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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10:34 AM     標題: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2-18 12:14 PM 編輯

【書名】:二人森林

【作者】:浴火小熊貓

【內容簡介】:

  一場大災害導致自然環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人口驟減,文明毀滅。

  近百年後,人類的總人口依然不到原先的千分之一,甚至更少。

  即使是宜居地區,也可能在方圓一千平方公里內只有你一個人。

  在這種環境下,一個普通人類女性的日常生活是什麼樣的?

  溫馨提示:

  ①本文沒有異能。沒有殭屍。沒有「空間」。踏踏實實生產自救,安安靜靜做吃的不好麼?

  ②本文致力於治癒心靈,睡前閱讀有助睡眠,佐餐食用效果更佳

  ③男主是女裝大佬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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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10:49 AM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一章 熏肉土豆泥

  光透過金色的樹葉投射在樹林間。

  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金色,紅色,橙色,葉片的邊緣還有沒有化開的霜花,像一條細細的銀色蕾絲。

  高大的樺木和松木環抱著一座小小的木屋,白色的煙緩緩從木屋的煙囪升起,飄向碧藍的天空。

  小屋裡,何田正在給享用今天的早餐。

  她打開火爐,把一塊木柴投進爐膛裡,她的臉被火苗映得紅紅的。爐子上燒著一壺水,黃壺身擦得鋥亮,像一面橘紅色的鏡子。

  何田對著銅壺整理了一會兒頭髮。她的髮尾微微捲曲,一覺醒來後就算紮成一束,額頭鬢角的碎髮還是翹得亂七八糟,她用梳子蘸了點臉盆裡的水,又對著銅壺梳了幾下。這時,銅壺的壺蓋輕輕跳動,白色水汽從壺嘴裡冒出來,水開了。

  何田放下梳子,把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同時用一根樹枝把圓圓的爐蓋撥到爐口蓋上。她把滾燙的水小心地注入一支銅制的水瓶裡,水離瓶口還有一寸左右時,她放下水壺,用軟木塞封好瓶口,再把瓶子放進一個厚墩墩的布套子裡。布套裡填了棉絮、羽毛和乾燥的苔蘚,能讓水瓶裡的水保持溫度。

  何田把壺裡剩下的水全都倒進另一隻銅水瓶。這隻瓶子也有一個填充了保溫材料的布套,但這個布套外面還用細藤和刨得細細的樺樹皮做了個套子,裝上瓶子之後,像個藤編的小籃子,穩穩當當坐在封了火的爐臺上。

  這個四方形的鐵爐子爐膛兩側各有一個抽屜式的烤籠,何田戴上另一個布套拉開右邊的烤籠,把兩個圓滾滾的小土豆放進去。

  這是今年收穫的最後一批土豆。是在初秋時種的。土豆葉在第一次霜降後就凍成了一灘爛葉子,由於生長期比夏季收穫的那批土豆短很多,它們中最大的也能被何田完全握在手裡。

  爐火慢慢熄滅後會有近半個小時保持在大約200攝氏度,土豆會被爐子的餘溫烘烤熟。

  何田紮緊水壺布袋上的繩子,把它斜跨在身上,再收緊繩子,讓它貼著自己的胃部。

  暖意從布袋裡微微透出,空了一晚上的胃頓時不那麼餓了。

  何田走到門口,披上外套,用一根皮帶把外套紮緊。皮帶上有許多掛鉤,掛著一把匕首、一把小斧頭,還有一袋填好火藥的鉛彈。

  她取下掛在牆上的兩把獵槍,仔細檢查後背在身上。

  這時,陽光照在了窗外的木柵欄上,從柵欄縫隙透出的光線中,無數細小的灰塵在無規則地輕輕舞動。

  何田打開木屋門上的鐵栓,再把一根抵住門的尖利木棍握在手裡,拉開了門。

  十月初,太陽升起的時間已經越來越晚,林間的霜花這時還沒完全消失,那些在高高枝頭的霜花在陽光下蒸發,和林子裡的枯枝落葉混雜成冷冽而潮濕的白霧。

  撲面的寒意讓何田深深吸了口氣,她提起門邊的兩隻籃子。一隻籃子裡裝著一個帶蓋的陶罐,另一隻籃子裡是剪碎的樹葉嫩枝,摻著骨粉。

  何田提著兩隻籃子走到先把裝著陶罐的籃子提到小屋背後。

  這裡分散著幾間小棚子,一間堆滿了木柴和蘆葦,另外兩間有門。

  她走到中間的小棚子前,沒等她拉開門上的木栓,簡陋的木門就被輕輕撞了幾下,裡面的居住者發出幾聲響鼻聲。

  何田打開門,一頭成年的雄馴鹿把腦袋伸出來,急不可耐探著頭尋找她帶來的食物。

  何田的這頭馴鹿名叫「大米」,因為它幾乎全身都是白色的。

  她把食物倒進門外的木食槽裡,大米甩甩尾巴跑去低頭大嚼。

  何田抓起掛在牆上的掃把走進窩棚,先打開兩側的小木窗通風。

  馴鹿可不像人,它臥的乾草上也有便溺。窩棚牆上掛著幾個布袋,裡面裝的是草木灰。何田取下一個,把草木灰灑在地上和乾草上,等水分被吸收了,再把這些糞便和髒了的乾草都掃進簸箕。

  然後,她提著裝著陶罐的籃子和簸箕走到另一間小窩棚前。

  這間窩棚是所有窩棚中離木屋最遠的,它旁邊是一片已經沒有什麼作物的菜地,但它也是做的最細緻的,它的樣子也和其他的窩棚有點不同。它四角架高,地板和地面之間有近一米高的距離,它兩側的木板牆上各開了一扇可以從裡面打開的小窗戶,用一根樹枝支起來窗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一邊牆的窗子邊還用木釘固定著一個粗糙的紅陶瓶,瓶裡放的是一把淺紫色的野菊和幾株艾蒿,陶瓶下方是一個木桶,裡面放著清水和一個大木勺。

  窩棚的正中間,是一個四方形的木箱,木箱的蓋子掀起來可以靠在背後的牆上,箱子裡是一個和何田提來的陶罐很相似的陶罐,上方下圓,底部是個圓洞,口接近四方形,罐子有個比罐身略小一圈的蓋子,也是四方形,蓋上有個半圓形的環,用草編的繩子拴著。罐子的兩側也有半圓形的環。

  何田栓上門,這扇門後掛了一把磨得很鋒利的斧頭。

  她把牆上掛著的一個方孔型木板取下來放在陶罐上面,然後解下褲子坐在了上面。

  沒錯。那個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樺木木板是她的馬桶座。這個窩棚,是她的廁所。

  一個多世紀前,溫室效應最終引發了全球性的災難天氣,冰山融化,海平面上升,在人們還沒來得及做準備時,全球氣溫驟降,溫帶和亞熱帶地區六月飛雪,可怕的寒流在兩三天內將那些曾經盛極一時的繁華城市凍成了一顆顆冰球。那些城市中的著名的地標性建築物和沒能及時逃離的居民則成為冰球中的小裝飾物。

  當時的專家們曾估計,這場全球性的氣候災難過後,倖存下來的人口可能只有原先全球人口的千分之一。

  但沒人知道這個估計是否正確,畢竟,那些做出估算的人也沒倖存下來,更沒任何組織能夠做全球人口統計。

  一個世紀過去了,曾經繁榮的城市被冰雪或森林覆蓋,人類的文明倒退了幾百年,氣候還是沒能再次熱起來,原先的溫帶地區一年中也有四五個月是寒冬。可人類依然頑強地生存著。

  城邦逐漸重新出現在比較溫暖、資源豐富的地帶,最大的城市,擁有五萬以上的人口。

  但在何田居住的這片接近寒帶的森林,人口密度相當低。很可能,每一百平方公里,只有一個人。

  在這種地方,熊、豹子、狼和其他猛獸的數量遠超過人,所以即使是上廁所,也要手裡握著武器。門後那柄斧子,是為了在著急上廁所忘了帶武器,正蹲著大號突然有熊在外面敲門而準備的。

  何田方便完了,她抓起掛在窗臺下的一疊半乾的樹葉擦了擦屁股,再用擱在木桶裡的木勺舀了清水清洗。木桶上方有個手掌大小的木格架,上面放的是她自製的肥皂。

  她洗了洗手,再次舀水洗手,沖洗馬桶,蓋好兩層蓋子。

  雖然白的像雪柔軟的像絲綢的手紙在這個時代是不存在了,但是人類並沒忘記要講衛生。

  廁所下面埋著一個大陶罐,何田把之前掃的馴鹿糞便提到廁所背面,倒進廁所斜下方的大陶罐裡。

  一切資源都不能浪費。這些可是很有用的有機肥。在來年春天到來時可以幫助她有限的農作物長得更好。

  何田籃子裡放的陶罐是個夜壺。在這種季節,夜晚的最低氣溫已經可以達到零下10度,更別說還可能有夜間捕食的猛獸出沒,聰明人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夜壺裡的液體也被小心地倒進了廁所後面一個固定在方形木架的大陶罐裡。

  這也是很寶貴的資源。在夏天,把陶罐打開,曬乾水分,沉澱在底部的就是硝。是製作火藥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

  這時,馴鹿大米已經吃完早餐,正悠閒地在地上尋找小嫩樹枝啃。

  它們能夠抵抗嚴寒,在食物匱乏的冬季,只要雪沒有凍實,它們就能用鼻子拱開冰雪,啃食藏在下面的樹枝樹根存活,實在不行了,它們還可以啃樹皮。

  但何田想把她的大米餵得好一點,因為它是她在森林中的代步工具。

  成年雄鹿可以輕易駝動六十公斤的東西,它奔跑最快的時速可達五十公里。

  回到屋子,烤熟土豆的香味從爐子裡散發出來。何田拉開烤屜,拳頭大的小土豆烤得金黃,她把一粒放進保溫布袋,紮緊口,貼身掛在胸口。

  她把另一粒土豆放在陶碗裡,取下一塊掛在爐子煙道上方的熏肉,用小刀刨下五六片薄薄的肉片,擱在土豆上,再用一隻金屬勺子把土豆切開,烤成金黃色的土豆外皮下包裹的是淡黃色的粉質肉,用勺子背面用力壓幾下就散開成綿密的泥粉狀,紅紅的熏肉上半透明的脂肪被土豆泥的熱度一熏,似乎快要融化。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結合通常意味著美味。

  這塊熏肉是一塊獐子後腿做的,帶著鹹香和一點松木燃燒後特有的清香,經過風乾和薰制,口感堅韌,剛收穫土豆肉略帶甜味,入口軟糯。

  何田吃了一口,滿足地歎口氣,把火爐上放著的那支水瓶打開,倒了一點水在一個搪瓷小茶杯裡。爐臺背後的牆上釘著兩排木架,上面放著各種調味瓶。

  何田打開一個放著棕紅色黏稠液體的玻璃罐,小心地倒了一滴在茶杯裡,頓時,楓糖漿的香味飄散開來。

  她用勺子攪了攪,糖漿化開,她捧起水杯喝了幾口,一片肉,一勺土豆,吃完了她的早餐。

  這時,窗外陽光耀眼,林中的白霧消散殆盡,天空碧藍。

  出門之前,何田把一個洗淨的紅薯埋在爐膛的碳灰中。碳灰裡還有星星點點紅色,還沒燒盡的碳灰會在她回來時把紅薯烤熟,那將是她的晚餐。

  她在大米背上放了駝筐,牽著它向森林深處走去。

  駝筐由兩個對稱的藤編大籃子組成,籃子之間有三道藤繩,平衡地放在大米背上,在它走動時也不至於傾斜。不過,一旦籃子裡放了東西,就得想辦法把保持兩邊的重量相近,不然藤繩會在大米背上蹭來蹭去,雖然何田在它背上鋪了塊氈布,但要是它被粗硬的藤繩蹭得煩了,就會把藤籃給甩掉。左側的駝筐裡放了一個銅水桶。

  何田今天要收集更多過冬的食物,給大米的,還有給她自己的。

  冬天很快就要到來,每多一份食物,就多一份生存的保障。

  冬天到來後,森林會被一層又一層白雪覆蓋得嚴嚴實實,有時雪會連著下幾天幾夜,每層雪之間凍得堅硬如磐石,就連馴鹿也難以在這樣的雪地裡行走覓食,就更不用說人了。

  在何田的記憶裡,有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從10月底第一場大雪開始,就不停地下雪,一直延續到第二年的四月中旬,春天才姍姍來遲。

  那一年,他們不得不被殺掉養的馴鹿。因為馴鹿沒法刨開雪層尋找食物,更因為他們儲備的糧食都吃完了。

  在雪域生存,失去了馴鹿,意味著你尋找生存資源的範圍大大縮小。你存活的機會,也會因此大大降低。

  但今年的秋天還是很慷慨的,已經十月初了,可是天氣還沒有轉冷的跡象,林子裡各種動物都非常珍惜這額外的好天氣,忙碌地收集、儲存糧食。

  到了森林深處,何田放開韁繩讓大米自己走。它會找到自己喜歡的食物,何田只需跟在它身後把那些長滿草籽的草、軟嫩的樹葉給割掉放進籃子裡。

  這片林子有很多板栗樹,高大的樹枝上掛著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刺球,這些刺球落在地上,就會裂成三四份,有的甚至是五份,每一個橘子瓣似的刺囊裡藏著一枚飽滿的栗子。

  何田戴上一雙松鼠皮手套,蹲在地上把刺球一個個撿進一隻小籃子裡,籃子裝滿了,她就把收穫倒進大米背著的大藤籃裡。

  栗子外面的刺球可以等晚上回家再處理,它們曬乾了之後可以當燃料。更重要的是,她得趁著日光趕快行動,林子裡有不少動物是她的競爭者,今年的秋天格外長,這時很可能還會遇到熊。

  何田和大米在林中漫步,各自忙碌著。

  時間快速流逝,陽光從橙黃色的樹頂部漸漸滑下來,大米在不斷地吃東西,何田可沒有。

  她直起腰,敲敲酸痛的後背和腰,把手裡這藍栗子倒進藤籃。

  栗子樹之間還有很多榛子和橡子樹,偶爾也能看到松球。但是這些堅果主要是在夏天生長,尤其是松球,現在撿到的,很多已經被松鼠和其他小動物吃空了。

  何田靠在一棵栗子樹上,把懷裡的水壺和小土豆拿出來,她要吃午飯了。

  早上滾燙的水現在已經變得只是入口時稍熱了,土豆也和體溫差不多了。何田擦擦頭上的汗,喝一口水,吃一口土豆。

  聽奶奶說,過去的人吃土豆都要把外皮削掉。

  可何田喜歡土豆微焦的外皮,即使沒有剛烤好時那麼焦脆,現在入口時也有種柔韌的嚼勁,略帶一點點微澀的滋味,和粉糯的土豆肉摻在一起,更能突出土豆肉的甜味。

  她休息完畢,感覺力量重新回到了體內,向一顆枝頭掛滿刺球的栗子樹猛踹一腳。

  刺球和樹葉樹枝一起嘩啦啦落下,何田抱著頭大笑躲閃,大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陣「雨」嚇了一條,在林子間蹦了幾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10:5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2-11 10:58 AM 編輯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二章 花菇白灼河蝦

  下午四點多,日影已經投到了樹木距離地面一米多的地方。

  很快,日光就會完全消失了。

  雖然地上還能看到不少栗子的刺球,但何田決定今天的收集工作到此為止了。她拉著大米緩緩向山下走。

  從這裡到家,步行的話需要半個多小時。太陽落下的速度在進入秋季後越來越快,當陽光消失,森林中的氣溫會快速降低。

  現在,大約是十幾度,當他們走下山時,何田和大米呼吸時,口鼻都會冒出白色的汽。她的臉頰也感到冰冰的。

  快到家的時候,何田停下,把掛在駝筐上的水桶解下來,去取水。

  何田的木屋建在一條山澗附近。

  山上的水從山澗流下來,沿著山勢流進山邊的河中。

  那條不知名的河日夜奔騰,向東流去,只有在冬天才會被冰雪凍上。可厚厚的冰層之下,河水依然在安靜地緩緩流動。

  在何田居住的這一帶,河面最寬的地方,即使趕著馴鹿雪橇,也要奔跑一個多小時才能從一邊到達另一邊,最窄的地方,是兩處高聳陡峭的懸崖之間,站在一邊,看起來好像用力扔一塊石頭就能扔到對面去。

  奶奶說,所有的河流最終都會到達大海。

  大海是什麼樣的?冬天也會結冰麼?

  何田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水桶裡叮噹一聲。

  她低頭一看,兩隻河蝦不知什麼時候掉進了桶裡。它們可能是被水流沖進來的,也可能是忙於打架,不知不覺走進了她的水桶。它們都有手指那麼長,是兩條成年雄蝦。

  何田提起水桶,兩隻蝦還揮舞著鼇打在一起。

  她開心地笑了,今晚的晚飯可以吃的豐盛點了。

  山澗裡不時能看到河蝦。它們藏在石頭縫裡,和山澗周圍高大的樹木投下的樹影裡。這些石青色的河蝦幾乎是半透明的,在水裡遊動時很難發現它們,它們遊動得又很快,但也不是完全捉不到。

  用一根樹枝拴上一根線,或者是結實的細草繩,繩端拴上誘餌,比如一小塊魚皮,耐心坐下,不久蝦子就會遊來,狠狠咬住誘餌,這時就要眼明手快,快速把釣竿提起,連著蝦扔進水桶裡。

  何田小時候經常在夏季蹲在山澗邊釣蝦,一個下午可以釣到七八隻蝦。最大的也不過食指大小。

  現在回憶起來,那實在是很奢侈的遊戲。

  在她釣蝦的時候,奶奶或是在劈柴,或是在忙著種植,還要時不時跑來看看她是否安全。

  何田提著水桶,大米在走在前面,它被何田養了兩年,已經認識路了。

  回到木屋,何田把爐臺邊上的一個水缸裡打開,這個陶缸上蓋著一個木蓋,缸裡養著一尾小魚。

  就要到冬天了,家附近這條山澗在第一場大雪後就會上凍,到時,要取水就要到河邊。每次取回的水放在水缸裡,以防河水上凍,一時半會敲不開冰層。

  缸裡養一條魚,它會吃掉附著在水缸上的小雜質。如果沒有魚水缸裡的水在幾天之後就會變得黏膩,不能再飲用了。

  她把一半水倒進缸裡,另一半倒進銅壺。

  那兩隻蝦被她留在水桶裡,它們的大鼇時不時敲在金屬桶壁上,發出噹噹的聲響。

  何田打開爐膛外的鐵板,裡面的炭火只剩下灰白的灰,只有最深處還有一點點紅色的星火。

  她用挑火的鐵鉤把炭灰向外一勾,碎掉的碳灰紛紛從爐子底部的鑄鐵篩條的空隙落到地板上放著的灰斗裡,早上離家時放進去的那塊紅薯從灰裡露了出來。

  它已經熟了,捏在手裡還是滾燙,能感覺到烤硬的外皮下有軟軟的薯肉,香氣也一起飄了出來。

  何田把紅薯放在爐臺上,向爐膛裡添了一塊劈得只有手掌大小的木柴,又加了一撮曬乾的苔蘚。

  苔蘚立刻被原本已經被灰白色的碳包裹住的星火點燃,它的火苗又把木柴點燃,火越來越旺了,何田又添了一塊方磚似的厚木柴,用一根蘆葦杆向火爐裡吹了吹。

  紅紅的爐火把她的臉也映得紅紅的。

  火苗從灶眼升起來了,何田把銅壺放在上面,關上爐膛的鐵門。

  燒水的時候,她把大米背回家的兩個藤籃提到門廊下。

  板栗刺球分成一堆,扔進一個籃子裡;大米的草和樹葉放在一個竹匾裡,鋪平,拿進屋子,平平地掛在天花板上懸下來的吊鉤上;還剩下的,是各種野果和堅果,幾串山楂,在枝頭風乾的山棗,一些榛子和橡子,還有幾粒花菇。

  何田把今天的收穫分類裝進不同容器裡,堅果放在木箱裡,明天如果天氣好拿出去曬乾;山楂和酸棗先放在草籃子裡,準備待會兒用草繩穿起來,天亮後掛在專門晾曬乾果的窩棚裡;至於花菇,就和蝦一起吃吧。

  門外,最後一絲陽光已經徹底消失,天空變成了灰藍色,黃色、橙色、綠色的葉子的顏色也隨著陽光的消失而黯淡下去,很快就會變成黑色的影子。

  何田摘下大米身上的毛氈和韁繩,領它向屋後走。

  它自己走進了窩棚,何田把小窩棚的兩扇木窗放下拴緊,再從放柴草的棚子抱了一籃乾草,她把還有幾分濕潤的嫩草捲成幾束,掛在牆上釘的一個木環上,剩下的乾草放在窩棚一角,她留了一根乾草纏在手指上。

  她摸摸大米的耳朵,「晚安。」

  大米搖著腦袋,嚼著嫩草。

  關好大米的窩棚門,天空已經變黑了。

  可樹林裡並不平靜。

  風把樹葉、枯枝、野草吹動,它們互相摩擦,發出各種細小的聲音,其中摻雜著秋蟲的最後幾聲鳴叫,在夜間捕食的動物發出的聲音,還有遠處貓頭鷹發出的咕嚕聲。

  何田回到木屋時,這附近唯一的光亮就剩下水壺下那點跳動的爐火。她取下掛在門口的油燈,走到爐邊,打開燈罩,將纏在手指上那根乾草放在水壺下的火焰上一碰,再把這點火苗放進油燈裡,點燃了燈芯。

  她把油燈掛在屋樑下的掛鉤上,淡淡的金色燈光灑滿整個小屋。然後,她關上厚重的木門,先拴上兩根手指那麼粗的鐵栓,再用門後那根一頭尖利的木樁抵上。小屋裡所有的窗戶也都被一一關緊。

  這時,水也燒開了。

  何田拿了隻不銹鋼碗放在爐臺上,把兩隻蝦扔進去,注入滾水。

  她這時才把身上背著的水瓶摘下來,灌滿了水,重新放回保溫布袋裡。

  她順著釘在一側牆壁的木梯爬上去,小屋的上方用木板棚出了一層,是睡覺的地方。

  簡陋的床上鋪著毛氈,還有一床花布被子。

  何田把水瓶塞進被子裡,爬下來,準備吃晚餐。

  那兩隻蝦現在已經從頭到尾被燙成了橙紅色。

  她撈出蝦,放在一隻不銹鋼盤上,把一枚花菇放在碗裡,用筷子攪了攪,花菇上的樹皮、土灰浮上來,在水面盤旋。

  切成薄片的花菇和剝掉殼的雪白河蝦肉靠在一起,躺在不銹鋼盤上,另一旁是金色的紅薯肉,熱騰騰的食物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出嫋嫋白氣。

  何田想了想,從調料架上拿了罐辣椒粉,輕輕捏了一撮,灑在盤上,她又灑了一點點鹽,和幾滴核桃油。

  辣椒粉是今年夏天種的辣椒曬乾後磨的,核桃油是去年的核桃榨的。

  辣椒、鹽、帶點清香的核桃油還有野生的花菇,讓河蝦的鮮甜更加突出,很奇怪的是,紅薯的甜味和辣椒也十分相稱。

  何田吃完晚餐,又給自己泡了杯菊花茶。

  菊花是初秋時在林子裡採的。帶著枝葉整棵剪下,用草繩紮緊,放在竹籃裡,籃子裡放一塊石頭,整籃浸在山澗中半個小時再提出來,花上細小的灰塵就都沖掉了。

  花和嫩葉掐下來放在竹匾裡晾曬乾,花可以泡茶,葉子裝在枕頭裡,睡覺的時候滿是清香,乾枝也有用,趁它們還沒完全幹掉的時候和長莖草或是樺樹皮細絲擰在一起,編成小籃子,晾乾後掛在屋子裡,裡面放上松枝、木炭和各種乾花,一整個冬天都散發淡淡香味,把這種小花籃掛在貯存糧食或者皮貨的窩棚裡,還可以防蟲蛀。

  何田今天用過的碗盤餐具全都放在爐臺右側的陶制水池裡,水池底部的圓孔用一個拴著草繩的陶塞子塞著。水池的下面放著一個帶蓋的陶罐。

  她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在碗盤上,再灑些灰斗裡的碳灰。明天早上再洗碗。到時草木灰就會把油膩去除了。

  何田把油燈從屋樑上取下來,放在爐臺上,今天收集的板栗和各種堅果還得處理呢。

  栗子一粒粒從刺球裡剝出來,品質不好的和刺球殼一起扔在一隻藤籃裡,山楂和酸棗用草繩串好,先掛在窗子上。

  爐子裡的火發出畢剝畢剝的輕響,何田打了個呵欠,扭扭脖子,捶捶肩膀,拿起爐臺上的菊花茶喝了幾口。

  入夜之後,森林的氣溫會快速下降,在淩晨四點時,可能達到零下十度。

  但何田的小屋裡,氣溫卻始終維持在二十度之上。爐臺連著的煙囪是用陶磚砌成的,每塊陶磚都有六個空,能起到保溫作用,這條陶磚煙囪和木屋牆體上厚墩墩的整條木頭,把爐子裡的熱度保存在屋子裡。

  她剝完最後幾顆栗子,把它們放在一塊石頭上,挨個用小斧子在尖端劈了個小縫,再擱在爐臺上。

  何田用熱水洗漱了一番,把油燈掛在房樑上,重新給水壺添上清水放在爐臺上,她又往爐膛裡填了兩塊木柴,等它們燃燒起來,關上爐膛的鐵門,爬上床。

  她床邊放著一隻長長的細竹竿,長度剛好夠她從床邊伸向房樑掛的油燈。

  何田把竹竿一端對著燈芯,從自己這端輕輕吹口氣,油燈滅了。

  她裹緊被子,把那隻包在保溫袋裡的水瓶抱在懷裡,沉沉睡去。

  小屋的外面,霜花無聲無息凝結樹葉上,樹枝上,窗沿上。

  嫋嫋青煙從小屋的煙囪散出,向林子的上空緩緩飄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11:27 AM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三章 烤栗子

  第二天天氣十分晴朗。

  何田醒來後,把被褥都抱了下來。這樣的好天氣應該曬曬被子。鋪在閣板上的草墊子也捲成一捲順著樓梯滑下來。

  昨晚放在爐臺上的那幾粒栗子在爐臺上炕了一晚,完全乾燥的外皮縮小,沿著劈開的裂縫裂開,露出黃黃的果肉。

  何田把它們丟進了烤屜。

  她洗漱完畢,先去餵了大米,清理它的窩棚,再把昨晚剝的栗子刺球倒進乾柴草堆裡。

  忙活完了,太陽升起來了,栗子也烤熟了。

  烤熟的栗子放得稍微涼一點,裂口朝上,捏在手指間用力一擠,棕褐色的外殼沿著裂縫撕成兩半,帶著緊貼栗子肉的那層棕紅色的薄皮掉下來,露出金燦燦的栗子。

  熟了的栗子肉有種亮晶晶的光澤,彷彿塗了一層油脂,咬開之後粉粉糯糯的,可比土豆要甜多了。

  這樣的烤栗子連著吃一碗都不想停下來。

  但其實,栗子沒有土豆容易消化,所以一次不能吃太多,不然就會脹氣,打嗝,或者放出奇臭的屁。

  所以何田只是吃了五六粒當早飯。

  她仍然在水杯裡加了點楓糖漿當茶。

  早上她很喜歡吃些甜的食物,這樣能讓身體快速熱起來。

  今天她不打算外出,所以早飯不用吃的太豐富。

  木屋前面的空地上有幾棵松樹,頂部被鋸斷,只留下光溜溜的樹幹,每兩棵樹之間釘著木架,上面放著一個小木頭箱子。

  這些騰空的小箱子是何田用來儲存食物的。

  在森林裡,無論把食物放在哪裡,都無法完全防住其他動物來偷食。

  要應付熊、狼、豹子之類大型動物來偷食,只需把食物放在鎖上的結實窩棚或者簡易小屋裡,可是對於老鼠、松鼠、雪貂之類的狡猾又擅長攀爬的小動物,鎖上的木屋根本不是事,只要咬個洞就行了,掛在房樑上和屋簷下的也沒什麼難度,只要順著樑爬上去就行了。

  所以獵人們才想出了這種儲存糧食的方法,讓木箱騰空,再在樹樁從地面開始大約一米的地方包上塑料布,光滑的塑料布讓小動物們尖利的小爪子無用武之地,沒法爬上樹。

  但是,這個時代,是沒有塑料布的。

  所以每年冬季開始時,何田才會把食物放在木箱裡,然後在樹樁上澆水,水凍成冰,光滑無比。取的時候用梯子爬上去就行了。

  今天,她要檢查這些儲糧的小箱子,需不需要修補?有沒有蛀洞?

  除了儲糧的木箱,木樁上還栓了粗粗的繩子,平時用來晾曬各種東西。

  何田看看天空,陽光雖然燦爛,可是氣溫卻並不高。

  秋季就快結束了。

  今天或許是今年最後一次曬被子的機會。

  她把被褥掛在繩子上,用一根粗藤編的拍子用力拍打,直到被褥拍得鬆鬆的。

  草墊子掛在另外兩棵樹之間的繩子上,也被狠狠拍了一遍。

  她背上水壺,牽著大米走到柴棚。

  何田給大米掛上了一個不同的籠套,這個藤編的籠套後半部連著一個拖在地上的木筏子。何田抱出五根七八十公分長,雙手合扣那麼粗的木頭,在木筏子上碼放好,用繩子拴緊,趕著大米向屋子後面走去。

  她還提了一籃各種大小的木頭塊和削尖的木棍,一把鐵錘,腰上的斧頭也多掛了一把大的。

  屋子後面,沿著山勢向下走兩三百米遠後,就能聽見河水奔流的聲音。

  那條大河晝夜不停向東奔流。

  這裡,是何田冬天取水的地方,也是她下網捕魚的地方。通向河邊早就開出了一條小路,這是條近二十米長,大約十五度角的斜坡。

  如果是在平時,提著兩桶水從河邊走上來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到了冬季,路面覆蓋上一層雪,取水時終歸會有水灑在路上,一層一層的,水滴和雪冰會越來越厚,路會越來越難走。

  去年冬天,何田取水的時候就不止一次滑倒過,水桶骨碌碌滾下去,打來的水瞬間凍成冰,把路變得更加滑,使之後取水更加艱難。

  何田第二次摔倒時,聽著兩個水桶咣咣當當滾下坡,自己在滑溜溜的冰面斜坡上掙扎了幾下都沒能爬起來,她氣得乾脆翻了個身仰面躺倒,對著天空呼白氣。從前,冬天都是奶奶去取水,何田根本不知道會這麼艱難。不知道那時奶奶有沒有摔倒過,是不是也像她這樣氣苦無奈地躺在地上喘氣。

  那時她就提醒自己,今年一定要在入冬以前把這條路修好。

  從那天起,何田實驗了各種防滑材料。

  她先想到的是在路上橫鋪木樁,把這條下坡路變成一階一階的臺階,凍雪之後,再在木樁之間填上碎石頭增加摩擦。

  可實驗之後,她發現碎石頭澆上水後也很滑,然後她又用了碎木頭、碎陶片、炭塊、草繩……小木屋門外的地上,有許多塊各種材質的「階梯」,被冰雪凍了一整個冬天。

  直到秋季,何田終於找到了最佳的防滑材料。雖然還未能實驗,但怎麼想,栗子的刺球能提供的摩擦力似乎比之前試的幾種材料都要強。

  這條路本來有了七八階臺階,何田在原有的臺階之間重新翻挖,把二十米長的斜坡挖成四段接近平面,稍微傾斜的路面,再在每段路面按照自己的步伐大小鋪上一條一條木樁,先在地面上鋪一層從河邊收集的小鵝卵石,再鋪上木樁,把幾根削尖的小木樁子夯進地面,將木樁牢牢固定住。

  現在,她還剩下最後一段路面,就完成這個斜坡的改建了。

  何田準備在第一場大雪之後才把她曬乾的栗子刺球灑在地面上,那時的氣溫會在一夜間把刺球凍結在地面上,在此之前,她並不打算浪費自己辛苦收集的材料。

  何田把大米身上的籠套解下來,把它栓在路邊,讓它自己啃草吃,她抱著兩根木樁,把它們放在路面上,比了比距離,先拿起兩根木棍敲在地面上,選好了合適的下木樁的地方,她把另外幾根木樁也抱來了。

  無論是把直徑接近一寸、長度近三十釐米的木棍敲進地裡,還是把木樁夯實,都是體力活,遠比昨天撿栗子要累得多。

  何田終於把五根木樁都安放好了,汗流如雨。她早就脫掉了外套,這時坐在地上休息,把領口也解開了。

  她喝了幾口水,漸漸涼快下來了。

  林子裡的風,鳥的鳴叫,不遠處的河水,這些聲音讓她感到寧靜。

  何田休息了一會兒,有點後悔早上沒有多吃一點,她現在已經餓了。

  木樁固定之後,她從路邊的草叢拖來一隻破爛的藤籃。籃子裡盡是小鵝卵石。

  把這些鵝卵石灑滿路面之後,何田把一塊厚墩墩的木板放在地上,用鐵錘沿著木板周圍敲打,這樣,鵝卵石就被壓平了。

  她不知道這樣修路是不是正確的,這方法都是她在幾次實驗了後選的。

  要是有書就好了。

  奶奶有不少書,但大多是講怎麼種植的,還有幾本是關於怎麼辨認和製作各種草藥的。

  這時,太陽已經快要升到中天了。

  何田又喝幾口水,背上獵槍,走到河邊。

  這一片河岸,距離河水一兩米的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岸上長著矮小灌木和野草,再往後,才漸漸有高大的樹木。

  河岸邊泊著一條小獨木舟。

  這船還是奶奶年輕的時候用十張雪貂皮跟人換的。

  雖然已經用了幾十年,但是造船人的手藝很不錯,每年悉心呵護,這條小船估計還可以再用個十幾年。

  她解開拴在樹上的纜繩,坐在小船中心,用船裡擱著的一根長木棍一抵河岸,小船飄飄悠悠地向河面蕩去。

  到了水比較深的河面上,何田把木棍放回船裡,用槳劃起船。

  這一段的河面很寬闊,在沒有大風的時候,河水流動的速度不那麼快,河面也比較平靜。

  獨木舟劃到河心,何田用力抱起船底放著的一塊大石頭,石頭上拴著繩子,另一頭連著小船,扔進河裡,就能讓小船停在河面上。

  這附近的河面上還漂浮著幾塊木頭,何田站起來,伸出長棍,用棍子一端的鐵鉤勾住那塊不停在水面上打轉的木頭。

  木頭下面連著繩索和漁網,還有用來沉網的石頭,是她兩天前放下的。

  另一塊木頭也被何田拉了過來,她咬著牙,借著水流的勢頭,把漁網一點一點拽過來。

  漁網很沉,她挺開心,期待著今天會有不錯的收穫。

  河裡一年四季都有魚。春天有索拉魚,初夏時會有鱘魚、虹鱒和大馬哈魚,秋天有淡水鱈魚、白斑狗魚,冬天有江鱈。最多的還是白斑狗魚,它們,還有江鱈,是一年四季都有的。當然還有許多她叫不上名字的魚。

  小時候何田一直以為白斑狗魚這名字是奶奶起的,因為小米最喜歡吃這種魚。

  小米是頭獵狗,因為它的毛是金色的,像成熟的小米一樣的顏色。每次捕魚的時候,它都會積極地跳進船裡,和奶奶何田一起拉網,網拉上來後,它會得到一條還在亂蹦的魚。它把魚按在船底大嚼,吃得滿臉滿身都是銀色的鱗片。

  在大約五十公里的廣闊河面上,何田和她的小船就像一片樹葉和爬在樹葉上的一隻小螞蟻。

  這片樹葉現在顫顫悠悠的,即使不很湍急的水流也能讓獨木舟上下飄蕩,她腳底能感到水流不斷沖刷在船身的力量。

  起網的時候魚在網中拼命掙扎,似乎想要把小船弄翻,跟何田同歸於盡。

  漁網終於拉上來了,面對一網活蹦亂跳的魚,何田舒了口氣,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汗。

  並不是所有時候都能打到魚。

  雨後絕對不是下網的好時機,暴雨沖斷的樹木有時會卡在水底,沉沉的如果不走運的話,不僅沒有魚獲,漁網還可能被樹枝掛破,甚至更糟糕的,被倒下的大樹捲帶著給河水沖走。

  有的時候天氣晴好,水流也不見異常,可是就是沒有魚。

  今天很幸運。

  何田大略數了數,至少有十幾條小臂那麼長的魚,還有若干小點的魚。

  大魚可以當做食物儲存起來,小魚也有用處。

  當冬季到來,在冰凍的河上繼續釣魚,需要活魚當誘餌才行。

  江鱈是很講究的魚,它們只吃不停遊動的食物。

  何田要留一些小魚養起來,當誘餌。

  她把收穫的魚放進船底那個帶蓋的木箱,舀了點水倒進去。

  她仔細檢查漁網和網上掛浮子的繩子,再把網投下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12:03 PM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四章 烤魚

  船劃回岸邊,何田把魚一條條小魚小心地移到水桶裡,用幾片大樹葉遮住桶面。

  她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好在河邊有她從前用石頭塊壘的火灶,還有撿好的乾柴,很快就能吃上午飯了。

  她挑了些乾燥的柴,用燧石點燃,放在石灶上,又找了根樹枝,把一端削尖。

  她從木箱裡抓出一條江鱈,把還在亂蹦的魚按在石塊上,抓起一塊大石頭在魚頭上重重一敲,魚不再跳動了。何田再把削好的尖樹枝從魚嘴塞進魚腹。

  這時,火已經升起來了。

  何田又撿了根粗點的樹枝,用刀將樹枝一端劈開一條縫,輕輕向兩邊掰開,樹枝變成了Y型。把它插在石灶邊上的地裡,再插著魚的樹枝魚頭那邊朝下架在樹杈上,放在火上烤。

  烤新鮮的江鱈時不用把魚開膛破腹,要是把魚破開了,魚身體裡豐富的汁水和油脂就都揮發了,只剩下乾柴的魚肉,味道就差很多了。

  也不用烤很久,看魚的大小和風的大小,這個天氣,烤十五分鐘就差不多了。

  烤魚的時候,何田把剩下的大魚一一殺了,放在河水裡清洗乾淨,再撿些草捻成草繩,從魚鰓栓了,掛在樹杈上晾乾。

  她留了一條不知名的魚,和小魚們一起放在水桶裡。

  這種魚身體兩側有淺粉色的斑紋,肉質細膩。何田打算先養幾天,找一天和土豆、野蔥、乾辣椒放在一起燉一鍋湯吃。

  這時,烤好的江鱈散發出強烈的香味,魚肉裡的油脂滴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何田直流口水。

  她解下腰帶上裝了一小塊肥皂的小袋子,握著袋子在河水邊用力搓了搓手,跑去石灶邊把插著魚的樹枝從火上拿下來。

  本來銀白色的魚身現在已經變成了金黃色,還有些棕黑色的火印。

  用小刀從魚下頜插進去,向著魚尾的方向輕輕一割——這時絕對不能把刀插得太深,隨著一股熱乎乎的白氣,魚腹部神奇地自動向兩邊分開,白肚皮微微捲起,這時再用刀挑出不想要的內臟扔掉就行了。

  何田隨身帶著一隻金屬小鹽瓶,她擰開瓶蓋灑了點鹽在魚腹上,不顧魚肉燙手燙嘴,抓著吃起來。

  雪白的魚肉清甜可口,富有油脂的魚腹軟嫩,靠近魚皮的地方焦香,不知不覺,整條小臂大小的魚就吃完了。

  只剩下骨架和帶著魚鱗的殘骸被扔進河裡,成為水中其他生物的食物。

  何田提起那串魚,再次蹲到河邊,耐心地把一條條魚的魚鱗也刮去。

  魚全部刮好後,她提著草繩,把魚浸泡在河水中,讓水流沖走魚身上的黏膩和殘餘的鱗片。

  然後,她把魚獲放進水桶,把小船泊好,向家中走去。

  沿著斜坡走時,何田特別試了試今天鋪的路面。感覺還不錯。

  第一場大雪後才是真正檢驗她這項工程的時候。

  回到家,何田從儲物窩棚裡抱出兩個陶罐,放在空地上洗乾淨,裝上水,分別投入那群小魚和粉紅魚。

  裝小魚的陶罐放進木屋裡,先擱在一扇窗下,再冷一點就要挪到靠近火爐的地方。陶罐用兩塊陶磚墊起來,這樣罐子不跟地面接觸,水溫就不易變冷。

  裝粉紅魚的陶罐放回擱著各種陶罐、陶缸、陶磚的窩棚,同樣也用磚頭墊起來。罐子上扣了個籃子,再壓上一塊磚。

  何田取出錶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了。

  她拿起藤拍子又去拍了一遍被褥。被褥吸收了陽光,膨脹起來,胖乎乎的。

  她把被褥抱回床上,又搬了一個箱子出來。

  箱子裡裝的是過冬的衣服,兔毛帽子,鹿皮斗篷,獺兔裹腿,鹿毛大衣,狐狸風帽、趕雪橇時用的手籠……

  這時的陽光不再熱烈,但依然溫和,樹影已經投到了屋子前,下午的風輕輕吹著,正適合晾曬皮毛。

  何田掛好這些皮貨,把箱子也敞開曬一曬。這箱子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有股何田一直認為不好聞的香味。這香味對蟲子們來說很可能也是不好聞的。因為皮貨放在裡面,就不會有蟲子來咬了。

  這箱子是長年向奶奶買貂皮的那個皮貨商人送給她的。從何田記事起,每年都會在春季的集市上見到這個商人,奶奶總是把皮子賣給他。

  去年秋天,奶奶死了。湊巧的是,今年春天,那個商人也沒再出現。

  何田用拍子拍拍鹿毛大衣,又把草墊子翻了個面繼續曬著,提著鐵桶和鐵鏟走向屋後。

  在廁所和去河邊的路徑之間,是一大塊空地,周圍沒有一棵高大的樹木,種了幾棵果樹。兩棵矮矮的蘋果樹,一棵棗樹和一棵柿子樹。

  空地用紅陶磚分隔成大小不一的幾塊,它們就是何田家種植的區域。

  何田種的最好的是蘿蔔、土豆、番茄、紅薯,蔬菜還有蔥、蒜、香芹之類的也馬馬虎虎。

  她種不好的是,是小米。

  今年的小米收成不算好。

  雖然何田翻了幾遍書,書上講的那些她都能背下來了,什麼淺鋤、細碎土塊、清除雜草、灌水追肥、高培土……她也盡力一一按著做了,可是穀穗比從前奶奶種的小很多。她留下最大的幾穗做種子,不知道明年的收成會怎樣。

  種小米是所有種植工作中最累人的,從前都是奶奶在做。

  收穫後的小米地現在空空的,何田幾天前又看了一遍書,覺得自己應該上秋肥,把地深耕幾遍,灑上用樹葉、菜葉、草杆和糞便漚的肥料。經過一個冬天的休眠,肥料中的營養物質滲入土壤,改善土壤質量。

  不過,今天她不打算幹這個了。這活顯然不能和晾曬被子皮貨一起放在同一天。

  在種植各種香草的苗圃前的空地上,何田在幾天前挖了個坑,裡面埋了一大堆還帶著厚厚果皮的核桃。

  現在,是時候把它們挖出來了。

  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時還帶著一層青色的厚皮,或者說,果肉。那層皮除了用來漚肥幾乎毫無用處,把皮搗碎,流出的汁液倒是可以當染料,這玩意不僅能把布料、皮子染成黑色,連不小心碰到手上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復原本顏色。

  毫無用處厚皮裡面包裹的種子才是能吃的核桃。

  要去除這層厚皮,得先把核桃埋在土裡放個幾天,讓外皮腐化。放的時候最好在坑裡投入些腐爛的樹葉,加快腐化的速度。也有人會把核桃堆成一堆,讓時間慢慢腐化外皮。

  從坑裡挖出來的核桃,有些皮已經完全脫落了,露出堅硬的殼,但核桃殼的紋路裡還是有很多會把手染成黑色的果肉,有的還剩下不少的果肉,把它們扔進桶裡,加上草木灰和水,用力攪拌,再放上一兩天,倒掉水,核桃就變得乾淨了。

  這時的核桃果仁還是嫩生生的,吃起來脆脆的,有股特別的清香,在初秋時,如果還有萵筍,放一點鹽一起涼拌,是十分爽口的小菜。

  將去掉果肉果皮的核桃晾曬乾,砸開,取出果仁繼續曬,當果仁變得像木頭那麼硬的時候,掰碎時會發出「卡帕」的輕響時,就可以用來榨油了。

  核桃油和動物脂肪提煉出的油味道是不一樣的。帶一點核桃仁的清苦的味兒。用來拌涼菜,灑幾滴在白水煮的魚蝦上,都很好吃。但它並不適合炒菜。加熱的核桃油會有怪異的氣味,還有點發苦。

  何田最喜歡的核桃吃法是在核桃仁裹上一層蜂蜜或者糖漿,放在塗了油的鐵盤裡擱在爐臺上慢火烘烤。烤到核桃仁一拿起來就會拉出長長的絲,蜂蜜的甜味平衡了核桃仁的微苦,糖漿包裹的外殼酥脆,入口稍微黏牙。

  這是最適合在冬天深夜坐在火爐邊吃的小食。

  她把脫皮的核桃撿出來,提回屋前,放在竹匾上晾曬,剩下的核桃還得繼續泡一泡,時不時翻攪一陣。

  這時已經四點多了,天色也漸漸變暗,四下涼浸浸的。

  何田提了兩桶清水回來,把一個陶罐洗淨,倒置,控乾水,在罐底先鋪上一層草木灰,再用草木灰把罐子壁擦一遍。今天捕獲的魚已經瀝乾了,用混合辣椒末、花椒的粗鹽塗抹魚身兩面,從魚腹打開,放在石板上壓成扁平的,再一條一條疊放在陶罐裡。

  十五條魚剛好放滿一罐。

  在放滿魚的陶罐裡再灑上一層粗鹽,然後蓋上木蓋,放到儲存陶罐的窩棚裡。

  何田放下今天的魚獲,抱出裝著上一批魚獲的陶罐,來到屋後的另一間小木屋。

  這個木屋沒有窗戶,門也被緊緊關著,打開門,房頂上整齊地懸著一條條木架,每條木架上都掛著魚、禽鳥、或是其他獵物的肉。四壁和天花板全都熏得黑黑的,屋子正中間是一個簡易的鐵爐,地板上鋪著一層編得很粗糙的草簾子。

  這就是何田用來製作熏肉的地方。

  她進去前在頭上包了塊布。做好的熏肉會時不時滴油,她可不想讓這種油滴到頭髮上。

  收穫的鮮魚醃制兩三天後就可以掛在熏架上了。何田掛好魚,把地上的一片草簾子撿起來,抽出一把草,塞進爐膛裡,點燃。草上沾著熏肉的油脂,更加易燃,再添幾塊木柴,等火燒旺,就可以關上爐膛離開了。

  煙火會持續一晝夜,把醃好的魚肉熏乾。

  夜晚再次降臨森林,何田安頓好大米,摸摸它的腦袋,「晚安。」

  大米沒搭理她,專心地嚼著草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2:11 PM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五章 雞肝醬和小米煎餅

  接下來的三四天一直在下雨。雨不算很大,一陣緩一陣急,緩時雨絲綿細得接近一層水霧,雨下得急時,雖然雨滴打得秋葉全都落下枝頭,但仍能隔著雨清晰地看到二十幾米遠的地方,不像夏季那種連天鋪地的簾幕似的的暴雨。

  但這場雨一直沒有停。河面的水流漸漸變得湍急,轉動著一個一個漩渦,河水也變成渾濁的棕褐色,裡面漂浮著枯枝腐葉,連山澗裡的水都漲高了二十公分左右。這種天氣沒法下河拉網。

  何田披著油布做的雨衣去了河邊幾次。河水漲高了,她得把她的小船給抱走,免得它順水飄走。她把船抬到窩棚裡放好。這船可是非常寶貴的。

  她那條路倒是還很結實。鋪了一層鵝卵石後,順著坡流下的雨水沒把路面的泥土沖走,更沒沖走枕木,但是有些路面積了水。

  何田趕緊冒雨在路兩側挖了兩條排水的小溝,再灑了些小石頭墊高路面。

  這種天氣是沒法去林子裡的。

  挖完排水溝,何田又巡視了儲存木柴、陶罐等等的窩棚。好在它們在夏季已經修補過一遍,經歷了夏季暴風雨的考驗,連綿的秋雨來臨時只需注意是否有發黴。

  回到木屋,她脫掉油布雨衣,身上全是黏膩又冰冷的汗。

  幾天沒有陽光,室內的溫度都降低了。

  掛在柱子上的水銀溫度計顯示,室內氣溫只有十八度。

  何田往爐膛裡填了兩塊木柴,燒一壺熱水。

  幾天前撿到的酸棗和山楂看來是沒法及時曬乾了。

  何田摘下一粒山楂和一枚酸棗,放進杯子裡,注入滾水。等水色漸漸變成棕黃色時,杯壁摸起來已經不那麼燙手了,她又往杯子裡加了一小勺蜂蜜。

  這杯茶現在酸甜可口。

  何田喝了幾口茶,身體暖和起來了。

  她抓起放在地板上的漁網,細心織補。

  水勢那麼大,河面上全是枯枝,暫時無法判斷她的漁網是不是還在原地。運氣好的話,等雨停了,劃著船順流而下,說不定還能找到。

  這天晚上,雨終於停了。

  月光下的樹林比幾天前靜得多,蟲子的啾啾聲已經完全消失了。

  何田半夜突然醒來,聽到遠處傳來狼嚎。

  第二天,何田乘著船,在下游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她的漁網。

  網底破了個大洞,網住的魚當然也沒了。

  爛漁網裡全是樹葉和枯枝,何田坐在船順流而下,把它們從網眼上摘下來,扔進河裡。

  她把船泊在一個天然的彎弧邊上,這裡的淺岸上積了很多沙子。她要挖些沙子帶回家。

  沙子和鋸末混合在一起,放在罎子、罐子或者木箱裡,把蘋果、土豆埋在裡面,可以儲存到春天。

  或者,在地上挖一個深坑,鋪上乾草,再倒進沙子和鋸末,厚厚鋪上一層,就是一個菜窖。把蘿蔔、大白菜一層一層放在菜窖裡,菜窖上加一個木蓋,用乾草蓋住,窖藏的蔬菜就可以過冬了。

  回家的途中,何田看到一隻山雞坐在河邊的樹梢上。

  她放下船槳,舉起獵槍「嘭」地一聲擊中了它。

  何田把船劃到岸邊,雙手握住長棍狠狠紮進岸邊的沼澤地裡,把纜繩纏在木棍上固定住小船。

  她跳上岸,在樹叢中尋找那隻山雞。

  受傷了的山雞或者其他禽鳥,有時能流著血飛一公里多。

  這時要是有隻獵犬就省勁多了。訓練有素的獵犬會把獵物叼回來。

  還好今天這隻獵物沒多頑強,它垂死前飛了大約兩三百米。

  回到家,何田把沙子倒進一個大木盒子裡,在盒子下面墊上一根刨得光滑的木棍,掀起木盒一邊,讓它在木棍上滾來滾去,粗大的石子和雜質漸漸都滾到了邊角,盒子中間剩下的是細沙。

  把這些石子都撿出來扔在一邊,剩下的沙子放在陽光下晾乾,再倒進底兒上鑽了許多小眼兒的木篩子上篩一遍,就可以和鋸末混在一起了。

  何田撿小石子出來時,看到幾粒金色的小石子在一群石青色的小石子中熠熠生光,它們中最大的那粒,比一顆黃豆還要大點兒,奇形怪狀的,靠近一端有幾個小孔。

  她想,用根細繩把它穿起來,掛在脖子上,倒是挺好看的。

  何田把這幾粒金色的小石子撿出來,放進一個小玻璃罐裡。

  然後,她燒了一壺水,倒進一個陶盆裡,將山雞開腸破肚,拔毛。

  山雞彩色的尾羽她小時候的時候會留著用來當筆寫字畫畫,長大後就沒那麼喜歡了。可今年春季的集市上,一個小女孩用各色羽毛做的扇子,竟然還賣得不錯。五把扇子能換到一米的帆布或者一斤半棉花,或是一小包鹽。

  山雞腹部的細絨毛揪下來後放在一個布袋裡,掛在繩子上晾乾後可以和棉絮填進保暖袋或是被子裡。

  大點的羽毛和苔蘚、乾草用泥漿混在一起,是很好的牆面塗料,這麼厚厚地塗上一層,能把木屋的縫隙都塞住、填平,讓屋子更加保暖。

  今天何田打算做一點特別點的食物。

  她先將山雞的雞肝煎的嫩嫩的,放在盤中待用,再把一粒小洋蔥切成細丁,用剛才煎雞肝剩下的油慢火煎得爛爛的,一邊煎一邊不時加上一點點鹽,一直煎到洋蔥丁輕輕一捏就爛成泥,這時洋蔥的甜味就完全出來了。

  再把雞肝和洋蔥丁放在一起用勺子攪拌、磨碎,每到攪不動的時候就加幾滴溫水,繼續攪動,一直攪到完全分不出雞肝和洋蔥,暗粉色的糊順滑細膩,雞肝醬就做成了。

  何田把勺子放進嘴裡舔了舔,笑著「嗯」了一聲。味道真不錯。

  現在,她要做煎餅了。

  把土豆刨成細絲,或者用蘿蔔也行,用蘿蔔做的煎餅口感會更脆一點,土豆的則更軟一點。

  刨好的絲放在塗了一層鵝油的煎鍋上,薄薄地鋪上一層,再取一些隔夜的小米粥來,如果粥變硬變稠了就加上一點點溫水攪動,當土豆絲煎出香味的時候,把一大勺小米湯澆上去,輕輕晃動煎鍋,米湯和土豆絲或者蘿蔔絲就黏在一起,變成了一張煎餅,煎餅還沒熟的時候還會鼓起個泡。在小米湯表面徹底凝固了之後,拎起煎鍋,給煎餅翻個面,把兩面都煎成金黃色。

  何田把土豆小米煎餅放在盤子上,塗了一大勺雞肝醬,捲起餅,咬了一口。

  真好吃啊。

  她昨晚的小米粥做多了點,就想起這個吃法。其實用麵粉調成糊做煎餅也很好吃,不過,在這裡,麵粉是十分金貴的食物,她平時不怎麼吃,只有在新年的時候才會做些麵點。

  吃完午餐,何田又切了一個土豆和小半個蘿蔔,把剩下的小米粥加水攪成米湯,全都做成了煎餅。

  她在準備明天的食物。

  明天,如果沒有下雨,她要開始到林子裡設下捕捉雪貂的各種陷阱了。

  從前,貂皮大衣是有錢人們喜歡的奢侈品,用來彰顯財富地位,大嚴寒的到來讓人類文明倒退,卻沒改變人們對貂皮的熱愛。

  即使是在宜居的溫帶城市,冬季依然寒冷,貂皮衣物,除了用來顯示身份地位,實用性更強了。

  在這個時代,科技的分佈是不均的。

  聽說在南方最發達的幾個大城邦,依然可以用上電。城邦之間重新修了鐵路,改裝了火車,用蒸汽機作為動力,相互交換、運輸資源。

  還有一些城邦的居民重新掌握提煉油、氣的技術,可以進行機械化的耕作,城外的農田種植米、麥、棉花的田地望不到邊際,城裡有紡織廠,把棉花紡成布。

  這些溫暖宜居地區的城市生產的米、麵、布被商人運到北方的森林,和住在森林的獵人交換皮貨。

  可是這些城邦也並非完全是樂土。

  何田在交換集市聽說過那些城邦中嚴苛的刑法,城邦和城邦之間還不時發生小規模的戰爭。所以一直有人從南方逃到北方,或是更南地方的寒帶森林。

  在何田很小的時候,大約是十年前吧,她偷聽到那位從南方來的皮貨商人問奶奶願不願意跟他搬去城市住。

  「我出生在森林裡,也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奶奶笑了,「這裡有熊、狼,看起來很危險,但是也有自由。你們城裡人會覺得我們的生活很乏味吧?每天都像有鬧鐘不停地在響——要打獵物了,要種地了,要收穫了,要準備過冬了,可是你們住在城市裡的人不也一樣天天忙得像蜜蜂麼?唯一不同的是工廠和稻田代替了森林和河流。我們得用貂皮跟你們換林子裡沒有的東西,可是你們不也得付稅和服兵役嗎?」

  「城市裡的生活和森林裡的,其實沒太大區別,不過都是一日三餐和溫暖的床。」

  據說,在大嚴寒到來時死去的那代人生活在人類歷史上最繁榮的時期。

  他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豐富到無以復加。

  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到達了人類歷史的頂峰。

  他們擁有最快的交通工具,堆滿糖和脂肪的食物,華麗奢侈的衣服和裝飾品,全球有幾百萬經過多年專業訓練的人(其中不少是獨具魅力的美人)為娛樂他們絞盡腦汁製作戲劇、電影、歌舞,表演給他們看,可很多人過的生活,刨除細節,不過也就是吃飽之後盡可能保持精神愉悅呀。

  就是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沒能做到,得了抑鬱症的,對藥物上癮的,肥胖造成的死亡高於任何時期,還有人每天把一個小屏幕握在手裡盯幾個小時……

  也是這一代人,讓地球的自然環境不堪重負。

  「人類像是癌細胞,瘋狂繁殖,狂歡著殺死宿主,也隨之死亡。」——這話何田忘了是在哪兒看來的,總之,不少倖存下來的人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其中一種主流觀點甚至認為,大嚴寒和前幾次冰河時期都是人類活動頻繁到極致、對自然的破壞和資源的需求達到極致後的必然。

  沒准上一次冰河時期也是人類把大自然搞到忍無可忍出現的結果。

  到底怎樣才是人類最佳的生活方式?

  這問題何田是不會深想的。

  她在想的,是今年能不能捉到足夠的雪貂,用來換明年的食鹽、種子、布料、麵粉等等森林獵人們無法自給自足的貨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2:21 PM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六章 秋菜蘿蔔乾

  第二天一早,何田帶上她昨天準備好的一疊土豆小米煎餅和蘿蔔小米煎餅出發了。雞肝醬放在玻璃罐裡,要吃的時候才拿出來塗在煎餅上。這個即使冷著吃也好吃。

  何田牽著大米走進林子裡。大米身上的背簍裡除了食物,還放著睡袋、木炭、禦寒的大毛衣服等等。

  何田在河這一邊的獵場有大約十平方公里。要一一檢查修復好陷阱,需要兩天時間。她今晚要住在林中歇腳的小屋子裡。

  沒有獵犬,一個獵人就不是真正的獵人。

  去年秋天何田和奶奶帶著小米去森林裡放下陷阱的時候遇到了熊。當時何田在小溪邊取水,她聽到小米不同尋常的叫聲後,立即扔下水桶跑回來,但已經遲了。

  她對著熊連開兩槍,打中了它的右眼和靠近心口的地方,這兇悍的熊竟然還沒有倒下,發了瘋地全力朝何田狂奔,何田來不及給獵槍填彈藥,只能把腰上掛著的斧子朝熊腦袋拋去。

  斧子砍中了熊腦袋,嵌在熊頭上,它痛得直立起來嗥叫,轉身奔進林子深處。

  小米和奶奶都死了。

  奶奶臨死前,想到的居然是,還好現在是秋天了,過冬的食物已經儲存好了。要是現在是初春,何田可怎麼辦啊?

  她最後的幾句話,也是交待何田,冬天要每隔幾天來林子裡查看陷阱,收撿好捕獲的貂皮。

  捕貂是一門要經過多年實踐才能掌握的技術。何田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這門技術,直到去年冬天,她才知道自己比起奶奶,還差一大截呢。

  貂是非常好奇的小動物,好奇心強的動物,通常都不會太笨。圈套和陷阱要怎麼才能讓貂明知有古怪還是忍不住要跑過去看個究竟,是門學問。

  奶奶最常設的陷阱是松木拱門陷阱。

  這種陷阱設置最麻煩,但也最有效。

  初春時,要先在貂出沒的林子裡找到粗細合適的小松樹,要兩棵樹,這兩棵樹不能離得太近或太遠,一米到一米三四的距離是最佳的,樹幹要比拳頭略粗一點。最重要的是,樹要長得筆直。

  把樹從地面算起一米二左右的高度砍斷,樹樁中心砍出一個凹槽,在兩個凹槽之間橫放上兩根剛砍下的樹幹,上面覆蓋松枝。樹幹不能太輕,最好要有三指粗,這樣一根一米多長的樹幹乾了之後大約重十公斤左右。

  到了冬天,樹樁、樹幹已經完全沒有剛砍下的樹木的氣味了,被斧子砍斫過的截面,顏色也不再是淺黃色,而是和周圍的樹木一樣長上苔蘚、地衣類的植物,變成蒼綠色。

  大雪之後,在兩根樹枝之間放好楔子和誘餌,比如一小塊肉,再鋪上新鮮松枝,貂聞到香味就會被誘惑過來,它沿著樹樁爬上來,在楔子支起的樹枝間行走,就要走到誘餌前了,突然,「啪」——楔子掉了,粗重的樹幹落下,把可憐的貂壓死。

  這樣捕住的貂皮毛通常是完整的。價值也更高。

  另一種常用的陷阱放在地上。這種陷阱的製作和施放都比較簡單,只需要一個樹洞和一個鐵夾圈。在鐵夾圈擱在樹洞或是用樹枝搭建的小棚子下面,上面鋪上落葉,在夾圈中心放上誘餌,就行了。

  但缺點也很多。

  擱在地上的誘餌很容易被其他動物誤食。松鼠、老鼠、獾狗、狐狸、兔子、松雞……甚至馴鹿、角馬全都會被吸引來,它們也都能夠得著誘餌。

  陷阱捉到了其他動物,在換誘餌前,就沒法捉貂鼠了。大型動物還會破壞陷阱。寶貴的時間一天天過去,貂鼠沒捉到,松鼠狐狸的皮毛可沒那麼值錢。

  所以做不好松樹拱門陷阱的人又想到一個折中辦法——搭一個小木台,上面放上夾圈陷阱。

  雖然沒法防住松鼠、老鼠誤踩陷阱,但至少能避免大型動物和不會爬樹、跳躍的動物。

  松樹拱門陷阱,只有比松鼠、老鼠體型大,又和它們一樣靈活善於爬樹的貂鼠能接觸到。

  陷阱設好後,可以反復使用。如果運氣好,砍斷的樹沒有乾枯倒下,也沒有長得太高,第二年還可以繼續用。

  何田今天要查看的這片林地離她的木屋有十四五公里的距離。太陽升起她就出發了,在蜿蜒的林間路上走了兩三個小時才看到今晚休息的小屋。

  這個小屋也是用木頭搭建的,但是比她當做家的木屋要簡陋許多。屋子裡有個鐵皮爐子,煙囪也是薄鐵皮的。

  狩獵時用來暫時休息的小屋,爐子要儘快熱起來,所以屋子裡並沒什麼陶磚砌成的煙囪。

  今天春天,何田修整過木屋的屋頂,牆壁的細縫也用混好羽毛、乾草的泥重新塗過。

  她到了木屋前面,先把大米栓在屋前的樹上,卸下背簍,打開木屋的門。

  屋子門窗緊閉,前幾天又一直在下雨,有股淡淡的潮氣。

  這屋子只有向陽一側開了扇小窗子。窗子上沒有玻璃,平時不住的時候用一塊木板頂上,住人時放一塊用薄木板釘的窗格,兩層木板之間可以放一塊浸過蠟的白色油布,光線能透過來,還能稍稍擋風。

  春天來臨後,睡了一冬天的熊醒來了。這些饑餓的熊不放過一切找到食物的機會。

  它們會試圖把窗戶扒得更大一點,鑽進來,亂翻,把衣物被子撕成碎片,大肆破壞木屋裡的一切。

  所以,狩獵木屋在不用的時候,一定要用木板封死窗戶。

  何田開了門窗通風,坐下吃昨天準備好的午飯。

  她吃了一塊煎餅,喝了點帶來的水。

  休息完畢,何田從屋子南牆下的柴草堆邊搬了架梯子,放到門前那顆樹邊。

  這顆樹上釘了個小儲存箱,裡面放著一床棉被,一條鹿毛褥子。

  被褥放在門窗緊閉的屋子裡的話,逃過了饑餓的熊的破壞,卻難免被老鼠啃噬,或者受潮發黴。把它們放在避雨又通風的小儲存箱裡,高高掛在樹上,樹上從地上開始一米多的樹幹上包了一層薄薄的樺木皮,上面塗上油脂,光滑得讓老鼠、松鼠之類的小動物無處下爪,防止它們爬進儲存箱搞破壞。

  何田把棉被和鹿毛褥子拿下來,在兩棵樹之間掛根繩子晾曬。這陣秋雨過後,天氣更冷了,即使是午後,氣溫也只有十七八度。趁著這時陽光還充足,趕快把已經有點黴味的被子拍鬆曬一曬,不然今晚就只能蜷縮在睡袋裡發抖了。

  然後,何田把背簍裡裝的食物放進儲物箱。

  老練的獵人會在林子裡多準備幾個這樣的狩獵小屋,儲存上糧食、彈藥、保暖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去年冬天何田就沒能及時給她的所有五個狩獵小屋準備好,以至於她後來不得不放棄其中一塊林地的陷阱。就算那裡的陷阱抓到貂鼠,她也沒辦法及時過去取皮毛。冬季的雪會一直下個不停,在最厚的地方可深達一米的雪地中行走是非常困難的,而且,那個時候,日光也縮短了,早上十一點太陽才升起,下午三點多天就黑了。

  在這有限的幾個小時中,只能從一個狩獵小屋到達另一個狩獵小屋。如果每個小屋都儲存好充足的食物彈藥,那麼在小屋裡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查看陷阱收集獵物,重新放上陷阱,再在小屋住一晚,隔天早上離開去其他小屋。

  如此反復,一整個冬天能收穫的獵物會多很多。

  收穫最豐的一年,何田和奶奶一個冬天曾獵到過近三百隻貂鼠。奶奶賣掉了品質最好的,用剩下的給何田做了個小馬甲,還有一頂帽子。

  去年冬天,何田只收到一百零四隻貂鼠。

  今年不能再這樣了。

  她打開背簍,取出一個四方的,蓋子上有小孔的陶盒,盒裡放的是幾塊醃肉,一個木盒裡放著一些磨好的黃豆麵,炒好的野米和燕麥仁,還有幾把土豆粉條。此外,還有一個小陶罐,裡面放的是醃蘿蔔乾。

  蘿蔔是何田種得很好的一種作物。

  它和土豆一樣,既可以當菜,也可以當主食。

  把新挖出來的蘿蔔洗淨,帶著皮切成小拇指那麼細的小條,放在竹匾裡晾曬,曬到表皮有一層細細的白霜時就可以了,再曬下去,蘿蔔失去了太多水分,做出的醃蘿蔔就不好吃了。

  把曬好的蘿蔔條和鹽、糖、切成小丁的新鮮辣椒、乾辣椒磨成的麵兒還有鵝油大力攪拌在一起,封在陶罎子裡,過個三五天就可以吃了。

  剛做好的蘿蔔乾咬開還有鮮甜的汁水,看什麼部位,靠近青色表皮的蘿蔔乾會更辣一點,靠近白白的心的則帶點蘿蔔特有的微甜,不管配粥還是配肉食都令人胃口大開。

  放在陶罐裡的蘿蔔乾可以放上一個冬天,但是放的越久,水分就越少,到了初夏,蘿蔔乾咬起來就是堅韌的口感,這時把蔫蔫的蘿蔔乾撈出來,瀝乾,和醃肉一起燉湯,又是另一種風味了。

  放好食物,何田到附近的小溪打了水,提進小屋裡。

  然後她帶著大米到林中查看這附近的四五個陷阱。

  四個松樹拱門陷阱都好好的,今年新造的那兩個已經變得和四周的樹木渾然一體了。

  還有一個天然的樹洞,何田在樹上做了個標記,以防大雪後找不到它。

  檢查完陷阱,何田又在林中走了走,撿到了一些秋菜。

  這些野菜的葉子邊緣被霜凍成了紅色,葉片也遠不及夏天時肥厚。

  它們應該是今年最後一批新鮮的野菜了。

  春天的時候,剛出芽的第一批野菜用滾水焯一下,和燙過的鮮魚肉拌在一起,加一點點油和一點點鹽,就很好吃。

  秋天的時候,它們的個頭和口味都不及春夏,帶一點微微的苦味。不過,依然是爽口的食物。

  回到小屋,日影在知不覺間已經西斜,林子裡四處是冷冷的風,片片秋葉隨著風嘩嘩地飄落,在林間下著一場黃色、橙色的雨。

  何田抱了兩根乾燥的粗木,放在劈柴的木樁上劈開。

  她在木頭上劈了個縫,拔出斧頭,將一枚木楔子插在縫裡,反轉斧頭,用斧頭背敲進木頭。楔子一頭粗厚一頭削得薄而鋒利,像一把斧刃延長了的利斧切進木頭裡,把木頭裂成兩半。

  接下來再劈,就容易得多了。

  天將將變黑時,何田劈好了柴。

  她把木柴抱進小屋,燒起爐子。先燒一壺水,灌滿水瓶,塞進今晚要睡的被子裡,再放上鍋,煮一點小米粥。

  煎餅放在鐵爐的烤籠裡烤焦,配上粥,雞肝醬,還有用鵝油拌好的辣蘿蔔乾和用水焯過的秋菜。

  一口熱乎乎的小米粥,配一口脆脆辣辣的蘿蔔乾,爽口的秋菜,再咬一口塗了雞肝醬的煎餅。煎餅在烤屜裡烘得焦焦的,咬一口就發出「啪啪」的脆響。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搭配是神的食物。」何田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臨睡前,何田把大米牽進屋子裡,在門口鋪上乾草。

  她囑咐它,「大米,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還是搖搖腦袋,不搭理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3:06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七章 土豆粉條

  今年的第一場雪降臨時,何田正在河上撈網。

  這一天的漁網不算太沉,可提上來的時候十分費力。

  這幾天氣溫更低了,河上從早到晚起著霧,潮濕寒冷,即使帶著皮手套,手指也凍得僵硬的難以彎曲,在拉網的時候,粗糲的網繩把手勒得生疼。

  何田終於把漁網拖進小船,累得坐在船板上直喘氣。

  這時,她臉頰上忽然一涼,像是有一滴小水珠落在了臉上。

  她抬起頭,看到細細的小雪花緩緩地落下。

  雪花穿過河面上飄動的白霧和何田口鼻中呼出的白氣,落在她額頭、睫毛和鼻尖上。

  何田在河邊把今天捕到的魚一一殺了,破腹,洗乾淨。

  河水冰冷刺骨,靠近岸邊的地方漸漸起了一層薄薄的冰。

  洗剝魚的時候,何田時不時把雙手放在嘴邊,呵一口氣,暖和一下僵硬的手指。

  這冰現在還是透明的,不會比盤子更厚,可過了今晚,就會凍成半透明的三四寸厚的冰坨。

  下雪之後,氣溫會快速降低,河水也會上凍。

  洗完所有的魚,何田的手紅腫起來,每根手指都像一棵小胡蘿蔔,碰一下就像被小刀子戳了那麼疼。

  可她還得忍著疼,把小船背回家,放在棚子裡。

  何田再返回拿魚的時候,下坡的路上,石子上的雪結成了冰,滑溜溜的。

  她背回了一簍碎樹枝和乾草枯葉,一邊走一邊灑在路上。

  要再等等,等第一場真正的大雪之後,再把栗子的刺球殼灑在路上。

  洗剝好的魚也凍成了一團,魚身上有一層幾乎看不見的冰,抖擻幾下,魚身互相碰撞,冰屑紛紛落下。

  從這一天開始,家裡的爐子的火要一直不停地燒著。

  寒潮來臨時是無聲無息的。它會在一夜之間將整條河凍上,林間的氣溫可以從零下十度驟降到零下四十度。極度的嚴寒會把屋子裡的一切給凍上,水缸會凍裂,將睡夢中的人永遠留在夢中。

  何田坐在爐子邊烤了會兒火,等僵硬疼痛的手指重新恢復了靈活後,提上水桶去山澗取水。

  山澗這幾天也一直在結冰,冰層現在已經有一寸多厚了,但冰下的水還在流動。

  何田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用一根粗木棒敲碎冰層,把水桶縋下去取水。這塊總是被敲碎的冰比別的地方的都要薄。

  她呼著白氣想,很可能過了今晚,山澗就會被完全凍上。

  這水是從山頂流下來的,山上越高的地方,就越冷。

  養著魚的水缸也被移到了靠著爐臺的牆邊,何田又搬進屋一個水缸,把水添到八分滿,撈了一條小魚放進去。現在,屋子裡一共有四個水缸了。

  把更多的水缸放進屋子裡不僅是為了方便用水,也是為了保暖。

  雪越下越大了,起初細細的雪珠變成了白色羽毛,漫天飛舞,樹梢上已經積了一層雪。

  何田再次走進風雪中。

  她打開菜窖的木蓋,把手裡的油燈掛在窖頂的牆壁上,沿著梯子爬下去。

  近兩米深的菜窖其實不算大,只有三、四平方米,放滿了食物。

  沿著四壁放著粗實的木架子,整齊地堆著陶罐、木箱。

  何田清點了一下,她有兩小壇小米,一小缸野米和燕麥——這些是夏秋季在河流邊緣的田野裡打鳥時收集的,四箱土豆,三箱蘿蔔,十顆大白菜,一小缸醃好的長豆角、辣椒、小茄子、胡蘿蔔,還有一大缸黃豆和兩草籃子的洋蔥。此外,她還有兩箱蘋果,各種乾果乾菜,堅果若干。

  她滿意地爬上來,蓋好菜窖的蓋子,再蓋上幾層乾草編的簾子。

  她還有一個小點的地窖,裡面放的是紅薯。

  何田去放熏魚熏肉的小房子,把魚和肉一排排拿下來,用草繩兩隻兩隻栓成對,再把它們都放進了紅薯窖。

  冬天到來後,饑餓的動物會冒著被人類捕捉的危險來覓食。何田可不想在某天取熏魚的時候發現熏棚裡藏著一窩老鼠,把她的魚和肉啃得亂七八糟。

  紅薯和其他食物不太一樣,它在休眠時會釋放出二氧化碳。

  這使紅薯窖成了保存過冬肉食的好地方。

  要取用的時候,用一根一頭捆了鐵鉤的長杆伸進地窖,勾住草繩,就能把食物方便地拿上來了。紅薯也已經裝進了簡易的草編袋子裡了,每袋三四顆,夠吃一陣了。

  除了這些食物,何田的屋子裡還放了些用土豆澱粉做的粉條。

  把新收穫的土豆洗淨,瀝乾,切碎,放在手動粉碎機裡加水攪碎,就會流出白漿,把這些白漿倒進容器中,放了一會兒之後表面會略帶一點紅褐色,漿水靜置兩個小時左右,將上層的清水倒入另一個容器,沉在底部的白色細膩粉糊,就是土豆澱粉。

  剩下的土豆渣再用紗布包住用力擠壓,還能再出一些澱粉。

  澱粉曬乾後更方便儲存,還可以做成各種食物。

  把澱粉加水攪勻,再加入滾水攪拌,就能揉成團,把壓粉條的鋼架架在一鍋滾水上,網槽裡擱上一塊麵團,用力壓下去,麵團從網槽的孔眼中爭先恐後滑出,變成漂亮的白色粗線,落在滾水裡,就成型了。

  把粉條撈出來,在冷水裡降溫,再掛在繩子上晾乾,就是乾粉條了。

  土豆粉條保存得好的話,在森林裡,可以存放兩三年。

  何田今天捕獲的魚沒用來醃制或者薰制,她把它們掛在屋子外,沒一會兒,魚就凍得像石頭那麼硬了。

  她留了一條當今天的午飯。

  她煮了一鍋水,把泡發的香菇、山菌、一片乾辣椒、一個曬乾的小番茄扔進去,湯水煮成橙黃色時,再把整條魚放進去煮大約五分鐘,當魚的鮮香滿屋飄散時,投入一把土豆粉條。

  魚湯盛在碗裡,再灑上幾粒蔥花和一點鹽。

  湯汁酸辣鮮香,魚肉鮮嫩可口,土豆粉絲滑溜溜的。吃完一碗,全身暖洋洋熱乎乎的。

  吃完午飯,風雪更大了,天地間灰濛濛的,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能見到翻飛的雪花。

  何田坐在爐火前,織補漁網。

  河面凍上了並不意味著不能再捕魚了。可是她的漁網,恐怕要等到來年春天才能用了。

  要是奶奶還在的話,她們可以在河面上鑿兩個洞,用細竹竿栓上漁網,一個人把漁網和竹竿從一個洞放下去,等水流把漁網帶到另一個洞口附近,另一個人拉住竹竿,把漁網從這個洞口拉出來,取出竹竿,把漁網上的木頭浮子固定在兩個冰洞邊上,放上三四天。漁網靜靜在還依然流動的河水深處飄蕩,就會有魚兒自投羅網。

  幾天後,兩人再用同樣的方法把網從一個洞拉起來,就能捕到魚了。

  可是現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傍晚,雪還在繼續下,積雪已經有差不多十三四釐米那麼厚了。

  冬天,已經來了。

  雪又下了一夜才停。

  何田醒來時,整個世界穿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衣。

  太陽也出來了,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晶瑩的雪地上,反射出細小的彩色光點。

  何田煮了一鍋紅棗乾薑茶,燒燒地喝下肚,趕快出門鏟雪。

  這時的雪還是鬆軟的,更容易鏟走,等太陽升得更高,雪化了,再被凍上,就結成一層硬殼,那時,就很難鏟走了。

  她用來鏟雪的工具是一個木板耙子。將一塊薄木板釘在一根木棍上,推動木棍,像鏟子那樣把堆在木板上的雪推開,堆在開出的道路兩旁。開出的這條小道上還有一些積雪,沒關係,在上面撒一層枯枝腐葉,只要能防滑就行。枯枝敗葉上,小細菌一直在進行著看不見的活動,樹葉腐爛的過程始終在散發熱量,黑褐色的枝葉也會吸收陽光的熱量,很快就會把它們所覆蓋的雪融化成水。

  繞著屋子開出一條小道後,何田把地窖周圍的雪也清掃乾淨。地窖蓋子上的草簾子掀開,木蓋也打開一條縫兒,讓地窖通風。

  雪是相當好的絕緣物,能阻隔空氣,但是地窖裡儲存的菜得需要空氣才不至於腐爛。

  當然,更不能讓地窖蓋凍上。

  這些做完了,何田才去大米的窩棚,把它放出來,給它食物。

  打掃完大米的窩棚,一直忙個不停的何田滿頭是汗。

  她回到屋子,稍事休息,把昨晚吃剩的魚湯熱了熱吃進肚子,又提上工具出門了。

  何田給大米身上套上繩套,繩套的下端拴上掃雪的木耙子,趕著它向河邊走去。

  她走在大米身後,用木鏟把木耙子沒清理乾淨的雪推向兩邊,再從背後的背簍裡抓一把腐葉灑在地上。

  到了通往河邊的小路,這一段路,大米沒法幫忙了,何田只能自己動手。

  但何田不打算仔細打掃那條路了。這一次的雪雖然很大,但很快會化掉,下一次大雪來臨時,就是她鋪上栗子刺球的時候。所以她只是用木耙子隨便地掃了掃,灑上腐葉。

  何田趕到河邊,是為了在河面上打洞。

  山澗毫無疑問很快就會完全凍住,到時候要取水,捕魚,都要依靠河面上的冰洞。

  在河面第一次結冰時,用一端削尖的粗木棒敲出冰洞,河面再次結冰時如法炮製,兩層冰層間就會形成一個空腔,把木樁留在冰洞裡,之後每隔一兩天用力搖晃,這個冰洞裡的水就會一整個冬天保持流動。

  為什麼不把雪融化了當做食水呢?因為要耗費很多木柴。而木柴是很寶貴的。冬天被大雪覆蓋的木頭當然可以再砍下來當燃料,但是它們會很潮,很難燒得起來。燒出的煙刺鼻嗆人。

  為什麼不就吃儲存的食物呢?幹嘛還要敲冰洞捕魚呢?因為在森林裡居住的人——其實不止森林裡的人,哪裡的人都一樣,如果不做好準備,在意外發生時就很難生存下來。

  這些,都是何田小時候問奶奶的問題。

  何田敲好了冰洞,向霧氣茫茫的河面望去。

  只一夜時間,河面目所能及的地方似乎都凍上了,只有河心的河水還在流動。

  但她知道,那只是假像。要整個河面凍得堅硬,可以駕著馴鹿爬犁橫跨河面,還要大約一兩周的時間。

  到那時,她就可以到河對岸的林子,把捕捉貂鼠的陷阱設在那裡。

  河對岸的林子也是何田捕獵的範圍。

  春天時,在河水平緩的日子,她劃著獨木舟過去,在林中做好松木拱門陷阱,尋找適合做陷阱的樹洞,做好標記,修葺林中的狩獵小屋,準備乾柴。之後,河水漲高,流速變快,再要過去,就不能冒險劃獨木舟了,要繞很遠的路,差不多要走上兩天。

  回到小屋,何田又喝了一杯紅棗薑茶驅寒。

  她對著窗外的林子發了會兒呆,決定帶著大米到林子裡走走。

  前天她發現橡樹林裡有野兔出沒的蹤跡,在那裡設了個鐵夾陷阱。也許經過一夜大雪,會捕到一隻饑寒交迫的兔子?

  何田給兩隻獵槍填好鉛彈,帶上一壺薑茶和一粒烤土豆出發了。

  臨出門前,她把一隻陶鍋放在蓋上鐵蓋的爐火上。鍋裡放的是兩碗水,一顆完整的小洋蔥,三四粒乾栗子,和一隻野鴨架子。

  野鴨是秋天打到的,去毛去掉內臟,把胸肉和兩條鴨腿切下來,剩下的就是鴨架子了。把它們一起醃制風乾,鴨架可以用來做湯,鴨胸和鴨腿準備再冷一點的時候和野米、香菇、蘿蔔一起蒸來吃。

  醃過的鴨架子已經有了很足的鹹味,和栗子、洋蔥一起加水放在陶鍋裡,擱在加了鐵蓋的爐子上。爐火不會太燙,一直保持在七、八十度,鴨架子上的肉不厚,慢慢煨燉,五六個小時之後,風乾的肉就軟了,栗子和洋蔥裡的甜味也出來了。這時再把火爐上的鐵蓋拿開,大火煮開,滾上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鴨湯就做好了,蘿蔔會中和鴨湯的油膩,同時讓湯的味道更豐富。配著烤土豆也好,或者在湯裡加上土豆粉絲也好,都非常美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3:19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八章 蘿蔔辣椒水

  經過一夜風雪,何田熟悉的這片林子在早上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樹上掛著厚厚的棉絮似的雪,在她和大米經過的時候,有時會簌簌飄下,有時會一整團啪嗒一下落下來,地面上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開始融化,形成一層薄而脆的殼,踩在上面發出像蛋殼被踩碎的聲音。

  山澗幾乎完全被凍上了,但隔著七八釐米厚的冰層,似乎還能看見水流在緩慢地流動。山澗邊的枯草尖端掛著水晶球似的冰珠,這些冰珠把草壓得都垂在地上。

  大米倒挺喜歡這樣的天氣。

  下過雪之後,會比平時稍微暖和一點,它慢吞吞走在林間,時不時低下頭,用鼻子把雪層拱開,啃食藏在下面的小樹枝和草皮。

  何田在靴子外面套了蒲草編的草鞋,草鞋地上綁上前端向內翹起的薄木板,木板加大了腳的面積,前端翹起的木板防止雪濺到草鞋上,這樣走在雪地裡就省勁兒多了。草鞋裡放了一層用木槌捶軟的細草。這種草的草莖只有兩三毫米粗細,捶軟了之後能起到很好的保溫作用,能隔冷隔濕又不會發黴,用來做草墊子和草鞋都很好,不過只有夏天在沼澤附近才能採到。

  她今天出來,主要也是想試試今年夏天做的這雙蒲草鞋怎麼樣。

  蒲草的草莖比放在鞋裡保暖的細草草莖粗得多,有接近七八毫米甚至一釐米那麼粗,用它做的草鞋只能用一冬天。但是蒲草鞋在下雪天很有用,套在靴子外面,能保持靴子不被雪沾濕。

  何田從前的草鞋都是奶奶做的,她自己從沒做過一雙完整的鞋,最多編個鞋底。今年夏天,她反復試驗,最後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把去年的草鞋拆開一隻,琢磨了好一陣子,終於編出一雙草鞋。

  現在看來,這鞋做成功了。

  在雪地裡走了這麼久,完全沒一絲要散架的跡象,好好地保護著腳,沒讓一點雪滲進鞋裡。

  奶奶要是看到,應該很高興吧。

  她正得意欣賞自己的鞋呢,信步亂走的大米在不遠處哼哼地打了幾個響鼻,像是發現了什麼。

  何田立即端起獵槍,警惕地看向被雪覆蓋的樹叢。

  她沒有發現什麼。

  再看向大米時,她愣了一下。

  大米身前的雪地上,有一團紅色。

  那紅色比秋天的楓葉還要鮮豔,在陽光下微微閃耀金光。

  那絕不是什麼樹葉的顏色。

  何田一步步走過去,離大米還有兩三米遠的時候,她看清了——那是一個躺在白雪下的人。那片鮮豔的紅色,是這人身上的衣服,沒有被雪完全掩埋,還露出一點,布料裡不知織進去什麼,陽光一照,反射出金光。

  何田蹲下來,捏住這紅色的一角,用力一抖,覆蓋在其上的雪紛紛跌落在地上。那是件紅色的披風。那個人背風靠在樹,把披風蓋在身上抵禦風雪。

  何田的心猛地跳了幾下,她站起來,一手拉住披風,同時端緊了手裡的槍,慢慢地掀開披風。

  在紅色披風下面,是一個非常俊秀的年輕女孩,雖然她的嘴唇凍成了青紫色,臉也像雪那麼白,可是依然很美。

  她就像集市裡南方來的小販用來招徠小孩子的絹做玩偶,有濃密漆黑如絲緞的長髮,細滑得像絲絹的皮膚,彷彿用最細的筆和最濃的墨精心畫出的眉毛,高挺可又十分秀氣的鼻子,還有弧線精緻優美的嘴唇。她的眉梢和睫毛尖端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霜花,那是她最後幾次呼吸呼出的氣凝成的。

  何田不知此時自己心裡更多一點的是對美麗的驚歎還是對死亡的本能恐懼。

  她呆呆看了那個女孩一會兒,才想,這麼美的人,該埋在哪兒呢?她隨即想到,現在土上凍了,沒法挖土。河水也已經凍上,水葬自然也不行了。

  那麼,難道要火葬?可這個季節,要找到足夠的木柴也不容易啊……

  難道,要把這美人就這麼放在這兒?那餓狼和狐狸肯定會把美麗的臉撕得碎碎的……那多可惜啊。哦,還有她美麗的手……

  何田蹲下來,握起那美人僵硬的手。

  這雙手冰的像石頭一樣,握成空拳,呈紫灰色,可是和奶奶珍藏的畫冊裡那些遠古的大理石雕塑中的美女一樣,手指纖長,指尖尖尖,手指甲修得齊齊的。

  何田握住這雙手,忍不住歎息,「要是早一點發現你就好了。」

  這個漂亮女孩子一定是在昨夜的風雪中迷了路。

  她忽然又想到,那麼,這麼一個女孩子,來這裡幹什麼?

  她正發呆,突然,美人張開了眼睛,她的瞳仁是純粹的黑,像兩顆黑色的瑪瑙,她的目光渙散,向何田看了看,微弱地問:「我死了嗎?」

  何田一呆,「沒有。」

  美人的眼神更加迷茫渙散了,小聲喃喃,「那我怎麼看到天使了?」

  說完這句話,她又閉上了眼睛。

  何田這才從震驚中醒來——她還沒死!這女孩還沒死!

  她趕緊把這女孩子從雪地裡挖出來,拍掉她身上的雪,讓她重新靠在樹上。

  這女孩的紅披風下也穿著紅衣,衣服布料柔軟光滑得嚇人。

  何田手忙腳亂,解開鹿毛披風的繫扣,把自己脖子上掛的水壺取出來,摘掉保溫袋,把燙手的銅水壺塞進女孩懷裡。

  她其實想給她灌點熱水喝,可是又怕把這麼纖細嬌嫩的人給灌得嗆死了——何田只聽人說過灌薑湯救活在雪地裡凍僵的人的故事,可沒自己幹過。

  她把掛在大米身上背簍裡的鹿毛手籠拿過來,套在女孩手上,想了想,摘掉自己手上的松鼠皮手套,搓熱手心,捂在女孩脖子上。

  這麼折騰了一會兒,何田的手凍得涼涼的,膝蓋也凍僵了。她趕快站起來在原地跳了跳,又搓搓手,這時,一旁的松樹上落下一團雪,正打在她頭上。

  何田縮著脖子誒呦一聲,冰冷的雪鑽進脖子裡,讓她打了個冷顫,也讓她冷靜下來了。

  就算她把這個凍得瀕死的女孩救醒了,接下來呢?

  多了一個人,過冬儲存的糧食不夠吃。怎麼辦?

  她站在雪地裡,把已經數過不知多少次的存糧又在心中數了一遍:兩小壇小米,一小缸野米和燕麥,四箱土豆,三箱蘿蔔,十顆大白菜,三十三對熏肉,乾果若干……

  不夠。還是不夠。

  因為奶奶不在了,何田一個人又要打獵捕魚,又要種植,今年春夏季種的很多菜果疏於照顧,產量低於往年,最重要的主糧之一小米尤其是。

  這些存糧,如果讓她一個人吃一個冬天,是有富餘的。但是,絕不夠兩個人吃。

  如果省著點吃呢?

  那也許意味著她得放棄去河對面的那片林子的狩獵小屋,失去那片林子裡可能捕到的貂皮。那麼,當春天來臨時,這個被救助的女孩可以離開了,何田卻沒有足夠的貂鼠去換第二年需要的必要資源,鹽,糖,玻璃,布料……就連修鐵器工具的鐵匠,也得用貂皮或者用錢才能得到他們的服務。

  那……就把她丟在這兒不管了麼?

  不需要再來一場風雪,只要何田把那支銅水瓶拿走,用不了多久,女孩就會因為體溫過冷死去。她的四肢都僵硬了。

  何田退後一步,打了個冷顫。

  她心底有個聲音在嘶喊,不行!這樣做,人和動物還有什麼區別!

  可是——她仰望天空,藍得像要滴出水的天空一絲雲都沒有,四周寂靜得嚇人,一時間連鳥的鳴叫聲都沒有。

  在這片雪林中,人和動物的區別真的有那麼大麼?不管是小到老鼠松鼠,大到熊、狼,還有人,都在拼命求生。松鼠找不到足夠的松子堅果,溫暖的樹洞,就難以看到下一個春天,帶著小熊崽的母熊,在春夏季節沒能吃到足夠的魚積累足夠禦寒的脂肪,在冬眠時就會凍死。

  何田又看看女孩漂亮的臉,不行,我還是得救她。

  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義憤。

  換做是察普家的人,他們肯定不會管這個女孩子。

  她才不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察普家住在另一片林子裡。

  今年春天,何田在集市上想要向他們買一隻狗崽。他們的一隻母狗生了六隻小狗崽,可是,他們寧可把多的狗崽殺掉吃了也不賣給她。

  為什麼?因為察普家有兩兄弟,已經成年了。他們需要一個妻子。

  沒有狗的獵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獵人,住在森林裡的人都知道。

  何田沒有狗。沒有幫手。她能在林子裡繼續生存多久呢?是不是總有一天要找一家人依附呢?

  他們沒直接動手帶走何田的原因也很簡單,在森林裡,誰也不敢輕易在自己身邊放一個帶有敵意的人。

  還有,何田家製作火藥鉛彈的技術是這附近十幾戶獵戶中最厲害的。傳說中,她奶奶有一把能連發六次的火槍。就是用這把槍,老太太年輕時一個人幹掉了四個山賊。

  鉛彈和火槍要打死直立起來兩米多的成年公熊可能需要點運氣,但如果目標是人的話,那人可得需要很多很多運氣才能在這支槍口下逃生。

  買狗被拒絕之後,何田一言不發就走了。

  她回到家才開始默默流淚。

  她反復對自己說奶奶常說的那句話,聰明獵人靠腦子和經驗打獵。不然的話,人跑得沒有猛獸快,力氣沒有猛獸大,又沒有尖利的牙齒和爪子,憑什麼在林子裡活下來呢。

  何田不再猶豫了。

  她彎下腰,拉住女孩的雙臂,想把她背起來放到大米背上。

  讓她意外的是,那女孩腰身和四肢都細細的,可是身體卻很沉。

  何田咬著牙發了狠勁,終於把女孩放到了大米背上。

  大米猛然馱了重物,很不情願地噴了噴鼻子。

  何田趕快從腰帶上掛的布袋裡取了一把加了鹽炒過的黃豆給它,以示安慰和鼓勵。

  女孩的紅色披風另一面是紫貂皮,也許就是憑著這個,她才沒吹了一夜寒風後凍死。除了這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披風,她沒有任何東西。行囊、包袱,背袋,通通都沒有。她也沒有武器。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也許,她在風雪中遺失了行李。

  何田怕她從大米背上摔下來,再被大米踩傷,讓她兩隻胳膊圈住大米的脖子,再在她手腕上用皮帶打了個結,用手籠套好。

  她把披風重新蓋到她身上,取下藤籃上的藤繩,把她的腰捆在大米肚子上。

  何田背上背簍,牽著大米緩緩走回家。

  看到屋子煙囪升起的白煙時,她低頭看看還昏迷著的女孩,心裡升起一種複雜得難以描述的感覺。

  似乎,她這一趟出來,就是為了把這個女孩子撿回家?

  什麼兔子,什麼陷阱,早都忘了。

  到家之後,何田沒立即把女孩背進屋子,而是先爬上她睡覺的棚板,把一塊草墊子搬下來,再把靠近火爐的一塊地騰空。那裡本來是她放桌子的地方,吃飯,看書,補漁網,做些小東小西,都是用這張木桌。

  何田把木桌移到窗下,快速掃乾淨地,在地上先鋪了一層乾草粗糙地編的簾子,才放上草墊子。

  然後,她又取出奶奶從前的棉被,鹿毛褥子也鋪好了,這才把女孩背了進來。

  剛才在林子裡背她的時候何田已經知道了,要是直接把女孩背進來放在地上,她極可能沒力氣再挪動她。

  這次何田背人的時候又咬緊牙關,她想,「我的天,你可真沉。難怪大米都不願意背你。」

  把女孩放到臨時鋪的地鋪後,何田累得坐在地板上喘了幾口氣。

  現在可不是放鬆休息的時候,要救人,時間還很緊迫。

  何田接了一壺水,加旺柴火,把陶鍋移開,先燒一壺水。

  她把大米安置好,拎了一串掛在柴棚的乾辣椒回來。

  她解下四五個辣椒,揉碎,放在一隻陶盆裡,又拿來一顆大蘿蔔。蘿蔔在地窖裡保存得很好,還帶著綠瑩瑩的蘿蔔纓,昨天才拿進屋子裡的。

  何田把蘿蔔纓洗淨切碎,扔進陶盆,然後,她用一隻小刀給蘿蔔削皮,把綠色的蘿蔔皮也扔進盆裡。

  這時,水燒開了。

  何田用鐵釺子掀開壺蓋,把盆裡的材料一股腦倒進壺裡,屋子裡立刻升起一股辛辣的氣味。

  女孩的耳朵、指尖還有右側的臉頰上都有凍傷。

  辣椒、蘿蔔纓和蘿蔔皮放在一起,沸水煮大約十分鐘,放溫之後用來擦洗有凍傷的皮膚,能大大減少凍傷的地方出現水泡、繼而潰爛的幾率,擦洗之後再塗上一層凍瘡膏,可以止癢生肌。

  要是能忍著怪味喝一點這個水,能快速驅走身體的寒氣。

  何田把煮好的辣椒蘿蔔水倒進陶盆裡一些,還剩下的倒進一支銅水瓶,擰緊瓶蓋放在女孩腳下。

  她重新給她蓋上被子,用一塊棉紗布沾上辣椒水,給她擦臉和耳朵。

  何田再把紗布重新投進水盆裡,再給她擦僵硬的手指。

  這時,她才發現,這女孩的手雖然秀美,可是很大。

  何田的掌心貼在女孩掌上,小了一個號還不止,她的指尖比她的指尖短了一個指節。

  這麼一想,何田想起,剛才給女孩脫鞋,又重新蓋上被子的時候,好像這女孩的腳也不小。

  她又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哎喲,這尺寸,大得可以說是粗獷了。

  不過,這樣的美女,哪怕長了一雙熊掌那麼大的腳也還是美女啊!

  用溫熱的辣椒蘿蔔水擦過之後,女孩的指尖和臉頰透出一層淺淺的粉紅色,像初夏時一種野花的顏色。

  何田看著她的臉,不由自主微笑,哦,對了,剛才她醒來的時候好像還叫她天使呢。哈哈,你才是小天使呀。

  她忽然想起,這時塞在女孩胸口的水瓶肯定已經涼了,得趕快把水給換成熱水。

  何田探手伸進被子裡,在女孩胸口摸索,想要解開她的衣扣,把銅水瓶拿出來。

  她正摸著呢,女孩突然醒了,隔著被子按住了她的手。

  何田嚇了一跳,和女孩四目相對。

  她想安慰女孩,你已經安全了,可是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種魔力,讓她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話。那雙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加上不太聚焦的眼神,很像出生不久的小狗眼睛。

  本來何田覺得這女孩大概有二十歲,現在看來,又覺得她最多十六七歲。

  女孩忽然笑了,何田這時才醒覺,她的聲音和她的美貌可不怎麼相配,沙啞低沉,幾乎像個男人的聲音。

  她說:「原來上天堂之後天使會給你脫衣服。」

  她說完,又昏睡過去,按著何田的手也滑到一旁。

  何田呆了呆,把水瓶取出來,重新換上熱水,套上保溫袋放在女孩懷裡,把她的雙手也交放在胸前,讓她抱著水壺。

  這位可愛的病人不知什麼時候會真正醒來。

  何田沒有救助過凍僵的人,這時才想到,其實很有可能,這女孩只是會昏昏沉沉地睡上幾天,然後死掉。

  她歎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

  她又給女孩搓了一遍手臉,盆裡的水已經涼了。

  她取出一盒凍得硬硬的油膏,挖出一塊,放在手心捂軟,再在女孩臉蛋、耳朵、手指和掌緣厚厚地塗上一層。

  做完這一切,何田鬆了口氣,她想了想,總覺得自己有什麼事忘了做。

  她又添了一壺水燒上,才想起腳趾也是最容易被凍傷的地方。

  何田頓時想起了很多小時候聽過的恐怖故事,有人的腳趾凍得失去知覺,回到家泡腳泡到一半,看到盆裡浮起四根腳趾……

  她大叫一聲,忙不迭地把女孩的腳從被子裡扒出來,扯掉她的襪子——

  還好還好,趾頭沒掉。雖然尾指已經起了幾個大大的凍瘡水泡。趕快擦洗塗藥!

  這番忙亂過去,何田握握女孩的手心,稍微放心。她的手心是溫熱的。所以,應該能救得活吧?

  重新把鴨架子湯放回火上,何田對著火爐發呆時,默默祈禱,第一,女孩能活過來,第二,她最好能適應這裡的生活,能幫忙幹點活。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在城市裡,有多少人能毫無壓力地養活另一個人吧?更何況,她們現在是在饑餓就等於死亡的冬季森林中。

  可是這女孩的手一看就不是幹粗活的。

  何田把自己的手攤開,再想想剛才放在手中揉搓的那雙手,不由自慚形穢。那女孩的手只有虎口、拇指和食指稍硬。像是常年彈奏什麼樂器的痕跡。

  她面前這雙的手掌心和指尖粗硬,骨節圓而厚,手指的橫紋裡和指甲縫裡滲著細細的黑垢,不知道是草木灰還是煙熏的黑。

  何田嘟著嘴,往陶盆裡加了點熱水,把手浸泡在裡面,辣椒蘿蔔水把她的手泡得燙燙紅紅的。

  然後,她用小毛刷子蘸上肥皂,仔細刷洗乾淨手指和指甲縫,用布巾拍乾,再厚厚地塗一層用水獺油脂和春天花和其他幾味草藥熬制的護膚膏。

  這配方是奶奶實驗了很多年後最終選定的。能讓肌膚一整個冬天都不會皸裂。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味。

  何田搓著手,又想起奶奶。從前奶奶還在的時候,她的小手掌心也是軟軟的。手背像白蘿蔔皮又光又亮。

  那時候她根本沒想過,是因為奶奶負擔了大多數粗活,才把她養成那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3:34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九章 紅豆小米粥

  女孩還在昏睡,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

  何田趁著天色還沒有完全黑,風雪也沒變大,趕快提上水桶又去河邊取水。

  她再次把木棍投進冰洞裡用力攪動,砸碎裡面重新生出的冰,再把水桶投進冰洞,拉著栓在桶提手上的繩子,把水桶提出來。

  提出的水直冒白氣。

  家裡多了一個人,肯定要比平時用更多的水。奶奶還在的時候,每年冬天,她們都會在屋子裡放六個水缸。

  何田往返了兩次,打了四桶水,又搬了兩個陶缸放進屋裡,擦洗乾淨,用木頭塊墊起缸底,整整齊齊挨著爐臺擱了一溜。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門外寒風呼嘯。

  何田給大米的窩棚裡多放了些乾草。馴鹿是不怕冷的,它們也不需要太多水。

  大米今天立了大功,何田在它的食槽裡多加了一把豆麵。

  從大米窩棚走回屋子這段短短的路,捲著雪花的風吹得何田幾乎睜不開眼睛。

  她在廊簷下抖掉頭上身上的雪花,把窗下放的木柵欄裝在裝在窗子上,用木栓鎖緊。

  回到屋子裡,她坐在爐子前,往爐膛裡投進兩塊木柴。

  女孩還沒醒來。

  何田想了想,從陶罐裡取了一把紅豆放在小鐵鍋裡,水加到剛剛能沒住紅豆,煮上。

  水煮開後,她把鐵鍋放在門外,過了大約十分鐘再取回來,鍋裡已經變成了一塊冰坨。

  把鐵鍋再放在火上煮開,紅豆就一顆顆破裂了,很快就煮得爛爛軟軟的。

  這時再往鍋裡放進淘好的小米,和幾粒去了核的紅棗。

  紅棗樹是當年奶奶像何田這麼大的時候種下的,現在每年夏秋時能收差不多一簍棗子。

  剛打下來的棗子是青綠色,上面點綴幾塊紅色的斑點,飽滿光滑,表皮有一層蠟質的光澤,每一粒都有松雞的蛋那麼大。生棗洗淨晾乾,放在竹匾裡在太陽下暴曬,就會變成通體紅色、皺巴巴的乾棗了,不管是和小米一起煮粥還是泡水喝,或者就當零嘴吃,都十分香甜。

  乾棗儲存在放了炭塊的陶罐裡,擱在陰涼的地方,能保存一年以上。

  又煮了半個小時,鍋裡的小米粥在何田不斷攪拌下由金色漸漸變成棕紅色,破裂的紅豆和小米紅棗攪合在一起,滿屋飄香。

  她把鐵鍋從火上移開,重新把煨鴨湯的陶鍋放上。

  何田先給自己盛了一小碗粥,捧在手裡,用勺子慢慢攪動,沿著碗邊一口一口喝。

  那位病人再次醒來,是被屋子裡混雜在一起的食物香味叫醒的。

  極寒使身體極度疲憊,也使記憶淩亂模糊,隱約間,似乎是有一位背後帶著光圈,坐著白鹿而來的天使出現。

  可此時睜開眼睛,沒有白鹿,更沒有天使。

  所在之處是一個木屋,屋頂和四壁的木板經過時間洗禮變成棕褐色,不遠處是一張桌子,桌上鋪著用棉線鉤織的桌布,上面放著一個樣子有點奇怪的土陶花瓶,像是泥胚靠近瓶口的地方有些歪了,燒制它的人將錯就錯就這麼把它燒好了,瓶裡插著幾枝枯枝,枝上結著珊瑚珠似的紅色小果子。

  花瓶一旁是一盞油燈,跳動著溫暖的光。它放在一個用金屬做的燈架上,燈背後是一面磨得十分光滑的金屬圓盤,把油燈的光反射出去。

  屋子裡倒是非常暖和,火爐嗶嗶剝剝作響,爐子上方的屋頂懸下來一個四方木架,上面釘著鉤子,掛著各種大小式樣的鍋子,全都擦得亮晶晶的。煙囪一側的牆上釘了個兩扇門的木櫃,櫃子下面是兩層木架,放滿瓶瓶罐罐。

  那位出現在模糊記憶裡的「天使」此刻就坐在爐子前,端著一碗粥一口一口喝著。

  從她的裝束看就知道,她當然不是天使,而是一個山民少女。

  她穿著深紫紅色的粗布棉袍,袍子的扣子是用同色的布做的盤扣,領口綴著一層灰黑色的絨毛邊,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皮毛,有點像貂皮。

  她手臂上還戴了兩個奇怪的飾物,那是兩隻和棉袍同色的布套,從袖口延伸到臂彎,上面用白棉線簡單地繡了三排小X和紅色的小圓點作為裝飾。

  這棉袍顯然是在室內穿的,做的很貼身,她腰上紮了一條四指寬的棕色皮腰帶,更顯得腰肢纖細,棉袍在腰以下散開,延伸到大腿,像小裙子,裙邊上也沿了皮毛邊。她在腰上也繫了一條小裙子,和袖子上的飾物一樣,邊上繡著白色小十字,這小裙子打了許多褶,比樸素的棉袍裝飾性強,但只有半幅,垂在身前,後背那是沒有的,只在背後繫了個蝴蝶結。

  等等,這小裙子……好像是「圍裙」?

  那麼,袖子上顯然和它是一套的東西其實並不是飾物了?

  這時,病人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聲,穿著奇怪飾物的小天使驚喜地抬起頭,「你醒了?太好了!你餓了嗎?」

  她這麼問的時候把碗放在爐臺上,走過來,在病人身前蹲下。

  她的臉蛋被爐火的光映得紅撲撲的,烏黑的眉毛細而彎,眉梢毛茸茸的,顯然從未修剪過,她的眸子又黑又亮,杏核狀的眼睛周圍長了一圈非常翹又非常濃密的睫毛,生機勃勃地炸開,眼尾那裡有幾根特別的長。

  她的嘴,很小,但是肉嘟嘟的。嘴唇紅紅,牙齒雪白。

  難怪會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把這山民少女當做天使,她長得就和那種俄羅斯套娃幾乎一模一樣。那種娃娃用木頭做成,上面用漆繪上娃娃的臉和身子,打開一層,還有一層,每層套娃的臉都一樣,大小不同,服飾有細微不同。

  何田沒意識到這位病人在想像她戴上頭巾,把頭髮梳成兩個辮子會不會更像俄羅斯套娃,只知道這漂亮女孩眼神懵懵的,盯著她呆呆地看。

  她猜想這女孩可能還沒完全清醒。

  她拿了一杯水給她喝,「你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那女孩坐起來,接了水杯,看了看,問,「這是什麼花?」

  何田告訴她,「是野菊花。喝吧。」

  她這才捧起杯子,把水咕咚咕咚喝了。

  女孩喝完水,和何田對視片刻,笑了,「謝謝你,救了我。」

  她的聲音並沒因為得到菊花茶的滋潤而變得嬌嫩一點,還是沙啞低沉的。

  何田愣了一下,問,「你本來是要去什麼地方?」

  女孩沒回答,臉上的笑意變得有點苦澀,轉瞬又帶著一絲嘲意。

  何田又說,「又下雪了。這次的雪可能會連著下幾天,不管你想去哪兒,暫時都去不了。」

  女孩怔怔說,「我是騎著馬來的。下雪了,馬蹄陷在雪裡,又來了狼群……」她停頓了好一會兒,看著何田,「我想,我可能得暫時借住在這裡了,你能收留我嗎?」

  何田點點頭表示同意,「大雪封山了,想要下山,要麼等到第二年的春天,要麼,等到河面凍上,沿著河面走。」她又不自覺地看了看女孩的手,「你可以和我住在這兒,但是,我們得一起工作,才能度過冬天。」

  女孩立刻說,「好!我會幫你幹活的。」

  何田也立刻追問,「那麼,你會劈柴,打漁,補漁網麼?」

  女孩搖搖頭,「都不會。我從前住在城市。可是,我願意學。」

  「好吧,那我就收留你。」何田點點頭,朝她伸出手,「我叫何田。何在的何,田地的田。」

  女孩也伸出手,主動握住何田的手,用力握了握,「我……易弦。容易的易,琴弦的弦。」

  兩人握了握手,易弦像是要再說點什麼,不料,她肚子發出一陣巨響。

  她有點尷尬地低頭看了自己肚子一眼,和何田一起笑了。

  何田給她盛了一碗紅豆小米粥,「你上次吃東西是多久之前?」

  易弦搖搖頭,反問何田,「現在幾點了?」

  何田從懷中取出表,看一眼,「晚上八點十四分。」

  「那就差不多是三十二個小時之前。」

  何田吃了一驚。這就是說,在被凍僵之前,她已經餓了將近一天。在這樣的天氣裡,別說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就連一個壯漢,一整天不吃東西,也會因為無法繼續維持體溫而被凍死。

  「那你先別吃油膩的東西了。其實我還做了鴨架湯,本來是想今晚吃的……」

  何田盛粥的時候,易弦從被子裡鑽出來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利索地把被子疊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方塊,鹿毛褥子也折好了,然後把草墊子的一半捲起來,合蓋在被褥上。就連何田給她暖腳暖身的兩隻水瓶也給擱到了爐臺上。

  她站在爐臺前,看看掛在牆壁上的調料架裡的瓶瓶罐罐,抬頭向棚板看了一眼,趕快又把臉扭到一邊,然後,她盯著掛在門邊的獵槍看了一會兒。

  何田背易弦進屋子的時候就知道她挺高的,兩條小腿一直拖在地上。何田已經算是高個了,但沒想到,這個秀氣的女孩站直了竟然比自己高了半頭。

  當易弦走到她面前時,何田忽然不自覺地挺直了背,像是在和某種無形的威壓感抗爭。

  她拉開屋子裡僅有的兩張木椅中的一張,招呼易弦,「請坐。」

  易弦並沒坐下,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何田,「我……還沒洗手呢。」

  何田趕快說,「先別洗手。我給你洗過手了,還塗了藥膏。你等到明天早上再洗,這之前別碰水,不然凍瘡生出來,又疼又癢。」

  易弦趕緊坐下,向何田道了聲謝,就吃起粥。

  粥放在褐紅色的陶碗裡,在燈下冒著白色熱氣和煮爛的紅棗紅豆的香氣。

  何田坐在易弦對面,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粥。她用餐的姿態是很優雅的,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一碗熬得稠稠的粥。

  她吃完了,有點羞澀地看了看何田。

  何田立刻明白過來,「還有呢。」

  何田把鍋裡剩下的粥都倒進碗裡,心中有點遺憾。她本來還想著,明天早上用剩下的紅豆小米粥做個煎糕當早餐呢。

  加了紅豆的小米粥冷卻後更容易凝固,擱了一夜之後就徹底變得硬實。到了早上,在鍋上扣上一個盤子,鍋子翻個個兒,鍋裡的粥就會整個兒掉進盤子裡,豆泥沉在鍋底,最頂層是半透明的小米漿,裡面夾著紅棗,全都凝成一個又像蛋糕又像巨大的果凍似的圓形。直接用勺子挖著吃也行,更可以切成小塊做煎糕。

  在煎鍋裡放上一大塊鵝油,先煎豆泥那面,再煎小米那面,煎上幾分鐘就可以吃了。煎糕外面焦脆,內心軟甜。

  何田吞吞口水,把空空的鍋放進水池裡,灑上一層草木灰。

  易弦一邊吃粥,一邊又問何田為什麼要這麼洗碗,還有,這些水缸都是幹什麼用的,洗碗池的污水又要怎麼處理。

  看得出,她很努力地想要儘快適應這裡的生活。

  吃完飯,何田教易弦怎麼給爐膛裡添柴火。

  這漂亮女孩真的是對林中的生活一無所知。

  何田問她,「那你從前住的地方冬天怎麼取暖?」

  易弦想了想,「也是燒煤炭和木柴啊。道理我是懂的,我只是沒親手做過。」

  還好,把燒開的水從水壺裡倒進水瓶裡這事她做得又快又好。

  何田又坐在油燈前補了會兒漁網。現在,她有夥伴了,趕快在河上再打兩個冰洞,就可以下網撈魚了。

  她隱隱有種感覺,易弦的個子不是白長的,她們需要的食物可能遠比她原先預計的要多。

  易弦也想幫忙,何田就給她了一團漁網線,讓她邊看邊學,先試著做一個網兜。

  過了一會兒,易弦露出忸怩的神色,「我……內急。」

  「哦哦哦,忘了告訴你這個了。」何田把易弦領到棚板下面的角落,那裡離火爐最遠,是屋子裡最冷的地方,放著一個用細樺木條和紫灰色的野草編的一個兩折的遮屏,和牆壁形成一個小隔間。

  打開遮屏,後面是一個木箱,掀開木箱蓋,裡面有一個陶罐,木箱蓋上嵌著一個圓形的木頭圈,放在陶罐上剛剛好。這,就是馬桶了。

  何田沒想到,從醒來後就一直適應得很好的易弦在上廁所時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她猶疑了好一會兒,像是有點怕何田不高興似的,跟她商量,「我能到外面去嗎?」

  「不行!」何田斬釘截鐵否決,「太冷了,又很黑。何況現在還有暴風雪。」

  窗外,風聲依舊在呼嘯,像是群狼在遠方嚎叫,又像夜梟的聲音。

  易弦讓步,把她的披風取來搭在遮屏外面。

  何田覺得這樣做根本多此一舉,可是也不出言阻攔。她補好了漁網,開始洗漱。

  她給易弦找了一根乾掉的柳枝,教她蘸上自製的牙粉刷牙。

  「明天我給你做個牙刷。」她向易弦展示自己的牙刷,「野豬毛刷頭,用麻線纏在小木頭上。用了一段時間可以摘下來刷頭,換個新的。這是我奶奶發明的。」

  洗漱完畢,易弦想要重新打開草墊就睡在地上,何田阻止她,「不能在地上睡。我是背不動你才臨時在這鋪了個床。你得和我一起睡在棚板上。」

  易弦的臉一下變得通紅,她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搖頭,「不。不行。」

  何田再次意外。

  易弦從前的生活環境跟自己很不相同,這點她是早有心理準備的,甚至,當易弦表現得很樂於學習時,她有一點點類似慶倖和感激的情緒——這種漂亮得像住在象牙塔裡的公主一樣的女孩子一醒來就願意主動學怎麼織漁網、燒柴火,你還想怎樣啊?

  何田愣了愣,想到剛才易弦上廁所也是這麼扭扭捏捏的,又理解了。易弦並不是嫌棄這裡髒亂粗陋,而是,很注重私人空間和隱私的。

  何田耐心解釋,「剛才你睡在地上不覺得冷,是因為火爐一直在不停地燒著柴,我們睡著了,沒人再添柴,爐火雖然不會熄滅,但是火不旺呀,會越來越冷的。熱空氣聚在棚板上面,一面牆貼著煙囪,就很暖和。明天早上,說不定窗子邊的牆上還會有霜花呢,有時候,窗子上的木板都會凍上,拿不下來。」

  「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不習慣,也會害怕……」她說著笑了,「可我不是壞人呀。」

  易弦還在猶豫,「可是,你是女孩子……」

  何田對她微笑,「可你也是女孩子呀!」

  易弦這一刻的神色很古怪,她嘴角向下耷拉著,快速上下打量了何田幾眼。

  何田忽覺易弦目光如電,令她有些害怕,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易弦笑了。

  她不再扭捏,彎腰把草墊被褥捲成一捲抱起來,「怎麼上去呀?」

  棚板之上的空間從側面看是個三角形,最高的地方也不過一米,只能跪在地板上前行,何田跪著還能伸直頭,易弦就會時不時碰到腦袋。

  棚板上鋪了一層厚木板,上面又放了一層用細草編成的敦實草墊,足有兩三釐米厚。挨著房檐的那排最狹小空間做成了儲物木格,裡面放著被褥、衣服,何田床頭的那個木格裡放著幾本書,一個手搖手電筒,一隻陶杯。棚頂的房樑和四角掛著草編的球形小花籃,裡面裝著不知名的乾花,散發淡淡香味。

  何田教易弦把裝了熱水的水瓶放在腳底和懷中,裹緊被子。

  吹滅油燈之後,兩人在黑暗中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易弦先開口了。

  「你怎麼一句也不問我,從哪裡來?為什麼要在這種天氣跑到森林裡?」

  「嗯……因為這麼問沒意義吧。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是吧?」

  從見到躺在雪地裡的女孩那一刻,何田就沒想過她是出來遊玩迷了路。

  沒人會在這個季節來山裡遊玩。這裡遠離溫帶,連綿的山脈從遠處看有一道雪線,雪線以上的地方積雪終年不化。山下作為集市的地方和最近的城邦也有兩天一夜的馬程,或者乘四天三夜的船。四季之中,只有春夏季才會有為了收取皮貨的商人趕著馬車過來,在山下停留幾周。

  長久之後,易弦輕輕地「嗯」了一聲,不過,她隨即又說,「我也不知道。」

  又隔了一會兒,何田問,「那……你從前住的地方,是種稻米還是種麥子?」

  易弦輕輕笑了一聲,「都種吧?」她想了想,「可能稻米更多?城外有很多稻田,夏天農民會放鴨子進去,讓鴨子吃田裡的害蟲,秋天,他們會把田裡的水放走,水流乾了就可以收稻子了。麥子……我好像也見過。」

  停了一會兒,她問何田,「你為什麼問這個?」

  何田說,「我們這裡種不了稻子或者麥子。米和麵都是買的。從三四年前,米和麥子越來越貴,今年都快買不起了,我只買了十斤米,十斤麵粉,平時都捨不得吃。商人說,這是因為南邊種稻子的城和種麥子的城打了起來,死了不少人,燒了很多莊稼。」

  易弦不說話了。

  在何田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才聽到她歎了口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3:50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章 板栗鴨腿飯

  易弦醒來時屋子裡還是黑黑的。

  幾道光線從窗子的木柵縫裡透過來。光線再來到棚板這裡時,微弱得只能隱約看清何田的輪廓。

  就像她昨晚說的那樣,屋子裡這時冷多了,呵氣成霜。

  兩隻灌了燒水的瓶子現在也只微微溫熱了。

  易弦轉過頭,凝視何田。

  她鬢邊的碎髮從髮辮裡散開,捲捲的沿著髮際線堆在額角臉旁,像是個圈住臉的畫框。

  她身上散發的氣味和這屋子有點像,乾松木的氣味,木頭燃燒的氣味,還有說不清是什麼的,摻雜一點像蜂蜜又像花香還有點苦味的氣味。

  易弦想了想,聞了聞自己的手,覺得那大概是凍瘡膏的味兒。

  她輕輕坐起來,像何田昨晚教的那樣,把被子圍著身子攏成一個圓錐型的小帳篷,只露出腦袋,被子邊用小腿壓緊,在「帳篷」裡一件件穿好衣服,以降低起床穿衣時寒冷帶來的不適。這個時候,被子裡外有超過十度的溫差。

  穿戴好了,她把被子折起來放在牆角,無聲無息爬下梯子,到了遮屏後面。

  何田十幾分鐘後才醒來,這時易弦已經給火爐裡添了木柴,水也燒開了。

  何田告訴她各種食物都放在什麼地方,又教她怎麼在鴨湯裡下土豆粉條。

  今天的早餐,就是鴨架湯粉條。這鍋湯反復加熱,鴨肉都燉化了,湯汁濃郁,湯煮滾時,散發的香氣引人垂涎欲滴。把土豆粉條投在湯裡,用竹筷攪動,硬硬的乾粉條很快就變軟了,吸收了湯汁後膨脹起來。

  把湯粉盛出來,撒上切碎的醃蘿蔔條,蘿蔔條上的辣椒末紅紅的,和切成碎丁的蘿蔔條是翠綠色,土豆粉條雪白晶瑩。

  吃完早餐,何田帶易弦和大米見面,又告訴她這些圍在屋子周圍的小窩棚都是做什麼用的,還有,地窖在哪兒,裡面都放了什麼食物。

  看完存糧,易弦也感到形勢嚴峻。

  「還好,我們住在河邊。河裡一年四季都有魚。待會兒我們去河邊捕魚。現在,先得把雪掃了。」

  又是一夜風雪。何田拔出插在空地裡的一根木棍看了看,積雪已經有差不多二三十釐米厚了。

  她把木棍重新插好,帶著易弦鏟雪。

  把木屋周圍的道路清理好,何田和易弦又挖了一些雪,堆在木屋外牆邊上,拍實了。這樣能讓屋子更保暖一些。

  然後,她們拿上水桶和漁網,趕上大米去河邊。

  通往河邊的坡路這時可以灑上栗子的刺球殼了。

  何田走在前面,灑下刺球,再由易弦把刺球踩實,讓它們和路面上的雪凝凍在一起。這樣,路面上再上凍的時候就彷彿有一層小釘子,即使再下雪,掃掉積雪,小釘子的頭仍然會露出來,不讓走在上面的人摔倒。

  到了河邊,何田把木樁從雪地裡拖到河面上。

  現在,河面兩邊全是白雪,只有河心還剩下窄窄的一溜河水沒有凍上了,那股水很容易看出來,在陽光下冒著白色的霧氣。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雪白的絨布被從中間撕裂了一個縫兒。

  可是白雪之下的河面也許還沒凍硬呢。

  何田把木樁交給易弦,自己抓起一個木耙,掃開通向冰洞的積雪。在那上面也灑上栗子的刺球殼。

  然後,她放下背簍,接過木樁,對著冰洞,把木樁用力舉起,鬆開手,木樁狠狠砸在冰洞裡新凝結的冰層上,發出一陣碎裂聲,又砸了幾下,冒著白氣的水從冰洞濺出來,落地成冰。

  何田用袖子擦擦鼻尖,「這個冰洞從下雪第一天我就開鑿了,所以容易得多。等會兒我們再鑿一個冰洞,就能下網了。」

  她向下游的方向走了四五米,耙開一個坑,從背簍裡拿出鑿冰的鐵錐和木錘。

  她叫易弦握鐵錐,自己掄起木錘敲在上面。

  敲了幾下,換個地方,再敲幾下。就這樣,冰面上慢慢地敲出一圈凹坑,形成一個直徑五六十釐米的圓環。

  何田抹掉鼻尖額頭的汗,在圓環裡堆上帶來的柴草,點燃。

  「行了,柴草燒完之後我們來繼續鑿。現在先打水回去。」

  打了水,何田和易弦一人提著一個水桶爬上斜坡,把水桶放在大米拉著的爬犁上。

  水桶上很快結了一層薄冰,像個圓盤似的,隨著大米的腳步在桶面上顛簸,也因為這層薄冰,桶裡的水沒濺出來很多。

  進屋子之前,水桶裡的冰盤被拿出來,扔在雪地上。

  把水倒進水缸後,兩人稍事休息,又出門了。

  再次來到河邊,柴草堆已經快要燃盡了,正冒著青煙。

  何田拿起鐵錐和木錘,正要再次開工,易弦說,「你來拿鐵錐,我來敲,可以麼?」

  「那你小心點,別敲到我了。」

  何田覺得易弦是覺著好玩,什麼都想試試,但沒想到,她敲了幾次之後,揮捶時似模似樣的,很快,凹坑有近十釐米深了,環形的圈裡出現縱橫交錯的裂紋——冰層就快碎了。

  這時再朝環形的中心敲幾下,冰層發出咯吱咯吱的悶響,從中心破裂了一塊巴掌大小的不規則的洞,冰下的水湧了出來,瞬間在冰面上又凍成薄薄的一層冰。

  何田大喜,抱起木樁朝著洞口猛砸。

  木樁比她還高,比她雙手合圍還粗,何田砸了四五下,停下喘喘氣。

  「讓我試試吧。」易弦從何田手裡接過木樁,舉起,砸下。

  何田站在一邊,呆呆看著,她沒想到易弦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是力氣不小。

  嗯,難怪吃的也多。

  今天早上那一陶鍋的鴨架湯土豆粉條吃的乾乾淨淨。雖然她下了比從前她和奶奶一起吃飯還多一個人分量的粉條,但是何田覺得易弦可能沒吃飽,不過不好意思說。

  不僅是美貌的小公主,還是美貌的大力士。

  何田看易弦的時候,眼睛都亮亮的。忽然間,她想,要是她能一直住下來就好了。

  易弦發覺何田在看著自己微笑,她笑了笑,「砸好了麼?」

  何田蹲下來看看,「沒呢。河水上凍時,是分好幾層凍上的。每層之間還有水在流動,裡面才有魚。加油,再砸破一層。哦,你要喝點水休息一會兒麼?」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再次工作。

  冰洞終於砸穿了!

  何田把一條一端栓著木頭環的紅色粗線繩從原先的冰洞縋下去,讓易弦站在一邊拉著另一端。她用木耙推開兩個冰洞之間的雪,隔著一層十多釐米厚的冰層,可以隱約看見紅繩朝著另一個冰洞的方向緩緩流動。

  何田歡呼一聲,用一根一頭粗一頭細的竹竿探進新開的冰洞中。

  這根竹竿是竹子靠近頂端的柔韌部分,能做一定程度的彎曲。何田用它的尖端勾住紅繩一段拴著的木環。

  木環直徑大約十公分,上面纏著紅線,可是這時隔著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層,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要勾到它,不太容易。水流把它帶的一會兒向上一會兒向下,左右搖擺。

  還好,何田憑著經驗和一點運氣,沒用多久就勾上了木環。

  木環拿出來之後放在地上,在繩子和環上澆水,水立即將它們凍在冰面上,何田反復澆水,冰層越來越厚,直到厚度達到近十釐米,她才停下來。木環已經被冰牢牢地固定在冰面上了,一整個冬天都不會脫落。

  這時,再把漁網從易弦握著的那端套在紅繩上,縋在水下,等水流把漁網向著何田這邊沖去,她再故技重施,用竹竿把漁網另一端拉上來,和水中的紅繩栓在一起。

  現在,再把易弦那端固定好,漁網就下好了。幾天之後,如果順利的話,就能捕到魚了。

  易弦一直在觀察,看到何田面露喜色才問,「做好了麼?」

  「好了!」

  兩人相對而笑。

  回到家,何田注意到,易弦的靴子濕了。

  她穿的黑色皮靴不知是用什麼皮子做的,柔軟光亮得就像絲綢。可是這種漂亮的靴子並不適合在雪地裡跋涉。在何田的想像中,這種靴子最適合踩的地應該是像童話書裡出現的什麼手織的西番蓮花紋的羊毛地毯上——雖然她不知道西番蓮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綿羊的毛摸起來什麼手感。

  穿著濕了的靴子,腳很容易長出凍瘡。

  所以一進門,她就叫易弦把靴子脫了,先穿著她的蒲草鞋套,把腳放在爐臺腳邊暖著。

  今天出門時何田給易弦找了頂奶奶從前戴的鹿毛護耳帽,但是,鞋子好像不行。

  她把自己的腳放在易弦的靴子旁比了比,打開樟木箱子,找了兩塊馴鹿蹄腿毛皮。

  「我給你做雙毛靴子。來,抬腳。」何田坐在易弦對面,示意她把腳放在自己膝蓋上。

  易弦又害羞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把腳輕輕擱在何田膝蓋上。

  何田把毛皮放在她腳底比了比大小,心裡有數了,「行了!」

  她把皮子鋪在桌上,剪好,穿起針,戴上一枚黃銅頂針,開始縫靴子。

  易弦好奇地看著她縫,「為什麼把毛的那一面縫到裡面?」

  「這樣更暖和啊!」

  「為什麼剪成這個形狀?」

  「這樣就只用縫一道線呀。」

  馴鹿蹄子上的皮毛最適合做靴子,因為形狀大小正好,又柔軟又堅韌。

  何田縫靴子的時候,讓易弦取了一把栗子,泡在一直陶鍋裡,再加上一把草木灰,放在火上煮。

  她縫完一隻靴子,讓易弦穿上試試。

  這時鍋裡的栗子也咕嘟咕嘟地煮滾了好一會兒了。

  何田用竹筷攪動栗子,又煮了一會兒,把水倒掉,栗子上那層褐色帶著小絨毛的皮就能輕鬆地揭下來了。

  她把昨天那隻鴨子的兩條鴨腿斬成小段,淘淨兩鐵杯的大米,先在陶鍋裡鋪上米,再放上剝淨皮的栗子,最後鋪上切成段的鴨腿。重新添上水,放在火上煮。

  另一隻靴子縫好時,飯香味飄滿屋子。

  醃制的鴨腿蒸好了之後截面是種美麗的深粉紅色,油光鋥亮的皮呈半透明的橙黃色,鴨腿裡的油脂滲入了米粒和栗子裡,栗子的甜味也滲入鴨腿和米粒裡,雪白的米粒現在帶一點黃色,也油亮亮的。

  易弦穿上另一隻靴子,和何田一起把米飯盛好,放在桌上。

  佐餐的是一碟又辣又脆的蘿蔔乾。

  易弦笑,「不是說都不捨得吃米麼?」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必須吃點好的慶祝一下!」何田舉起杯子,也笑著。

  她們兩個碰了碰裝著野菊花茶的鐵杯。

  易弦把一勺米飯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口中溢滿甘甜。這時,腳趾長凍瘡的地方有一點癢癢的,腳心也是,不知道是因為隔著襪子碰到了鹿毛,還是因為太暖和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4:12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一章 熏雞肉捲和生魚片

  吃過飯,易弦把鍋碗餐具放進水池,撒上草木灰,何田洗了碗,拿出裝著蒲草和細絨草的籃子,準備再做雙草鞋。

  鹿毛靴子也是會滲水的。即使加了木底也是。

  所以何田在下雪後外出,才會在靴子外面套一層草鞋。

  「接下來我們就得去林子裡抓貂鼠了,沒有草鞋可不行。」

  易弦當然不會做草鞋,何田給她分配了簡單點的活兒,教她用木槌捶軟細絨草。

  取一束曬乾的絨草,在手中團成一個環,先放在掌心一間揉一揉,再擱在釘了一層野兔毛皮的木墩子上,用木槌敲打。

  反復敲打十幾分鐘後,絨草隨著每次敲打變得越來越蓬鬆,原先手指粗細的一束現在得用手緊緊握著才能握成一束了。每一根草莖都裂成了十幾根,由原本的灰綠色變成了灰白色,柔軟得像絲,可是依然堅韌,要很用力才能拉斷。

  何田用來縫皮靴的線也是用捶過的絨草做的。

  易弦捶軟了幾束絨草,何田剛剛編完一隻草鞋。

  她讓易弦試了試大小,稍微做一點修改,開始編另一隻。

  易弦又看了一會兒,問她,「我能試試嗎?」

  何田就一邊編,一邊教她。

  何田本以為易弦手指細長靈巧,應該很快就學會編草鞋的,可是沒想到,她折騰了半天,才編好半個鞋底。

  易弦受挫後,嘴角向下拉著,變成一個三角,配上那雙眼角微微下垂的小狗眼,可愛極了,可她自己並不知道,她眼神是十分嚴肅的,還隱隱帶點怒氣。這是隻在嚴肅地生氣的小狗。

  易弦又掙扎了幾分鐘。

  何田覺得沒準下一秒她就會把手裡的草繩摔在地上再用力跳在上面狠狠踩幾腳了,趕快放下手裡的草繩,揉揉脖子,「我們休息一會兒吧,泡杯茶喝?」

  喝了杯酸甜的山楂蜂蜜茶,何田讓易弦再捶一些絨草,「你看,草鞋比你的靴子大很多,對吧?要在空隙的地方都塞上絨草才行呢。」

  易弦放下草鞋底,又去捶絨草了。

  編好兩隻草鞋,何田取出一塊薄薄的樺木板,把草鞋按在上面,用一支小木炭條沿著鞋子邊緣畫上輪廓,再用大剪子把木板剪下來,銼掉邊緣的毛刺,放進鞋裡。

  接下來,要給草鞋安上木屐齒了。

  何田找了一塊一指厚的松木板,放在椅子上踩著,鋸掉一段五釐米寬的木塊,再鋸得和草鞋鞋底寬度相仿,在木塊左右鑽兩個洞,一邊銼平,另一邊銼出凹槽,這樣的木塊一共需要四個,一隻草鞋上縫上兩個,用堅韌的繩子穿過孔眼,和草鞋底編織在一起,草鞋就可以踩在地上走來走去了。也有人做草鞋時會把一整塊厚木板釘在鞋底,上面再釘上木屐齒,這樣的草鞋能穿很久,因為鞋底受到了保護,不易磨壞,可是這樣的鞋用來走山路腳會很累,所以何田家選擇用薄樺木板做鞋底,時常更換草鞋。

  現在,把捶好的絨草團成一團一團,在蒲草編的草鞋裡均勻地填塞一圈,就能保暖防潮了。

  何田讓易弦穿上新草鞋在屋子裡走了幾圈,然後再塞一些絨草進去,再走,讓腳把鞋子踩軟了,裡面塞的草也踩結實了。

  雪板倒是可以用奶奶從前用的那一對。

  這樣,易弦外出的行頭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傍晚又下起了雪。

  易弦說她從沒見過這麼的大的雪花,「都快有碗口大了!」

  雪花和雪花在空中降落時糾結在一起,就是有這麼大。拍在頭上身上會有聲響。因為太沉了。

  這天晚上,她一直在編那隻草鞋底,拆了編,編了又拆。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可是太陽一直躲在雲後,刮著風,風把落下的雪又吹起了,飄飄蕩蕩,天地間灰濛濛的。

  易弦踩著新草鞋出來掃雪,房頂上的積雪已經有三四十釐米那麼厚了,像是屋子蓋了層厚被子。

  何田用木棍捅房頂上的積雪,這些雪已經硬得像磚頭一樣了,一整塊地「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雪沫四散,碎成幾塊。

  何田和易弦把雪塊搬到屋子外牆邊上,挨著之前的雪放好,就像給木屋穿了層雪裙。這層雪裙能給屋子保暖。

  掃完雪,她們又去給大米清理窩棚,餵食。

  忙了半天,兩人饑腸轆轆,早飯也做好了。

  今天的早餐是一碗小米粥,一小碟蒸好的醃肉,蘿蔔乾,還有兩個烤熟的小土豆。

  今天吃的醃肉是一條獐子腿肉,蒸好切片,肉色殷紅,邊緣的脂肪都變成了半透明的,和帶一點綠色的白蘿蔔條一起放在陶碟子裡,小米粥熬得不是很稠,湯色金黃,攪動時冒著白氣,小土豆烤成了淺褐色,掰開後露出淺黃色的肉。

  易弦剛開始把土豆皮剝掉了,吃了幾口發現何田是連皮一起吃的,於是她又把皮抓起來,夾上一片肉和一條蘿蔔乾放入口中。

  吃完早餐,渾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有用不盡的力氣。

  趁著沒有下雪,兩人趕著大米到了河邊。

  投入河裡的網要再過兩天才能拉上來,何田想先試著釣點魚上來。

  她把之前捉的小魚從水缸裡撈出一半,放在一個小木匣子裡。木匣子上開著許多小洞,能讓水流動,它的大小剛好可以放進取水的水桶,匣子頂端栓上一根粗繩。何田給水桶添上水,放在大米拉的爬犁後面。

  釣魚的工具很簡單,就是一根竹子釣竿,綁上魚線和魚鉤。

  到了河面上,先把冰洞上覆蓋的雪掃開,砸開冰洞表面的冰,用木棍攪動,再趕緊把水桶裡的木匣子縋入冰洞,把匣子上栓的繩子固定在冰面。

  每次釣魚時,把匣子從冰洞裡拉上來,取出一條小魚做魚餌,魚餌和匣子都得趕緊再放回水裡,不然的話,嚴寒會讓小魚瞬間凍成冰塊。

  江鱈這種講究的魚,是不吃死掉的食物的。它們只吃會遊動的小魚。

  在冰洞附近合適的地方鑿一個小洞,不用太深,六七釐米就行,插根樹枝,澆上水固定,魚竿就可以放在上面了。

  釣冰河裡的江鱈時用不著浮子,只要魚竿彎曲了,趕緊拉上來就對了。不過,何田去年一個人要幹的活太多了,她沒法一直看著釣竿,就在魚竿上栓了一個鈴鐺。

  這鈴鐺本來是過年的時候掛在大米脖子上的裝飾品。

  魚咬到鉤,拉彎魚竿,鈴鐺就會叮叮地響起來。

  放好了釣竿,何田和易弦才開始清理冰洞附近的積雪。

  看起來有放晴的跡象,沒有風,能見度很高,能看到河面上那條最後的裂縫也消失了,再也沒有氤氳水汽從還沒凍上的裂縫冒出來。眼前是一片平整的白色雪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了一個木耙子,繞著兩口冰洞畫圈,鏟走洞口周圍的雪。

  她們匯合時,雪也鏟好了。

  這時,太陽也出來了。

  陽光並不十分耀眼,何田半眯著眼睛,看向河對岸的森林。

  白雪之下是一層不均勻的墨綠,間雜著白色。

  「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去河對面了。」何田輕輕喘氣,用帶著鹿毛手套的手掌拍掉帽檐上的霜花。

  這幾天的氣溫又下降了,即使是在晴好的白天,也只有零下二十度左右,呼吸的熱氣會在眉毛上掛上一層霜,就算戴上把臉蛋額頭都遮住的護耳帽,再把臉也蒙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帽子邊緣也會結上一層霜花,蒙著臉的布上靠近鼻孔的地方也凝成兩個小雪花塊。

  「嗯。」易弦望著河對面的森林,輕輕答應一聲。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冬季,對森林裡的獵人來說,並不是躲在溫暖的木屋裡烤著火休息的日子,而是獵取皮毛的繁忙季節。這是他們能夠製造最多收入的季節。

  昨天兩人睡著前閒聊,何田跟她講了捕貂的事,還許諾,捕到的貂會分給她一些,等春天皮貨商人來了,賣得的錢,易弦可以帶上這些錢,繼續出發。

  突然,魚竿上的鈴鐺「叮叮」地響了兩下。

  何田趕緊跑過去,握住魚竿,用力一拽,一條比她手臂稍微短一點的掛在魚線從冰洞裡飛出,帶出的水花還沒落下就在空中凝結成一串冰珠。

  那條大魚在冰面上跳了幾下,也凍成了石頭。

  何田釣魚出來的時候一直在尖叫著,這時尖叫變成了歡笑,她蹲下來,摘掉鹿毛手套,把魚鉤取下來。

  在鹿毛手套下她還戴著一雙用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手套食指和拇指的指尖部分是剪掉的,方便指頭活動。

  這條魚夠她們吃一天了。

  當做魚餌那條小魚也凍成了冰。在那之前,它被吃掉了一半,現在只剩下一個殘破的魚頭,躺在冰雪上。

  木匣子裡剩下的魚餌從今天起就會一直待在冰洞裡了。

  冰面下流動的水大約在四到五度之間,比起木屋的水缸裡的水溫當然低了不少。不過,這就是它們的命運。

  等何田和易弦把兩個水桶提上水,魚已經硬得像石頭了,它保持著最後扭曲的姿態,像個半環。

  「這是江鱈,生吃也很好吃的。」何田很滿意今天的收穫,「等會兒我們就吃一些。」

  兩人回到家,易弦把水桶提進去,何田把大米送回它的窩棚。

  在出門之前,何田在爐臺的烤屜裡放了幾粒土豆,還在陶鍋裡放了一隻熏雞。熏肉、熏魚、熏雞鴨鵝,這些薰製風乾的肉食雖然可以保存很久,但是肉質也在醃製薰製的過程中失去水分,變得很硬。要吃的時候要麼得煮,要麼得蒸,蒸煮之前還要用溫水泡一泡。

  這隻熏雞昨天晚上就泡在陶鍋裡了。現在還是硬邦邦的。何田打到的這隻松雞可能本來就是只有了些年齡的雞。

  除了蒸煮加熱,熏肉還可以直接用鉋子刨成薄片,直接放在烤熟的土豆上吃。

  今天,何田打算吃點比較特別的食物。

  她讓易弦去菜窖取了一顆蘿蔔,洗淨之後切了二十釐米下來,用鉋子刨成薄片,再把堅韌頑固的熏雞拿出來,剝掉雞胸上的皮,刨下雞胸肉。

  把一層雞胸肉片夾在兩層蘿蔔片之間,捲成一捲,一個挨著一個放在陶鍋底部,加上一點水,擱在火上小火慢煮。

  剛捕到的那條魚化凍之後,刮掉鱗片,放在雪地裡滾一滾,去掉黏膩和內臟。

  用小刀切開皮肉之後,魚肉是粉白色,切下薄薄的一片,連鹽都不用蘸,直接丟進口中,甘甜滑嫩。

  何田切魚片的時候易弦主動要求幫忙。

  見過她編草鞋的樣子之後,何田對於把這類精細活兒交給易弦是有點猶豫的,但是易弦像是要證明自己似的,接過刀,很快把魚片擺了一小盤。

  粉白色的魚肉每片只有兩三毫米那麼厚,因為片得實在很薄,幾乎就是透明的,在灰黑色的陶盤裡,魚片一片挨著一片擺成一個環形,彷彿一朵粉色的花。

  何田不停地「哇」,表示驚豔。

  「怎麼能切得這麼薄啊?」

  「每一片厚度都一樣!」

  「擺的時候很費心思吧?魚肉的紋理方向都是一致的!」

  雞肉蘿蔔捲做好了,何田還在稱讚易弦的手藝。

  「別說了,快吃吧。」易弦有點不好意思了。

  何田心裡說,你搞成這樣不就是想讓我誇誇你麼?怎麼還經不起誇了呢?她笑嘻嘻的,不出聲了。

  這頓飯吃得也很滿足。

  生魚片就不用說了,鮮魚肉肥美甘甜,賣相又美,熏雞肉刨成薄片後和蘿蔔片放在一起小火慢煮,吸收了蘿蔔中的水分,重新恢復了一些彈性,嚼起來有點韌性,又不會太硬,還帶點蘿蔔的淡淡辣味。

  何田打算,下一次把筍乾和熏肉片、香菇、小土豆放在一起煮煮試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5:09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二章 夢中的食物

  冬季森林裡的天氣也是多變的。

  白天還晴好,入夜之後就風雪大作。

  這場雪下了一夜一天,終於停了。

  大雪的時候,即使是在白天,能見度也不過兩三米。天地間又變得灰蒙一片,風捲著雪花往眼睛上撲打,要睜開眼睛都困難。

  這樣的天氣只能待在家裡。

  不過,何田並不著急,相反還有點高興。

  被這樣的大雪困在家的不止是她,還有各種動物。

  雪停之後,就可以去設下陷阱的林子裡尋獲獵物了。

  還有,河面會徹底凍硬,對面的森林也會成為她的獵場。

  想到即將收穫的貂皮,做夢都要笑醒了。

  在此之前,她要為狩獵做最後的準備。

  易弦那件紫貂披風,她顯然不打算再穿了。這衣服也不適合在林子裡穿行。

  何田改了一些奶奶留下的舊衣服給她穿。

  衣服的寬鬆度還合適,就是袖口和下擺都短了一截。

  何田還有幾張野兔皮毛,裁開,拼接,總算補全了奶奶那件鹿毛大衣。綁腿,手籠什麼的倒是可以繼續用。

  易弦一點也不懂皮貨的事,她還以為打到的獵物,剝了皮,收拾乾淨就能做衣服了。

  不是這樣的。

  皮子得硝製才能變軟,在硝製之前還要浸泡,把皮上剩餘的脂肪和殘留組織刮下來。冬天是沒法硝製皮子的。

  皮貨商人們買走的貂皮,全是未經過硝製的。獵人們只是把它們風乾。

  易弦聽了歎氣,「所以,就算打到了狐狸或者兔子,也得等到明天春暖花開的時候才能做衣服?」

  「這還是最早的呢。一般都是等到夏天。那時候更暖和了,可以直接站在河岸邊上洗硝製好的皮子,皮子洗好了,還要再曬乾,拉伸,在樹幹上磨蹭,皮子才能變得有彈性……」

  何田一邊給被子裡填羽絨一邊講,「要是你留到那個時候,我們又打到了狐狸,或者獾狗,或者別的什麼,我就給你做一個……」她打量打量易弦,「小皮襖吧,在屋子裡能穿的,或是皮坎肩。」

  之前她去狩獵小屋的時候,只放了一個人的被褥,這次要給易弦也帶一副。奶奶備用那套被褥被熊撕爛了,沒法用了。

  剛好,趁著風雪天沒法出門,兩人一起,很快就能把被子填上羽絨。

  何田家的被子不像其他人家那樣用棉花做成棉胎,再套進布袋裡,或者直接從商人那裡買做好的被子。

  她們家做的是羽絨被。

  先用兩片布縫成一個被子大小的布袋,暫時不封口,再在布袋上縫幾道豎線,把布袋分隔成幾個長條袋子,在每個袋子裡塞進羽絨,棉絮和捶打好的絨草的混合物。

  羽絨是打到禽鳥時收集的它們緊貼腹背腋下的細小羽毛,質量最好的是大雁毛,它們防水又輕暖,保暖效果是所有森林中能打到的禽鳥羽絨中最好的。但是一隻大雁最多只能收集到一兩把這樣的絨毛,又要做被子又要做衣服,所以有時候也不能太挑剔了。

  棉絮,是何田家自己種的。

  她家有六棵棉花,每年秋天可以收兩小簍棉桃。棉桃的果莢裂開,露出的白白絨絨的部分,就是棉花了。不過,將果莢中的棉絨處理成可以使用的棉花,還有很多步驟。要先把藏在棉花裡的籽撿出來,再把棉花撕開,曬乾,敲打。

  何田的奶奶還有一台小紡車和一台小織布機,但是她自己都很少紡線織布,只在何田小時候給她玩遊戲似的表演過幾次。紡車和織布機早就被扔在一個窩棚的棚板上了。鬼曉得現在還能不能用。

  全部人工的紡線織布是很耗時的,而且這還是個對技術熟練程度要求很高的活兒,所以森林裡的獵人們很少幹這個,都是用皮貨換布料和棉被。獵人們買來棉被之後,曬曬打打,如果不是很講究,一床被子可以用好多年,稍微講究點的,隔上幾年,在春季集市時把自己家的被子抱去,集市上有一對彈棉花的夫婦,每年都會來,他們用手藝和棉花換皮貨。

  何田小時候也圍觀過彈棉花。那對夫婦在空地支起一張底部是網狀的木床,丈夫拿著長弓似的彈子,不斷發出「蹦蹦蹦」的響聲敲在鋪在木床上的棉胎上,妻子把新棉花續在舊棉被稀疏的邊角上,長弓彈子一段帶著棉線,把棉胎五花大綁之後,棉被就重新恢復緊實了,但是新棉花比舊棉花要白很多,翻新後的棉被黑一塊白一塊的。

  彈棉花的時候新舊棉絮飛得到處都是,把那對夫婦的頭髮眉毛上都變成白色的了,何田一直以為他們是對老頭兒老太太,結果後來才發現他們年紀並不大。

  何田繼續種棉花,完全是為了製作衛生巾。

  要是絨草可以像棉花一樣吸水,她早就不種棉花了。

  所以,今年收穫的棉花,只是曬乾了,連棉籽都沒摘出來。

  何田和易弦在爐臺前摘著棉籽,說,「要是我們有足夠的羽絨,就做羽絨被,再也不往裡面填絨草和棉絮了。」

  易弦問,「你為什麼不養些鴨子和鵝呢?它們會下蛋,還有羽絨,還能吃。」

  何田笑了,「首先,你得抓到活的,健康的,完整的鴨子和鵝。」她指指門邊掛的獵槍,「我一般都是用這個打的。然後,你覺得大雁和鴨子為什麼叫候鳥啊?」

  易弦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們可以想辦法用網捉它們,還可以建個暖房,把它們養在裡面,冬天也不會凍死。」

  「春天。等春天到了,大約五月份吧,會有很多大雁、鵝、鴨子飛來,如果那時候你還在,我們就試試。」

  何田把棉絮和絨草塞進被子,站起來,叫易弦和她各持一端抖動,等填充物都落到被子底部,橫著縫上一道,被子邊上現在出現一排兩隻手掌大小的方格,再填上棉絮羽絨,如此反復,最後,被子被分割成三四十個小格。

  做好的被子每隔幾年要拆開,重新填絨。因為細小的羽絨會從針線細縫裡鑽出來,棉絮會結團,漸漸的,被子就沒剛做好那麼暖和了。

  被子做好的第二天,雪停了。

  這一天也是何田收網的日子。

  她和易弦來到河面上,敲碎冰洞上一夜間形成的冰層,把固定漁網的繩圈用鑿子鑿下來,在兩端的木環上再栓上一條繩子,一人站在一個洞口邊,由易弦先把網向上拉,何田拉緊繩子,把網不斷朝自己這邊拉。

  兩人一起用力,把網拉出來。

  網裡有五六條魚。

  出水的魚在網裡亂跳了幾下,被凍成了石頭塊。

  把這些魚從網裡掏出來,扔在地上,趕緊繼續拉網,綁在繩子上的漁網在兩個冰洞之間穿過來,重新投入水中。

  投好了網,再把木環澆上水,固定在冰面上。

  雖然很累,但看到魚獲,還是很高興的。

  一共有六條魚。五條江鱈,一條白斑狗魚。每條魚都脂肥肉厚,足有手臂長。

  這些魚保存在其他小動物夠不著的地方,能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何田打算明天把它們帶到林中的狩獵小屋那兒。

  現在,肉食有了,還得準備些主食。

  回到家,何田想了想,取出一些黃豆,磨成粉,準備炒了之後帶去當乾糧。土豆乾和蘿蔔乾也得再帶一些。

  她磨豆子用的是一個小石磨,抓一小把豆子放進磨盤眼兒裡,握著磨盤的推杆不停地轉,豆子被碾成粉了。

  易弦看了一會兒又自告奮勇嘗試,這個力氣活兒她倒是幹得又快又好。

  磨了半天,才得到一陶碗的豆麵。

  易弦忽然問,「你為什麼不發豆芽吃啊?」

  何田張大眼睛,「豆芽?豆子發芽了,還能吃麼?」

  當天晚上,她和易弦一人泡了一把黃豆在陶碗裡。

  陶碗放在爐臺離火稍遠的地方,挨著牆。

  睡覺的時候,何田翻來覆去,易弦問她,「你怎麼了?」

  她傻笑了兩聲,「我太興奮了。我才想起來,小時候奶奶給我做過蘿蔔花白菜花玩,這個不也可以吃麼?」

  在冬天,吃上新鮮的蔬菜,該有多好啊!

  易弦沒聽說過蘿蔔花白菜花,何田就給她解釋,把白菜的菜葉都掰下來吃掉了,剩下的那個白菜疙瘩——就是白菜的根部,放在一個陶碗或者陶瓶裡,讓水泡住根,但不要淹沒整個根部,過上一段日子,根就會重新發芽,很快開出黃色的花,嫩黃的花陪著嫩綠的小葉子,好看極了。蘿蔔花也是差不多的東西,開出的花是白色的,有的時候小花瓣邊緣帶一點淺紫色。

  冬天沒有鮮花,白菜花和蘿蔔花能給屋子裡增添一點生機。

  「我奶奶說,人看到綠色心情就會舒暢,所以我們家一年四季都會放上花。春天夏天野花可多了,秋天也有一些,還有紅楓葉,冬天就只能插一些有顏色的草,或者乾果了。哦,有一年我們插了紅果和棉花,也很好看。」

  易弦又提起了暖棚,「我們那裡有暖房。地板下面鋪著火道,和爐子連著,房子裡放上苗床,花卉……還有蔬菜水果就種在裡面。哦,對了,暖房的房頂和四壁都是雙層玻璃,讓光線透進來……」

  她講到這兒,何田已經連聲哎喲起來,「天哪,那得用多少玻璃啊!這不跟童話裡公主住的地方一樣麼?」

  奶奶的種植書裡有關於塑料大棚的描寫。但只是提到。

  大嚴寒之後,塑料製品和玻璃都是稀罕物。

  勞力的不足,動力和能源的不足,使大規模的反季節種植難以實現。只有少數非常有錢和有權力的人才能享受到溫室和在溫室中種的瓜果蔬菜,更別說花卉了。

  玻璃的成分雖然不複雜,但是要燒制出透明的玻璃,還要是能當窗子那麼大塊的,爐溫要達到1200度,還要均衡,所以,只有幾個大城市出產玻璃。

  何田家的木屋,玻璃窗也不是一整塊玻璃,而是多個比巴掌大一點的小塊玻璃拼成的木格窗。就是這麼幾塊玻璃,要是一塊裂了,碎了,需要替換,得要至少一塊貂皮才行。

  她想像著易弦說的玻璃暖房,數著得要多少塊貂皮,頓時覺得冬季能吃上蔬菜算什麼理想啊!不重要!根本不重要!醃菜不好吃麼?至於冬天的鮮花——蘿蔔花和白菜花就很好!

  易弦還在說,「其實,沒有玻璃也能造暖房。不過不見光的話,種出的菜只有那幾樣,葉子黃化了,蒜黃,韭黃還有一種黃心菜就都很好吃,我最喜歡韭黃炒蛋,或者放在雲吞湯上……」

  何田忙問,「蒜黃是什麼?雲吞是什麼?」

  兩人說著吃食慢慢睡著了。不知道在夢裡她們夢到的是不是同樣的食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5:24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三章 紅薯野米飯

  被褥、食物和保暖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現在只等雪停,就能出發去狩獵小屋了。

  在此之前,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雪停的那天,吃過早飯,何田取出一些從前編的草簾子。這些草簾子是用野草很粗略地編成的,稀疏鬆散。

  之前鏟下的雪現在已經變得更加硬實了,把雪用木鏟切成大塊兒,每塊切成長度大約五十釐米寬高都是二十釐米的樣子,把稀疏的草簾子往上一裹,澆上點水,草簾子和雪凍在一起後,就變成了一塊方便搬動的雪磚。

  在離開屋子前,把雪磚堆在門口,封住門口的縫隙,雪是很好的保溫材料,能留住屋子裡寶貴的熱氣。

  出門的時候爐子是不能熄火的。這時在爐膛裡添放的木柴,堆放方法很講究技巧。木柴要大小不一,大的,燃燒得慢,小的更易燃,大小木柴錯開擺放,之間還有引火的草絨之類的東西,一層一層穩穩地疊放好。

  這樣,爐火才會以均勻且緩慢的速度燃燒。直到兩天後主人歸來,爐子裡的火還沒有完全熄滅,房子也保持著溫度。

  此外,當然還要把家中所有的水缸填滿水。

  出發之前最後一件事,是給河上的冰洞除冰。

  全部準備停當,太陽也高高地升起來了。

  何田和易弦把被褥、食物放進大米身上馱著的藤籃裡,趕著它向狩獵小屋走去。

  她們在草鞋上綁上前端上翹的木板,走在大米前面。

  大雪下了這麼幾天,如果沒有腳上的木板,一腳踩進積雪,雪會一直沒到快到膝蓋,對大米來說,要是蹄子陷在雪裡了,可就麻煩了。

  冬季第一次去狩獵總是最艱難的。

  下雪之後,積雪把樹林原本的樣子給改變了,不是非常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

  何田走在隊伍最前面。她得開出一條路。她的帽子邊緣和蒙臉布上早就結了一層冰霜,但全身熱汗。

  在這樣的雪地裡絕不能停下休息。

  他們要走差不多三個小時,才能到。

  走了大約一小時後,易弦看何田實在吃力,就問她,「我們換一換吧?我已經習慣戴著雪板走路了。你告訴我往哪兒走就行了。」

  何田喘了兩口氣,「行。」從前她和奶奶也是輪換著走的。

  易弦走在前面,把雪先踩出一條窄窄的路,何田和大米再跟著走。

  踩出這條路之後,以後每次來狩獵就會容易得多。

  不知不覺間,易弦在隊伍前面走了快一個小時了。

  何田開始有點擔心,不停問她,累不累?眼睛痛不痛?要戴上蒙眼布嗎?

  其實今天陽光並不強烈,雖然出著太陽,但是有雲,天陰沉沉的,這樣的天氣其實更適合出行,要是陽光太強烈,反射在白雪上,容易灼傷眼睛。

  易弦的體力和耐力比何田預期得要強很多,又走了半個小時,她還是中氣十足,和何田說話時也不怎麼大喘氣。

  但是在何田的堅持下,兩人還是換了班,由何田再次走在最前面。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林中的狩獵小屋隱隱就在眼前了。

  但何田並沒急著走過去,她摘掉厚鹿毛手套,端起獵槍,警惕地觀察四周的環境。

  小屋周圍的雪地幾乎是平滑的,只有些鳥獸的足跡。

  何田鬆了口氣。

  這時,易弦才覺得饑腸轆轆。現在恐怕早就過了平時吃午飯的時間了。

  小屋的門前積了大約二十釐米厚的雪。雖然有屋簷,但是風吹來的雪飛到木門上,從地面到門把手全是斑斑點點的雪。

  何田和易弦卸下大米身上的藤籃,讓它自己在雪地裡溜達覓食。

  他們則來到屋子側面的柴草棚,將蓋在柴草上的草簾子拉下來,抖掉雪,取了掃把木鏟,先把堵著門的積雪清理掉,打開門通風,再把爐火升起來。

  升火的時候,何田從懷裡拿出水瓶,就著熱水吃了幾口昨天炒的豆麵。

  易弦大概這輩子都沒吃過豆麵。她像何田那樣放了一小口在嘴巴裡,還沒咽下去就就被乾乾的豆麵嗆到了。

  她趕快喝了幾口水,又咳嗽了兩聲,才小心翼翼吃第二口。

  何田感到有些抱歉,「先吃一點,等會兒我們做午飯吃。」

  空空的肚子裡填了些炒過的黃豆麵和熱水,稍微得到點安慰。兩人又開始忙碌的工作。

  這小屋附近也有一條小溪,可是這時溪流早就凍成了冰塊,要用水,只能取一些雪化掉。

  這時鐵皮爐子已經熱起來了,何田讓易弦用水桶收集了些雪提進屋子,在水壺裡先放一把雪,燒化,之後再舀一瓢雪加入剛化好的水中,千萬不能一次放得太多。

  十幾分鐘後,終於融了一壺水。

  燒水的時候,何田和易弦查看了儲存糧食的小木箱,把帶來的食物放好,打掃了棚板,鋪好被褥。何田還在鐵爐烤屜裡放了幾顆栗子。

  她取了兩塊熏肉,一罐蘿蔔條,一些土豆粉條,還有一些乾香菇和小米、雜糧。

  小米和野米、燕麥還有乾香菇通通放在一個陶鍋裡,灑上兩瓢雪,再放上一小勺鹽,攪勻。這是晚上吃的。

  她把一塊熏肉刨成片,和醃蘿蔔條放在鐵鍋裡,加上熱水,煮滾之後放進土豆粉條。這才是午飯。

  這鍋熱湯很快煮好了,何田和易弦都餓得厲害,兩人狼吞虎嚥,幾分鐘就把碗吃得乾乾淨淨。

  大米在雪地裡不停拱翻,啃食樹根樹枝,易弦把它牽進來,暫時拴在柴草棚下面,又給它吃了些乾草。

  吃完午飯,已經快要三點了,日影開始西斜,倒是沒有再起風。

  林子裡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鳥雀的叫聲。

  何田把帶來的兩個大紅薯塞進爐膛裡,把擱著小米雜糧的陶鍋放在爐臺上,烤屜裡烤好的栗子也放進鍋裡。這時,裝著小米雜糧的鍋裡的雪也已經化了。

  她和易弦走進附近的林子,查看之前設好的陷阱。

  令何田驚喜的是,幾個陷阱都有收穫。

  每個松木拱門陷阱都抓到了一頭貂鼠,大小不一,但至少兩隻是大鼠。大鼠的皮毛更大,價值也更高。

  鐵夾陷阱抓到了一隻狗獾。

  何田教易弦重新設置陷阱,用一小片熏肉當誘餌。

  獵物們早就凍得僵硬如石頭,何田把它們扔進藤籃裡。

  重新放好所有的陷阱,林子裡幾乎看不到陽光了,樹木上的白雪彷彿都變成了淺灰色。

  何田和易弦回到木屋,把收穫的獵物放好。等它們恢復柔軟後就能剝皮了。

  木屋裡這時充滿一股糖分燒焦的香味,那是出門前放在火爐裡的紅薯,它們已經烤熟了。

  何田用鐵鉤把它們從炭灰堆裡扒出來,並沒急著剝開吃掉,而是把它們放在爐臺上。

  陶鍋裡的穀米現在泡脹了,和切成小塊的熏肉放在一起煮。

  黑紅色的野米把燕麥、小米都染成了深紅色,栗子也變成了橙紅色,熏肉混在其中,不細看難以分辨,肉香和穀米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引人垂涎。

  何田每隔一會兒就會掀開陶鍋的蓋看一看,再用筷子輕輕攪動一下,鍋裡的水漸漸越來越少,穀米的顆粒越來越大,她用筷子在穀米間戳了幾個坑,紫紅色的小水泡就會從這些小坑裡咕嘟咕嘟地緩慢冒上來,再破裂。

  等到再也看不到小水泡了,食物的香味也越來越濃郁,筷子很難再攪動鍋裡的食物了,何田覺得這鍋飯煮熟了。

  她把陶鍋端下來,讓易弦盛在碗裡,再把爐臺上放著的紅薯掰開,深金色的薯肉立刻散發出濃郁的香甜氣味。

  何田把薯肉放進碗裡,和飯攪在一起。

  隔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食物散發出的白氣,她和易弦相視而笑。

  野米和燕麥煮熟之後還是稍微硬硬的,尤其是野米,它們的顆粒比大米更長更細,熟了之後吃起來也有點像堅果,咬在牙齒上,似乎能聽到牙齒咬破外壁時米漿爆出的聲音,

  小米和燕麥吸收了熏肉、香菇、栗子迥然不然的滋味——肉的鹹香,乾香菇的鮮味,栗子的甜味,再混上甜度更高的紅薯薯肉,看似十分粗獷的烹調和隨意的搭配,鹹與甜這兩種最主要的味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讓人十分滿足。

  吃飯的時候,何田又煮了一壺野菊花茶。

  飯後,一人一杯茶,慢慢喝著。

  何田把大米牽進屋子,易弦用乾草給它在屋子一角鋪了個窩,它就臥在那兒,時不時打個響鼻,慢吞吞嚼著草。

  和何田一樣,易弦摸摸大米的腦袋,對它說,「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一視同仁,對她也不理不睬。

  何田輕輕笑了一聲,用木盆端進來一盆雪。

  這時屋子外面已經黑得透透的了,氣溫在陽光不見後快速降低,可能有零下二十幾度。到了深夜,氣溫也許會低至零下三十度。

  木屋的木門邊緣用木釘釘了一圈看不出什麼動物的皮毛,但是靠近門縫的地方還是寒氣浸骨。

  捕獲的貂鼠們身體已經恢復了柔軟,何田取出一把小刀,小心地給貂鼠剝皮,再把皮子放在木盆裡用雪擦乾,灑上草木灰輕輕揉搓。

  她的手指很快就被雪凍得通紅,何田抖抖手,呼呼氣。擦了雪,手指的血液循環加速,想要提高體溫,手指就熱辣辣的,像被火燒著。

  易弦在一旁觀察著,知道剝皮是個技術要求很高的活兒,她幹不了。她就對何田說,「我來用雪擦吧。」

  何田看看剩下的幾隻貂鼠,把手中剛剝下來的貂皮遞給易弦。

  何田取貂皮時只在貂鼠下腹部割上一刀,沒割破肚子,就能把整張皮子扒下來,連尾巴都是整個的皮肉分開,就像是把一隻手套從手腕那裡摘了下來,手指頭的部分翻捲出來的樣子。

  扒完皮的貂鼠像是脫下了一層衣服,露出粉紅色的肉體。

  何田剝貂皮的時候一直念念有詞,易弦聽到她似乎是在說什麼感謝的話,「你在念什麼?」

  何田笑了,慢慢念了一遍,「貂鼠,謝謝你捨給我的皮毛,我會好好利用的。」她臉上忽然現出一種溫柔的神情,「從前,我奶奶會把貂鼠肉給小米吃。」她說完這句話,怔了一會兒,低頭歎口氣,繼續工作。

  五張貂皮處理完,木盆裡的雪變成了粉紅色。

  何田又歎口氣,「我和奶奶從來沒吃過貂鼠肉。我也不知道怎麼做這種肉。」她看看放在草簾子上的貂鼠肉,有點為難,「我猜它們肯定不會好吃。可是把殘肉扔到雪地裡,不知道會引來什麼。也許會引來狼。怎麼辦?」

  易弦看了一眼那些肉,確實,一點也沒食欲。

  「明天帶回家,扔進河裡吧。」她提議,「河裡的白斑狗魚也許會吃。」

  剝好的貂皮全被易弦用雪仔細擦了一遍,何田檢查一下,和她一起給貂皮再塗上一層草木灰,輕輕揉搓,把皮子上殘餘的血和水分搓掉。

  然後,何田取出幾個圓圓的薄木頭板,用竹夾子把一張貂皮夾在板上。再掛在木屋橫樑的鉤子上。

  板上的貂鼠伸長了四肢和頭尾,尾巴從木板上垂下來,像是在空中飛翔。

  獾狗的皮毛沒那麼受歡迎。

  排在貂皮之後最受皮貨商人青睞的是水獺皮,用它的皮毛做的帽子防水。但水獺在林子裡的數量很少,可遇不可求,再接下來,是狐狸皮,麅子皮和馴鹿皮。這些之後,才是各種其他動物的皮毛,岩羊,兔子,浣熊,獾子,狼,和獾狗。

  熊皮,是很特別的。

  先不說這動物是這片森林最兇猛的捕食動物,有多難打,對皮貨商人來說,熊皮要帶著腦袋才能賣上價錢。有些有錢人喜歡在客廳的壁爐前鋪上一張熊皮,讓做成標本的熊腦袋大張著嘴,露出獠牙,對著壁爐的火。

  這樣的熊皮,一張的價錢抵得上一百張貂皮。

  何田和易弦處理好皮貨,夜也已經深了。

  她們爬上棚板,鑽進被子,抱著灌滿燒水的水瓶。

  吹滅油燈後,四下俱寂。

  過了一會兒,隱隱聽到風把樹上的空枝吹動的聲音,還有落在松葉上的雪撲颯落下的聲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5:29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四章 豆芽江鱈湯

  第二天的早餐,是魚肉粥。

  何田昨天帶來的魚留了一條放在陶盆裡,晚上臨睡前已經化開了。

  一旁的陶鍋裡放的是泡了一夜的雜糧和掰成小碎塊的香菇。

  升起火,煮上粥,不時攪一攪,當粥煮得黏黏的,穀物的顆粒都軟爛的時候,加進兩片乾薑,把去骨去皮的魚肉切成片,放進粥裡。

  魚肉很快就煮成了白色,香味四溢。出鍋的時候,加一點鹽提味。

  「要是還有新鮮的蔥就好了。」何田舀起一勺粥,輕輕吹,「魚粥上灑一點蔥花,會特別香。」

  易弦點頭表示同意,雖然沒有蔥花,但是配上用鵝油又炒了一遍的醃蘿蔔乾,粥也挺好吃的。

  「要是放一點醬油的話更好吃。生魚片也是,放一點醬油。」

  「可是醬油好貴啊!」

  「我們有黃豆,為什麼不自己做醬油?」

  「好啊,好啊,等春天來了,天氣熱了,我們做醬油。」

  「還有豆瓣醬!」

  兩人邊吃邊商量要用黃豆做的食物,彷彿魚粥裡已經有了這些醬料的鮮美滋味。

  吃完飯,再檢查一次陷阱,就要離開了。

  非常意外的是,松樹拱門陷阱又捉到兩隻貂鼠。

  大概是這些小東西也想吃點不太一樣的早餐,於是魂喪陷阱。

  其中一隻貂鼠的身體還是溫熱的。

  何田十分開心。她深覺這是一個好兆頭。預示著今年的貂皮將會豐收。

  重新放好陷阱後,易弦也打掃好了木屋。爐火熄滅,爐膛裡的灰掃出來灑在門廊上,剩餘的食物被重新放回儲物箱裡,被褥也疊好,放進另一個儲物箱。

  何田把水壺裡最後一點水澆在釘著儲物箱的樹幹上,樹上很快結了一層光溜溜的冰,什麼小動物也別想爬上去。

  「從今天開始,我們如果要每隔幾天來一次。不及時取走獵物,難保它們不會被老鼠松鼠什麼的啃壞。而且,你看到了,我們昨天換了陷阱裡的誘餌,今天就又捕到兩隻貂鼠。」何田望著河對岸覆蓋白雪的松林,「明天我們可以去河對岸了。」

  回去的路要容易走得多。

  來時踩平的路還在,凍得更硬了一點,腳印上積著一些昨夜的風吹來的雪。

  到家的時候剛好過了午後。

  何田和易弦費了點勁才搬開堆在門前的雪磚。有幾塊雪磚凍在了一起,她們拉著草簾子搬動時倒在門廊上,碎雪灑了一地,不過,很快也就收拾好了。

  家裡還是熱乎乎的,爐子裡的火沒熄滅,持續穩定地燒著,靠著牆放的兩個陶碗裡的水快沒有了,不止是被蒸發了,更多的是被泡在裡面的黃豆吸收了。碗裡的豆芽長出了三釐米多高,豆芽下的豆子全都脫掉了皮,兩個豆瓣也胖乎乎的。

  何田驚喜地捏了一顆豆芽放在手裡看,白色的芽杆是銀白色,閃著亮光,輕輕一掐,一股水就流出來。

  她問易弦,「這個怎麼吃啊?」

  易弦想了想,不太確定,「炒著吃?我也看見有人把它煮在湯裡,不過,是把豆瓣掐掉了。嗯……還有人煮火鍋的。」

  何田又立即問,「火鍋?」

  易弦解釋,「就是一個中間放炭火的銅鍋,把切成薄片的肉放進去,燙一下,蘸醬吃,還可以在鍋裡放蔬菜,豆腐……」

  「豆腐?」何田對這個更感興趣,「你知道怎麼做豆腐麼?」

  「知道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趕著大米去河邊。

  冰洞得趕快鑿開,而且,今天又是起網的日子。

  兩人說了一會兒,覺得她們所知道的「豆腐」和對方知道的,不是同一個東西。

  又說了一會兒,易弦明白了。

  她告訴何田,「你說那種,確實也是豆腐的一種,不過更乾,我們叫腐竹,或者豆皮。是我說的那些豆腐去掉了更多的水分後做的。新鮮的豆腐是軟軟的,用手指一戳就戳出一個洞,味道也很好。除了豆腐,還有豆漿和豆花,豆漿就是泡好的豆子磨成的漿,豆花已經算是豆腐了,不過含水量非常高,吃起來……軟軟嫩嫩的,入口就化了。」

  把魚撈上來的時候,何田決定,做豆漿。

  易弦看了何田的豆子儲備,又問了她是怎麼種植黃豆的,覺得她們家最初開始種黃豆,是為了改良土壤,也可能是覺得菜地種點豆子,可以一舉兩得,毛豆也可以當蔬菜吃,長熟之後,黃豆可以給馴鹿當口糧,如果糧食真的不夠吃,就磨成豆麵,炒了當乾糧。

  後來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種起來了,反正這裡很適合黃豆生長,不怎麼費事。

  今天又撈到六條魚。全是江鱈。

  何田留了一條魚,處理乾淨後,把魚身兩面的魚肉切下來,只留魚頭魚骨放在陶鍋裡,然後加上辣椒、花椒、鹽,切成丁的醃蘿蔔,把一碗豆芽也剝掉皮放進去,一起煮。

  煮湯的時候,她取出兩隻比手掌略大點的小木盒,每個木盒盒底先放三片乾葉子,然後鋪上兩片紅薯乾,再放上洗淨的小米。

  兩隻木盒剛好可以放在一個竹編的蒸籠裡,蒸籠穩穩地坐在燉鍋上,白氣從籠蓋和鍋子邊緣嫋嫋升起。

  煮飯的時候,何田和易弦把這次收穫的貂皮用一根竹竿吊在屋子裡火爐較遠的一邊。

  那片棚板上釘了幾排小鉤子,兩個釘子之間剛好能放下一根竹竿。竹竿放上去之前又厚厚地塗了一層油脂,滑溜得無論什麼小尖爪子都沒法順著竹竿爬。

  掛著貂皮的薄木板一個個掛上去,看上去像是貂鼠們掛了一排外套在這兒。

  然後,何田和易弦開始處理獾狗的皮毛。

  這隻成年的雄獾狗倒是可以給易弦做個配套的帽子和圍巾。何田小時候很喜歡獾狗皮或者是浣熊皮做的帽子,皮子完整剝下來後留著耳朵,在眼睛的地方綴兩顆黑扣子,做成的帽子就像頭上趴了隻浣熊,奶奶還把浣熊尾巴也留下來,耷拉在腦袋後面,這帽子就更可愛逗趣了。

  何田想著,然後歎口氣。誰知道春暖花開的時候,易弦還願不願意繼續留在這裡呢?

  像她這樣的人,應該更喜歡城市的生活。她留在這裡,雖然適應得很好,學什麼都很用心很快,可這只是為了應付寒冬的生存之道。

  何田搖搖頭,不再想這些自己無法左右的事,跟易弦一起把處理好的獾狗皮掛在屋前的樹樁間的繩子上。

  回到屋子裡,午飯的香味飄滿整個屋子。

  何田煮飯的時候就把屋子大門敞開一條縫,現在大開了門通風。

  她其實不太喜歡滿屋子食物的氣味。

  蒸籠裡的飯已經熟了,何田讓易弦把蒸籠端到桌子上,她把陶鍋從火上移開,將魚肉切成片,放在湯裡一涮,粉白色的魚肉立刻變熟了。

  何田在爐子上放了一個小陶盆,盆裡放上一把曬乾的松針和野菊花葉,加兩碗水,也不煮開,就慢慢溫熏。

  整條江鱈魚骨盤成一個環形放在燉鍋裡,湯汁中浮著雪白的魚肉,紅色的辣椒和花椒一起散發辛辣的香氣。

  何田夾了一片魚肉嘗嘗,又說了一次,「要是有新鮮的蔥就好了,灑上幾粒蔥花,味道會更好。」

  蒸籠裡的小木盒一人一個,直接當做食具,何田捏起一片葉子的兩個角,小心翼翼把葉子拎起來,擱在小米飯上,用筷子幫忙捲成一個粗卷,咬一口。

  她一邊呼著熱氣,一邊眯著眼睛發出嗯嗯的聲音,還招呼易弦,「你也這麼試試。小心燙手。」

  易弦如法炮製。

  紅薯澱粉和甜味給小米飯增加了黏度,外面裹的那層葉子入口時有一點澀,但是嚼了幾口之後又有很特別的清香,易弦慢慢咀嚼,品了一會兒味,問何田,「這葉子,是桑葉麼?」

  何田笑著點點頭。

  飯涼一點了,她們才開始吃魚肉和魚湯。

  辣辣的湯讓魚肉更鮮美了,也讓全身都熱起來了。

  何田仔細品嘗了她新發現的食物——豆芽。雖然它確實是一種冬季難得的蔬菜,但是,何田是有點失望的。

  豆芽杆脆脆的,但是沒什麼味道,它吸收了湯汁的味道,就是麻辣味,至於豆瓣的部分,多吃幾粒,好像還挺難嚼的。

  易弦吃了幾口,有點想不通,「這個豆芽的味道……怎麼和我過去吃的不太一樣呢?」

  她沒想到,她從前吃的豆芽,用來做菜之前,都掐掉了豆瓣。而她吃的那種豆芽,是綠豆發的。不易消化的黃豆芽,是不會出現在有錢人的食譜上的。

  何田趕快說,「我覺得還好呀,要是用這個和新鮮的蕨菜一起焯了,涼拌,一定更好吃。」

  易弦又捏起一片桑葉捲的小飯團,「這個真的挺好吃的。」

  何田大力點頭,「嗯。要是包了紅豆沙,烤栗子,就更好吃了。還可以放點櫻桃乾。」

  吃完飯,易弦發現,屋子裡飯菜的氣味已經很淡了,飄著類似夏季松林裡的氣味。火爐上,陶盆裡的松針和菊葉舒張開,盆中的水變成淺黃色。爐膛裡燃燒的木柴發出輕微的畢剝聲,室內暖融融的,門外一片寂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1 05:43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五章 臘肉雜糧粥

  何田上一次去河對面的林中小屋,還是今年春天。

  那時,河水剛剛解凍沒多久,有時還能看到大塊的浮冰在河面上漂浮,有時這些冰塊還會推著被它們撞倒的圓木一起漂流,水流的速度也比其他季節緩慢。

  何田劃著獨木舟,小心繞過巨大的浮冰和粗如水桶的浮木,它們都能輕易地把她的小船撞破一個大洞,借著水流的力量,她還要劃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對岸。

  現在,河面完全變成了一片平坦的雪原。

  她和易弦穿戴上全部的厚毛皮衣服,給大米戴上籠套和爬犁,趕著它走上了河面。

  這段河面有大約十三四公里寬,把積雪踩實之後,大米全力奔跑,不到半個小時就能從一邊到另一邊。

  但是今天,他們得步行過去。

  因為何田要在冰河上鋪一條路。如果只是走這麼一次,就不用費力鋪路了。但在接下來的兩三個月裡,大米會頻繁地往返於這條路,那就很有必要把路修好了。

  河面上的積雪現在有近三十釐米厚。

  易弦和何田像昨天那樣,輪換著走在隊伍最前面開道,大米走在中間,它拖著的爬犁上放了個傾倒的簍子,裡面裝著枯枝和栗子刺球,走在最後面的人用一隻木耙時不時抓出些枯枝灑在路面上。

  理論上,地面越光滑,阻力越小,馴鹿拉的爬犁速度越快。但是這些枯枝並不會減少太多路面的光滑程度,把它們灑在路上,是為了減少大米滑倒的幾率。

  河面結冰形成的雪原並不是像遠遠望去那麼平整的,河水凍結時有些地方還在起著波浪,這些波浪凍成冰後,就形成一個小小的凸起。風會把積雪吹起,隨風落下的雪和原先的積雪凍結在一起,堆積在小凸起上,漸漸形成魚鱗似的起伏。

  隨著時間和一次又一次的落雪,起風,積雪高的地方會積越來越多的雪,最終形成一個個小丘般的凸起,而有的地方,積雪會幾乎完全被風吹走,露出光滑如鏡子的冰面,站在那裡,甚至可以看到在幾米深的水下遊動的魚。

  還有,靠近河岸的地方,岸邊線條陡峭緩急程度不同,波浪會形成的起伏更大,越靠近岸邊,起伏越大。晝夜不停拍打河岸的波浪被凍成冰時形成一圈圈半弧形的皺紋,有的還保持著浪花的形狀。

  所有這些,都可能形成「暗冰」,讓奔跑的大米摔跤。

  在冰河上摔斷腿的馴鹿,通常只有一個下場。

  開出那條雪道後,灑在上面的枯枝被何田他們走過,就會被牢牢凍在路上,就算風吹來的積雪會蓋住它們,只要每隔幾天反復地走,它們就始終會為大米提供寶貴的阻力,雖然很小,但會讓它不至於滑倒。

  於是,這條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路走了兩三個小時才走完。

  快到對岸的時候,能看到河岸邊屹立著的幾塊巨大如房子的岩石。因為它們,河水的波瀾和漩渦結冰後形成大大小小的波紋,這段幾十米的路格外難走。

  易弦和何田一人提著簍子一邊,在冰面上蛇行,把簍子中的枯枝和刺球灑得更寬。

  波紋凍結後形成的冰棱,踩上就會讓人摔跤。

  何田一不小心就側著摔倒了,她手裡的簍子也倒了,枯枝灑了一地。

  可要是另選一個平緩的地方上岸,那離林中小屋的距離就更遠了。在雪林裡跋涉,也不會比在冰面上掙扎更簡單。

  她呼了幾口氣,「我們明天回來的時候,再砍些松枝鋪在這裡。」

  兩人小心翼翼,牽著大米走過這段危險的冰面,終於上到了對岸。

  這時已經是中午了,大家都饑腸轆轆。

  何田讓易弦餵大米一把加鹽炒的黃豆,她們也得停下休息一會兒,喝點水,吃個烤小土豆,繼續走。

  雖然岸邊有兩塊巨石,但上了岸,地形就好多了,是一個緩坡。

  在松林間又蜿蜒行走了近一個小時,終於看得到林中的小屋了。

  可是這時,何田的臉色反而非常難看。

  她的小屋,煙囪裡正冒著白煙。屋子周圍的雪地上,佈滿腳印。

  她拽下肩上背的一把獵槍,扔給易弦,輕聲說,「你會用吧?」

  易弦沒說話,摘掉厚厚的手套端起獵槍,熟練地拉槍栓。

  何田從大米身上的背簍裡拉出兩塊白布,輕輕打開,那是兩件帶兜帽的披風。

  她給易弦披上一件,自己也披上一件,拍拍大米的腦袋,讓它自己在林子裡走。

  白色披風在雪地裡有很好的掩藏效果,以至於,何田帶著易弦繞到小屋另一側的陷阱區時,那兩個正站在一個松樹拱門陷阱旁收獵到的貂鼠的男人都沒發現她們。

  「放下我的貂鼠。」何田突然出聲,嚇得那兩人一驚,他們也立即想要端起獵槍。

  「嘭——」

  獵槍發出的巨響震得四周樹木上的積雪紛紛落下,遠處受驚的禽鳥撲楞著翅膀飛快逃走。

  何田剛才朝其中一個男人腳下開了一槍。

  她冷哼,「我可不是沒打中。是看在多年鄰居的份兒上給你個警告。」她說著又朝天空放了一槍,「我還能再連發四次。」

  那兩人僵在原地。

  何田冷冷說,「把槍扔在地上,蹲下!」

  一個男人趕緊聽話扔掉槍,蹲在地上,另一個,猶豫一下,看了看何田身旁的易弦。

  易弦輕輕笑了一聲。

  何田突然覺著,這麼笑好像比開槍還有震懾力呢。就是那種,「我看你還能怎麼辦呵呵呵」的充滿蔑視的笑。

  這麼覺著的不止何田,那個男人也把獵槍扔地上,乖乖蹲下了。

  「屋子裡還有人麼?」何田問。

  「沒。就我們兩個。」後來蹲下的那個男人說。

  不等何田吩咐,易弦已經走過去,把兩支獵槍踢到了何田身旁。

  易弦用槍對著這兩人,何田從容地把槍撿起來,背在自己身上。

  「把你們帶的鉛彈也都給我。」她再次發令。

  那兩人沒法子,只好把皮帶上繫的布袋也解下來,扔給了何田。

  何田等易弦退過來,和自己站在一起後,對這兩人說,「現在,你們可以滾蛋了。再來我的林子裡偷我的貂鼠,我就不會再浪費鉛彈了。」

  「你總得還給我們一支槍吧?」先蹲下來那人說,「要是我們回去的時候遇見狼怎麼辦?」

  何田露出凶相,「你們享用了我儲存在這兒的食物,柴火,還有我的木屋,不用補償麼?是我邀請你們來的麼?獵區之間的欄杆是你們的爺爺和我爺爺定下來的,你們看不到啊?滾!」

  那兩人悻悻地走了。

  何田帶著易弦緊跟著他們,隔著大約五六米的距離,一直把他們「送」到一道木欄杆前。

  這兩人爬過木欄,向著另一邊的林子走了。

  走了幾十米遠後,他們回頭看看,已經看不見何田和她的新伴侶了。

  這兩人正是察普家的兩兄弟。

  他們的狩獵林區和何田家這片林子比鄰。下雪之後,他們設過的陷阱只捕到過三隻貂鼠。昨天,陷阱裡又捉到幾隻不值錢的松鼠後,兄弟倆決定,到何田家的陷阱看看。

  松樹拱門陷阱看起來並不算太難,可是實際做起來才會發現,陷阱所用樹幹的重量、長度,設置的位置,全都藏著秘而不宣的秘方。

  「只是去看看她家的陷阱是怎麼做的。我們再琢磨琢磨,自己做一個。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松鼠皮是最不值錢的。」兩兄弟抱著這樣的想法,偷偷潛入何田家的獵區。

  「她奶奶死了,恐怕顧不上來這片林子。去年她不就沒能常來麼?今年應該也差不多。」

  帶著這樣的僥倖心理,到了何田的狩獵木屋,兄弟倆驚喜地發現木屋附近的陷阱已經有了收穫——四隻貂鼠。

  而且,何田好像沒有放棄木屋的意思,她還給木屋的柴棚裡堆好了柴火,屋子外面儲存箱裡還有一點食物。

  兄弟倆把爐火升上,取了何田準備的臘肉、雜糧,煮了一鍋肉粥,準備乾脆鳩占鵲巢,把這裡當成他們的營地。

  要是何田來了怎麼辦?

  兩人也商量好了,她一個女人,我們可是兩個男人。

  想到何田家這片林地,除了這個小屋,還有另外三間小屋,每間附近都有已經設好的松樹拱門陷阱,兩人高興地合不攏嘴。再想到何田一個人來了,兄弟倆笑得更美了。

  但沒想到,何田突然多了個幫手。

  而且,那人雖然只露著一雙眼睛,看身形體態,明顯是個年輕人。

  這意味著什麼?在森林裡,多了一個正當年的年輕勞力,種植的效率都會成倍提高,有了足夠的儲備糧食,獵人可以在所有狩獵小屋和家之間自由往返,收穫更多的獵物。把貂皮賣掉,換來更多更好的物資——種子、食鹽、工具、火藥還有獵槍。

  「他媽的,不知道何田從哪兒弄來的人!」察普兄弟們咒駡著,懊惱不已,但也只能加快腳步在雪林中跋涉,向自己的狩獵小屋走去,一邊祈禱不要遇到什麼猛獸。

  直線距離四公里之外,在何田的木屋裡,氣氛也不算太好。

  警報解除後何田費了點勁兒把大米叫回來。

  這狗東西養了快四年了還是野性難馴。當初真該把它拉到集市讓行腳醫生把它給騸了。

  她牽著大米回來時,易弦已經把木屋打掃好了。

  察普兄弟亂翻的痕跡幾乎沒有了。

  可何田還是陰著臉,低聲罵道,「這幫強盜崽子。」

  看到他們收下的一隻貂鼠背上給樹枝刮了一道明顯的刮痕,何田更不高興了。傷了皮毛的貂鼠可沒人要收。

  易弦一直不吭聲,聽何田講察普家這群爛人不賣給她狗,想要欺辱她的事。

  何田罵了一會兒,給鍋裡加上水,又放進去一些穀米,繼續煮粥。

  反正臘肉都給煮上了。這算是這倆混蛋唯一做的好事。

  吃飯的時候,何田終於笑了,「好吧,這倆混蛋總算是劈了點柴,也把爐子升上了,水也有了。」

  易弦忽然問她,「剛才,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們?」

  何田笑著吃口肉粥,「殺了他們?那察普家的老爹可沒法活了,他肯定會找我報仇。不難猜到是我們跟他們起了衝突。」

  易弦接下來的話,就讓何田震驚了。

  她平靜地說,「那就把他也殺了。你應該知道他現在在哪個營地待著。或者,我們能很容易就能從那兩個傻瓜那兒問出來。殺了他們,一直到春天集市再開,才會有人發現這家人不知為什麼沒有來。可是,誰會懷疑是你做的?你只有一個人,還是個年輕女孩。」

  何田望著易弦黑幽幽的眼睛,發覺自己對她身世的猜測可能有些偏差。

  一方面,她覺得易弦的話其實很有道理。當春暖花開,易弦走了之後,如果察普家那時再找她報復,她該怎麼辦?為什麼不先下手呢?

  可是,同時,她後背涼浸浸的。

  最後,她低下頭,用勺子攪動碗裡的粥,「我要是能這麼做,當時就不會把你背回家了。」

  易弦聽了,愣了一會兒,伸出手,放在何田一隻手的手背上,輕輕撫摸兩下。

  何田笑了一聲,和她對視著,易弦也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8:54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六章 烤野兔

  何田和易弦這次帶來了很多食物,打算把這片林地中的四間狩獵小屋都準備好。

  何田家的這片獵場是一個不規則的四邊形。爺爺曾經丈量過,大約是五十平方公里。其中還有起伏的山地。

  獵場裡的四間小屋不均勻地分佈在林子的四角,無論從一間走到另一間,都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的路程,有的甚至更久。

  現在是十一月中,太陽升起的時間已經漸漸推遲到早上十點,下午三點一過,天快速地變黑。四點多的時候就再看不到任何日光。

  隨著寒冬的持續,日照時間還會繼續縮短。

  到了十二月中,平均日照時間只有四個小時左右。這還是在天氣晴朗的情況下。

  過了新年,白天才會逐漸變長。但這過程很漫長。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中,河面的凍冰開裂,冬天才算正式結束。

  但到了二月底,狩獵的季節就要結束了。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貂鼠,和其他動物一樣,開始換毛了。這時的皮毛品質是不適合做衣服的。

  更重要的是,動物們會在春季繁殖,孕育後代,這樣,森林裡才會繼續有獵物,生活在森林中的獵人,依附於這個生態系統。

  大嚴寒時代的到來,促使人類恢復了對自然的敬畏。即使是沒受過什麼教育的獵人,也知道「休養生息」這個道理。

  今天,察普兄弟的偷獵讓何田深受刺激。她原計劃只在靠近河岸的這間小屋和離這兒最近的一間小屋附近活動的,但是現在,她想要把狩獵的範圍擴大到全部四間小屋所在的林子。

  可實際上,自從她爺爺在差不多十年前去世,她和奶奶就很少能夠把四個小屋都照顧到。

  在冬季,天黑之後,如果再遇到風雪,即使是在這片林子裡長大的獵人,也有迷路的危險。在零下四十度的夜晚迷路,通常意味著死亡。

  所以一個人最多每天只能取到一個小屋附近陷阱的獵物,重新設下陷阱後,要住上一夜,第二天去另一個小屋。

  何田籌劃了一晚,整晚都沒睡好。

  清晨洗漱時她醒悟,要想把所有四間小屋都照顧到,必須住在這裡。

  所以爺爺還在的時候,每年冬天會自己住在這兒。

  所以爺爺死後,奶奶選擇了在這裡住一晚到兩晚,回家,修整一夜,第二天到家附近的林地,住一晚,再回家,再返回河對岸的策略。

  因為爺爺死時何田還小。

  住在狩獵小屋是很艱辛的,要小孩子一整個冬天都待在狩獵小屋,奶奶怕她會吃不消。

  她拍拍自己的腦袋,清醒了。

  還是盡人事,聽天命吧。

  捕到更多的貂鼠又能怎麼樣呢?即使換到更多的錢,種子,鹽,米麵,布料,她也還是一個人。

  種子再多,她種不了那麼多地,鹽再多,她也用不完。

  但是,她必須捍衛家族財產。這塊林子是她爺爺奶奶留下來的。木屋是爺爺和奶奶一起蓋的,每年她都和奶奶一起修葺屋子。這是他們家的心血。絕不能任人擄掠。

  想通了,何田平靜了。

  她帶著易弦和大米,去了西北邊的另一間小屋。也就是離這裡最近的那間。

  在雪林中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小屋。

  兩人進了屋子,摘掉帽子,頭頂直冒白氣。

  何田讓易弦升起火,自己去屋子附近的林子裡查看陷阱。

  易弦已經學會了用雪化水。何田帶著四隻貂鼠和一隻野兔回來時,她正在把灑在地板上的雪掃出去。水壺在火爐上發出輕微聲響,水很快就會燒好了。

  何田把放在柴棚那兒的木梯子拿出來,架在樹上,打開儲物箱,易弦把一樣樣食物遞給她,再一一放好。小米,雜糧,乾果,臘肉熏魚,土豆乾紅薯乾和土豆粉條,還有這幾天撈到的魚。冰凍的魚放在儲物箱裡可以一個冬季不壞,要吃的時候提前拿進屋子裡,化凍之後,魚的味道和新鮮魚肉相差無幾。

  何田去查看陷阱的時候,易弦還劈了些柴火。

  她劈柴的姿勢不太對,但何田稍一指點後,她立即明白了,掄起斧子很快劈了一小堆木柴,抱進屋子裡,在爐子邊整齊地堆好。

  何田把另一個儲物箱裡放的被褥也拿出來。她叫易弦和她一起抓住被子抖動,再把被子掛在繩子上,用藤編拍子怕打一遍,被子裡的羽絨、棉絮就重新恢復蓬鬆。

  鹿毛褥子其實就是一整塊的馴鹿皮。把它抖一抖之後平鋪在雪地上用木鏟敲打,這樣,鹿毛上的灰塵髒汙都被吸到了雪裡,再把它拎起來,抖一抖,掛在繩子上晾一會兒就可以抱進屋了。

  把被褥掛在屋子裡繼續晾著,讓溫暖的室溫去掉上面的濕氣。

  她們剛把一鍋小米泡上,天陰了,又起了風,很快,碗口大的雪花飄落下來。

  易弦望著天空,小聲自語,「不知道家裡的爐子會不會熄滅。」

  何田也不知道。

  下雪了,這意味著她們可能要比原計劃的在這裡待上更長的時間。

  也許多一天,也許多好幾天。要看雪什麼時候停了。

  只有雪停了,她們才能下山,穿過河面,回到家。

  家中爐子裡添的柴火足夠燒兩天兩夜的,但是這之後,就看運氣了。爐火完全熄滅後,大約一天之後,房子的溫度就再難保持下去,水缸裡的水會結冰,如果全都凍上,也許會把陶缸給漲破。缸裡留著的那些當魚餌的小魚也會被凍上。

  然後,就是家中放的那些蘿蔔土豆。它們會被凍爛。

  除此之外,倒沒有太大損失。

  屋子的門也有可能被凍上。但那也不算難事。只要在門廊外面生一堆火,門縫上的冰雪就會慢慢化凍。

  最令人擔心的,是取水的冰洞。它們最多每隔四天就得攪動,不然就會凍上了。再要打開,又會費上不少時間。同時也意味著魚獲的減少。

  擔心是沒用的。

  所以何田只是看了看飄雪的天空,就拽著易弦躲進屋子了。

  處理貂皮的時候,何田把那只占了一個陷阱名額的野兔放在火爐前面化凍,絲毫不在意它的毛會不會被偶爾濺出來的火星燎到。夾圈陷阱實在是靠不住。

  兔子皮,也就比松鼠皮稍微值錢那麼一點點。松鼠皮很小,毛被又短,只能用來做手套或者袋子之類的小東西,兔子皮稍好一點,不過,也就好那麼一點點。

  「我聽說,許多城市也有養殖兔子的?」

  「嗯。兔子繁殖快,又不挑食,養幾個月就能吃了,不僅有專門的養殖場,還有不少人在家裡養。兔子吃掉,皮毛可以做衣服。只不過只有沒什麼錢的人才穿兔子毛。不過看來,你們家好像更瞧不起兔子。」易弦笑了,指指屋角放的一個捶草的木墩,那上面就繃了一層兔子皮毛,在捶打之下早就看不出皮毛原本的顏色了,只是木墩一邊還留著一個小兔子尾巴,所以認得出是兔皮。

  何田也笑了,「兔肉還是很好吃的。等會兒我們烤兔肉吃。」

  她們倆一起剝好了貂皮,用雪和草木灰擦洗乾淨,吊在樺木板上晾起來,那隻被瞧不起的兔子也可以剝皮了。它比貂鼠大了很多,化凍也更慢。

  何田用它讓易弦試手,教她怎麼給獵物剝皮。

  從哪裡切入,刀子切多深,怎麼走刀,怎麼才能儘量讓最少的血流出來,如果血真的流出來了要怎麼做才能避免血污弄髒皮毛,扒皮的時候要抓住哪裡,怎麼用勁……

  全都是細小瑣碎的技巧。

  易弦手裡的兔子只剝了一半,腦門鼻尖上倒全是汗珠。看起來比她剛才劈柴還累。

  她的嘴又變成一個三角了。

  何田忍不住想笑。她剛咬著嘴唇,只聽易弦「嘿」地一聲,手裡的兔子掉在地上。

  她剛才大概本想一鼓作氣把兔皮連著尾巴扒下來,沒想到搞砸了——可憐的兔子本來已經脫下了半截褲子,現在尾巴毛還在屁股上,褲子和上衣都撕成兩半了。還是歪歪扭扭的兩半。

  何田發出一聲野豬哼哼般的悶笑。

  易弦鼓起嘴吹了口氣,「算了,我還是用雪和草木灰擦你剝下來的皮子吧。」

  何田安慰她,「我小時候也剝不好,多練幾次就好了。你……」她回想易弦的手法,「你好像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慢慢就好了。」

  易弦從木盆裡抓了一把雪擦擦手,有點懊喪,「我好像手很笨。」

  何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胡說。這麼漂亮的手怎麼可能笨呢?」她笑著用拇指輕輕磨蹭易弦尖尖的指尖。

  易弦突然臉紅了。她看著何田的眼睛,沒把手抽回來,可是她的肢體明顯地僵硬了。

  何田回望過去,有點迷惑,怎麼了?

  她對易弦微笑,易弦也回以微笑。不過,易弦笑了一下,忽然把臉轉開了,又抿著嘴唇笑了一聲。

  怎麼突然又開心了?

  莫名其妙的。

  何田想著,鬆開易弦的手,接手那隻可憐的兔子。

  兔子剝洗乾淨,取出內臟,再用雪擦洗一遍,切掉兩條兔腿,抹上一層鵝油和鹽,再包上一層乾草,放進烤屜裡。這是今天的晚餐。

  剩下的兔肉砍成小塊,放在陶鍋裡,這是為明天準備的。

  說晚餐其實早了點,現在才下午四點多。早上的時間寶貴,趕到這裡之後兩人隨便吃了點乾糧和熱水,就算是午飯了。所以晚餐可以早點吃。

  除了兩條兔腿,何田還在陶鍋裡放了些小米,再加上幾塊紅薯乾和一把乾棗,擱在火上一邊煮一邊輕輕攪動。

  漸漸地,小米粥香甜的香氣彌漫開來,紅薯乾和紅棗煮軟了,把小米粥的顏色變得更深。不久之後,烤屜裡傳出一股奇異的香味,和粥的甜味混在一起。

  何田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吃到新鮮的肉了。

  裹著一層乾草的兔肉保留了住了肉裡的油脂,揭開被油浸成墨綠色的乾草,露出的兔腿表皮金黃,撕開之後是深粉紅色的肉,帶著白氣的湯汁滴滴答答流下來,落在陶盤上,變成一個個圓圓的帶一圈黃色的油花,在燈光下閃著油汪汪的小光圈。

  何田和易弦一人一條兔腿,就這麼抓著兔腿骨頭啃。一口鹹香撲鼻的兔腿肉,再配一口甜甜稠稠的紅薯小米粥。

  吃完飯,天已經完全黑了。雪還沒停。

  易弦把大米從柴棚領出來,在門廊下拍掉它身上的雪。

  大米進來之後,揚起脖子聞了聞還殘留在空氣中的食物香味,甩甩尾巴。

  「啊——」何田一看它甩尾的姿勢就尖叫一聲,可她剛跳起來,大米尾巴一翹,「撲塔」一聲毫不客氣地扔在地板上一大坨便便。

  「這蠢東西!」

  何田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她和易弦面面相覷,兩人都無法,乾脆關上門,等大米拉完了,再清理吧。只剛才開關門兩次,屋子裡好不容易存貯的熱氣就跑得所剩無幾,冷嗖嗖的。

  何田把剛才擦洗皮毛的草木灰灑在大米的便便上,還好,它的食物主要是樹皮乾草,不算太難清理。

  易弦看出何田情緒低落,安慰她,「從前,住在高原上的人還專門收集牛糞呢,把它們壓成餅狀,貼在牆上或者鋪在地上曬乾,冬天就用它們當燃料。」

  「他們為什麼不伐木呢?」

  「因為他們那兒沒太多樹呀。都是草原。砍一棵樹,要好久好久才能再長出來。」

  掃完鹿便,一開門,寒風捲著雪花飛撲進來,像是一群白色的大蝴蝶衝了進來,轉瞬間又消失在空中。

  屋子裡殘存的熱氣也沒了,何田打個哆嗦,叫易弦一起把大鹿毛外套穿上,還氣得揪一下大米的耳朵。

  易弦在牆角鋪上乾草,把大米領過去,摸摸它的腦袋,「你可別再惹何田生氣了。」

  大米照舊不搭理人。

  之前放進鐵桶裡的雪現在已經化成半桶雪水了,何田往爐膛裡添一塊木頭,倒了一些雪水在水壺裡,在壺裡丟了幾片蘋果乾,敞開壺蓋,放在爐子上燒了一會兒。

  慢慢的,蘋果的香氣充滿了屋子。

  何田蓋上壺蓋,煮開水,給兩人各倒了一杯,又加了點楓糖漿。

  這杯蘋果茶讓人想起秋天。那時天氣還不太冷,陽光是金色的,楓葉金紅似火,成熟的蘋果從枝頭落在地上。

  易弦喝了幾口茶,「其實,也不完全是大米的錯。我們要是有個馬廄之類的房子就好了。冬天在棚子上釘上厚厚的草簾子,晚上放下來,白天捲起來收到棚簷下面。」

  何田知道那是什麼,「可是我們這裡,晚上有狼。」

  「所以,還是得給它搭個窩棚。上鎖的。和家裡一樣。」

  「那也要等到春天了。現在土都凍硬了。」

  兩人一邊商量窩棚的事,一邊從背簍裡取出絨草。

  這些小屋裡的草墊子已經有三四年沒換了。

  本來每年冬天都會重新編些替換的,但是何田一個人,沒那麼多時間。

  編草墊的絨草不用捶成絨絮。把手指粗細的一束絨草在頭、尾、腰部用三根絨草繩紮緊,一邊紮一邊放在木墩上敲打瓷實,再續上一束草,這麼反復,草墊子就漸漸成型了。

  不過,越到後來,敲打時用的力氣就得越大 。

  草墊一般做接近一米八長,一米寬。講究點的還會給墊子包上布邊。這樣草墊會更耐用,也更美觀。

  易弦從前見過類似這樣的草墊子,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它們是怎麼做的。

  何田已經領教過她編織的手藝了,所以對易弦點亮編草墊子這個技能也沒抱什麼希望,示範幾次之後,易弦已經抓起了木錘,「我還是幹這個活兒吧。」

  屋外風雪呼嘯,屋子裡,倒是溫暖如春。

  兩個人配合著做草墊,還累得汗津津的。

  坐在暖融融的火爐前,喝著甘甜的蘋果楓糖茶,手裡握著有淡淡香味的絨草,安全而舒適。

  如果能忽略屋角臥著的那頭時不時打個響鼻還有可能製造便便的蠢貨,就完美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9:10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七章 花瓣饅頭

  雪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

  何田和易弦返回靠近河邊的小屋,又收穫了五張貂皮。

  住了一晚,重新設好陷阱,他們趕著大米下山,度過冰河,回到了家。

  來時灑在冰上的枯枝和栗子刺球在雪地上遠遠望去是一條灰黑色的路。它們已經被牢牢凍在冰雪上了,雖然下了雪,但是也刮了風。風把前天的雪吹走了不少,大米在這條路上終於可以奔馳了。

  它越跑越快,何田對易弦揮下手,先跳上爬犁,又把易弦也拉上來。

  馴鹿在平整的路面上全力奔跑時,最快的速度可以接近五十公里。

  當然,這是書裡說的。

  何田不知道大米這時跑得有多快,但肯定是很快的。

  刺骨的冷風嗖嗖迎面吹來,即使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都覺得眼球涼涼的。

  握著韁繩的手籠,臂彎的褶皺上,全是大米奔跑時揚起的雪花。

  爬犁兩側積的雪很快凍在上面,又在爬犁和地面摩擦時融化了,化成一條一條呈向下流淌狀態的小冰棱,冰棱上很快又積了一層飛濺上的雪花。

  回來的時候要比去的時候快得多。

  大米全力奔跑了大約三四十分鐘後,就能清楚地看得到家附近熟悉的風景了。

  何田讓大米在冰洞附近停下,跳下爬犁,顧不得抖掉身上的雪,先去查看冰洞。

  她用力搖晃冰洞裡插的那根木棍,小聲念叨,「別凍上!別凍上。」

  易弦走過來,「讓我來。」

  她抓住木棍,緩緩轉動,冰洞裡發出冰層破裂的咯吱聲。

  何田沒閑著,她跑去另一個冰洞,用力攪動木棍。

  還好,十幾分鐘後,兩個冰洞裡的冰層都被攪碎了。

  她們拉起漁網,裡面有七八條魚。

  重新放下漁網之後,兩人都又累又餓。

  可現在只能吃點乾糧充饑。

  得先把大米趕回家。

  給它吃東西,然後還要看看木屋的情況。如果門凍上了,那就只能在空地先升起火,稍微暖和暖和,等門解凍了,進得去屋了,再說其他的。這時要是突然下起暴風雪,那可就糟糕至極。

  走回家一看,還好,木屋外那層雪牆有效地抵禦了風雪,雖然家中的爐火已經熄滅了,但是門沒凍上,拉住鐵栓搖晃了幾下就打開了。

  家裡也不會太冷,水缸也沒結冰,煙囪外的陶磚摸起來還有一點溫熱,只有窗戶縫上結了一層霜花。

  何田和易弦趕快行動起來。

  易弦把爐火重新點燃,何田把菜窖上的雪掃開,菜窖的蓋子要是凍上了才糟糕呢。還好,沒凍上。

  她爬進菜窖取了些食物,重新蓋上蓋子,把一塊木楔子夾在木蓋下,讓菜窖通通風。

  爐火燒旺之後,易弦燒上一壺水,出來幫何田掃雪,「你去做吃的吧。我來。」

  她看到何田臉蛋凍得紅撲撲的,不由自主微笑著把手貼在她兩頰上擠她兩頰,擠得她小嘴嘟起來,看起來可愛極了。

  易弦哈哈笑出聲。

  何田也笑了,她把手裡的木鏟遞給易弦,「那我去煮點土豆粉條吧。」

  家裡還有一塊吃了一半的臘肉,是一條獐子的腿肉。把肉片下來,放在熱湯裡滾上幾滾就能吃了,再下幾把土豆粉條在湯裡,就是一頓熱乎乎的飯了。

  何田把快燒開的熱水倒進鐵鍋裡,把鍋擱在火上繼續煮,用小刀片下幾片獐子腿肉,丟進鍋裡,想了想,又從醃菜罎子裡拿出幾片醃白菜。

  醃白菜是何田家每年秋末都會做的。不過,今年白菜收成不算太好,所以她只做了一壇醃白菜。

  醃菜的時候先在罎子裡放上一層鹽,再把鹽、糖、還有大量的辣椒末混合在一起,攪拌成醃料。

  取一顆新鮮的白菜,垂直從中心切成兩半,掰開菜葉,把醃料一層一層均勻地撒在菜葉之間,放在罎子裡,最後在菜上壓一塊大石頭。罎子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視氣溫而定,多則一周多,少則三四天,白菜就醃好了。

  這時白菜會析出很多水分,掀開罎子蓋,綠瑩瑩的白菜像泡在一汪紅色的水裡面。

  醃白菜罎子入冬之後就得放進屋子裡,放在地窖裡也可以,就是取的時候不太方便。地窖有兩三米深呢。醃白菜又湯汁淋漓的。

  何田把白菜葉放在罎子口上方,擰出裡面的水分,讓這些又鹹又辣的汁水重新流進罎子裡。然後,她把菜葉切成幾段,菜幫扔進鍋裡,菜葉放進一隻陶碟裡。

  這時鍋裡的水已經煮滾了,她抓了三四把土豆粉條,扔進去,用筷子攪動一下。

  易弦掃完屋子附近的積雪,飯已經做好了。

  桌上放了兩個熱氣騰騰的陶碗,裡面是雪白的粉條,深粉紅色的臘肉片,還有白菜條,兩隻碗之間還有一個碟子,上面是翠綠的白菜葉,葉片上點綴著點點紅色。

  湯粉帶點辣味,白菜幫子脆脆的,獐子肉鹹香可口。這碗又辣又燙的湯粉吃完,肚子飽了,全身也熱乎乎的。

  何田在水壺裡投入幾枚灰黑色的細長豆莢,這些豆莢易弦從沒見過,何田說,她奶奶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麼,只是偶爾發現用這豆莢煮的水很好喝。

  「那她總得給它們起個名字吧?」

  「沒起名字,就叫煮水喝的豆莢。」

  易弦輕笑一聲。何田也笑了。

  豆莢煮了一會兒,易弦聞到一股類似奶油類甜食的香味。

  這股香味越來越濃郁,水煮滾了,何田倒了兩杯茶,把壺蓋掀開,在壺口扇一扇,「真好聞呀。」

  豆莢煮的水,喝起來只是微帶點甜味,倒沒有濃郁的奶香味了。

  何田把豆莢撈出來,放在陶盤裡晾乾,「煮過一次之後,再煮,水就沒味道了。不過春天做肥皂的時候可以把它們磨碎了加進去,還是香香的。」

  易弦提議,「那應該把它們加到蠟燭裡,做成香蠟燭。」

  「香蠟燭?」

  何田家用來照明的是油燈。取動物油脂,加熱,過濾,倒進油燈裡,再加一根棉線做的燈芯,就能用了。油燈罩上玻璃罩,不易被風吹滅,還可以到處提著走。燈光強弱可以用升高或縮短燈芯來調整。但不管怎麼調整,也就那麼亮罷了。

  蠟燭也有人用,把一根蠟燭底部稍熱,用力按在一隻陶碟上或者不管用什麼材料做的燭臺上,也可以到處移動。有人喜歡從商人那裡買蠟燭,這東西不太貴,即使是在最大的城市裡,也不是每家都用得上電,電的供應也不穩定,所有人家中都常備蠟燭。也有山裡的獵人自己做蠟燭的。製作蠟燭如果只是要求能燒得著,沒什麼太高技術要求。

  但是易弦說的香蠟燭,顯然主要功能不是照明。

  「洗澡的時候,或者臨睡前,或者你只是想要舒舒服服地喝杯茶,看會兒書,在暖暖的屋子裡打個盹,聽會兒音樂,胡思亂想——其實什麼時候都行,只要你想,就可以點上香蠟燭了。」

  易弦想了想,又補充,「還有在香蠟燭裡放上乾花,乾果的,比如,切片的檸檬,什麼的。蠟燭凍在玻璃容器裡,看起來很漂亮。有時候還能一邊泡著澡一邊喝著茶,再吃點小點心。」

  說到洗澡,何田想起來一件事,易弦來了兩周多了,雖然毛外套,棉袍、罩衣什麼的何田都用奶奶的舊衣修改了給她,但是貼身裡衣,易弦沒提這事,她也給忘了。

  而且,這麼多天,易弦都是和她一樣,臨睡前在遮屏後面擦擦洗洗,平時就用陶梳梳頭。陶器上有小孔,能把氣味帶走。頭髮的清洗也簡單,每隔三天,睡前把頭髮解散了,先用陶制的梳子梳通,再用混合草木灰的細沙按摩頭皮,最後用梳子梳掉沙子和細灰,頭髮就又變得蓬鬆了。如果草木灰裡加上乾掉的冷杉、松針、野菊花梗或者什麼乾花磨成的粉末,頭髮還會香香的。

  「今天晚上我們洗個澡吧,明天把衣服也洗了。」何田決定了,「哦,我還有點細棉布,給你做點替換的內衣吧?你要什麼式樣的?」

  易弦聽到前面「要洗澡」的話還挺高興的,聽到做內衣,就忸怩起來。

  她臉紅了,沉默一會兒說,「最簡單的式樣就行。」

  這時大約下午兩點多,天光還亮,何田把布料拿出來,平鋪在桌上,沒用量尺,就叫易弦站到她面前,她用手在她腰上量了量,又量了量她的屁股最凸起的緯度。

  易弦僵硬得像木頭一樣,何田輕輕一聲,「行了,量好了!」

  在森林裡,隆冬季節洗個澡,簡直就像是節日一樣。

  既然要洗澡了,那就要燒很多熱水,那可得好好利用燒的水。於是,何田在給易弦做內衣之前,又取出珍貴的麵粉,和上麵。

  她準備蒸幾籠饅頭吃。

  麵粉和酵母粉混合好,再灑上兩大勺糖,一小撮鹽,一點點加入溫水,從陶盆邊向中間翻攪,攪得差不多了,把手洗淨,拍乾,手上放一塊鵝油,捂在手心化了,把指尖指縫都塗上油,再開始揉麵。

  麵團揉的軟硬適中後,在陶盆上蓋上一塊打濕的布,保持麵團的濕度。把盆放在爐臺邊緣,不能太靠近爐火,太燙了就會把麵裡酵母菌燙死的,麵就發不起來了,也不能太冷,那樣麵恐怕要到半夜才能發好。

  發上麵,何田帶易弦去打掃洗澡的專用窩棚。

  那其實是個小屋子,從前是用來做熏肉的,後來破舊了,就改造成了洗澡房。

  小房子只有三四平米大,兩個人站在裡面都難以轉身,房子正中是一個簡陋的鐵皮爐,一角放著個大木桶,木桶邊是一個兩層的小板凳梯,要踩著它,才能跳進木桶。

  木桶裡面也有個小板凳,這樣,人就可以坐在木桶裡浸浴了。

  何田用木盆裝了點雪,把雪倒進木桶,讓易弦和她一起把木桶傾倒,抓了把乾草擦洗乾淨。

  木桶一側,距離桶底十釐米高的地方有個圓木塞,塞子中間釘了一條繩子,桶上的繩子拉開,水就能流出來。塞住圓洞的木塞周圍黏了一層皮革,皮子泡了之後會發脹,塞滿圓洞和木塞之間的縫隙,所以不用擔心木桶漏水。

  放木桶的位置,一塊地板上也有條繩子,拉住繩子用力一拉,這塊木板就打開了,一陣冷氣撲面而來。

  何田讓易弦把木桶豎起來,慢慢移動,直到桶側面那根繩子對準這塊能打開的木板。

  要放水的時候把地板上的木板拉開,再拉開桶上的木塞,髒水就能從這裡直接流出屋子外面。

  她們給爐子升上火,蓋上爐蓋,慢慢地先讓屋子熱起來。

  兩個多小時之後,何田用細棉布給易弦縫了兩套「式樣最簡單」的內衣,陶盆裡的麵團也發起來了。

  剛揉好時只比拳頭大一圈的麵團現在幾乎把整個陶盆都脹滿了,麵粉發酵後特有的香味也出來了。

  何田告訴易弦,「現在,可以燒水了!」

  易弦提了兩桶水去燒,何田給手上又塗上一層油,開始做饅頭。

  她一抓起麵團,麵團拉起一條條銀絲,麵團迅速縮小了一圈,麵裡全是小孔,散發澱粉發酵的特有香味。

  何田重新把麵揉成一團,分成兩份,一份切成八塊。她在竹蒸籠裡墊了塊浸濕的籠布,把八個小饅頭均勻擺放好。

  剩下的這一份,她打算做成稍微特別點的饅頭。

  洗澡的木屋裡,易弦的水也燒好了一壺。

  她按何田說的那樣,先從牆上取下木桶蓋,蓋在桶上,再把熱水從桶蓋上的圓洞注入桶中。這樣,熱熱的蒸汽就能儘量留在桶裡。

  然後,她燒上第二壺水。

  何田說,要差不多三四壺水。

  易弦把第二壺水也倒進去的時候,何田端著一籠饅頭來了。

  這時饅頭又重新發了一次,已經比剛揉好放進蒸籠的時候大了很多。

  把水壺換成鐵鍋,加入水,放上蒸籠,水開之後再蒸上差不多十分鐘,澱粉食物特有的香甜氣味和蒸汽一起彌散在小屋中。

  這籠饅頭蒸好了,像一群擠在一起的胖嘟嘟的白兔子。

  這鍋水倒進去後,何田試了試水溫,「現在差不多就可以洗了!再加一點涼水就正好。」

  易弦立刻說,「你先洗。」

  何田猜她可能又不好意思了,「好。我洗完,會把桶底的水放出去一些。這樣剩下的水就是乾淨的。我洗的時候再燒一鍋水,正好加進去。你洗的時候水就還是燒燒的。」

  兩人商量好,何田把饅頭端回去,易弦提了兩桶涼水過來,重新燒上水。

  何田把換洗的乾淨衣物放在一個籃子裡提著,把另一籠要蒸的饅頭也端過去。

  她把饅頭放在鐵鍋上,跟急忙要往外跑的易弦說,「你先趁熱吃一個饅頭吧!」

  易弦答應了一聲,飛快跑走了。

  「這麼急著吃饅頭啊。」何田小聲嘟囔,關上門,脫衣,爬進浴桶。

  過了二十多分鐘,她洗好了,這一籠饅頭也蒸好了。

  何田跑回屋子叫易弦,「去洗吧。」

  易弦低著頭跑了。

  她走進小屋,屋子裡熱烘烘的,滿屋都是白色蒸汽,混合木柴燃燒和饅頭的香味。她栓好門,正脫衣服時,發現何田在浴桶蓋上放了一塊剛好能架在桶上的橫木,上面放著一個陶盤,盤中是一杯茶和一個做成花朵形狀的饅頭。

  這個饅頭像朵盛開的玫瑰花,有很多層花瓣,每層花瓣之間有金橙色的半透明邊緣。

  是怎麼做出來的呢?是用什麼做的呢?

  易弦笑了,她小心地爬進浴桶裡,桶裡的水燙得讓人直呼氣,忍耐住,一鼓作氣坐進去,全身每根肌肉每寸肌膚立刻給熱水熨燙得酥軟舒暢。

  把小饅頭捏在手裡,咬一小口,易弦嘗出來了,這是柿餅。

  何田在饅頭裡夾了一層揉成泥的柿餅。

  「真甜啊……」易弦微笑著,放下饅頭,喝一口茶。茶是用炒過的野米泡的。

  鐵皮火爐裡的木柴燃燒著,發出細小的炸裂聲,爐子的縫隙裡閃動紅紅爐火,屋子裡蒸汽彌漫。

  這不就是,一邊泡著澡,一邊喝著茶,一邊吃點小點心嗎?

  易弦把頭靠在桶壁上,輕輕舒口氣,不自覺地微笑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9:27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八章 冬至

  浴室和居住的屋子之間有一段露天的路,從浴室回到住所,還有些濕的頭髮就已經凍成了冰條。

  但易弦還是很開心。

  她和何田坐在火爐前,吃著饅頭,等頭髮乾了,用陶制的梳子梳通,髮絲又順又滑,有淡淡的香味,帶一點微涼的苦味。

  何田說她們洗頭用的肥皂液的香味是她奶奶的秘方。

  第二天,何田和易弦帶著大米往返於河邊,取了幾次水,把因為洗澡耗盡的水缸填滿。

  剛好,所有的水缸也都到了需要清洗的時候。

  何田用瓢把缸裡養的小魚撈到陶盆裡,缸裡剩下的水也倒進盆裡,然後把缸移到門廊上,用一塊絲瓜瓤子擦洗缸壁。

  養在缸裡的魚是不用餵食的,這樣它才會吃掉附著在缸壁上的各種微生物,當然,還有水中的。

  在冬季,水缸一兩個月清洗一次也行。但是在夏季,就要洗得更頻繁點。

  把水缸重新填滿後,何田跟易弦開始洗衣服了,

  趕著大米去打水前,她們先從一個儲物窩棚裡搬出了「洗衣機」。

  雖然現在大部分地區失去了電力作為常用動力,但是幾經改進的技術卻沒被遺忘。

  何田家的「洗衣機」是一個形似過去的直筒洗衣機的東西,不過,桶是木桶,架在支架上,桶的一側釘著一根長杆,可以人力推動,也可以把大米的籠套栓在上面,讓它來推動。

  這「洗衣機」其實看起來更像個石磨,不過用木桶取代了磨盤和碾子。

  衣服放進桶裡,加上水和肥皂液,在大米的籠套上栓根細竹竿,竹竿上掛一根小嫩枝或者其他它喜歡的食物,它就會為了吃到這食物不停向前走,並沒意識到它其實是在圍著桶子轉圈。桶裡的衣服隨著木桶的轉動不停旋轉,轉上一個小時,換一次水,再轉一會兒,衣服就洗淨了。

  何田一個人生活後,幾乎都是在山澗邊上洗衣服,很久沒用洗衣機了。

  「大米今天辛苦了!晚上給你加把豆子。」何田拍拍大米的肚子。

  它不停地走著,理都不理何田。

  等何田他們把這次外出收穫的貂皮處理好,掛起來,衣服也洗好了。

  濕衣服掛在繩上,立刻凍成硬硬的。

  掛衣服時易弦又慌忙主動請纓,不讓何田插手。

  何田現在已經明白了,易弦是個很保守的人。所以她也沒出言指點,就隨她不熟練地一件一件把她換下的衣服掛在繩子上。

  易弦的衣物幾乎從裡到外換了一遍,外面是山裡獵人的鹿毛大衣和蒲草鞋,進到屋子裡,脫掉大衣,穿的是棉袍子,棉褲子,和鹿皮靴。

  現在她看起來,和一個山裡獵人沒什麼分別。

  這些衣服都是用奶奶的舊衣加長改造的,何田很高興有人繼續穿著它們。

  凍成冰的濕衣服到了下午就能收進去了,雖然還是硬硬的。

  在火爐邊上放上晾衣架,一覺醒來後,衣服就乾得差不多了。如果還有小褶皺還沒乾,何田還有一把烙鐵。烙鐵是用鑄鐵做的,中空,在裡面填上一塊燒紅的碳,蓋上蓋子,在桌子上鋪一塊氈布當熨衣板,把衣服燙得平平整整,再疊好收進箱子裡。

  在家中修整了一天,何田和易弦又出發去狩獵小屋了。

  接下來的幾周,她們頻繁地往返於河兩岸的林地,不斷收穫貂皮。

  看起來何田的預感是對的。今年冬季,貂皮豐收了。

  察普兄弟也沒再出現。越來越冷的天氣和越來越短的日光讓他們無法再冒險偷跑去何田的林地。當然,也可能是上次看到何田多了新幫手,使他們有所顧忌。

  到了冬至這一天,何田從河對岸趕回了家。

  對她而言,這天是特別的日子。要做一種特別的食物。

  就是餃子。

  從這一天開始,北半球的日光會漸漸變長。

  冬至這個節氣的意義,在這片森林裡比別的地方更加重大。

  這天之後,很快將會有持續近十天的暴風雪。

  每年如此。已經持續了幾十年。

  明智的獵人都要在這個時間趕回家,躲在溫暖的木屋裡,吃儲備好的食物,在雪間歇停止的時候趕快去打水,收網,鏟掉門前和房頂的雪。

  何田曾聽奶奶說過,有一年的風雪格外猛烈,一夜之間,積雪厚得把門都堵上了,整間房子都快給埋在雪裡了,只露出個房頂。人沒法出去,就連空氣也快消耗完了。連燈也不敢點,只能用手搖手電筒。

  最後他們把門板從屋子裡卸掉,用鏟子挖出一條通道爬了出來。總算得救了。

  從那之後他們才修了棚板,不再睡床了。要是再發生這樣的雪災,至少能打破房頂逃出來。

  冬至這個節氣,儼然已經成為森林中的一個特別的日子。

  在冬至前後,許多人家還會進行祈禱,或者類似祭祀的活動。

  冬至之後就是新年,許多新年時用到的祭品或是食物,也是在冬至時就需要開始準備的。

  何田和易弦趕回家後,先把大米的窩棚外掛上一層草簾子,把它的食槽水槽墊得比平時更高,槽底再用草簾子包好。

  確保大米會溫暖舒適之後,何田去一個儲存木柴的窩棚裡取了些很特別的東西——兩種枯葉。

  一種,是銀白色的,何田說是白鼠尾草。

  另一種,還帶著樹枝,像一蓬蓬小松鼠的尾巴,尾巴上的毛刺就是一根根樹葉。這是冷杉的葉子。已經晾乾很久了,葉子都變成了金棕色,輕輕一碰就簌簌地落下來,碎成幾段。

  回到屋子裡,何田把樹葉放在一邊,先洗手和麵,準備做餃子。

  餃子皮的麵是不用發酵的,只要加上溫水,揉得比饅頭麵的手感硬一些就行了。麵團揉好了,在陶盆上蓋上濕布,讓麵醒一會兒。

  餃子餡她用的是一顆從地窖裡抱上來的白菜和今天撈上來的江鱈魚肉,除了這兩樣主要材料,她還會另外再用一點剁碎的醃蘿蔔條還有泡發的香菇來提味。

  易弦和何田把肉菜分別剁碎,加入調味料和一點鵝油攪拌,攪一會兒,再加一點點水,繼續攪,一直攪到肉菜的混合物黏稠光滑,外表晶瑩光亮,餡兒就攪好了。

  餃子可以多包一些,放在蘆葦杆編的拍子上,放在門外,一會兒就凍硬了,在木盒子裡墊上一層乾葉子,放一層餃子,上面再鋪一層葉子,再放一層,蓋上盒蓋,擱在儲物箱裡,什麼時候想吃,直接取出來往滾水裡一扔,煮熟就行。

  易弦攪拌餃子餡的時候,何田取出一個白色大理石的研缽,先放入白鼠尾草的葉子細細研磨成粉,用篩子篩了,細粉放在一隻陶碗裡,粗粉丟進爐膛。

  粉末立即變成一串小火星,在空氣中散發清香。

  她對著飄揚而上的火星發了會兒呆,開始研磨冷杉的針葉。

  不知為什麼,她情緒很低落。

  好長一段時間,屋子裡只有攪拌餃子餡和研缽研磨的聲音。

  餃子餡做好了,何田把冷杉和白鼠尾草粉末放在一起,開始包餃子了。

  她教易弦怎麼抓起一塊麵團,在中間戳個洞,兩手伸進洞裡不斷翻繞,把麵團揉成一個圓圈,掐斷,就變成一條粗粗的白色麵蛇,放在案板上上下揉動,把它揉的越來越細。揉到粗細適中的時候,把這條白蛇切成小段,在案板上灑上麵粉,把小段兒們在麵粉中翻滾一遍,挨個壓在手心壓成扁圓的,再用擀麵杖擀薄,就成了圓圓的餃子皮。

  餃子皮放在手心裡,填上一小勺餡兒,拉起兩邊麵皮,合攏一捏,再分別抓住兩角向中間一捏,最後四根手指在外,拇指在內,捏一下邊緣,餡兒就被麵皮周全地裹在裡面了。

  包好的餃子像一隻小小的獨木舟,第一個餃子放在拍子的中心,之後的餃子排著隊,一個跟著一個,螺旋排開。

  很快,她們包的餃子就擺滿了兩個拍子。易弦數了數,每個拍子上有四十多個餃子。

  何田洗掉手上的麵粉,把案板收起來,擦淨桌子,把放著兩種樹葉粉末的碗放在桌上,用另一隻碗盛了點水,將指尖浸在水中,往粉末中滴幾滴水,用一隻筷子攪一攪,再滴幾滴水。最後,她從木架上取了一隻小瓶子,瓶中是種粉紅色的液體,瓶蓋上帶著滴管。

  她小心地滴了兩滴液體,繼續攪動粉末,粉末很快攪成了一團,顏色也變成了深粉紅色。看來這液體有黏合和染色的作用。

  這時,何田終於說,「這是香。冬至之後,就是新年。每年大暴雪都會在新年前夜之前停下。到時候,香也乾了,就可以燒了。」

  每一家的香製法不同,有的甚至就燒些松枝柏枝,但是祝福的過程大同小異。

  在新年前夜,燃起自製的香,對著嫋嫋上升的香煙祝福祈禱,緬懷逝者,希望他們冥冥之中有靈,能夠保佑生者健康平安,種植的作物好好生長,漁網和陷阱永不落空。

  何田眼圈紅紅的,淚珠在眼眶裡轉來轉去。

  易弦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在她腦袋上摸了摸。

  何田一定是又想起她奶奶了。

  何田擦了擦鼻子,抬起頭,對易弦微笑,那些眼淚在她眼睛裡轉了幾圈,又回去了,彷彿被黑黑的眸子吸收了。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何田問,「你想幫我做香麼?」

  易弦欣然答應,「好啊。」

  何田先示範,用四根手指捏起一小團香泥,在手指間捏成一個圓錐形,再放在陶盤裡,捏住圓錐的尖頂輕輕按壓,把圓錐底部壓平。

  做好的圓錐形的香放在一個小竹匾上,在陰涼的地方晾乾。

  之後,每隔一天,讓它倒下,換一個面朝上,務求乾得均勻,不然,燃燒時有的地方還潮的話,香就會滅。

  易弦這時候才感到責任重大,每天心心念念記得去翻香。

  那些香乾燥之後,變成了淺粉色,聞起來香味並不濃烈。

  香準備好了,冬至的風雪也如期而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10:19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九章 年夜飯

  冬至後的第二天,風雪如約而至。

  易弦從沒見過這樣大的雪,就像無數雪片被人從天傾倒下來,先落下的還沒落到地上,就被後來的雪花追上,疊在一起。

  這樣的雪落地有聲。就如同夏季暴雨時雨點敲打地面時發出的聲響。

  然後,風也來了。

  這風穿過森林,把樹木上的積雪吹散,新落下的雪又趕快補上,高大茂密的樹木並沒能讓風速減小,或者,這就是減小後的風速。

  呼嘯的風把森林中其他一切聲音都掩蓋住了。

  這時如果外出,整個視野中,全是白的——假設你能頂住風雪睜開眼睛的話,目之所及,也只是一層一層的雪片。

  還好,在這之前,何田已經做好了準備。

  那些插在室外雪地中的木棍並不是單純用來測量積雪深度的。在每個窩棚前豎起的木棍上澆上水,它們就結實地凍在雪中,再在木棍之間拴上粗繩,不得不外出時——比如去取柴火,去餵大米,她們就抓住粗繩一步一步行走,才不至於走錯路,在自家門前迷失在風雪中。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

  曾經就有人只是要去柴房拿些柴火,結果一去不返。大暴雪結束後,家人發現他就縮在屋子外牆。可是他找不到路。風雪也把他的呼救聲完全掩蓋住了。

  雪一直下到早上都沒停。

  幸運的是,中午之後,風小了。

  何田和易弦趕快趁著這個時候掃雪,把大米拉出來溜溜,到河邊鑿開冰洞。

  整整七八天,全是這樣的天氣。

  這段時間,何田和易弦把那條在各個狩獵小屋之間背來背去的草墊子給做好了,又開始做一條新的。

  到了新年前夜頭一天,大暴雪終於走了。

  雲開雪散,太陽也出來了。

  何田她們又洗了一次澡。

  這次洗澡,純粹是為了慶祝新年。

  除舊迎新,屋子中的一切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住在屋子裡的人也得是一樣乾淨。

  當然,既然洗澡了,要燒水,就別浪費。

  於是何田又做了些饅頭。

  這次,易弦看到了玫瑰花一樣的饅頭的整個製作過程。

  麵團和水、酵母、一勺糖一起揉好之後放在一邊,再用兩三粒柿餅做餡兒。

  說是兩三粒,是因為何田做餡兒的時候,做著做著,就忍不住撕下一小塊吃。餡兒放在碗裡之前,她又把柿餅的外皮跟易弦分吃了,只剩下中間最柔軟的甜心。

  她家有一棵柿子樹,每年可以收穫兩小筐柿子。

  柿子成熟後是非常濃烈的橙紅色,剛摘下來的新鮮柿子就像四方形的小燈籠。

  這時的柿子還是硬的,吃起來脆脆的。

  選取最飽滿的柿子,削掉外皮,留著柿蒂,用草繩拴著掛在屋簷下面曬乾,柿子外面漸漸出現一層白霜,果肉的顏色也漸漸加深,像是把陽光留在了裡面。漸漸的,柿子變得柔軟如麵團,外皮也皺了起來,這時把它們摘下來,放在手心,輕輕捏住柿蒂向下按壓,小燈籠被壓得扁扁的,成為一個上方下圓四五釐米厚的餅子,就是柿餅了。

  柿子做成柿餅後可以存放更久,把它們放在鋪上乾草的木盒裡,擱在陰涼通風的地方,能一直吃到夏天,到了那時,就有其他水果可以吃了。

  柿餅可以當零食吃,也可以撕成小塊泡水,當然也能做成麵點的餡料。

  捏住柿餅的柿蒂向外一拔,往往能帶出一縷柿餅柔軟黏膩的內心,彷彿半凝固的蜜,晶瑩透亮。握住柿餅的邊緣,把它從柿蒂的那個口向外翻,只要最柔軟的瓤,放在碗裡,加上一點鵝油用筷子攪勻,備用。

  何田和易弦分吃了外皮,乾脆又掰開一個柿餅和著月季花蕾泡的熱茶分吃了。

  柿餅不僅剝開後質地和蜜相似,的甜度也和蜜不相上下。

  等麵發好了,何田把一塊發酵好的麵團擀成長長的片,塗上一層柿餅泥,豎直折成三折,面皮之間塗一點油,然後切成若干份,一份壓在另一份上面。

  等一會兒,等麵團鬆弛了,恢復彈性了,再用一根筷子在兩層麵團中間用力一壓,摞在一起的兩層麵皮就變成四個並排擠在一起的小長條。

  把小長條拿起來,頭尾捏在一起形成一個圓環,用筷子放在圓環裡,一手輕輕握住麵團底部,一手轉動筷子,轉兩圈,要矜著勁兒,不然會把麵團拉斷(易弦的體會),最後再把筷子向下一壓,抽出來,麵團現在就變成了一團粗線球的樣子。

  現在,再用小剪刀在「線球」上面剪幾下,蒸好之後,「線球」上的裂口就會長大、裂開,變成一朵盛放的玫瑰花了。

  何田見易弦做不好這個,又快變成三角嘴了,就教她做一個簡單點的,棗花饅頭。

  棗花饅頭和柿餅餡的玫瑰花饅頭比,真的簡單很多。

  把麵團揉成長條,像做餃子皮那樣揉成一條麵蛇,不過得再細一點。

  麵揉好後切成十五釐米左右的小段,取一段,兩端捏在手裡隨意捲幾下,反轉,再捲幾下,放在案板上,往麵團層次的空隙中放上乾棗,就成了。

  蒸出的饅頭可以是胖蝴蝶,胖蜻蜓,胖松果。也很好吃。

  除了柿餅和紅棗餡兒的饅頭,何田又做放鬆子仁和核桃仁餡兒的饅頭。

  把松子仁核桃仁碾碎,加上白糖或者蜂蜜,包在饅頭裡。

  為了區別不同餡兒的饅頭,核桃餡兒的做成了小刺蝟的樣子,松子仁的是小兔子。

  這兩種饅頭的做法更簡單了,把麵團放在案板上壓扁,包上餡料,捏緊皮,重新揉成一頭略小一頭稍大的橢圓形的團,小的那頭是小動物的腦袋,大的那頭是圓滾滾的屁股。

  做兔子的話呢,就在腦袋那裡用剪刀剪兩下,翹起的麵蒸出來就是兔子耳朵。

  何田做的示範是森林裡常見的野兔,易弦做的時候把兔子的兩隻耳朵剪好後垂在腦袋兩側了,說這是垂耳兔。

  做刺蝟饅頭也不難,就在麵團上淺淺地剪上十幾道,翹起的,就是刺蝟身上的刺了。

  最後,再用一顆松子或者乾樹莓給小兔子小刺蝟做上眼睛。

  易弦興致勃勃地做了兩個兔子三個刺蝟,才忽然恍悟,何田這是把她當小孩兒哄呢。

  她撅著三角嘴看看何田,發現其實何田也玩得挺開心的,又笑了。

  新年,或者說,任何節日的意義,也許就在於這種無所事事的快樂。

  為了慶祝新年,何田和易弦準備了很多食物,在新年前夕擺了滿滿一桌子。當然了,光饅頭就有四樣呢。

  除了各式各樣的饅頭,他們還準備了兩道主菜。

  板栗燉熏鴨倒是平時常吃的,另一道主菜則比較稀罕。

  經易弦提醒,何田重拾小時候的愛好,把白菜梗和蘿蔔頭放在碗裡泡著,真的養出了白菜花和蘿蔔花。

  這幾顆白菜花被她全剪下來,和魚片放在一起清炒,白色的魚肉配上淺綠色的花梗和淡黃色的花,看起來非常好看。和另一道主菜中熏鴨的紅色板栗的棕黃對比鮮明。

  兩道主菜之外,何田還做了兩道甜點。一道是琥珀核桃仁,裹上用蜂蜜和糖熬的糖漿的炸核桃仁,另一道是櫻桃楓糖果凍。

  炸核桃仁還罷了,櫻桃果凍就顯得有些難得了。

  何田用的是蜜漬櫻桃。

  夏天收集的野櫻桃,洗淨,去核,煮熟,放冷之後放在玻璃瓶裡,用蜂蜜漬了,可以保存到第二年夏天櫻桃再次成熟的時候,甚至更久。

  這時取出來十幾顆,放在一個小鍋裡,加上楓糖漿,再加一點點非常非常少但是又很重要的鹽,攪勻靜置。鹽可以平衡甜味。

  在一隻陶碗裡加上燒水,放到比手指稍微熱一點時,把做果凍的寒天條剪下細細的幾條,放入碗中,攪動,當寒天條完全融化了,何田鄭重地取出一個大玻璃碗,洗淨,先把櫻桃倒進玻璃碗中,再倒入寒天,輕輕攪一攪,靜靜放一晚,果凍就做成了。

  透明的玻璃碗裡是殷紅晶瑩的果凍,還有大顆的櫻桃。

  這樣,兩道甜點就都做好了,一冷一熱。

  吃年夜飯之前,何田把冬至那天做的香拿來,在桌上放了一個裝著細沙的陶盤,取出三顆香丸,放在上面,引燃一支細柏枝,把香點燃。

  香氣嫋嫋上升,起初是白色,燒了一會兒,快升到棚板時,煙霧變成淡淡的粉紅色,看起來美極了。

  何田和易弦同時合上雙手,閉目不語。

  何田在心中默默祝禱,「奶奶,你好麼?你看到了麼?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她睜開眼睛,看向易弦,只見她睫毛顫動,嘴唇微微翕動,不知在祈禱什麼。她像是能感覺到何田在看她,朝她轉過頭,還沒睜開眼睛,嘴角就向上微翹。

  當易弦睜開眼時,果然,像她想像中那樣,何田也正在對著她微笑。

  兩人默契地相視一會兒,一起微笑。

  在他們頭上,冷杉和白鼠尾草做的香丸燃燒的淺粉色煙霧久久縈繞不散。

  爐火裡燃燒的木柴,散發不同香味的食物,在這個靜謐的寒夜裡,顯得更加珍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10:58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章 冰與火之旅

  新年過後,狩獵進入忙碌的尾聲。

  大暴雪毀掉了之前踩平的道路,厚厚的積雪使這次開路比之前更加艱難。

  但是何田心裡充滿了信心。

  易弦是個可靠的夥伴。

  她雖然外表柔弱,但是性格堅韌。還有可怕的大力氣。

  為此,何田時不時為當初擔心過易弦會拖累自己而感到小小的愧疚和抱歉。

  通往各個狩獵小屋的道路重新開啟之後,日光也逐漸變長。終於,何田在河對岸的四間狩獵小屋都給覆蓋到了。

  為了在四間小屋之間建立彼此聯通的道路,她和易弦最初很是費了點時間,砍倒了幾棵樹,重新開闢一條小路,再在所有道路上鋪上松枝,趕著大米在上面踩來踩去。

  但結果是可喜的。現在,從任何一間小屋到另一間,都能在一小時左右到達。

  時間投資很快被證明是有價值的。

  設在四間小屋附近的林子中的陷阱效率發揮到最高,她們依次返回每間小屋,回到第一間小屋的時候帶著從第四間小屋那裡收穫的貂皮,在翌日早上離開第一間小屋,第二間小屋附近的陷阱裡已經有了收穫。也就是說,幾乎每天都能收穫到獵物。

  高效的狩獵一直持續到二月初。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河兩岸不停奔波忙碌。趁著日光收取獵物,太陽落山後在小屋裡洗剝貂皮。

  隨著日光漸漸變長,氣溫也逐漸升高了。

  雖然時不時還會下雪,但是氣溫已經穩定在零下二十度左右了。

  又過了一周,何田告訴易弦,今年的冬季狩獵要告一段落了。從十一月開始到現在,在四個月的時間裡,她們一共收穫了近四百張貂皮,也有不少松鼠、兔子、浣熊和獾狗。這個數量甚至超過她和奶奶收穫最豐富的時候。

  她們收拾了狩獵小屋,解除陷阱,在儲存食物的木箱裡只留下不會腐爛的乾糧和一些禦寒衣物,回到了家。

  冰河還未化凍。通常,它會在每年四月時化凍。在此之前,何田還要進行一次遠足。

  或者說,一場長達一周以上的旅行。

  她要趕著大米,順著河流逆流而上,穿越森林,到達山脈另一邊。

  那裡,有一座活火山,是冰與火共生的世界。

  在火山的山頂,白雪還未飄下就被融化,岩漿時不時噴發出來,噴湧岩漿的裂縫不分晝夜散發嗆人的濃煙。有時火山的小規模噴發會造成地震,引發山體滑坡。

  但火山下的河谷,則是溫暖濕潤的天堂。

  山泉從地下湧出,火山地熱把泉流變得溫暖,泉水流進多次地震後形成的巨大陷坑,形成一個直徑可達上百公里的高山湖泊和範圍更大的沼澤。

  湖水不會因為寒冬到來而冰封,在冬季,湖面上白霧不散,飄起的水蒸氣化為白雪再次落下,融化成水,如此反復。

  湖水沿著山勢蜿蜒向下流去,一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沼澤、池塘和湖泊。

  聽起來這是個更適合居住的地方,對不對?

  嗯,熊也是這麼想的。

  溫暖的山谷是熊盤踞的地方。它們在這裡冬眠。每年從十一月入冬之後,熊就會找一個舒適的巢穴,一直睡到第二年的三月。

  五個月的冬眠後,它們饑腸轆轆醒來,這時山谷裡的草也長得直到小腿那麼高了,鮮嫩豐美。

  熊吃著嫩草,樹皮為主的素食,忍耐到四月,這時就會有大馬哈魚前赴後繼從海中逆流而上,回到淡水河中產卵。

  這些洄游的大馬哈魚變成熊菜單上最重要的食物。它們必須趕快吃,儘量吃,才能在下一個冬天到來之前積累足夠的脂肪,不然,冬眠就會變成長眠。

  所以,只有在熊沉睡的冬季,這個山谷才是安全的。

  何田並不是要去溫泉山谷玩,這裡只是她的必經之路。

  她要去的,是噴發著濃煙和火焰的火山附近。

  那裡有天然的硫磺。

  硫磺是製作彈藥必不可少的原料。不能自己製作彈藥的獵人,在這個時代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過了近百年,即使有些城市的人幸運地拿到了大嚴寒到來之前的工業製作的子彈,到這時也消耗殆盡了。

  只有一兩個最大的城市才能做到工業化的子彈生產。這些城市當然不會慷慨地把子彈賣給其他人。當然,仍然能從黑市上買到這些製作精良的子彈和武器,但價格十分昂貴。

  所以,大多數人用的是自製的鉛彈和自製做的彈丸。鉛的熔點很低,只要有模具,在家中完成自製並不太難。但是彈藥的製作就危險得多。

  在森林中,每家人的彈藥配方和製作方法都是保密的。

  威力強大的彈藥在生死關頭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很多人選擇從商人那裡購買製造武器的硫磺和硝,認為這些在大城市製造出的化學品更加純淨,有效。

  但是何田家一直都是堅持自製。

  這種堅持是有原因的——這附近,她家的鉛彈公認威力最大。

  這個秘方就在於硫磺。

  取硫磺毫無疑問是一趟危險之旅。

  沿著冒著毒煙和隨時會噴發岩漿的火山向上爬,尋找天然硫磺,當然很危險,可來到火山之前,也一樣危險。如果遇到一頭從冬眠中醒來的熊,那可能就沒機會被毒煙熏死或者被噴出的岩漿燙死了。

  不過,何田必須去。

  取硫磺之旅最重要的準備工作,是製作防毒面具。

  易弦的臉型和奶奶的差距太大,舊面具和眼鏡沒法改造,何田又給她新做了一幅。

  何田從放柴火的窩棚裡拿了一根竹子,選取有竹節的地方,鋸下來十釐米長的一截,銼平邊緣,在竹節的截面上均勻地鑽上四圈小洞。

  接下來,剪一塊比竹筒稍大一圈的棉布,在肥皂液裡浸泡過,晾乾,塞進竹筒中,讓它和竹筒的截面緊密貼合。

  然後,把敲碎成小顆粒的炭塊、乾燥的鋸末還有棉絮填進竹筒。

  這個竹筒,現在就做成了防毒面具最重要的部分——放在口鼻上的過濾器。

  炭塊、鋸末、棉絮等過濾物會把有毒的煙霧過濾掉。

  在竹筒做的過濾器上還要加上保護臉部的面罩。這個製作過程相對簡單許多。

  選一塊彈性好的皮子——這塊皮子不需要太大,也不需要皮質太好,反正是用過一次就要丟棄的,所以何田通常會用松鼠皮來做。

  按照臉型剪好皮子,在中間剪一個比竹筒略小的洞,把竹筒塞進去,皮子和竹筒的接縫用魚皮和松脂混合熬成的膠黏合,晾乾,確認密封,在這期間,可能要再補幾次膠,然後再取一塊棉布,剪成一致的大小形狀,把皮子和棉布縫在一起,留一條開口,用的時候,把浸過肥皂液的棉布塞進皮子和棉布之間。

  面具最外層的皮子除了起到密封作用,還能抵禦酸蝕。浸過肥皂液的那層棉布則能過濾毒氣,保護面部皮膚。

  除了防毒面具,還要有眼鏡。

  不然,毒煙熏得眼都睜不開,連路都看不清,還能幹什麼?

  防毒眼鏡也是用竹筒做的。

  根據眼眶大小選用尺寸合適的竹子,鋸成兩個兩釐米高的小竹筒,把竹節面挖下來,只留一小圈,把磨成同樣尺寸的玻璃片放進竹筒,用膠將鏡片和竹節面鋸成的框黏合,再在兩個竹筒間穿上堅韌又有彈性的皮繩。

  這還不是全幅裝備。在上火山之前,還要在整張臉上蒙一層只在眼睛口鼻處挖了三個洞的面罩,然後才戴上眼睛和面具,再把衣服的袖口領口紮緊,務求不暴露出任何縫隙。

  即使是這樣,也很難保證不會被毒氣灼傷。這就要看運氣了。

  最重要的裝備準備好,就可以出發了。

  除了食物、木炭、保暖衣物被褥和帳篷,升火做飯的水壺鐵鍋,何田還把獨木舟也帶上了。

  小舟下面綁上木爬犁,爬犁下加一對鋼制的冰刀,栓在大米拉的雪橇爬犁後面,帳篷食物什麼的都分成兩份,一份放在雪橇上,一份放在小舟上。

  天還沒亮就出發,在冰封的河面上不斷奔馳,正午時停下休息一陣,繼續前進。

  越是靠近上游,河面越狹窄,河面上的積雪也風吹得越薄,大米跑得也越快。

  最窄的地方,河谷兩岸的峭壁之間只有五六米的距離,兩岸山壁上乾枯的樹枝似乎都要碰到一起了。

  到了黃昏時,河面又變寬了些,大約有兩三公里的距離。

  何田趕著大米跑到對岸,在岸邊的樹林中有個破舊的小木屋。

  這就是今晚他們落腳的地方。

  小木屋已經有近兩年沒有修葺,屋子漏風,地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坐在屋子裡,能看到木板之間的縫隙全都填上了雪。這些雪凍實了之後,屋子反而密封了,就沒有雪再飛進來。

  屋子中間有一個殘舊的鐵皮爐,何田添上兩塊木炭,升起火,化了些雪水,煮了一鍋肉粥。

  晚上,她們在火爐兩邊的地板上鋪上松枝,鑽進鹿毛睡袋裡。何田和易弦在火爐一側,大米臥在另一側。

  第二天一早,繼續上路。

  兩個小時後,她們穿過了這片林子。

  林子裡的路很好認,在小屋背後,筆直通向林子另一邊。

  路兩側的松樹全被砍成一人高的木樁,有些木樁上重新長出了樹枝。

  何田說這條路是她奶奶和爺爺年輕時砍出來的。因為不需要在這片林子裡打獵,只想快速通過,所以畫出了一條最近的路,砍掉沿途所有樹木,又在林子邊緣建了間木屋。

  開這條路,用了他們接近半年的時間。

  但這時間顯然是值得的。

  大米能拉著雪橇和爬犁快速地在這條一米寬的林間小路上奔跑。

  跑出林子之後,是一個冰凍上的池塘。

  她們把獨木舟抬下池塘,越過池塘後又抬上岸,繼續前進,之後又是一個池塘。

  快要黃昏時,她們到達了一條河邊。

  這條河沒有上凍,只有岸邊凍結了大約一米左右,河心的水依然在流動,河面上全是嫋嫋的白色蒸汽。

  河邊的樹木上臥了很多渡鴉,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樹上有一個巨大鳥巢,一隻白頭鷹正朝那裡飛去。

  那棵大樹下,有間比窩棚稍微好點的小屋子。

  那是她們今晚住的地方。

  何田把大米拉進了屋子。那些渡鴉喜歡捉弄人,有幾隻已經開始去叼大米尾巴屁股上的毛了。

  「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渡鴉?」易弦看著兩岸樹林,樹上,還有河岸邊,黑色的點全是渡鴉。這些鳥還時不時怪叫著,一隻叫起來,很快整群都在唱和似的叫著。

  這景象,真的說不出的怪異。太陽落山之後,鳥群對著最後的陽光此起彼伏叫著,更加陰森。

  「因為河水沒凍上,裡面有去年洄游產卵的大馬哈魚。它們產了卵,死了,屍體留在河裡,河水的溫度常年只有四五度,魚不會腐壞,就成了白頭鷹的食物。渡鴉守在這裡,等白頭鷹把魚抓上來,它們一哄而上,把魚搶下來。」何田帶易弦走近河岸,岸上的雪地上果然凍著很多大馬哈魚的殘屍碎骨。

  「鷹也沒辦法啊。它們要養大自己的小寶寶。」何田指指鷹巢,「只能趁渡鴉們爭搶魚的時候再抓一條帶回家。」

  死魚被叼上來之後很快凍得石頭一樣硬,但是渡鴉和鷹都有尖銳的喙和爪,能把魚肉撕裂。

  一些魚肉還留著大量的血,在渡鴉撕咬爭搶之後灑在雪地上。

  第二天,她們把雪橇爬犁留在木屋裡,划船繼續向上走。

  何田和易弦把行李放上小獨木舟,一人坐在小船一頭,劃著船逆流而上。

  大米勇敢地跳進河中,跟在船後遊動。

  何田把它的韁繩栓在船尾。

  兩人持槳劃了大約一小時後,水流越來越緩慢,河面變寬了,漸漸形成一個湖泊。水溫也更高了,湖面上白氣越來越濃,越來越熱,吹在臉上很舒服,好像每個毛孔都張開了。

  又劃了一會兒,何田和易弦熱得脫掉了鹿毛大衣,解掉了綁腿,身上臉上還是汗津津的,溫熱的水霧撲在臉上,濕漉漉的。

  何田把船槳換成長長的竹竿,站在小船肚子中撐船,這時,湖上的白氣濃得只能看清兩三米遠的地方,易弦完全看不出何田是怎麼判斷方向的,因為湖上平滑一片,沒有小洲,連水草和浮木也不見一片,只有一團寂靜的濃霧,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鳥叫。

  何田帶著點小得意告訴她,這就是經驗。

  四周靜謐到極點,只能聽得到小船劃破水面前行的聲音,和大米遊動的聲音。

  就在這時,船身輕輕震動一下,像是船底碰到了什麼,易弦心都懸起來了,卻聽到何田說,「我們到了!」

  她用力把手裡的竹竿插進岸邊的淤泥裡,脫了靴子掛在脖子上,然後把皮褲、棉褲也一股腦脫了——

  易弦在白霧中還是看到兩條大白腿,差點叫出來,趕快轉過身,默默低著頭解開自己靴子的鞋帶,緊接著就聽到何田跳到水裡的聲音。

  船跟著晃了晃,易弦雙手扶著船沿,心也跟著亂跳。

  接著是何田在水中行走的聲音,從這聲音判斷,這裡的水應該只比她膝蓋高一點,河裡有黏膩可是細膩的淤泥,但是不太深。

  於是不知怎麼易弦腦中就有了這樣的畫面:何田兩條結實白皙的長腿在溫熱的水中行走,腳掌陷進淤泥裡,又拔出,帶起的淤泥把水弄渾了,在水中升起的渾濁就在她繼續行走的兩條腿之間的水中暈散開……

  何田爬上岸,很奇怪易弦怎麼沒跟著下來。她平時動作很快的。

  「易弦?」隔著水霧,她也看不清船上的情形。

  易弦悶悶地應了一聲,「我……我鞋帶解不開了!馬上就好了。」

  易弦終於上來之後,兩人把小舟中的行李搬上來,讓大米接續馱著,再把小船背起來,沿著岸邊走了一段。岸邊長滿了蘆葦,這些一人多高的植物乾枯後依然站得直直的,只有頂端金黃色的穗子垂了下來,穗子上積著些白雪,都凍硬了,碰到的時候,也只是點點頭搖晃一下,雪並沒掉下來。

  漸漸的,岸邊的草叢和樹木越來越茂盛。但是這些樹木,不論什麼品種,都不會太高大。

  「它們是新生樹林。二十年前火山爆發過一次,不算大,不過引起了山體滑坡,把這裡原來的樹林還有裡面的動物都給埋住了。」何田告訴易弦,帶著大家向林子裡走去。

  林子裡像是有什麼魔法,讓湖邊的濃霧不敢飄散過來,白色的濃霧不見了,森林再次顯現出來。

  不過,這林子裡沒有什麼積雪,地上落了厚厚的松針,薄薄的雪在何田、大米走過之後,到了易弦那兒,就化得只剩下水漬了。

  只穿著草鞋就行,雪板都用不著。

  林中的樹木上積雪也不多,松樹、杉樹這些常綠針葉樹木的枝頭的雪化成了水,從綠油油的枝葉上滴下來的時候又凝結成了冰,變成一顆顆核桃大小的冰球,晶瑩剔透。從樹下經過時,偶爾會被一顆敲到腦袋。有時,陽光剛好照射在冰球上,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看起來這片樹林的魔法還不止能驅散濃霧。從這裡仰望天空,連天都特別藍,陽光燦爛得不像是在冬天。

  她們在林中找了塊高地,砍掉灌木,整平,在那裡搭起帳篷,今晚她們住在這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11:31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一章 松針炭烤魚

  營地準備好不久,日影西斜了,何田在帳篷外燃起篝火。

  不知是不是靠近湖邊的關係,還是因為這片森林下面有岩漿默默流動,所以不會很冷,氣溫也沒驟降。

  何田把小船抱上岸後,把她那根撐船的竹竿留在河邊,在竹竿上栓了根魚線,魚鉤上掛了一小片臘肉。

  升起篝火後,她和易弦一人帶了一個水桶,一起回到岸邊。

  還沒走近,就能聽到有東西在水下跳動的聲音。

  易弦拉起魚線,魚鉤上掛著一條身體細長、像蛇一樣扭動的魚,有七八十釐米那麼長,魚腹兩側的魚鰭在它掙扎時張開,像蜻蜓或是什麼昆蟲的透明薄翼。

  何田沒把魚從魚鉤上抓下來,而是直接一刀割掉了魚頭。這魚的魚頭也小小的,嘴巴還在不斷張翕著,何田把帶著魚頭的魚鉤又拋回水中。

  剝洗完內臟後,魚身上的淺粉色背鰭在還在不斷輕輕張開,像一把小摺扇在不斷開合。

  易弦在水桶上栓根繩子,把桶拋進湖中,提上水。

  何田挖了些湖邊的淤泥,和魚身一起放在另一個桶裡。

  兩人回到營地,何田把那條魚砍成幾段,塗上一點鹽,讓易弦到樹下撿了些乾松針丟進桶裡和淤泥調勻。

  何田把切成段的魚肉糊上一層泥,再丟在落滿松針的地上骨碌幾圈,就變成了一個個小泥巴球。她把泥巴球滾進篝火裡烤,火裡已經放了幾棵她們帶來的小土豆,這時已經快烤熟了。

  接下來,何田把從湖裡取來的水用棉紗過濾,在火上架上水壺,燒上,又在水快開的時候在壺裡投入幾枚乾玫瑰花蕾和乾蘋果片。

  水煮好後,先一人一壺倒進水瓶裡,用保溫袋裝好,塞在鹿毛睡袋裡的羽絨被裡,這樣今晚就有溫暖的被窩了,然後再一人倒上一杯,一邊等食物烤好一邊慢慢喝。

  「明天我們得划船繼續向上走。希望別遇到熊。」何田喝著茶,用樹枝撥一撥篝火裡的泥巴球,讓它們烤得更均勻點。

  雖然是冬天,但熊還是會醒來的。或是餓醒了,或者被什麼動靜弄醒了。

  何田望著篝火發呆,易弦提醒她,「魚是不是烤好了?」

  魚確實是烤好了。土豆也是。

  何田用樹枝把土豆和泥巴團都從篝火灰中撥出來,隨手撿了一塊石頭把泥巴敲碎,魚肉的鮮香頓時竄入鼻孔,在林中彌漫開來。

  混著松針的泥巴已經燒硬了,成了一層硬殼,裂開的時候,把魚身上那層細細的鱗片連著魚皮給沾掉了,露出白嫩噴香的魚肉。

  鹽的鹹味和松針特有的香味也滲入了魚肉中,可能湖中的淤泥裡富有某些礦物質,也可能是這種魚本身的肉質更細膩,易弦覺得今天的魚肉有種特別的鮮甜。

  美中不足的是土豆烤的外皮黑焦,帶點糊味,但這點瑕疵完全可以忽略。

  兩人美美地吃晚餐時,大米也吃得挺開心。這片樹林裡到處都是小嫩枝,它不停大嚼,就沒停過。

  鑽在睡袋裡睡覺的時候,似乎還能聽見它咀嚼的聲音。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篝火快要熄滅時,何田和易弦醒了。

  他們又燒了一壺熱水,灌滿兩個水瓶,再煮上一點粥。

  今天早上的粥是用土豆乾和肉乾一起煮的,加一點昨晚泡上的小米。

  吃飽之後,他們再次出發。

  收好帳篷後,何田把篝火的尚有餘溫的灰燼全裝在一個鐵桶裡提著。

  到了湖邊,何田拔起插在岸邊的竹竿,又有一條魚上鉤。

  她把這條魚洗剝乾淨,整條埋進裝灰燼的鐵桶裡。這就是今天的午餐了。

  這時太陽出來了,湖上的霧氣也散開了一些。兩人劃著船,大米在水中遊動,繼續向北前進。

  大約兩小時之後,風景又改變了。

  湖面漸漸變得越來越窄,大大小小的小洲點綴其中,有的像一個小島嶼,上面生有岩石和高大的松木,松鼠在枝頭跳來跳去,有的則像個小草垛,草間藏著有細長的喙的水鳥。

  何田對這段水路了若指掌,一路控制著方向。

  中午,他們在一個小洲邊上停下來休息,大米已經不間斷地遊了兩個多小時了。何田把它拉上岸,讓它啃食乾草和灌木的樹皮,她和易弦就坐在舟裡吃午餐。

  易弦看著湖面的景色,不禁感歎,「真想知道這裡到了春天夏天是什麼樣子。」

  「一定比現在美。」何田伸手在水中,洗洗手,湖水是溫熱的。

  她把水桶傾斜在水中,沖走桶裡的灰燼,把那條魚破開,撕掉上面的皮,和易弦一人一半。

  休息之後,繼續前進。

  快到黃昏時,他們終於到達此行的目的地——那座火山的山腳下。

  山腳下,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羅棋佈,白雪只是淺淺覆蓋一層,很多地方露出黃褐色的乾草,有一些湖泊邊緣甚至隱隱露出綠意。

  這裡更暖和了,但也更危險。

  從山頂飄來的風時不時會帶著一絲淡淡的硫磺味,從這裡仰望,山峰似乎觸手可及,隱沒在白霧中的部分,就是藏著天然硫磺的地方。

  這山被不同的顏色分成了幾段,最上面,是白色,然後,在繚繞白霧中的是灰黑色,然後從上到下漸漸由深棕色過渡到黃褐色,再到黃綠色。

  除了大大小小的湖泊,還有很多天然的泉池。

  有時白色的泉水會突然噴出來,像噴泉一樣,帶著硫磺的氣味和能燙死人的高溫。

  這天晚上,何田他們在山腳下最大那座湖邊過夜。

  湖邊的小動物更多了,除了麻雀,白眼山雀之類的小鳥,還有不少野兔。而且,這些動物似乎都不怕人。有些麻雀還飛來,想要啄食鍋裡泡著的小米。

  何田在就離營地十米不到的灌木叢裡設了個陷阱,很快就抓到一隻野兔。

  於是這隻兔子就成了晚餐主菜。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背著藤籃,戴上頭天晚上浸過肥皂水的防毒面具,向火山進發。

  爬到半山腰時,濃煙越來越刺鼻,即使戴著面具也能聞到硫磺的臭味,也越來越熱了,山上根本沒有所謂的路,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塊,再往上有的石縫中隱約可見火紅的岩漿在緩緩流動,向上行走時,得用木棍先戳一戳再次下腳的地方。

  艱難地又向上走了半小時,終於看到了天然硫磺。

  黃色的礦物塊就散佈在噴著火和濃煙的山洞邊,再往裡看,山洞深處的岩漿正在汩汩冒著泡,紅得發亮。

  也幸虧有這些紅得發亮的岩漿,他們才能在這個到處是濃煙的地方看到些東西,不至於迷失方向。

  何田從背簍裡取出一根鐵棍,插在硫磺礦石邊緣,舉起木錘用力敲打鐵棍,再抓住鐵棍來回撬動。

  易弦接過手,對何田做個手勢,讓她把斷裂的礦石撿進簍子裡。

  有了她的大力氣,很快大大小小的硫磺礦石劈裡啪啦摔落下來,被何田一一撿進簍子裡。

  從家中一路走到這裡花了幾天的時間,取硫磺用的時間倒不多,只十幾分鐘,兩人的背簍就裝得滿滿的了。

  何田向易弦做個手勢,兩人拉著手,互相小心攙扶著,蹣跚向山下走。

  一簍硫磺礦石大約有五六十斤重,下山的路更難走,幾乎每走一步,就有碎石嘩啦啦地從她們腳下滾下山谷。

  何田全身都是汗,肩膀和脖子的肌肉被沉重的背簍壓得越來越疼,頸後衣領的邊緣和脖子摩擦的地方越來越癢,臉上的淚水流進了眼睛裡,眼睛又刺又癢,可還得用力睜著。

  因為這裡絕不能停留。

  又走了十幾分鐘,她的膝蓋和大腿都開始發顫了。

  何田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她不得不減慢腳步,有時得扶著岩石行走。在這種陡峭的地方行走,又是下山路,千萬不能摔倒,摔倒不要緊,要是費盡力氣拿到的硫磺礦石滾落下去,想要再找到它們可就難了。

  何田再次扶著岩石喘氣時,易弦從她身後把她的背簍抬了起來。

  兩人戴著面具沒法說話,何田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比劃著,但是易弦根本不跟她交流,把她身上的背簍拽下來,自己的也放在地上,用何田撬硫磺那條鐵棍當成扁擔,把兩個簍子各自栓在鐵棍一端,抬起來,放在自己肩上。

  這時,她給何田做個手勢,讓她領路。

  何田沒法再跟她糾纏,只好在前面探路,儘量找一條安全的路,把滑腳的碎石給清理掉,讓易弦能走得輕鬆些。

  她本想等易弦累了,就再背上自己的背簍,沒想到一直到山腳,易弦連停下休息都沒有。

  快到山腳時,兩人都有去了趟地獄又回到人間的感覺。濃重的毒煙毒霧散去了,即使隔著厚重不透氣的面具,都能感到溫度涼了不少。

  摘掉面具,兩人大口呼吸著相比剛才新鮮得多的空氣,再拿出手帕擦擦頭上臉上的汗。

  「你……力氣真大啊!」何田還在喘氣,她有點後悔和後怕。剛才真不應該貪心,拿了比從前更多的礦石。從前,她和奶奶來時,兩人都只是背最多四分之三背簍的礦石。

  今天,何田下山下到一半時,幾乎想要扔掉幾塊礦石減輕負重,來一次是很不容易,要是下次要一個人來的話,肯定更加艱難,但是,森林裡的獵人真是不該起貪心的念頭。

  易弦也滿頭滿臉汗,但是呼吸挺平穩,她還能用手帕掩住口鼻,「我們快走吧。你再堅持一會兒。」

  何田這次堅決不讓易弦一個人背兩個簍子了,她重新背上沉重的礦石,咬著牙,一步一步走下山。

  再找到大米,把簍子放在它拖的爬犁上,何田徹底沒力氣了,她直接坐在了雪地上,扯開領口,沉重地呼吸。

  易弦挨著她坐下,把自己懷裡的水瓶取出來,打開,遞給何田。

  何田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她握著水瓶的手都在發顫。

  易弦猶豫一下,輕輕撫一撫何田的後背,「好點了麼?」

  何田點點頭,把水瓶遞給她。

  天然的硫磺礦石是深淺不一的黃色,最深的地方呈桔紅色。倒沒什麼可怕的氣味。至少和氣體比起來,溫和得多。

  何田把礦石敲成小塊,分成幾份裝在木盒子裡。

  這些盒子是特製的。每個三四十釐米長寬,盒子裡面墊著乾草和碎棉絮,再用草繩綁緊盒蓋。

  這些做完,她和易弦脫掉取硫磺時罩在衣服外的皮罩衣,用濕布互相從頭到腳打一打,拍掉身上沾到的火山灰和各種礦物粉塵。

  「今晚我們吃點好吃的,再在溫泉裡泡個澡。」何田拍拍自己的獵槍,「我看到附近有獐子的腳印。嘿嘿。」

  打到獐子前,她們先吃了點熏肉和燕麥、小米煮的粥果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11:43 A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二章 藍莓薄荷茶

  午餐之後,易弦躺在帳篷裡睡著了。

  不久之後,一聲槍聲吵醒了她。

  何田真的打到了一隻獐子。還不小,足有四五十斤重。

  更讓人開心的是,因為一槍打中了獐子的腦袋,整張皮子都可以用。

  易弦幫何田把獐子抬到湖邊,剝掉獐子皮,割了一把乾草蘸著地上的雪擦乾淨皮子,再割下兩條腿準備當晚餐。

  剩下的獐子肉用乾草包住,放在一個木箱裡,再蓋上一層雪,準備回程路上吃。

  何田找了些樹枝,在篝火上搭了個簡易的烤架,把兩條獐子腿放在烤架上小火炙烤,先塗了一層鵝油,再塗上鹽和辣椒末。

  獐子腿肉很瓷實,脂肪少,塗上一層鵝油會防止它烤得太乾太柴,也會烤得更香。

  她還切下了一塊胸肉,剁成肉醬,再用幾根醃蘿蔔條切成小細丁調味,最後用勺子把泡發的燕麥攪壓成泥調和。其實如果放一點麵粉或者土豆澱粉,做成的丸子形狀會更好看,但燕麥泡發之後會滲出白色的汁也有黏性,燕麥做成的丸子嚼勁會更好。

  何田把肉醬攪勻,一直攪到完全看不到一點汁水,再捏起一個比手指頭大一點的一小坨,放在手心稍微一揉,揉成一個小球,擱在盤子裡。

  這些小球,她準備待會兒蒸了,明天帶在路上當零食吃,或者和土豆粉條一起下到滾水中做湯粉吃。

  何田又在火架上吊上一壺水,以免火太大了,把獐子腿烤焦。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太陽還沒下山呢。

  湖邊的蘆葦和各種野草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湖上白霧嫋嫋,彷彿幾縷輕紗,緩緩漂浮變形,湖上還有些水草的枯枝和殘葉,在朦朧的白霧裡,隱隱約約,時而有風吹過,這些黑影就變得奇形怪狀,令人覺得神秘而幽遠。

  遠處,晚歸的鳥兒發出鳴叫,夾雜不知名的動物發出的聲音。

  何田把要換洗的裡衣、一壺溫熱的水還有擦澡的絲瓜瓤和香皂都放在一個木桶裡,脫下外衣,解散髮辮,提著桶向湖邊一處蘆葦叢走去。

  易弦又像往常一樣彆彆扭扭磨磨蹭蹭,何田叫了她幾次她也不跟上,乾脆自己先去了。

  何田一邊走,一邊往後看,她都走到蘆葦叢邊上了,易弦才提著桶慢悠悠走過來。

  「來這兒!這裡沒有突然能把人燙熟的泉眼!」何田撥開蘆葦,走進去,晃掉幾簇蘆葦穗子上的積雪,把衣服脫掉,掛在蘆葦上面,一腳踩進水裡,熱水立刻包裹住她的小腿,讓她舒服得小聲唔唔。

  湖底的淤泥從她腳趾縫裡冒上來,弄得腳心也癢癢的。這兒的湖水不會太深,剛沒到肩,這個小水池的邊緣水底還沉著幾塊大石頭,剛好可以當凳子坐。

  何田帶來的木桶浮在水面上,她把桶推到池子中心,轉身用蘆葦穗子擦掉水中石頭上生的苔蘚,水稍微有點渾,不過沒關係,等會兒就變清了。

  現在,慢慢地坐下去,讓身體適應水溫。

  坐進去的時候,何田又被燙得唔唔叫。真是太舒服了。

  她為自己找到這個極佳的泡澡的地點感到開心,這個湖邊的水池是個幾乎是圓形的凹槽,只有一個小口連接湖心,湖底噴湧的熱泉水和冷水中和後流進來,剛好是洗澡水的溫度,水池周圍全是高高的蘆葦,即使太陽下山了,風也吹不進來,都被蘆葦擋住了。

  她享受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易弦下水的聲音。

  「易弦?」

  「嗯。」

  「你在哪兒呢?」水池上都是水蒸氣,高高的蘆葦擋住從外面吹來的冷風,也讓水池上方的蒸汽沒法飄散出去,池子裡的水霧比湖面上還要更濃一些,何田看不清易弦在哪裡。

  「就在這兒呢。」聽聲音,易弦像是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就待在岸邊。

  何田揮揮自己的毛巾,試圖打散一些白霧,「水不深!才到我肩膀!過來吧!別怕。」

  易弦磨蹭了一會兒走過來,何田把木桶推到兩人中間,「我帶熱茶來了!你喝喝看。」

  「哦。」易弦拿起水瓶,擰開喝了幾口,「好喝。你放了什麼?」

  「哈哈,藍莓,紅棗,薄荷,等茶放溫了之後又加了點蜂蜜。」

  這時何田注意到,易弦還穿了一件單衣下水。白色的衣袖沾了水後變成半透明的,纏在她象牙色的胳膊上。看不到她胸口以下的部分,不過想來她肯定也穿著褲子下來了。

  「你怎麼還穿著衣服啊?」何田問。

  就算隔著白濛濛的水霧,看不清易弦的臉,也能聽得出她的不自在,「這裡——這裡可是在室外呀,怎麼、怎麼能……」

  何田嘻嘻笑了,「好了,好了,沒關係,你自己覺得舒服最重要。」

  露天出浴,可能對易弦來說是個難以接受的概念。

  可是,到盛夏時,我們還直接到山澗邊洗澡呢。何田想。

  這時,她忽然有點悵然。唉,不知盛夏來臨時,易弦會在哪裡。

  她怔了怔,搖搖頭,吸一口氣,鑽進水裡,把頭髮浸濕,輕輕揉搓,塗上香皂,走向池子邊,「我去洗頭髮了。」

  「哦。好。」

  何田本意是想在池邊洗了頭髮,不弄髒池心的水,易弦卻好像誤以為她是給兩人分好各自洗浴的地方,就站在原地,學著何田的樣子把頭浸在水裡,開始洗頭了。

  何田洗完頭髮,坐在池邊的石頭上,又叫易弦,「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擦擦背?」

  「擦、擦背?怎麼擦?」

  「用絲瓜瓤子呀,哎,你先過來,我教你。」

  易弦停了一會兒,靠近過來,呆呆站著。

  池邊的白霧清淡了許多,易弦個子比何田高快一個頭,但她像是怕冷,又或者是怕羞,在水裡縮著身子,只露出肩膀以上,她身上那件交領式樣的裡衣緊貼在肩上。

  何田伸出自己的手臂,握著絲瓜瓤子比劃一下,「這樣,上下擦,從左到右,或者從上到下,哎,隨便你,擦整個後背。擦完了我也幫你擦。」她說完拉過易弦的手,把絲瓜瓤子塞給她。

  其實上次新年洗澡時就想請她擦背了!但是當時大家還不算太熟嘛,才認識不到一百天,現在可不一樣了,一起過了快一整個冬天呢!這可是一起捕過快四百隻貂鼠的交情,彼此擦個背應該沒問題啦。

  「哦。」易弦握著絲瓜瓤子,先在自己手臂內側用力擦了幾下,「是這樣嗎?」

  還沒等何田答應,她扔掉絲瓜瓤子怪叫一聲向後跳了一步,指著自己手臂上灰白色的「細繩」喊,「這是什麼?!」

  「灰啊!」何田撿起浮在水上的絲瓜瓤子,抓住易弦的手臂就勢又給她擦了幾下,更多的細繩粗細的灰隨著她的驚叫紛紛落下。

  「叫什麼叫啦!又不是寄生蟲。只是一整個冬天皮膚分泌的油脂和皮屑、死皮組成的灰泥。」何田抓緊易弦的手臂不讓她掙扎,把她手臂又舉高一點,又把她衣袖推向腋窩,三兩下利索地把整個手臂給擦了一遍,細繩子一樣的灰泥撲簌簌掉下來,易弦象牙色的手臂也給擦成了淺紅色。

  這期間,易弦一直發出「啊啊」的怪聲,像是表示驚歎又像是帶點噁心,「我怎麼會這麼髒?」

  「都跟你說了,不是髒,是被熱水泡鬆了的死皮,看上去有點嚇人而已。」何田這時覺得易弦有點少見多怪,八成這輩子從沒擦過澡。

  嘖,也難怪,這傢伙洗個澡還要穿著長袖衣服呢。

  何田抓住易弦一隻手臂擦完了,又抓住另一隻掀開袖子開始擦。她很快把她兩隻手臂都擦得通紅,「你們那裡不這麼洗澡麼?」

  「……沒有。」氤氳的水霧中,易弦臉紅紅的,不知道是還沒接受自己身上會有細繩那麼粗的泥,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扭著臉,仰著頭,眼睛盯著她們頭頂漂浮上揚的水霧。

  何田小聲笑笑,看到不斷有小水珠從易弦烏黑的頭髮、眉毛上滴下來,她呆呆的,都不知道伸手去擦一擦。

  擦完兩隻手臂,何田還想問,要不我先給你擦背吧,易弦把絲瓜瓤子接過來,「就用這種力度嗎?」

  「嗯。」何田轉過身,把頸後濕漉漉的頭髮都攏到頭上,捏著髮尾在頭頂轉了幾轉,用一根細蘆葦杆盤成個髻固定在頭頂。她盤髮的時候雙臂帶起水,呼啦啦落在水面,易弦像被水濺到了眼睛,側過臉擦了擦眼睛。

  「對不起啊!」

  「我沒事!你……你轉過去,我給你擦背。」易弦說著按著何田肩膀把她轉得背對著她。

  「哦。」何田站好,易弦又不動了,她正想回頭看看怎麼了,一陣晚風吹來,吹得四周的蘆葦輕輕晃動,它們枝頭的積雪簌簌飄下,有一些隨著風飄落在水面上,化為小水珠。何田伸手去接碎雪,聽見易弦深深呼了口氣,然後左手按在她肩胛和肩膀上,右手抓著絲瓜瓤子在她背上認真擦起來。

  這時天色將晚,隔著濛濛水霧,能看到天空變成紫藍色,天邊還有一些橙色雲霞。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易弦動的時候發出的水聲。

  「我們回去的時候,明天晚上吧,再到這附近一個溫泉泡泡,那裡的水裡有一點硫磺還有其他礦物質,泡了之後一整年都不會生皮膚病,對關節也有好處。連大米都喜歡泡在那兒,拉它還不肯上岸呢。」

  何田說著,在心裡歎口氣,上次給她擦背的人,還是奶奶。其實在絲瓜瓤子上綁根小竹棍也可以自己擦背,可是哪有別人幫著擦得乾淨呢。

  「灰很多吧?」

  「不會比我剛才更多。」

  「哈哈哈!喂,你不會嫌棄我髒吧?」

  「你剛才也沒嫌棄我啊!我可是從出生可是就沒這麼擦過。」

  何田笑了,默默享受易弦的服務,又說,「待會兒我給你擦背。」

  易弦的手停了一下,悶聲悶氣說,「不要。」

  「為什麼?」她轉過頭。

  「別轉過來!站好!」她突然語氣很嚴厲。

  何田聳聳肩,輕輕笑一聲。她等易弦又擦了幾下,猛地一跳轉過身,抱住易弦,「哈哈!」

  「啊——」易弦被嚇了一跳,她先捂著胸猛往後退,然後在水裡滑了一下,狼狽鑽在水中,只露一個腦袋。

  惡作劇成功的何田還在指著易弦哈哈笑,「你洗澡穿著衣服就算了,還別著根木棒幹什麼?你怕水裡有怪獸咬你啊?」

  易弦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嘟著三角嘴狠狠呼了幾口氣,令人意外地「嗷」地叫了一聲,雙拳怒捶水面,激起一陣水花打在何田臉上頭上。

  何田哈哈笑著抹臉上的水的時候,易弦轉身紮入水中,遊走了。

  何田又笑了兩聲,才意識到易弦是真的生氣了。

  她撿起在水面蕩漾的絲瓜瓤子,默默擦起身體,又過了一會兒,何田覺得不對勁了。她以為易弦一氣之下不洗了上岸了,可是她不見了,但換洗的衣服還掛在蘆葦上。

  何田高聲叫了她幾聲,沒有得到回到,只好游向入水口。

  湖面一片平整。

  「易弦?」何田突然大急,這位小姐該不會是一生氣游向湖心,結果溺水了吧?

  這時何田才想起,她從沒問過易弦會不會游泳。

  「易弦——」何田這時急得火燒眉毛,趕快游向湖心,湖面上水汽蒸騰白茫茫的一片,天色又已經將晚,這該如何去找啊!

  就在她焦急的時候,易弦從不遠處冒出了頭,向她揮了揮兩隻手。她手裡抓著粗樹枝似的東西,還在不停往下淌泥水。

  「我沒事!這裡有蓮藕!」易弦慢慢遊過來,停在離何田兩三米遠的地方,把手裡的泥巴棍扔過來,「接住!拿去洗乾淨,這個很好吃的。」

  「呃——」何田嫌棄地抓住了這兩根沉甸甸的粗泥巴棍。中間有節,截面是九個孔洞,這東西能吃麼?

  易弦這次沒再遊遠,她在附近一棵有大大乾枯葉子的水草邊上潛入水中,不一會兒又拉出一根這種叫「蓮藕」的泥巴棍。

  何田把泥巴棍——不,蓮藕,帶回池子洗掉上面的淤泥,看出這應該是那種水生植物的根莖。

  很多植物的塊莖都可以食用,富含澱粉,所以,易弦說的應該也沒錯。

  她把洗淨的藕放在蘆葦上,易弦又運來幾根。不一會兒,池子邊的蘆葦地上堆了一堆這東西。然後,易弦又帶回來幾顆像蜂巢似的東西,說那是蓮蓬,裡面的是蓮藕的種子,叫蓮子。蓮子也很好吃。

  呃……姑且相信這種硬得像堅果的東西可能確實能吃吧……看在剛才把你惹生氣的份上。

  易弦再游回來時,臉上微微帶笑,彷彿已經忘了剛才的事了,「蓮藕做的湯可香了,你先回去吧,拿一段削皮,切斷,和肉骨頭還有幾粒紅棗一起燉湯,只放一點點鹽,就很好吃。」

  她又囑咐何田,「我再去挖一截,你先回去。」

  「哦。」何田洗淨頭髮,坐在石頭上把頭髮擰乾,包上毛巾,擦乾身體,對著湖面大喊,「你快點回來!天要黑了。」

  易弦遠遠地答應了一聲。

  何田帶著這堆蓮藕回到帳篷旁,篝火上的獐子腿烤得噴香金黃,滴著油脂,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她把烤好的腿肉剃了放在盤中,取了幾根獐子的肋骨斬成段,和切成厚片的蓮藕,幾粒紅棗一起放在一個鐵鍋裡,像易弦說的那樣燉上。

  切獐子胸肉的時候,何田低頭看看自己的胸,想到剛才易弦的反應,有點明白了。

  易弦的胸,非常非常的平。剛才在水裡又是隔著水霧又是隔著衣服,就那麼一眼,也能看得出,是平得可憐的。而且,一點柔軟的曲線都沒有。倒和她的手臂一樣有著分明的肌肉線條。

  這麼一想,易弦的手臂上有隆起的青色血管,如果不是皮膚白膩,看起來真是不太像女孩子的手臂。

  難怪能一人就挑動兩個簍子呢。

  也難怪她會不高興。

  易弦過了一會兒回來了,很開心地提著滿滿一桶蓮藕,還跑回去兩次才拿完。

  蓮藕和肉骨放在一起燉的湯味道確實格外甜美,何田咬了一口那滿是洞眼的根莖,立刻喜歡上了它粉糯甘甜的味道。

  「把蓮子泡開,取出裡面的芯,和銀耳,紅棗,或者龍眼乾一起煮成甜湯,也很好喝。」

  「現在我們吃的已經是老蓮藕了,嫩藕才好吃呢,切成薄片,灑上一點白糖,又脆又甜,爽口極了,簡直可以當水果吃。」

  「蓮藕的洞裡面灌上糯米,蒸熟,澆上蜂蜜……」

  「切成片和甜豆、荸薺還有檀香豆一起炒……」

  說起蓮藕和蓮子的吃法,易弦一張口就說了好幾樣。

  「還有呢,蓮藕切碎了,磨出粉……呃,反正就是取出裡面的澱粉,就是藕粉,用燒水一沖就能吃,又香又甜,要是能加上桂花,就更好吃了。」

  何田聽著直咽口水,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而且,這東西一直就藏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1:44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三章 魚丸粉絲湯

  來的時候帶著任務,所以一路上都在趕時間,沒什麼心情遊玩,回程的時候硫磺大獲豐收,保存得當足夠用兩三年的了,何田想到開春之後易弦就要離開,之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就慢慢地邊走邊玩。

  去的時候花了三四天時間,返回時足足用了六天。

  第二天下午她們又去泡了溫泉,洗完把大米也趕進水池裡洗刷,這傢伙果真像何田說的那樣,舒服得都不想出來。

  之後他們去了那片新生的樹林,何田打到一隻松雞,又找到幾個還有沒被松鼠和花栗鼠吃掉松子的松球,把松子剝出來,放進洗剝乾淨的松雞肚子裡,用乾草捆緊雞肚子,再像之前烤魚那樣用淤泥和松針把整隻雞裹上放進篝火裡烤。

  雞肉鮮美得無與倫比。

  易弦吃著雞肉,忽然有點後悔沒帶回來一些荷葉。

  「用乾荷葉包上雞肉、糯米還有一點香菇和蝦米,放在蒸籠裡蒸熟,就是荷葉糯米雞。」她用手比劃一下大小,「包成這麼大的小包,我一次可以吃五六個。荷葉有股特別的清香……」

  何田一聽就知道這菜的大概做法了,「恐怕不是用老荷葉做的,要採新鮮荷葉,把它們洗淨曬乾之後才能做菜。老葉子經過霜打,日曬,哪裡還有清香。」

  「對哦。」易弦怔一怔,又笑了,雙目炯炯看著何田,「你說,我們能不能夏天去湖邊一趟?採新鮮的蓮藕,蓮子,還有荷葉!哦,還有一種荷花茶——選一顆荷花的花苞,把裝著茶葉的絹袋放在花苞裡,縫上,幾天之後取出來,茶就被熏好了,有荷花的香味。」他張開雙臂,「荷花有這麼大,粉色的,白色的,還有淺黃色,花心裡就是蓮房,長大了就是蓮蓬了。」

  易弦忽然激動起來,拍拍何田的手臂,「哎呀,我怎麼才想到!你的名字——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你看你的名字都說了,你怎麼能不去採蓮呢?」

  何田看著易弦的笑臉,本來也笑著,但是慢慢的,她低下頭,用一根樹枝挑挑篝火中的柴,「我一個人要來採蓮可難了。」

  易弦聽了,也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何田抬起頭,「易弦,很快就要春天了,你想好要去哪兒了麼?」她抿一抿嘴唇,很小聲地說,「要是……你想留下來,也很好啊。」她說完,看著易弦。

  易弦和她對視一下,移開目光。過了一會兒,他說,「讓我再想想。」

  離開松林,繼續乘舟而下,不知是春天的氣息已經在他們往返時悄然來臨,還是往返時的心情大不一樣,雖然兩岸的林子還是披著白色的雪袍,但景色看起來卻不一樣了。

  靠近河岸的枯草枯枝掛著水汽,水汽又凝成冰,晶瑩剔透,仿若玻璃製成的。

  易弦一邊划船,一邊用小樹枝把岸邊水草上掛著的小冰球敲下來,冰球掉進船裡,撲塔一聲,易弦把它扔給在船側遊著的大米。

  大米還以為得到了獎勵呢,趕快低頭在水裡找,冰球掉入水中哪裡還看得見,它轉著腦袋找了一圈,失望地揚起脖子哼哼。

  易弦哈哈笑了,放幾粒炒黃豆在手心,遞給大米。

  到了群鴉居住的那片林子,何田看到「冰箱」裡的凍魚,遺憾感慨,「要是小米還在,它可開心了。」

  凍大馬哈魚其實味道並不差。在收成不好的冬季,奶奶還撈過這樣的魚帶回家吃。

  小米也很喜歡吃。

  易弦問起小米和奶奶的事,何田跟她說了。她現在已經能平靜地說起這件事了。

  「你看,最好的醫生都住在最牢固的城裡,但在人類受傷幾率最高的地方,卻是醫生最少的。」

  「這就是悖論。」

  再次經過冰凍的池塘時,何田取出兩副冰刀。她先綁一副在自己草鞋上,給易弦示範。池塘的冰面上沒什麼積雪,何田在冰面上輕盈地劃過,畫了一個「8」字型的弧線。

  「你也來試試!」

  易弦綁上冰刀,顫顫悠悠站起來,很快滑得俐落優美。

  他們抬上小船,毫不費力地滑到池塘對面。

  這時,蹄子上包了草袋子的大米才慢悠悠走了一半。

  何田吹了聲口哨,大米才奔跑過來。

  「來的時候忘了我帶冰刀來了。」解下冰刀的時候何田說,「從前每年開春的時候,河水漲了,又凍上,會在林子裡形成很多小冰湖,我就帶上冰刀去玩。唉,當小孩真好。」

  「也不一定呀……」易弦想一想,「比如我小時候,每天過得比現在忙多了,要學很多東西,學不好,老師會打你。還要考試,排名,排名不好也要受懲罰。所以整天都提心吊膽的。見了老師像老鼠見了貓。」

  「你們那裡的小孩兒都這樣麼?」何田皺著臉,覺得住在城市裡的孩子真可憐。森林裡的孩子沒有學校,沒有老師,或者說,養育他們的人就是老師。大人們言傳身教,把自己所會的技術和經驗傳授給孩子。

  易弦搖搖頭,「也有小孩子,只管吃喝玩樂就好了。但是我——」他猛地停一下,怔了怔歎口氣,「我老師說,這些孩子都給養廢了,長大也是沒用的人。一旦失了恃,就和魚肉一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何田出神,易弦這位「老師」說的也有道理,但是學不好就要打?這也太可怕了吧?

  她自己到現在還是會寫錯別字,有些字要查字典才念得對,家裡的書也不是每本都認真讀過,字也寫的不夠好看,可這又怎麼樣呢?

  「你們那裡還能考試當官兒麼?」

  「沒聽說過。」

  兩人相視而笑。

  再穿過那片何田爺爺奶奶開闢出的林中小路時,何田和易弦漸漸從休假的輕鬆心態轉換回了日常的工作態度。

  被砍下的樹,只要根還在泥土裡,沒受蟲病災害,就會繼續慢慢生長,發出新枝,放任不管的話,沒多久又會遮擋住林中的道路。

  所以何田和易弦經過時,拿出斧頭把樹木生出的新枝都砍斷了。

  他們在第七天上午到了家。

  終於回到家後,他們先在冰洞一圈堆上易燃的乾草,生上火,再放上小木柴塊,讓火把洞口長上的冰融化一圈,再除冰就容易得多。

  大米這趟出了大力氣了,何田把它身上的繩套氈墊都摘下來,給它吃乾草和黃豆,再用豬鬃做的刷子把它從頭到腳刷一遍。

  房子的門窗沒凍上,但是水缸裡的水卻都凍成了冰塊。

  他們臨走前清空了幾個水缸,養魚的缸裡的水也倒出去了一半,倒是沒有水缸凍裂。

  重新升起爐火,讓屋子先熱起來。

  何田把好不容易收集的硫磺礦石裝在幾個陶罐裡,密封好,分開放在兩個儲物的窩棚裡。窩棚裡有一個通風的角落是專門放硫磺礦石的。用陶磚壘了個方池,放上陶罐之後,又在罐子之間倒進去沙子,把罐子之間的空隙填上。

  搬運陶罐、沙子的活兒基本全由易弦一手承包。

  放好硫磺,房子裡也稍微暖和點了,何田和易弦又到河邊。

  冰面上,兩個冰洞周圍的火已經快要熄滅了,洞口結的冰也化開了一條細縫,用削尖的竹楔子插進細縫裡,沿著冰洞邊緣敲打搖晃,然後抓住臨走前放在冰洞裡的木棍,左右轉動,很快就能把凍在洞口那層冰塊整個拔出。

  這時再投入新的木棍就行了。

  他們離開的這十天,冰洞的洞口凍上了一層六七釐米的冰。

  冰洞打開後,漁網也可以拉起來了。

  這次的網比以往的都沉。

  何田早料到會這樣,把大米也拉來幫忙。

  漁網終於拉上來,一大群魚在冰面上撲騰跳躍了一會兒,紛紛變成石頭和河面上的冰雪還有漁網凍結在一起。

  何田和易弦把魚一條條撿進籃子裡,大大小小的魚足有二三十條,如果漁網更大一點,能捉到更多的魚。但是恐怕就更難撈上來了。

  他們把魚運回家,取水,重新灌滿水缸,放好行李,收拾整理房子。

  何田從存放瓶瓶罐罐的窩棚裡拿回一個樣子別致的陶瓶,放在桌上,把易弦採的幾棵蓮蓬插在瓶中。她退後幾步歪著頭品鑒一會兒,又找了些本來是用來給蓮藕保暖的蘆葦杆,挑了兩三支還帶著穗子的折成不同長短插進瓶中,調整一下,問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觀察的易弦,「好看麼?」

  易弦對著何田微笑了好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碰她頭頂翹起的一根捲髮,「嗯。很好看。」

  品嘗了蓮藕肉骨湯的味道後,看到何田對這個新奇的食材很是欣賞,易弦又去挖了些蓮藕。何田也想去,但是易弦告訴她,這個是需要豐富經驗的,不然還挺危險,把她留在了岸邊。

  最後,蓮藕裝了兩個大木箱,很費了些勁兒才運回來。

  何田怕蓮藕凍壞,在木箱裡放了一層蘆葦杆,再在每層蓮藕之間也墊上蘆葦,確保它們不會在路上被碰壞。蘆葦杆是中空的,因此還能保溫。

  可檢點之後,還是有些凍壞的和撞斷的。

  何田有點懊悔,「其實我現在想了想,我們不應該把蓮藕上的泥都洗掉的,應該帶著泥運回來,吃的時候再洗。」

  「那就下次試試。」易弦說完,看著何田,「我怎麼也得等到春天集市開了,貂皮換了錢才會走。沒準還有時間。」

  何田笑笑,不說話。

  蓮藕是何田不熟悉的食物,易弦也只是對「吃」的部分瞭解,對於怎麼儲存毫無頭緒,所以蓮藕分成幾份放在不同的地方,希望有種存放方法是正確的。

  大部分蓮藕包上乾草和蘆葦放進了地窖裡,一些放在接了一點水的陶盆裡,擱在屋子陰涼的地方。

  這時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何田問易弦,「你想吃什麼?」

  易弦想想,「倒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你上次做的那種小丸子的湯粉還能做麼?」

  「可以呀。」

  何田取了一條今天剛捕到的魚,讓易弦拿去剝洗乾淨,只取魚身兩側最肥美的肉,剁成肉泥,她用一點辣椒末和鹽給魚肉調味,火上煮開一鍋熱水,拿小半碗土豆澱粉,用鐵勺挖一勺魚肉泥,在麵粉裡滾一下,撈起來,丟進滾水中,丸子在燒水裡滾了幾滾,浮起來,這就可以用竹漏勺撈起來放在一邊待用了。

  易弦坐在一邊看了一會兒,主動請纓,他做丸子的速度比何田還要快。

  很快魚肉泥全做成了丸子,表面光滑瑩潤,捏起來丟進嘴巴裡,滑嫩鮮香。似乎魚肉裡鮮甜的汁水都留在丸子裡了。

  一條魚做了兩大盤丸子。何田把其中一盤放在門外凍上,之後收起來,什麼時候想吃了,倒進滾水裡煮燒了就行。

  她把煮丸子的水倒掉,換一碗淨水,煮開後放入土豆粉絲,切成絲的醃辣白菜,再倒進去一盤丸子。

  這碗粉絲湯就做好了。

  魚丸粉嫩晶瑩,土豆粉絲白白胖胖,點綴著青綠色的辣白菜和一點點紅辣椒,看起來就十分好吃。

  吃完這頓飯,已經是下午四點初了,太陽落山,夕陽投射在門前的雪地上,把白雪映成橙黃色。

  何田和易弦坐在火爐旁,把蓮蓬敲碎,取出蓮子。

  何田看著這些黑乎乎硬邦邦的蓮子,再次懷疑這東西真的能吃麼。

  她把蓮子放進一隻陶罐,倒進去一些水,希望泡了一夜之後,蓮子堅硬的外殼會變軟,能夠取出裡面的果實。

  天很快黑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重新變得溫暖的火爐前,窗外,又飄起了雪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1:58 PM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四章 玫瑰藕粉栗子糕

  蓮子泡了一夜之後,那層黑乎乎的硬殼終於變得軟了點,兩人好不容易去掉這層殼,易弦驚訝地看到,裡面的蓮子並不是他從前所見的白色,而是黑灰色。

  至於蓮子銀耳湯,銀耳何田是沒有的,什麼龍眼乾,也沒聽說過。但紅棗是她有的。

  他們把蓮子剝開,剔出芯,和紅棗放在一起煮,煮出的湯也並不怎麼出色,品不出這個新發現的食材的味道,只有紅棗的甜味。

  易弦說這是因為蓮子太老了。

  「新鮮蓮子可好吃了!我家……我從前住的……地方,有個水池,園子裡有荷花池,每年初夏開始,荷花就一直不停地開,荷花的花朵很大,花蕊下面就是蓮蓬,花謝了之後還是很好看,因為有小蓮蓬。蓮蓬一點點長大了,還是綠色的時候採下來,撕開,剝出蓮子,那時蓮子的外皮也是綠色的,輕輕一撕就能剝掉了,蓮子白白的,吃起來很清甜。曬乾後的蓮子是淺黃色,或者牙白色。」

  何田見易弦努力想要捍衛自己曾經喜歡的食物美味,安撫他說,「沒事。蓮子湯不好喝可能是蓮子太老了,也可能是植物的品種不同,這種蓮子不適合吃。但是蓮藕的味道還是挺不錯的。我們試試做藕粉吧。」

  之前,他們也試了把蓮藕切成薄片炒來吃。何田的評價是,遠勝於黃豆芽。

  蓮藕切成薄片,無論是加上切片的臘肉清炒,還是和醃魚、筍乾、香菇一起放在陶鍋蒸,蓮藕甘甜脆爽的味道和其他食材十分相配。

  何田尤其喜歡和臘肉清炒。她甚至已經想到,要是蓮藕可以保存到春天,有了野菜了,焯一下,加一點核桃油涼拌,再刨幾片醃制好的獐子腿肉加入鹹香的味道,吃之前再灑上一點點白糖……啊,想到這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帶回來的蓮藕被儲存在不同的環境下,經過了一個星期後,何田發現放在陶盆裡的那些保存得最好。於是她又搬進屋子一個水缸,把蓮藕放在缸裡,加上清水,水不加滿,剛能浸泡住蓮藕就行,每隔兩三天換一次水。

  經過各種烹調試驗,何田正式確認,蓮藕是種非常有潛力的食材。單憑它在冬季是蘿蔔白菜以外的新鮮蔬菜這一條,就值得考慮種植。

  但是,蓮藕要怎麼種植呢?

  易弦完全沒有頭緒。

  至於怎麼做藕粉,他也說不出個究竟,但提取過土豆澱粉和紅薯澱粉的何田能猜個大概。

  他們把蓮藕去皮,切碎,放進手搖攪碎機裡攪成碎渣,加一點水,泡一會兒,就有白色的漿從蓮藕碎渣裡流出來。那就是蓮藕中的澱粉了。

  在陶盆裡鋪一塊棉布,倒進蓮藕渣,紮緊棉布用力擠壓,漿水就不停流出來。

  陶盆放在一邊靜置一個小時左右,當澱粉沉澱,和水分離,藕粉就初具雛形了。

  何田小心地把浮在上層的水分舀出去,留在陶盆中的是暗粉色的細膩粉泥。

  她拿出一個晾曬土豆澱粉紅薯澱粉時用的大竹匾,用木勺把粉泥移到竹匾上,均勻鋪平。

  粉泥裡的水滴滴答答的,流到墊在竹匾下的大木盆裡。再用木勺輕輕地均勻地按壓粉泥,讓多餘的水分流出來。

  其實,提取澱粉的活計最好是在夏天做,那時天氣也熱了,日照時間也長。在冬天做也不是不行,就得放在爐臺上用炭火的溫度烘乾了。

  晚上臨睡前,竹匾已經不再滴水了,何田把竹匾移到爐臺上,在竹匾邊緣墊上幾個木塊,讓它既能被暖氣烘著,也能夠透氣。

  第二天醒來,再把竹匾裡的粉泥翻攪一邊,繼續烘乾。

  等粉泥全都乾了,變成細細的粉末之後,蓮藕的澱粉就提取成功了。

  易弦大力讚賞的藕粉是加了桂花花瓣的。但是何田不知道桂花長什麼樣子。聽易弦說是一種很香又很小的花簇,有時是金黃色,有時是黃白色。她倒是在林子中見過類似的樹,不過現在既不是花開的季節,樹也都掉完了葉子。就算有葉子,沒開花的話,何田估計,易弦也認不出來。

  沒有桂花,何田倒是有些初夏時採摘的野玫瑰花和月季花的花蕾。

  她把一些藕粉和玫瑰花蕾混合在一起,倒進一個竹罐裡,封好。希望這罐藕粉能夠吸取玫瑰花蕾的香氣,變成玫瑰藕粉。

  剩下的藕粉也儲存好,竹匾上還剩的一層用松鼠尾巴毛做的小毛刷子刷下來,分別裝在兩隻陶碗裡,加上糖。

  燒好一壺開水,像易弦說的那樣徐徐加入碗中,一邊加水一邊攪動。

  果然,碗裡粉末變成了晶瑩又黏稠的糊,用小勺舀一口,放在鼻端,還沒吹涼就聞到馥鬱的香氣,喝上一口,細滑香甜,香氣更加濃郁,這可是土豆澱粉、紅薯澱粉不能比擬的優點。

  何田用力擁抱易弦一下,「真的很好吃!」

  易弦笑嘻嘻的,臉頰微紅。

  進入三月之後,日照以可以感到的速度增長了。

  但是冰凍的河水依然沒有任何要化凍的跡象。

  取硫磺的途中,他們在冰河上逆流奔跑,經過那兩座挨得特別近的山崖時易弦就想,要是能在那裡架一座橋,或者別的什麼,就能方便地到河對岸了。

  趁著河水還沒開凍,應該快點行動起來。

  何田的爺爺奶奶曾經也想過在那裡架橋,但是山崖上沒有足夠高的樹木,把樹從別的地方砍下來再拖到那裡更是不太可能,所以後來他們採集了很多長藤,想要編成藤索,搭一座藤網橋,在網上鋪上木板,但是藤索還沒編好,爺爺就去世了,這事就被擱置不提了。

  但易弦像是下了決心要建橋。

  他催促著何田,在一個滿是雜物和蛛網的窩棚裡找到了那些長藤。

  裝藤的這些大筐子足有十幾個,每個都沉得要命,就算編好了藤網,要怎麼運過去也是個問題。

  易弦不管這些,他取出藤條,一心一意編織成藤索。這次他倒比編草鞋的時候表現好了不少。反正只是把四根藤條編成一根繩子,一根藤條快用完了,再拿根藤條和這根藤條打個結,就續上新的了,然後接著編繩子就行。這可比起編草鞋簡單多了。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除了日常的捕魚,取水,打掃,易弦和何田就是坐在屋子裡編藤。

  粗糲的藤放了許多年後依然又韌又硬,其實並不好編,經常要用木槌捶打得稍微軟一些才能按照編織的人的心意彎曲、成型。每編十幾二十分鐘,手指就會因為要把粗硬的藤拗來拗去弄得生疼,即使用了鉗子之類的工具,也只是好那麼一點點。

  何田這時才驚覺,易弦的意志力非比尋常。

  他可以坐在那裡不停地編織,手指疼了,揉一揉,脖子疼了,扭一扭頭,繼續。

  何田可不行。

  她一會兒站起來給兩人煮杯茶,一會兒準備午飯,一會兒又提議,「咱們做點好吃的甜點心吧?」

  易弦抬起頭,「好啊。你想做什麼?」

  何田反問,「你想吃什麼?」

  易弦想了想,「我過去很喜歡吃一種糕,餡料用了栗子和紅豆——還放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甜甜的,半透明……又不會太甜,還帶一點花香。下午喝茶的時候配這個最好了。就是,做起來可能挺費時間的,你不會嫌煩吧?」

  「不會不會!」何田說著,已經在思索這糕是怎麼做出來的。

  問易弦的話,他只能更詳細地描述這種食物吃起來是什麼口感和味道,還有看起來什麼樣子,至於裡面放了什麼,是蒸的還是烤的,他可說不出來。

  何田取出各種各樣的食材,站在爐臺前凝思,易弦悄悄笑了。

  編藤索又累又無聊,讓何田休息一會兒,給大家做點好吃的,不是一舉兩得麼?於是,他就想了個沒那麼容易做的東西。

  何田想了一會兒,心裡有數了。紅豆、栗子是現成的食材,糕是半透明的,那一定是用了澱粉,這個她也有。就連帶點花香的澱粉她也有——那罐玫瑰藕粉現在應該能吃了吧?

  何田先取出一些紅豆,放在小鐵鍋裡煮一會兒,擱在屋子外面,再換個鍋煮上栗子,加一把草木灰。

  栗子煮滾時,她把紅豆鍋拿回來,鍋裡的豆子已經凍成冰坨了。再放到火上加熱,大火煮沸,煮上二十分鐘,豆子皮就都破了。

  這時栗子也放涼了,撈出來用冷水一沖,很容易就把栗子上帶著絨毛的那層棕色的皮剝下來。

  紅豆鍋再煮上十幾分鐘,豆子就全煮成軟軟爛爛的了,這時放上白糖,輕輕攪動。

  現在再煮栗子。煮上二十分鐘,栗子變得用筷子一戳就裂開了,露出的質地是粉狀的,就煮好了。

  煮熟的栗子放涼,先擱在一邊,先炒紅豆泥。

  炒紅豆泥之前,何田先用一隻竹篩子將豆泥過篩。豆泥放進篩子裡,用木勺輕輕來回刮動,細膩的泥從篩子裡漏下去,留在篩子裡的,就是帶著豆子皮、梗的粗泥。何田自己平時做紅豆團、紅豆餅的時候可沒這麼講究,但是聽了易弦描述「紅豆栗子糕」的時候說到「入口即化」的細膩口感,她覺得很有必要過篩。

  粗豆泥也不能浪費,先收起來保存著,做小米粥的時候放進去一勺不也是美滋滋的?

  篩好了豆泥,何田在火上放上煎鍋,慷慨地挖了一大塊野豬油放進去,小火把油燒熱,加進去紅豆泥,不停翻攪,再不時加入一些白糖。

  只一會兒工夫,整個屋子全是甜味。

  她炒好了紅豆泥,自己嘗了一小勺,覺得細膩度和甜度都不錯。

  易弦嚷嚷,「讓我也嘗嘗!」

  何田又挖一勺遞給他,他細細地品了品,「很好!」

  何田受到鼓勵,又接著做栗子粉。

  把煮得軟糯的栗子放進碗裡,用勺子壓扁,碾碎,也過一次篩,加上一點溫熱的豬油調和成質地較乾的糊。

  然後,何田鋪上案板,先豪放地在案板上撒一層土豆澱粉,用松鼠毛刷子刷平刷勻。案板上灑了這層澱粉,就不容易黏住接下來要用的各種麵團了。

  何田在手上塗上油,把栗子糊放在手裡揉成一團,用塗了油的擀麵杖擀成大約兩三毫米厚的薄片,她在薄片上放了一片平時當小案板的木板,沿著木板邊緣用刀把薄片切成長方形的兩片。然後,先在一片栗子粉皮上均勻地鋪上一層紅豆沙,再把另一片蓋在上面,用剛才做模具的木板輕輕壓實。

  現在,這點心的雛形已經看起來挺精緻了,不過何田還沒完工呢。

  她取出裝玫瑰藕粉的竹罐,打開聞一聞,玫瑰花的香味已經滲入藕粉了,至少聞起來是這樣,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了。

  何田用勺子取了小半碗藕粉,把其中的玫瑰花蕾挑出來,用手指一拈,花蕾就碎裂了,她留下完整鮮豔的花瓣,剩下的花蕾的花萼、花心、花蕊全都丟棄不用。

  之後,她在碗裡慢慢加入滾水,一邊加,一邊用筷子攪動碗中的藕粉。

  她只加了一點水,藕粉現在看起來只是凝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疙瘩。

  等一會兒,藕粉放涼了,何田把藕粉揉成了一個勻淨的麵團。

  麵團沾上一點土豆澱粉,放在案板上擀成薄片,也用小木板當比著大小切成兩片,靜置一會兒,再把夾好紅豆沙的栗子皮小心地放上去,另一層薄片摞在上面,輕輕用小木板壓一壓。

  現在,這還沒做成的點心從側面看是五層,最外面是兩層粉白色,然後兩層淺黃色,中間夾著一層紅豆沙。

  易弦忍不住停下手裡的編織,盯著案板看,「真漂亮呀!」

  何田握起刀,呼口氣,「現在我要切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現在才想起來,我是不是應該在兩層面皮中間塗一層糖水?起個黏合的作用。這切完了會不會散開呀?」

  「散開就下次再試試唄!」易弦洗洗手跑過來,接過何田手裡的刀,「我來切。」

  他切生魚片時就露了一手刀工,但何田當時沒注意他是怎麼切的,這一次她看到了。

  易弦的手極快,何田只看到他在麵皮上交錯縱橫比劃了幾下,他就把刀放下了。

  當然,麵皮也切好了,全是一致大小的長方塊。像是量著切的,要麼就是用了模具。

  何田煮上一鍋水,在蒸籠裡先鋪上一層桑葉,再在葉子上塗上油脂,防止蒸糕黏在上面,然後小心翼翼把一個個小長方塊放在籠中,擺成一個環形。

  大火蒸上十分鐘,香氣撲鼻。

  易弦急不可待地打開蒸籠蓋,驚喜地叫了一聲。

  完工的小點心非常漂亮,表皮是半透明的,有粉紅色的玫瑰花瓣點綴在上面,還能看到下面藏著淺黃色的餡兒。

  他不顧燙手捏了一塊出來,放在嘴邊吹了吹就咬一口,一面呵呵呼熱,一面眯起眼睛對何田笑了,「你做的比我吃過的還好吃!也更漂亮!」

  何田也笑了,她也想拿一塊糕嘗嘗,易弦趕快又捏一塊,放在一個陶碟裡,遞給她。

  真的很好吃。

  藕粉、玫瑰、栗子和紅豆這四種食材的甜度不同,各有各的甜味和香氣,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香味,藕粉做的粉皮最有嚼勁,又有一點黏性,栗子粉糯,紅豆沙入口即化。

  易弦又拿起一塊糕,對何田笑著,「你好厲害啊!」

  何田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是你給的食譜厲害。」

  屋子外面又飄起了白雪,但室內卻溫暖馨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07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五章 雪雞蘿蔔丸麵片湯

  進入三月後,白晝一天天明顯增長。但在森林裡,還是會時常下雪。有時雪會一連下上好幾天。

  這對易弦來說有些不可思議,但何田告訴她,直到四月,還是會時不時下雪。

  森林裡的春天,要從五月開始。

  不過,森林中的動物也感到了寒冬將盡,春日即將到來。貂鼠、狐狸、野兔的皮毛開始漸漸變顏色了。儘管有些冬季沒能獵到足夠獵物的獵人還想捕獵,這時的皮毛也賣不上價錢了。

  氣溫也逐漸上升,正午時,室外大約零下十六七度。

  快到春分時,易弦和何田編的藤索也快完成了。

  當年何田的爺爺奶奶是真的決心要架橋的,他們收集了整整一窩棚的長藤。

  確定了要建橋之後,他們又去了懸崖幾次。丈量這段河面的實際寬度,還有兩岸山崖之間的距離。

  他們登上兩岸的懸崖,查看崖頂有沒有可以當做塔架的樹木或者岩石。

  有一次,他們正在一邊的山崖頂談笑,察普家的兩個兄弟出現在另一邊的山崖上。

  何田和易弦立刻停止了談論,端起武器。

  但是察普兄弟們意外地沒表現出任何惡意,還可以算得上客氣地問候了他們。然後就立刻離開了。

  看起來,這完全是一場偶遇。

  他們在對面的林子裡,聽到有人說話,好奇地跑出來看了看。

  何田挺意外的,「他們怎麼突然對我客氣起來了?」

  易弦輕輕哼一聲。

  回家的路上,何田坐在爬犁上,忽然歎氣。

  易弦在她背後坐著,聽到她歎氣,低聲說,「別擔心。」

  「嗯?」何田轉過頭,「擔心什麼?」

  易弦笑笑,「沒什麼。就是聽見你在歎氣。」

  何田搖搖頭,「我只是有點餓了。」

  易弦猜何田是擔心他走之後察普一家再來找她麻煩。

  建了橋,他們可以方便地走過去,別人也能方便地走過來。

  易弦沒打算告訴何田,他離開她時,一定會把那一家人都處理掉。

  想到何田以後自己住在森林小屋,每天自己做飯,晚上自己睡覺,一整天說的話可能只是臨睡前和大米道別的那句「晚安」,還沒人回答她……易弦也歎了口氣。

  他剛歎完氣,何田就扭過頭對他笑,「看來你也餓了。」

  易弦看到何田含笑的眼睛,知道自己嘴角在不由自主在往上翹著,他強忍住想要親吻她眼睛的衝動,輕輕「嗯」一聲,「我也餓了。」

  「那我們快點回家。來,抱緊我!我們加速了!」何田說著。雙臂揮動韁繩,大米頓時跑得更賣力了,雪橇爬犁兩側激起的雪花亂濺。

  易弦猶豫了一下,伸開雙臂,環抱住何田的腰腹,他又猶豫了一會兒,把頭也靠在何田左肩後面。

  何田穿著厚厚的鹿毛大衣,易弦的臉貼上面,風吹起的鹿毛就拂在他臉上。他微合著眼睛,鼻端縈繞的是何田身上的氣味。

  在這幾個月裡,這個獨特的氣味已經成了易弦心中暗示著溫暖、安全、舒適和溫馨的符號。

  到了家,易弦跳下爬犁,忽然對何田說,「我想讓你一直好好的。」

  何田愣一下,笑了,「我會一直好好的。你放心吧。」

  兩人相視一會兒,不約而同移開了目光。

  當天晚上,何田取出幾次勘探記錄的數據,還有她小時候學寫字用的沙盤,握著一根樹枝反復畫畫擦擦,過了一會兒還爬到棚板上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本書。

  易弦起初看到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還覺得好笑,後來經過她身旁時看到沙盤上寫的竟然像是雙曲餘弦函數,嚇了一跳。

  他站在何田背後仔細一看,發現她果然是在用懸鏈線公式計算要用多長的藤索。

  幾番討論和計算之後,考慮到枯水期(也就是冰凍期)和水位最高時橋底部距離水面的距離,兩岸懸崖上能當做橋臺塔架的樹木岩石的高度、到懸崖邊緣的距離,何田最後決定建一條跨度5.8米,寬度0.8米的索橋。

  橋由六條藤索組成,其中兩條為底索,在上面橫鋪木板,木板上再鋪幾道竹竿作為橋面——一側懸崖山下有大片的竹林,把竹子劈成長條比把木頭鋸成長板要容易得多。另外四條藤索安在橋兩側,作為扶欄。

  藤索每根最少要有8.4米長。此外,還需要一些小藤索,在兩側的扶欄上做成X型,會更安全,也能加固橋欄。

  兩岸的橋臺,因地就利,一邊的懸崖上有兩棵粗大的橡樹,另一邊的懸崖,則將藤索固定在岩石底部。

  他們現在的藤索是綽綽有餘的。當年爺爺奶奶為了建橋,真的花了不少時間收集藤條。

  快到春分時,何田又製作了一次香。

  春分這天和冬至時的天氣很像,暴風雪突如其來,一下就不會停的樣子。

  但是這次,雪下了三天,停了。

  雪停之後,何田他們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

  架橋那天,何田出門前在放了沙子的陶盤擱在桌上,和易弦並排站在桌後,用一根柏枝點燃香,默默祝禱。

  祈禱結束,兩人相視而笑。

  他們趕著大米,帶上帳篷、木炭和食物,在懸崖下的林子裡開闢一處營地,暫時就住在那裡,打算把橋架好了才回家。

  淩晨時,易弦聽到帳篷外的竹林裡「哢啪」一聲響,醒了。他知道這是什麼獵物踩上了何田設在那裡的陷阱。

  他轉過頭,借著帳篷外篝火的微光,仔細看看躺在一旁的何田。

  然後,他伸出右手,放在被窩邊緣,猶豫了好一會兒,凍得手腕都發麻了,快速地探出手指輕輕沿著何田的眉毛滑了兩次。從最彎最高的眉峰到細細的眉尾。再從眉峰滑到眉尾。停在眉尾最淡的地方。被子外面冷冷的,何田的眉毛絨絨的。

  他指尖停在她眉尾不動,目光又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嘴唇。

  她嘴唇長得十分飽滿,可是嘴又很小,睡著的時候放鬆地微微嘟著,從側面看,像是在吻一朵看不見的花。

  又像是一顆櫻桃。

  一顆漬在蜂蜜裡的櫻桃。

  為了防止嘴唇皸裂,何田每天早晚都要在唇上塗一種藥膏,這讓她嘴唇亮晶晶油汪汪的。她還給他了一盒,讓他隨身帶著,隨時塗抹。

  藥膏放在兩指粗細的小竹筒做的扁平盒子裡,蓋子也是竹子做的,蓋緣捆一道細細的皮繩,蓋子就能嚴嚴實實地蓋緊。

  不管是手被木刺竹刺紮到了,被刀子割破了,還是不小心燙到了,立刻塗上這個藥膏;從門外回來,洗碗了,燒火了,洗手後,也塗一次藥膏。甚至肚子脹氣了,塗上藥膏揉一揉,立刻會好很多。

  在何田看來,這藥膏能治療各種小傷小痛,刀傷火燙,跌打損傷,還能保持皮膚健康,讓你老了不會得關節炎。

  不知道她小時候她奶奶是怎麼跟她說的,何田幾乎是虔誠地信任這個藥膏。可裡面的成分不過是水獺油脂,蜂蠟,還加了幾樣草藥。聞起來有點薄荷和蜂蜜的香味。

  這時,何田的睫毛顫了顫,易弦趕緊把手鑽回被窩閉緊眼睛假寐。

  他聽到何田翻了個身,呢噥了一句什麼。

  天亮之後,何田開心地發現昨天黃昏時設的夾圈陷阱裡夾住了一隻雪雞。

  這些鳥類很害羞,只在夜間活動。還有,它們很美味。

  何田審視帶來的各種食物,最後選中了一顆大白蘿蔔。她準備做點特別的食物。

  吃過早餐,易弦把堆滿藤索的藤筐抬上爬犁,帶上大米,運到冰凍的河面上。

  現在,要把藤索放到兩邊的山崖上了。

  他們在藤索兩邊拴上皮繩,再在皮繩上栓一塊石頭。

  何田爬到一側懸崖上,易弦用兩根接在一起的長竹竿把皮繩舉起來,遞給何田。

  何田把皮繩固定好,易弦爬上懸崖,和她一起把沉重的藤索拉上來,先鬆散地用皮繩繫在當塔架的兩棵橡樹上,再爬到另一邊的懸崖,重複這個過程,把藤索拉上去,固定在當塔架的岩石上。

  之後,兩人再返回橡樹那一端,把一根根藤索拉緊。

  他們還在橡樹下做了個簡單的絞盤,讓大米拉著,絞盤轉動,把藤索拉得更緊。

  全部六根繩索都固定拉緊之後,日影已經西斜了。

  可何田這時的心裡光芒萬丈,她看著初具雛形的索橋,站在懸崖上對著對岸的森林大喊:「啊——啊——」

  這個壯舉值得吃點好的慶祝。

  從前何田問了易弦,得知他們那裡也吃麵條,她就計劃著什麼時候做一次了。

  回到山下的營地,何田讓易弦先燒開水,自己把帶來的麵粉用水瓶裡的溫水混合,揉勻,抓住麵團在鐵盆邊緣反復摔打幾次,再蓋上一塊濕潤的布,讓麵團鬆弛。

  這時,水也燒開了。

  何田把那隻雪雞褪毛剝洗,取出內臟,切下雞胸肉,和一小塊靠近內臟的黃色脂肪備用。

  然後她拿出一顆大白蘿蔔,去皮,刨成絲,灑上一勺鹽,放在盆裡揉一會兒,讓鹽分拌勻,靜置十幾分鐘後,蘿蔔裡的水分就被鹽帶出來了。

  倒掉這些水,把蘿蔔絲包在一塊布巾裡擠掉剩餘的水分,剁碎雞胸肉和脂肪,加上一點點麵粉,攪成糊狀。

  坐在開水鍋邊,何田用一隻小勺子把蘿蔔雞肉糊挖出一勺,輕輕丟進滾水裡,就變成了一個丸子,丸子很快又浮上來,就煮熟了。

  一盆餡料全都做成了丸子,放在一邊備用。

  這時,面盆裡的麵也醒好了。

  易弦把麵團重新揉好,交給何田。

  她坐在開水鍋前,揪起一塊麵團,拉長,拉薄,拉到麵伸長到最長,再拉就會斷掉時投入滾水中,再揪一塊麵團,如法炮製。

  她遞給易弦一團麵,「你也來試試!」

  兩人像玩耍似的一邊笑一邊做了一鍋麵片兒湯,再把剛才做好的蘿蔔丸子放進湯裡,加上一點蘿蔔乾切的碎丁,就可以吃了。

  這碗麵片兒湯吃下去,全身熱乎乎的。

  剩下的丸子裝在木盒子裡,很快凍硬了。

  「以後吃火鍋的時候用。」何田笑眯眯地說。

  剩下的麵團被擀成薄片,切成手指寬的條,三五條盤成一團,也凍起來,沒時間準備食物時可以直接下在滾水裡煮一碗麵。當然了,這個手擀麵也能放在火鍋裡,易弦說了,吃完火鍋裡的菜、肉,最後把手擀麵下在湯鍋裡,麵條就能吸收之前在鍋裡燙過才那些食材的香味,吃一碗這麼煮成的麵,這頓火鍋才算吃得完滿了。

  吃過一次魚肉涮鍋之後,易弦跟何田說了更多火鍋的事。

  森林裡沒有牛羊,但是魚,雞是有的,冰河化開後,河水重新流動,林子間的水塘和沼澤再次成為食物豐富的地方。候鳥們又飛回來,在水塘覓食,求偶,下蛋,這時能打到很多的禽鳥,野鴨,大雁,野鵝……河裡的魚蝦也更多了。

  河蝦可以用來做蝦滑,林子裡又生出很多菌類和野菜,通通都可以用來當火鍋的食材。

  討論著怎麼做更多美味的食物,雖然帳篷外還是冰雪世界,可是帳篷內,卻恍惚間已經聞到春天的氣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21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六章 竹筒臘肉飯

  第二天早上,何田和易弦去營地附近的竹林砍伐竹子。

  大嚴寒的突然到來和之後上百年的延續,從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森林物種的多樣性。

  寒帶植物得到更多適宜的環境而向南擴大它們的生存範圍,一些溫帶甚至是亞熱帶植物在變成寒帶的地區存活下來,曾經是人類頻繁活動的地區引進了許多外來物種,也有存活下來的。

  何田所在的這片森林就是如此。

  除了寒帶森林中常見的針葉樹木,這裡還有大片的竹林,沼澤邊上有一片柳樹林,一直到十月底還綠意盈盈。

  竹子的纖維有木纖維沒有的一些特點,它們更加柔韌,有彈性,而且最棒的是,竹子中空,可以用來做很多工具,比如水壺,水杯、水舀,小盒子之類的容器,打通竹節之後一根長竹子就能當煙囪,劈開之後能做成竹凳竹床之類的家具,劈得更細的竹篾可以編織各種籃子、筐子、竹匾等等器具。

  當然,竹子還可以當做建材。

  易弦告訴何田,他們的城市裡有很多河流,有些河上的橋就是用竹子做的竹索橋,還有些窮人,把一排竹子捆在一起,放進河裡,就是竹排了,可以當船用。

  竹子還有個優點,就是中空,砍伐同樣高度的竹子要比砍樹木容易得多。

  倒下的竹子帶著竹葉上的積雪簌簌下落,摔在雪地上。

  何田和易弦一邊閒聊,一邊砍倒了四五棵高大的竹子,就在原地鋸成一米一米的長段,用繩索栓好,讓大米拖著向營地走。

  林子間的路並不太順,走了一段路後,很多時候還得何田和易弦抬著裝上竹子的藤筐,在林中移動。

  終於返回了營地,已經接近正午了。

  何田擦擦汗,取出水壺喝水。

  易弦看她雙頰紅得像塗了胭脂,額頭、鼻尖、人中全是汗珠,擦過之後很快又出了一層,知道她是很累了,於是對何田說,「我在這兒把竹子劈了,你去做飯吧。」

  何田想想,「也好。我先做上飯再來幫你。」

  何田選了一節碗口粗竹子鋸斷,從竹節邊緣大約一指的地方鋸開,另一邊也如法炮製,就得到兩個天然的竹碗,比平常吃飯的陶碗略深一點。

  剩下的竹子,她沿著比竹節高兩指的地方鋸斷,這就成了竹碗的蓋子。

  她抓一把雪放進兩個竹筒裡,再抓一把乾草,擦洗竹筒。

  竹子裡有一層乾膜,還有鋸斷竹節時的鋸末,這下全都被擦淨了。然後,她從周圍的松枝上取下一些雪,放進竹筒裡,再用喝水的鐵杯量了一杯米,將三分之一倒進一個竹筒,剩下的倒進另一個,輕輕晃動竹筒,最後,她切了些臘肉,也放進竹筒,再用筷子把竹筒中的米、肉、雪攪勻。

  何田在鐵鍋裡化開一些雪水,等水溫和手溫差不多了,再把竹筒豎直放進鍋裡,蓋上蓋,加上柴火,大火蒸煮。

  她做完這些,易弦已經在營地邊上劈了不少竹板。

  他們最後放棄了在底索上鋪木板。冬季砍下的木頭沒有曬乾,到了夏季,原本一米長的木板可能只剩下九釐米長。著急鋪上木板,只會使橋索變形。

  於木頭相比,竹子的質地更加密實,縮水率也低,而且,劈竹子,比劈木板要容易得多,通常只要一刀,就能順著竹子的纖維走向,將它劈從頭到尾。要不怎麼有句話叫勢如破竹呢。

  實驗了之後,何田決定先用竹板鋪好橋底,再逐漸用木板替換。

  易弦腳下放了七八塊已經劈好的竹板,每塊都是一米長,手掌那麼寬。

  何田有一個手搖鑽頭,她坐在一截還沒劈開的竹子上,抓起一塊竹板放在膝蓋上,在竹板兩端分別鑽兩個洞,然後將兩條細藤繩穿進洞裡,在洞口打一個結,拉緊。

  這樣,鋪橋的時候,只要把竹板兩側的兩根藤繩固定在底索上,一塊橋板就鋪好了。

  又工作了一會兒,何田叫易弦,「我們先吃飯吧。」

  易弦擦擦汗,問何田,「我們吃什麼?」

  「竹筒飯。」

  「啊?我們還有米麼?」

  「還有一點。」

  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何田早就熟悉了易弦的口味。

  對易弦而言,比起麵食,米飯更好吃。麵點,要做得很精緻,或者好玩有趣的,才會食指大動,米飯呢,普普通通就很好吃,菜肴最好是甜鹹味的,比如用栗子燉的臘肉和熏鴨。

  黃豆粉是最可怕的食物。為什麼有人會吃它是個未解之謎。

  到了營地,還沒走近,易弦就聞到米飯的清香。

  何田掀開鍋蓋,白氣蒸汽頓時撲上來,浸潤她的臉龐。

  竹筒裡的米飯已經蒸熟了,翠綠竹筒裡米脂晶瑩,配著粉紅色的臘肉片,看起來就令人直咽口水。

  竹筒飯有股特別的清香,隔著布墊抱在懷裡,熱乎乎香噴噴,用竹筷攪一攪,香氣撲鼻。

  兩人吃了飯,何田撿了幾簇松針放在鍋裡,和雪一起煮了一會兒,一人倒上一杯。

  松針茶其實沒什麼味道,只有一股松樹的清香。這茶和竹筒所做的米飯倒是出奇相配。

  他們喝著茶,稍微休息一會兒,又聊起吃食。

  易弦看著手中茶杯,澄黃色的茶湯上白氣氤氳,「有一年冬天,我也見過有人做竹筒飯,不過,人家弄得花俏得多,叫歲寒三友飯。」

  「歲寒三友?」

  「就是松、竹、梅。這三種植物在嚴冬仍然保持生機,被認為是有氣節的。」易弦簡略解釋什麼是「歲寒三友」,重點仍然放在食物上,「主菜當然是竹筒飯,也用了臘肉,好像是鹿脯肉,肉切成紅梅的形狀,倒真是挺好看的。然後,也有茶,不過茶是用臘梅花,花就插在每個人面前的竹瓶裡,最後是用松針做的點心。」

  「松針怎麼做點心?」

  「只是取一點松針的香味罷了。」易弦伸出雙手比了個雙掌合攏的大小,「用竹篾做成這麼大的小蒸籠,上面鋪上松針,蒸的是梅花形的紅豆包,豆泥裡不知怎麼弄出了點梅花的香味。好看是很好看,味道也就……呃,還行吧。」

  何田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問易弦,「梅花和臘梅長什麼樣啊?」

  易弦一笑,「還以為你會問我那包子吃起來什麼口感。」

  何田也笑了,「接下來就要問了。那包子的皮是麵做的麼?還是透明的?」

  易弦想了想,「是半透明的,好像是糯米麵。」

  「糯米啊……」何田歎道,「糯米能做好多好吃的呢。可惜去年沒買到。去年夏天連粽子都沒吃成。我用大米和小米放在一起包的粽子,只能解開葉子還不散,味道比起糯米粽子差遠了。」

  「我倒挺想試試大米和小米包的粽子的。」

  「那找一天我包一點。」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再重整精神繼續去工作。

  太陽快下山時,他們劈好了所有要用的竹板,又背了剩下的竹板到營地,準備晚上吃完飯給它們都鑽上洞。

  竹板一共劈了四十二塊,打算在八米多的底索上每隔十釐米鋪一塊。

  但是,將所有竹板都穿上藤繩之後,他們又改變了計劃,每十五到二十釐米鋪一塊。

  因為四十塊竹板加上藤繩的重量接近三十公斤了。同樣的體積,竹板要比松木板沉重。

  橋板太沉的話,就會把橋面壓得更接近水面。

  何田蹲在雪地上,拿著根樹枝,再次計算。

  算了一會兒,她把樹枝一扔,站起來,「不管了。明天再說吧。」

  說是這麼說,臨睡前,何田躺在被窩裡,還在念念有詞計算到底需要多少竹板。

  鋪橋板最好是一氣呵成,鋪橋板的人背上橋板,踩著自己剛鋪上的板,一塊一塊向前鋪,從橋的一端一直鋪到另一端。

  要是帶的竹板不夠,鋪到一半沒有了,還得中途返回。

  易弦安慰何田,「我們這橋就八米多長,就算再跑回來也不會太費力,再說了,哪能背著三十公斤的竹板趴在藤索上啊?多累啊。」

  他這麼一說,何田終於釋然了,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易弦醒來後,看到何田坐在篝火邊往裡添柴,她還沒梳頭,頭髮亂七八糟地翹著,對著火苗發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毛絨絨的腦袋,「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何田吸口氣,「睡不著。太激動了。」

  易弦悶笑一聲。

  吃了早餐,他們背上竹板和藤繩爬上山頂。

  這時太陽剛剛升起,金色陽光照在已經鋪設好的六條藤索上,在懸崖下的冰河上投下幾條黑影。

  棕黑色的藤索上還凝著霜花。

  「我們來得太早了。」何田說。她卸下藤筐,跺跺腳。

  易弦遞給她一塊竹板,「來吧,可以先鋪第一塊板,等霜化了再鋪其他的。」

  何田想了想,拉住易弦的手,「我們一起。」

  兩人蹲在索橋邊,一人一邊,把竹板放在底索上,壓平,拉緊穿在竹板上的藤繩,繫緊。

  何田搖了搖這塊竹板,確定它已經牢牢地固定在了底索上,看著易弦笑了。

  安好了第一塊橋板,就能看到「橋」的樣子了。在這之前,它還只是幾條橫跨兩岸懸崖的繩索。

  何田抬頭看看天,再看看藤索上的霜花,對易弦說,「我背一半的橋板到對面去。我們一人一邊,向橋中間鋪,橋完成了,我們也會師了!」

  易弦知道她只是等得著急,就說,「我背著一半橋板到對面,你站在這裡看著我。」

  他說完,不由分說,就背起一簍竹板往山下走。

  何田看著易弦的背影消失在林間,又看著他走在冰河上,轉過身對她揮揮手,之後,他爬上對岸的林中,大約二十分鐘後,出現在對岸的懸崖上。

  易弦看著相隔不到十米,在河對岸懸崖邊上站著的何田,做了件他自己覺得很幼稚,可是這時卻忍不住要做的事情。

  他對著她高聲喊:「何田——」

  聲音在山谷裡回蕩,陽光刺破雲層落在冰河之上,被冰面的白雪反射出一片恍惚的金光,站在對面山崖上的何田彷彿也籠罩在一層金紗中,她穿著帶風帽的鹿毛大衣,小小的臉龐被一圈絨毛圍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黑溜溜的,看起來就像個小絨毛玩偶娃娃。

  「何田——」

  易弦又喊了一聲。

  何田這時有了反應,她雙手戴著胖嘟嘟手套,高舉起來對他揮了揮,然後攏在嘴邊,也大聲呼喚易弦的名字。

  「易弦——」

  「易弦——」

  她哈哈大笑。

  易弦也笑了,但他的笑是無聲的。

  他也像何田那樣攏起雙手,「何田——」

  何田立即回應,「易弦——」

  易弦的胸腔中這時像是有隻小手輕輕戳了他心頭一下,讓他毫無防備地喊出了心聲——「我喜歡你!」

  他喊完這聲之後,自己也愣住了,一瞬間,山谷中像是陷入了完全的靜寂。

  他緊張地看向何田,隔著八米多的距離,還有何田呼吸出的白氣,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就在他的心一下一下劇烈跳動時,何田歪了歪頭,笑了,她對他喊,「我也喜歡你。」她揮了揮雙手,又喊,「我喜歡易弦。」

  易弦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在微笑,可是他做不出其他的反應。他聽到何田這麼喊的時候當然是高興的,可隨即,他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不,何田,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何田等了一會兒,見易弦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裡,感到莫名其妙。

  她又沖著對面的山崖揮了揮手,易弦也鏡像一樣向她揮手。

  然後,易弦蹲下,卸下了身後的背簍,開始鋪設橋板。

  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藤索的霜也幾乎都化掉了。

  兩人一人一邊,趴在橋索上,一塊接一塊鋪上竹子做的橋板。每鋪上兩三塊,就暫時坐在橋板上,一起從背簍裡拿出藤繩,在橋兩側的當護欄的藤索上綁上X型,紮緊,加固橋身,也讓行走時更加安全。

  橋索晃晃悠悠的,站了兩個人後離地面仍有很高的距離,但他們並不覺得害怕。

  何田早就做好了安全措施,她用藤索做了兩根保險繩,圈成繩圈拴在腰上,繩子另一頭是一個銅做的活扣,可以方便地解下來繫在橋索上。這活扣是過去爺爺爬到高高的大樹上時用的。

  這條八米多長的橋最後用了二十八塊竹板。

  每固定好一口橋板,何田和易弦之間的距離就更近一點。

  終於綁好了所有的橋板和藤繩,兩人一起坐在橋中心相視而笑,何田張開雙臂,歪著頭看著易弦,易弦也微笑著,可是又開始扭捏了,何田實在太開心了,她忽視了易弦用肢體語言表達出的彆扭,撲過去緊緊抱住易弦,「我們成功了!」

  「嗯。成功了。」易弦小心地把下巴靠在她肩上,輕聲說。

  「咦?你剛才不是很興奮麼?怎麼這會兒不開心呀?」

  「我開心呀。」

  這時已經接近正午,陽光就照在兩人頭頂,易弦低著頭,看到冰面上的影子,他和何田的影子,合成了一體,難分彼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29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七章 春餅

  橋終於修完了,何田和易弦在橋上走了幾圈,感到很滿意。

  美中不足的是,這畢竟是條索橋,橋板之間有二十釐米的距離,走起來晃晃悠悠的。

  想像一下,夏季橋下河水奔騰,湍急的水流拍打兩側懸崖發出轟隆聲,腳底不斷有水霧沖上來撲在臉上身上,這條橋走起來的感覺和現在可能非常不同。

  何田還試著帶大米來參觀索橋。

  大米嚇得要死,被何田趕著勉強在橋上走了兩三塊橋板,說什麼也不肯走了,她和易弦又費了點事把它給趕下來。

  看來,要讓大米過橋,得在橋上釘上縱向的竹子,進一步加固橋底才行。

  何田忽然有些激動,她眼圈紅了,抓著橋欄默默在心裡說,奶奶,爺爺,你們看,橋建好了。我和易弦建的。

  下山時,何田又再回頭看看那座淩空架在兩岸山崖間的吊橋。

  她深感驕傲。

  有了橋,在夏季也可以很容易地到對岸去,但她也有點擔心,察普家的林地在下游,和何田家的比鄰,他們會不會認為何田有擴張領地的野心?會不會覺得有威脅?會不會伺機破壞這座橋?

  易弦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小聲說,「他們不會的。」

  「為什麼?」

  易弦沉默片刻,解釋道:「他們是那種只敢欺負弱小的人。對比他強的人,他只敢躲著走。」

  何田想到上次見到察普兄弟,他們那種客氣的態度,暫時放心了。

  藤橋修得時機恰恰好。

  橋修好兩周之後,春天來到了森林。

  從頭一年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冰凍了整整五個多月的河流終於甦醒了。

  那天下午,何田正和易弦坐在家中整理貂皮。

  剝好晾乾的貂皮現在可以從樺木板上取下來了,再過幾周,商人就會陸續來到山下的集市,為了讓貂皮賣相更好,現在剛好夠時間給它們做最後的「美容」。

  貂皮從木板上摘下來後還是硬邦邦的,何田把一隻貂皮的頭和屁股緊緊握在雙手中,貂的身子放在她膝蓋上,抓住頭尾在膝蓋上反復輕輕磨蹭,蹭完一面,翻過來,再蹭另一面,然後,一手伸進貂皮腹部的裂口,把貂皮撐開,重新鋪平,再蹭兩側。這樣磨蹭之後,貂皮就恢復了一些彈性和柔軟。這時,再抓住貂皮的尾巴,從肚子的破口掏出來,像把一隻手指裡子翻到外面的手套給重新翻正一樣,把貂鼠的頭、四肢還有尾巴,都翻轉過來。

  翻完之後,何田手裡握著的就是一隻毛茸茸的貂鼠,當然,只有皮。

  貂皮翻過來後,皮貨商人可以一眼看清貂皮的質量如何——鼠絨是哪一種?貂鼠有好幾種品種,最受歡迎的一種叫油鼠,這種貂鼠的毛被光亮,頂毛一根根豎起,油光發亮;次一等的,是絨鼠,這種貂鼠的毛被全是彷彿羽絨質感的絨毛,不會有尖端能發射出小虹點的亮澤,但是更加細密,做出的衣物也更暖和。

  然後,要看貂鼠皮毛的顏色,皮貨商人會把貂毛分成紫、黛、黑、灰、青、雜幾種,最上乘的就是那種黑亮得每根毛的尖端在陽光下會有虹點的,這種就是紫;之後是黛色,一種黑得在光下有彷彿某些黑色禽鳥的羽毛才有的那種墨綠色光暈;這之後是純黑,灰黑,和青灰三種毛色,其他的毛色,棕黑色,棕紅色,等等,都叫雜色。

  最難得也最昂貴的是銀灰色的貂皮。這種貂皮是銀灰色,可遇不可求。還有更罕見的是白化的貂鼠,通體雪白,眼睛紅色,這種貂鼠何田只聽說過,並沒見過。白化的貂鼠活著的更值錢,它們會被馴養成寵物,據說能給主人帶來好運。

  除了貂皮的顏色,毛被的完整度,另一個評級標準就是大小。同樣的顏色、毛被,越大的貂皮賣得越貴。商人們也定有標準:頭尾長度超過50釐米的,是大鼠,五十釐米到四十釐米的,是中鼠,再小的,就是小鼠了。

  當然,考量毛皮價值高低最重要的標準之一,就是完整性。

  即使是最難得的銀貂,如果皮毛上有劃痕,或者是被老鼠啃咬破了個洞,或者是有子彈洞,都會大大降低價值。

  所以何田一直謹慎小心地儲藏收穫的貂皮,把它們晾乾後鄭重地放進樟木箱子裡,再把箱子放在塗了油的兩根橫樑上。

  翻貂皮也是個精細活兒,乾燥了的貂皮變得堅韌,如果沒磨蹭好,彈性不夠,翻的時候就容易折斷,或者出現裂痕,尤其是在翻尾巴和四肢的時候。這時手指的靈巧、用力的大小、還有經驗,都十分重要。

  這個活兒,易弦當然也是幹不了的。他只能幫著把貂皮肚子翻過來,然後還得要何田拿著一隻細木錐子把尾巴和四肢翻好。

  他聽何田講了貂皮如何分類後,倒是很能幫上忙,大約是從前見過不少好貨,他很快就把翻好的貂皮按照顏色先分好了類。

  然後,何田給易弦一把豬鬃木梳,讓他把貂皮的毛梳得光亮蓬鬆。

  這活兒易弦也幹得很好。

  何田誇了他幾句,他很有點小得意。這時剛好他梳完了手裡所有的貂皮,看到何田白白的小手握著油亮亮的貂皮和木錐子靈巧地翻動,心裡不知哪裡像被貂毛蹭到了一樣微微發癢。

  他看看何田烏黑的辮子,握住她的鞭梢,「我給你也梳梳吧?」

  何田瞪他一眼,嗔笑,「不要!」

  易弦假裝沒聽到,抓住她辮稍,輕輕一捋,把綁在上面的皮繩摘掉了,然後,他站到何田身後,笑嘻嘻把她頭髮打散,握在手裡,用剛才何田教他的梳貂毛的手勢給她梳頭髮。

  何田起初嘻嘻笑,還說,「待會兒我也給你梳!」梳了一會兒,她忙於專心工作,就不理易弦了。

  易弦手裡握著她的頭髮,從頭頂梳到髮尾,何田的頭髮本來就自然捲,梳成辮子後髮絲更彎了,散開梳理後變成了蓬蓬鬆鬆的一大捧,散發著淡淡的野菊花的香味。

  他們昨天才洗過澡。

  易弦握著她一束頭髮,自然而然地放到鼻端去聞。

  「你幹什麼呢?」何田突然一問。

  易弦嚇了一跳,趕快鬆開她的頭髮,他這才發現他們是對著窗戶而站,何田從窗子的玻璃上看到了他的小動作。

  他結結巴巴說,「嗯……怎麼覺得,你頭髮和我的聞起來不一樣,為什麼?明明用的是同樣的肥皂液。」

  何田信以為真,她放下手裡的貂皮和工具,捏住自己一縷頭髮聞了聞,又招呼易弦,「你過來,我聞聞你!」

  易弦轉身就走,何田跳起來張開雙手撲他,哈哈笑著。

  屋子又只有這麼大,他又不敢真的推搡她,躲了幾下就給她撲到了。

  何田抱著易弦胸口肩膀,嘻嘻哈哈玩鬧,「你躲什麼?讓我聞聞你!」她比易弦矮一個頭還多,當然夠不到他的頭髮,只能抱著他的腰不斷往上跳。

  易弦又是羞澀,又是緊張,無可否認地還很歡喜,為此隱隱地還覺得羞愧。為了避免何田再抱著他蹦來蹭去的,他趕緊蹲下來,「好了,別鬧了。」

  何田把臉伸過來,湊在他頭側聞了聞,又抓住自己的頭髮再聞聞,「還真的不太一樣呢。」

  易弦心裡說,廢話。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當然不一樣。

  他這麼想的時候,何田的鼻息和柔軟的髮絲蹭在他的耳朵,頸後,弄得他心裡那隻小獸蠢蠢欲動。

  「別鬧了。」他斯斯文文地站起來,拉著何田的胳膊把她帶回窗前的桌子旁,重新給她梳頭髮。

  要是能一輩子這樣給你梳頭髮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在易弦腦海裡閃過,他搖一搖頭,垂下眼皮。

  何田感覺到易弦的情緒忽然低落了,她問,「你怎麼不高興了?」

  從玻璃窗中,她看到易弦的嘴角下垂,變成了三角,可是窗子被分成很多木格,她看不見他鼻子以上的臉部是什麼表情。

  過了一會兒,易弦才說,「我剛才想到,春天就要來了,我……」

  他沒再說下去,何田也難過起來。

  她很想說,那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就留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炸裂了,又像是天上在打雷。

  可是窗外的天空一片碧藍。

  易弦問,「那是什麼聲音?」

  何田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臉看著易弦,「春天來了的聲音。」

  易弦心頭一沉,和何田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著。

  四月了。

  雖然室外的溫度還是在零下,可是冰層再也無法阻止水流的力量,冰凍的河水甦醒了,冰層河底向河面一層層裂開,發出巨大如雷鳴的轟隆聲。

  冰河開凍了。

  春天真的來了。

  往年,冰河開凍,發出巨響宣告春天來臨時,何田家都要準備一樣特別的食物——春餅。

  今年也不例外。

  用麵粉和上水,攪成麵團,揉好,放在盆中蓋上濕布,讓麵團醒半個小時左右。趁著這個時間,就剛好可以準備春餅中夾的各種菜、肉以及醬料。

  何田準備了兩種肉,一種,是煙熏的鮭魚肉,另一種,是上次去火山取硫磺時打到的那隻獐子。入冬之後如果能打到獵物,何田通常不會再醃製或是薰製。寒冬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冰櫃,在獵物剛打到時趁著肉還溫熱切成塊,分別凍上,每次要吃時拿出一塊化凍就行了。

  獐子肉本來是打算今晚和筍乾、白蘿蔔、花菇一起燉了吃的,已經解凍好了,現在何田把肉切成細絲,拌上一點鹽、糖、辣椒粉和土豆澱粉,醃一會兒,準備炒成肉絲。

  她在鐵鍋裡放上一大塊豬油,油熱了之後先倒出一些放在一隻陶碗裡,然後炒熟獐子肉絲。

  煙熏鮭魚肉是去年秋天做好的,片成薄薄的片,放上蒔蘿、和一點胡椒粒醃一會兒煙熏,魚肉現在是半透明的橙紅色,上面有象牙白的脂肪紋路。

  除了這兩樣肉,何田還準備了焯熟的豆芽,切成細絲的蘿蔔乾和醃白菜。

  這時麵也醒好了。

  何田取出麵團,在案板上重新揉勻,切成十二個小段,讓易弦按成扁扁的,然後擀成餃子皮的大小。

  到這裡,準備麵團的程序還是和做餃子皮一樣的。

  這之後,就不同了。

  何田把剛才準備好的熱油端來,跟易弦一起勻勻地塗在擀好的面皮兩面,再把它們一層一層齊齊地摞起來。

  接下來,何田用擀麵杖把摞成厚厚一疊的麵皮擀了幾下,麵皮頓時大了一圈,再把這摞麵皮小心地翻過來,再擀幾下,反復這個過程幾次,當麵皮變得和陶盤一樣的大小時就擀好了。

  這時的麵皮薄得像片樹葉,麵皮之間塗的油讓它們不會黏在一起。

  何田換了蒸鍋,在蒸籠裡放上籠布,把這疊春餅放在籠上,水開之後蒸上十幾分鐘,春餅就熟了。

  取出麵餅放在陶盤裡,用手指捏住一張餅的邊緣,輕輕揭起來,半透明的春餅薄如蟬翼,放在陶盤上,能清楚地看見盤子的顏色。

  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熱騰騰的春餅裡放上肉絲,豆芽,蘿蔔絲和白菜絲,隨意搭配,味道各不相同。

  春餅的味道很好,可是今晚用餐的氣氛卻很低。

  易弦和何田都知道,分離的時候就要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36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八章 鴨肝醬和醬鴨胗

  冰河開凍之後,氣溫也顯著地升高了,林子間的小水池,小沼澤最先化凍了,池心的水面在陽光照耀下亮得像一面鏡子,鏡子的周圍還是絨絨的白雪和被雪壓著的蘆葦、水草。

  接著,山澗也化凍了。

  本來一米多寬的山澗中間化開二三十釐米的裂縫,活潑的水流從中流過,水流兩側的冰雪變成了透明的,晶瑩剔透,不停從山上奔流而下的水流一點一點侵蝕這些冰層,把它們越變越薄。

  山澗邊的水草也復甦了,雖然還是棕黃色,但漸漸直起了腰,覆蓋在上面一整個冬天的雪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變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滾滾的水晶球,壓彎草莖。

  何田和易弦不用再到冰河上取水了,家附近的山澗裡是甘甜清澈的山泉水。

  但是,他們也暫時不能到河水打漁了。

  冰河化凍後,冰層鬆動,這時的河邊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何時,所站的冰層就會斷裂,隨著水流漂浮。

  在開春化凍時因為到河邊取水陷入冰層之間而溺死凍死——這樣的事並非沒有發生過。

  這時易弦才明白為什麼何田在冬季堅持每隔三四天收一次漁網捕魚。

  冬季的魚獲是現在的主要食物。

  去年秋天收穫的糧食都已漸漸耗盡,土豆、紅薯、蘿蔔、小米、雜糧、大白菜……要麼眼看就要吃完,要麼經過一冬,已經開始變質了。去年醃製、薰製的魚、禽鳥、獸肉也只剩下幾塊了,儲存大米和麵粉的缸,也已經見底。

  不過何田倒不怎麼著急。

  現在雖然不能下河捕魚了,冬天收穫的魚還有挺多,但氣溫繼續上升後它們會化凍,開凍之後怎麼保存是個問題。可當氣溫升高到魚都化凍了,河面的大冰塊就被水流推走了,她也就又可以劃著小獨木舟下河捕魚了。

  她開始為春季的狩獵做準備。

  現在剛好可以織補使用了一整個冬天的漁網,然後,何田還要再做一些木鴨子。

  河流就像森林的血脈,河水重新流動後,春潮就來了。積攢了一冬天的冰雪化成水,順著山勢流下來,注入林間的池塘和沼澤,溫暖的陽光讓水草再度復甦,隨著氣溫持續上升,水草越來越豐美,各種候鳥也飛回來了。

  野鴨、大雁、野鵝……紛紛飛來,聚集在池塘邊覓食,尋找配偶,在草叢中下蛋,撫養幼鳥。

  這是一年中最佳的獵禽鳥的季節。

  不過,和捕獲任何其他動物一樣,獵鳥是講究技巧的。

  尤其是現在,何田失去了獵犬的幫助,那就更要做好準備。

  最普通的獵鳥方法,當然是獵人帶著獵犬和獵槍,守在水塘邊,瞄準禽鳥啪啪發射就行了。

  比較講究的,則是事先在水塘邊做好掩體,並在水上或是岸邊放上引誘野鴨、大雁的假鳥,獵人跳進掩體中,吹響能模仿禽鳥鳴叫的木笛、哨子,把鳥群引誘過來,然後瞄準飛行的鳥群射擊。

  後一種方法用得好的話,一天能收穫十幾隻鳥。

  一群鳥群受驚後飛走,很快又有另一群被「同類」的叫聲和身影吸引來。

  冰河化凍後不僅使沉睡的水塘甦醒,也會使森林中靠近水系的樹林改換樣貌。碎裂的冰塊有時十分巨大,最大的長度可達幾公里。化凍的河水推著這些巨大而沉重的冰塊在林間行走,像一把橫掃林子的巨斧,把很多樹木推倒。去年秋季漲水時,那些被水凍上的樹木幾乎無一倖免。

  倒下的樹木隨著河流化凍的蠻橫力量穿過林子中的河流和沼澤,最終來河面上,順流而下。

  這其實是森林中樹木更新換代的一個過程。

  倒下的樹木被春潮推湧著,進入河流,和碎冰塊一起漂浮在河面上。新的樹苗在日益炎熱的夏季快速長起來。

  化凍兩周後,廣闊的河面上陸續漂來大大小小的浮木。有些木頭長達十幾米,直徑粗達四米,全是整棵被推倒的樹。

  把這些木頭拖上岸,晾乾,就能當柴火了。如果能收集到足夠多的浮木,這年冬天所需要的柴火就有了。獵人們能省下大量砍伐樹木的時間和力氣。

  所以,春季,也是何田收穫柴火的季節。

  這天早上,河流依然發出巨大的轟隆聲,彷彿河底有巨龍驚醒,發出龍吟,隨時就會躍出水面飛去。

  何田和易弦帶上大米和小獨木舟,來到河邊。

  他們坐上獨木舟,在大大小小的冰塊中小心而緩慢地滑動,避免碰上尖銳的冰塊邊緣。

  河流這時的速度是很慢的,只要不讓小船被冰塊邊緣碰破,就很安全。

  何田看準河中漂浮的一條原木,像牧民套馬那樣高高拋出繩索。

  繩索的頂端拴著一支磨得很鋒利的鐵鉤,「嗒」地一聲紮進她看中那根木頭。何田慢慢收回繩索,在船尾打個結,跟易弦一起把船劃向岸邊。

  小船載著他們,浮力幫著他們拖著這根大木頭在河上穿行。

  一路上,何田不斷用船槳撐開擋住他們道路的浮冰,易弦用力扳槳,十幾分鐘後,小船緩緩地靠向岸邊。

  何田跳下船,召喚大米過來,易弦解開繩索,把木頭拉到岸上。

  有時,如果非常幸運,木頭漂得靠近岸邊,站在岸上甩動繩索,就能勾到一條浮木。

  一周之後,何田家的河岸邊上停了十五六條四五米幾米長的粗大浮木。

  這時,積累了一冬的厚厚的積雪就變成了一種珍貴的物資。

  把它們用空木箱壓成雪磚,放在草簾子上抬到大米的爬犁上,拉到河邊,就能鋪一條從家到河岸的「雪道」。

  雪道上澆上水,在爬犁下面安上冰刀,把拖上岸的木頭鋸成幾段,放在爬犁上捆好,大米不怎麼費力就能把一大堆木頭運回家後面的窩棚那裡。

  剛收集來的浮木暫時不用砍成太小的段,通常一段砍成兩米左右,全都擺在放柴火的窩棚周圍的空地上,先讓它們曬乾。足夠乾燥之後,再決定它們的用途。

  收集了一周多的柴火後,何田家的空地全都擺滿了浮木。

  房頂上的積雪不用掃就會整塊地摔下來,雪水從房檐上流下來,在夜晚被凍成冰錐,晶瑩剔透,早上用一根樹枝從房檐一邊敲到另一邊,叮叮噹當的,所有的冰棱都掉下來了。

  房檐上的冰錐越來越細,起初有一拳那麼粗,現在,只有一根手指粗細了,同時,雪地的邊緣已經看得到隱隱綠意。

  在河邊,在林間,時常能聽到鳥群鳴叫的聲音,碧藍的天空常常劃過它們的身影。

  何田也做好了狩獵野鵝和野鴨的準備。

  她重新油漆了爺爺做的木頭鴨子。

  這隻鴨子和真鴨子大小一般,腦袋和脖子塗成綠色,腹部塗成黑的,還有黃色的嘴巴。遠遠看去,和真的鴨子相差無幾。

  但是易弦看到爺爺做的那隻鴨子就說,「這隻是公鴨子。要引來鳥群,得做幾隻母鴨子吧?」

  於是何田找了兩塊木頭給他,他還真的認認真真地雕刻了兩隻個頭稍小的鴨子,塗成棕黑色。

  木鴨子晾乾了,彈藥也準備好了,何田做了一疊小米煎餅,帶上幾粒已經出芽了的洋蔥,背上背簍,和易弦劃著小船順流而下。

  大米這次就不去了。它沒法坐在船上,河上的浮冰也讓它沒法好好跟著船游泳。

  在何田家下游大約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河水出現支流,變得更加平緩,這裡是一片沼澤地,也是春天在森林中的第一個歇腳地。

  沼澤中的各種植物遠遠望去還是金色的枯枝,根部和梢頭還覆蓋著薄薄的雪,可走近一點,就能看到一層一層的綠色,地面上,苔蘚已經探出頭了,還有很多水草的嫩芽,灌木的枝頭也長出的葉苞,有的是棕紅色,有的已經在棕紅色的尖端露出淡綠色。

  何田很熟悉這裡的地形。

  她把小船栓在一顆半歪倒在地上的柳樹脖子上,帶著易弦在草叢中參差而行。

  乾枯的蘆葦和水草,還有周圍樹木的樹枝,被風一吹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遠處,有禽鳥求偶發出的叫聲。

  走了大約十分鐘,一個直徑兩三米的池塘出現在他們眼前。

  何田從背簍裡拿出鐵鍬,在離池塘五六米遠的蘆葦叢中鏟開一塊地上的積雪,然後把帶來的一條一米多寬,兩米多長的藤編的網圈成一個圈,用樹枝固定在地上,留出一看開口,又砍斷了一些蘆葦,粗粗地用周邊的野草綁成一束,從中間分開,搭在藤編的圍網上。

  這個藤編的圍網,就是她和易弦藏身的掩體了。

  何田讓易弦繼續收集蘆葦,把藤網遮蓋得更加嚴實點,她提著三隻木鴨子來到岸邊,把其中兩隻放進水裡,輕輕推向池心,另一隻放在池邊。

  等她回來,易弦已經搭好了蘆葦,還放了一些在圍網中間的地上。

  何田把一個木箱倒著放在地上,再在木箱上鋪一塊舊鹿毛褥子,就能可以和易弦一起舒服地坐在圍網中間了。

  她拍拍背簍裡那疊小米煎餅,對易弦笑道,「要是打不到什麼,我們今天就得吃乾煎餅啦!」

  她說著,把白布做的斗篷遞給易弦,兩人穿上斗篷,坐在掩體中,就和池塘邊的環境完全融合在一起。

  何田拉出大衣裡的一根木笛,輕輕吹了幾下,木笛發出的聲音真的很像野鴨的叫聲。

  接下來,就是耐心地守候。

  不過,以最近野鴨群飛過天空的頻率來看,他們應該不用等太久。

  果然,二十分鐘後,一群野鴨飛了過來,在池塘上方盤旋,它們看到了同類正悠閒地落在池心一邊覓食一邊談情說愛,正要降落時,「嘭嘭嘭——」

  幾聲巨響帶著火藥氣味在空中炸裂,幾隻鴨子懷著對池底肥美蟲子和美麗母鴨子的憧憬從空中墜落。

  「看來不用啃乾煎餅了。」易弦笑著跳出掩體,跑去撿獵物了。

  他們這次打到了四隻野鴨。全是公鴨子。

  他讓何田去準備午飯,自己繼續守在掩體中打獵。

  何田把那隻木笛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他,「每隔十幾分鐘吹響一次。它們很笨的,一會兒又會有鴨子飛來。」

  這片沼澤沒有太多高大的樹木,又臨近河邊,風很大,風聲把槍聲吹散了,視野又開闊,確實是非常適合打野鴨的地方。

  易弦接過木笛,像何田那樣含在唇間吹了幾聲,突然臉紅了。他捏著笛子看了看,正在發怔,頭上又傳來鳥鳴。

  鴨子確實很笨。

  它們又來了。

  何田在風向適宜的地方,在幾塊石頭邊做了個灶。

  石頭上有煙熏的黑印,顯然是她從前就用過的。

  她折斷周圍的蘆葦當做柴火,很快升起了火,架起了鍋,燒上一鍋熱水。

  她選了一隻最肥大的野鴨,洗剝褪毛,取出鴨肝和鴨胗,把其他內臟丟棄了。

  儲存了一冬天的這幾顆洋蔥都長出了十幾釐米的芽,綠油油的,何田切下這些芽,把洋蔥剝皮洗淨,切成小細丁,換上油鍋,把鴨子的脂肪切成小塊扔進鍋裡和洋蔥粒一起翻炒,炒到洋蔥金黃時,加上鹽和糖,把燙熟的鴨肝用鏟子壓成碎末,加一點水,小火燉一會兒。

  鴨肝和雞肝的味道稍有區別,但是做出的醬依然美味。

  已經涼了的小米煎餅包上鴨肝醬和洋蔥芽,香甜酥脆。剩下的鴨胗剝去外面的筋膜,放在鍋裡慢慢燉上,等下午回家時,剛好可以當小點心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43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九章 金英花蛋餅

  到了四月底,森林中的積雪還沒完全化完,有時還會再飄一會兒雪花,但是河流已經徹底化凍了。

  何田再次劃著小船到了河面上,易弦坐在小獨木舟另一頭,看到湍急的河水形成的漩渦就在身側,臉色微白。

  盯著河水讓他頭暈目眩,可看到何田面色如常,他又怎麼能示弱。

  何田倒是看出了易弦的不適,可是這時船到了河心,只能下了網再走。

  她投下漁網墜著重物的一角,向岸邊劃了五六米,再投下另一半漁網。

  重物沉到河底,墜著的漁網飄散在河中央,三四天之後撈上來,網中就有收穫。

  河流解凍後,商人很快會乘著船來到山下,和獵人們交換貨物。

  還有一周,春天的集市就要開了。

  易弦看著不停奔流的河水,愣愣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才察覺,何田把船劃到了一條支流中。這裡水流平緩得多,不細看,幾乎看不出河水在流動。這段河水的顏色和剛才寬闊湍急的水面又不相同了,這裡的水是深綠色的,剛才河面上的河水,近乎藍灰色。

  沿著河流又劃了十幾分鐘,河面變得更寬闊了,可水流並沒加速,河水的深度變淺了,大概只有齊腰深,小船行駛在上面,附身趴在船舷上,能看到河底的淤泥中不斷向上冒著小氣泡。

  這段河岸邊的春天比別的地方來得更早,兩岸的水草在幾周內恢復了生機,由乾枯的棕黃色先變成嫩黃色,又變成黃綠色,有些草葉長得倒垂在水中,現在遠遠望去一片綠油油的,和河水融為一體,像是有人沿著河水倒入了綠色水彩,水彩化開了,濃淡有致。

  何田把小船裡的幾個籠子拿出來,輕輕地投進河岸邊上被水草覆蓋的地方。

  這些籠子做得很簡易,用三根竹篾分別做三個圓圈,套進一個桶裝的漁網中,平放在地上時是一個圓型,投入水中後,漁網和竹篾被水托起來,就變成一個圓柱,中間兩層圓圈之間留著一個洞口,網底放上一塊石頭或是瓦片,就能把網籠固定在河底,圓柱的頂部繫著繩子,栓在岸邊的水草上。

  籠子放在這裡幾天,就會有魚自動地遊進來,把這裡當做它們棲身的地方,其他的魚看到了,也認為這是個安全的地方,遊進來分享。

  到了那時,何田提起籠子,就把它們一網打盡。

  不過,何田打算等上一兩周後再來收網。到了那時,洄游的各種魚就紛紛來了,它們個個肥大,肚子裡都是魚卵和魚春。

  下好漁網,何田和易弦劃著船返回,在路上,易弦看到一段河流邊上開了很多淺黃色的花,忙指給何田看。

  這是今年春天他們第一次看到花。

  何田很是驚喜,「那是金英花,很好吃的。」

  他們劃著船挺在那片開花的水草邊上。

  金英花,只是何田奶奶告訴她的名字,這種水生植物的學名是什麼,她並不知道,書裡也沒找到。

  易弦當然也不知道這花究竟是什麼,只是覺得花朵有些像個小碗,花朵有核桃大小,花瓣靠近花蕊的地方是金黃色,邊緣卻帶一點粉色。

  何田把一隻比陶碗稍大一點的小籃子綁在腰上,這樣她就能騰出兩隻手採摘花朵。

  易弦也摘了一朵,放在鼻端輕輕聞聞,有股淡淡的香味,猜不到何田會怎麼吃這種花。

  只見何田兩隻手在草叢中翻飛,只摘將開未開的花苞,很快小籃子裡鋪了淺淺一層,大約有二十幾朵。

  「這些就夠了。」何田蓋上小籃子的蓋,放在船裡,「這花只能趁著新鮮吃。」

  漁網已經投完了,可是何田並不想回家,她繼續劃著小船,在森林的支流中到處遊蕩。

  這個時候,南方溫暖城市的女孩們可能已經穿上了露出修長脖子和白皙手腕的單薄春裝,可在森林裡,何田和易弦還穿著薄棉袍,但是對春光的喜愛,不管生活在哪裡的人,並沒什麼差別。

  經過一條沼澤旁的支流時,易弦看到靠近岸邊的水草下,藏著一窩青白色的蛋!

  他「啊」地輕輕叫了一聲,在何田做個「噤聲」的手勢時趕緊抿緊嘴巴,看到何田對他微笑,他心裡不禁懊惱,自己真是少見多怪。看,又讓她笑話了吧!

  何田看著三角嘴的易弦,忍不住含笑伸出手撫摸一下他腦袋,易弦和她目光一對,立刻臉上一熱,他趕緊告誡自己,別這樣!要鎮定!要若無其事!不然又要臉紅了!像什麼樣子!

  儘管心裡發出一連串嘶吼,可易弦知道自己臉還是越憋越紅,心臟也噗噗亂跳,他只能繼續抿著三角嘴,一動不動。

  然後,他忽然又想,我怎麼能這樣一動不動呢?我這樣子不就像隻等主人摸狗頭的小狗麼?不行!不能這樣!

  我……那我該怎麼辦呢?要不我也摸摸她的頭?互相摸就不像主人摸狗狗了!對,就該這樣啊!其實我應該在她剛開始摸我頭的時候就這麼辦的!

  不料,他剛伸出手,何田轉過身,探身到鳥窩邊抓出了兩個蛋。

  她回過頭,看到易弦向她伸著手,怔一下,把一個蛋放在了他手裡。

  然後,她笑眯眯地說,「你看,蛋還是溫熱的呢。這可能是水鴨剛下的蛋,我們走吧,它不會發現蛋少了的。」

  水鴨的窩是浮在水上的,用小樹枝和各種水草建在岸邊水流緩慢的地方,隱藏在垂在河面的水草葉子下。

  這個窩裡面有九顆蛋,現在還剩七顆,看起來還是滿滿的一窩。

  何田一邊划船,一邊讓易弦折些水草,團在一起,把蛋放在裡面,免得打碎了。

  易弦乾脆讓她指點方向,自己操起兩隻船槳划船。

  何田折了一把長長的草葉,很快編了個小籃子,籃子編的很粗糙,可是易弦還是喜歡,他把兩顆蛋放進去,籃子就擱在自己膝上,越看越覺得可愛。綠綠的草把白色的蛋都映得帶點青色了。

  這一帶有不少水鴨棲息著,他們又發現了幾窩蛋,何田每次只拿一兩顆蛋。

  還有一次,孵蛋的水鴨就臥在窩裡,看見他們稍微有些慌張,伸著黑油油的脖子,歪著戴紅冠子的小腦袋,可是他們快速從它面前劃走了,它就又安穩地坐在蛋上了。

  不止是水鴨,還有些其他的水鳥在這裡造窩生蛋。

  易弦在岸上的草叢裡又陸續發現幾窩蛋。這些蛋比水鴨的蛋稍微小一點,上面有些褐色的斑點,何田說是金眼鴨的蛋。

  金眼鴨喜歡在岸上的草叢裡下蛋。

  他們乘著小船回家時,收集了二三十個蛋。

  這麼多蛋用臨時粗糙編成的草籃子可拿不回家。

  何田守在岸邊,易弦跑回家拿了個竹籃,還裝了一把乾草,小心地把蛋移了進去。

  何田把獨木舟繫緊在岸邊的一棵樹上,從船上跳下來微笑說,「今天可有好吃的了。」

  各種禽鳥的蛋也是春天饋贈的美味食物之一。

  何田把醃好的蘿蔔條切成細丁,在陶碗裡打了五顆蛋,用竹筷攪開,一直攪到蛋液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氣泡才停。

  然後,她把鐵鍋燒熱,放上一大塊鵝油,等油鍋開始冒煙了,才倒進蛋液,金黃色的蛋液邊緣很快鼓起來,何田在蛋餅中心還呈半液態的地方撒上蘿蔔丁,等蘿蔔丁和蛋液凝固在一起了,端起鐵鍋一揚,蛋餅就在空中翻了個個兒,重新回到鍋子裡,剛才貼著鍋的那一面已經煎得金燦燦的了。

  蛋的香味和油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裡。

  晚飯是小米粥配饅頭和煎蛋。饅頭是從前蒸的,放在籠上蒸上十分鐘就化凍了,又恢復了柔軟和彈性。

  菜色很難說豐盛,可是新鮮的蛋的軟嫩口感和蘿蔔丁的脆爽產生對比,醃蘿蔔鹹甜適口,陪著粥和饅頭,就是讓人覺得很滿足的一頓飯。

  飯後,何田在爐火上煮了一壺松針茶,讓松葉的香味去掉炒蛋的油膩味。

  今夜月明星稀,樹林裡的風聲和平時也不太一樣。

  易弦睡到半夜,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是下雨了,到了天亮一看,才知道是風把樹枝上剩下的冰雪吹落了。

  樹上的雪不是同一時間化掉的,能見到更多陽光的先化了,順著樹枝流下來,滴落在低些的枝杈上,把那些雪凍成了一團冰雪,再經過日曬、風吹,才漸漸落下,摔落在地上,碎裂成奇形怪狀的冰渣。

  何田家的幾棵果樹下,雪堆堆得將近有一人高,它們會防止饑餓的小動物啃食樹皮,破壞樹木,雪漸漸融化後,滋潤果樹。

  有了蛋,食譜變得豐富起來。

  早餐時,何田做了金英花蛋餅。

  抓一把麵粉放在碗裡,用打勻的蛋液攪成稀稠合宜的糊,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了,加上一點糖調味 ,如果時間充裕還可以加一點點酵母,讓麵糊發酵一會兒,這樣做出的蛋餅更加蓬鬆。

  在平底鍋裡放上一大勺油,小火加熱,倒進一勺麵糊,輕輕晃勻,麵糊中心就會不斷鼓起氣泡,當麵糊的邊緣變硬時,翻一下,把另一面也煎黃。

  根據時鮮食材不同,還可以在蛋餅翻面之前加入鮮果和蔬菜,比如,藍莓、草莓,葡萄乾或者蒔蘿。

  做金英花蛋餅的時候,何田在麵糊剛開始冒泡時,就把洗好晾乾的花頭朝下貼在麵糊上,再煎一會兒,小心地翻面,做好的蛋餅一面是四五朵花,花萼朝上,花瓣張開,像是被拓印在上面的。

  吃起來香甜之外,花萼和花蕊還留著一點脆脆的口感,花瓣的顏色滲進了蛋餅裡,讓金色的蛋餅上有一圈圈淺粉色的花紋。

  蒸蛋羹也是以蛋為主料的美食。

  在蛋液裡加入糖,充分攪勻,放在小陶碗裡,碗上蒙上一層桑葉,用草繩紮緊,讓碗不能透氣,擱在蒸籠裡蒸上五六分鐘就可以了,這時的蛋羹嫩嫩的,又香又滑,何田往往會再在蛋羹上澆上一勺楓糖漿,增加甜度和香味。

  易弦說,吃起來像奶凍。

  何田忽然想到從前易弦提議要做香蠟燭的那種灰豆角。他說那個灰豆角泡的水也有濃郁的奶香。

  在森林裡,奶制品是非常難得的食物。

  再次做蛋羹時,何田就把灰豆角中的豆子剔出來,磨成細粉,打蛋加糖的時候也加進去一小撮,蒸出的蛋羹果然香味更濃郁了。

  除了炒蛋、蒸蛋,何田還喜歡把蛋鹵來吃。

  剛收穫的鴨子斬成段,放在陶鍋裡,和香菇一起燉,再放些易弦喜歡的栗子,加進去鹽、蜂蜜,一顆小辣椒,幾粒花椒,很貴一小瓶的醬油現在也可以大方地放一些,如果還有乾薑的話也可以放一片,然後小火慢燉。

  鴨子變成明亮的棕紅色時,再把水煮好的蛋去殼,一起放進鍋裡,蛋白很快就也變成了棕紅色。煮上幾個小時候,蛋也滲入了鹵汁和肉的味道。

  鹵鍋裡的肉和蛋可以一直加入,鹵汁變少了,就再加入各種調料,繼續煮。鹵鍋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每天煮滾一次,可以長期保存。

  煮了很久的老鹵汁就更加出色了,除了調味料,之前煮過的各種肉蛋的味道也都滲進了鹵汁裡。

  鹵好的蛋用細草繩割成六瓣,配上醃蘿蔔條,或者春季剛出芽的蕨菜做成涼菜,味道絕佳。

  第一批蕨菜在五月初的溪邊出現。

  只採最嫩的芽,放在滾水裡過一下就可以吃了,這時菜裡的苦味就被去掉了,爽脆鮮嫩。

  春天最好吃的菜大概就是新鮮的蕨菜了。

  嗯……如果沒有香椿芽的話。

  香椿樹在林子裡也有幾棵。

  它們長得其實根本不像能吃的東西。

  何田的爺爺移到家附近一棵香椿苗,每年都要打頂,讓樹不要長得太高。

  香椿芽長到和小拇指差不多大小時就可以吃了,這時的葉子嫩芽還帶著一層紅色,洗淨切碎之後,和蛋一起炒,奇香無比。

  用香椿炒蛋裹春餅也很好吃。

  今年的春餅何田做的不多,按照易弦平時的食量是肯定能吃完的,可是那天她和易弦情緒都不高,居然剩了一半。

  剩下的春餅用桑葉包好,裹上乾草,放在屋子外面凍上,再放在地窖裡,就能保存很久。要吃的時候只要把春餅放在蒸籠上重新蒸一下,它們就會恢復柔軟和彈性。

  半透明的春餅包上炒好的香椿和蛋,從餅皮外面能看到裡面金黃色的蛋和綠色的香椿芽,熱騰騰地吃下去,彷彿咬了一口春天。

  何田做了一周沒有重樣的以蛋為主要材料的食物,易弦也不覺得吃膩了。

  可是這時,春天的集市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48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章 蘿蔔燉鴨湯

  商人的船隊是那天中午到達的。

  商船從幾個南方城市陸續出發,在江口集結,再沿著河流逆流而上,經過幾個日夜的航行,來到山腳下。

  商人們還沒登陸,就在船上發出信號彈,接連不斷的紅色火藥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沖上雲霄,炸開,響聲隔著很遠都能聽見,即使錯過了響聲,紅色的煙霧也會留在天空中久久不散,直到日落時都能看見。

  那時何田正和易弦在河上收網。

  網裡的魚撲騰得正歡,魚尾巴把小船打得啪啪作響。

  船裡的兩個人倒是沉默得非常一致。

  帶著魚獲回到家,何田看看晾在門前繩子上的草葉,怏怏說,「本來想給你做一個草編的背包呢……」

  看來,來不及了。

  草編的包、籃子什麼的,要等草完全曬乾後才能編織。

  何田家往年都是入夏之後才摘取草葉曬乾編織,那時的草葉最長,質地最堅韌,曬乾後顏色也最鮮豔,去年她沒時間收集草葉,今年開春後想給易弦準備一個背包,只能採春草。比起夏季的草葉,春季的草各方面都要差一點。要從一眾短短的草莖中選出最長最結實的,光是挑選就費時間。

  可現在,費力挑的草葉看來是用不上了。

  回到屋子裡,何田和易弦如往常一樣,先把收穫的魚醃上,放在罎子裡封好,再洗淨手,做別的工作。

  何田爬上棚板,取下來一個舊的草編背包。

  背包裡襯著一層赭石色的粗布,外面是兩種顏色的草變成的網狀袋子,有了這層草編,能使布包更加耐磨耐用。

  「這個給你用吧。也是我編的。」何田把布包打開,先放進去易弦那件紅色絲綢裡的貂皮披風,「這個衣服太扎眼了,可是挺值錢的,你拿到山下,到了別的城市賣掉,能換到不少錢。」

  然後,她又放進去幾件她用奶奶的舊衣給易弦改的衣服,「山下天氣現在已經熱了,你來的時候沒有單衣,這幾件單衣你別嫌棄,先穿著。」

  她又打開樟木箱子,「按照約定,給你三分之一的貂皮,明天去市場,看商人怎麼收,換了錢之後分。」

  她說到這兒已經挺難受的了,坐下摸摸貂皮,低著頭不再說話。

  何田自從進了家門,就沒和易弦目光相觸,她害怕自己會哭出來。

  可是她現在低著頭,嘟著嘴,睫毛一顫一顫的樣子,跟哭出來也差不了太多。

  易弦心裡也挺難受的。

  他拉過椅子,挨著何田坐下,坐了一會兒,又把頭靠在她肩上。沒想到他剛這麼一靠,何田把她的小腦袋也靠過來了。

  兩人耳朵蹭在一起,易弦動也不敢動,何田從鼻子裡長長呼了口氣,雙手攬住他靠近她的那條手臂,小聲說,「明天早上我們划船下去,到了山下的市場可能也就中午,換完貂皮天還亮著呢。然後,你就趁著天亮走吧。」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這幾天我都想好了,你越早走了,我就越早安下心了。不然的話……唉。」

  她歎口氣,又說,「你也不用覺得因為我救了你,你欠我的。就算你這麼想,你欠我的也都還給我了。你這個冬天幫我幹了好多活兒呢。我挺感謝你的……還幫我架了橋。還有,每天陪我說很多很多話。就是我奶奶也沒這麼愛和我說話。」

  易弦聽了,喉嚨裡像噎著團棉花,他右邊那條被何田攬在懷裡的手臂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何田的頭髮毛茸茸的,還是他自己心情有異而產生了奇特的感覺,右側的頸子開始,到耳朵邊,腮邊,再到太陽穴,再到整個右側頭頂,全是麻癢的。

  他微微轉過頭,鼻尖就碰到何田頭髮上,這下連鼻子也是癢癢的。

  這股奇異的麻癢很快又順著鼻腔進入胸口。

  兩人像一對在嚴冬中依偎著互相取暖的小動物似的默默靠在一起,過了好久,何田問易弦,「晚上你想吃什麼?」

  早上出去收網時午飯已經做上了,是雜糧小米飯和蘿蔔燉鴨子湯。

  何田在出門前就把鴨子放在陶鍋裡擱在爐臺上了,爐灶裡的火先燒旺,把昨天晚上泡好的雜糧和小米放在蒸籠裡,蒸籠摞在陶鍋上,飯蒸熟了,就只留一塊柴火在灶膛裡,讓小火慢慢燉熟鴨子,也熱著飯。

  儲存了一冬的蘿蔔外皮長出了細細的白色根鬚,可是味道卻還是一樣,口感也依舊脆生生的。

  削皮,切成兩三釐米見方的小方塊,和切成同樣大小的野鴨子放在一起慢燉,湯裡加上一根紅辣椒乾,幾粒花椒,鹽,燉出的湯香極了,蘿蔔這時不再是脆脆的了,吸收了鴨子的脂肪湯汁,溢滿肉香,倒把鴨湯的肥膩也去掉了。

  易弦和何田都喜歡吃這道菜。

  這時候,飯和鴨子早就熟了,散發著香味。

  可惜兩個人都不太有食欲。

  吃了午飯,易弦拿著斧頭,把擺在柴火窩棚外面已經晾乾的木柴劈成小塊。

  何田攔住他,「休息休息吧。明天可能要走很遠的路呢。」

  易弦搖搖頭,他想,這時他多劈些柴,何田就能省些力氣——在他走之後。

  何田叫了他幾次,明白沒法阻止他,就回屋子了。

  她回憶了一遍自從易弦來到之後他們一起吃過的那些食物,想要做幾樣他喜歡吃的,也方便攜帶,又不容易腐壞的。

  還有,她還得做點明天帶著來回路上吃的東西。

  來回市場的路上也很可能不會是一帆風順。

  每年這個時候,周圍森林裡的獵人都會帶著貂皮前往山下的市場交易,去的時候帶著貂皮,回的時候帶著錢。身攜鉅款,在無人區行走,難免會引人覬覦。

  幾乎每隔幾年就有獵人在來去市場的路上被搶劫。幸運的留下性命,才能告訴別人他們被搶了,不幸運的,恐怕屍骨都難以找到。

  不管是湍急的河流,還是有各種動物的叢林,都是拋屍的理想場地。

  除了被搶劫,市場裡還有各種把獵人們懷裡還沒揣熱的錢給再次掏出來的誘惑:有妖冶賣酒女郎的酒推車,各種賭博的攤子——何田就上過當,攤子老闆告訴她,只要用石頭擊倒一排鐵罐中最中間的那個,就有獎品,她花了錢,當然什麼都沒得到。

  後來奶奶才告訴她,中間那個鐵罐中間有機關,豎著一根棍子,攤子老闆想讓棍子什麼時候倒下,罐子才會被擊倒。

  「你既然知道他是騙人的,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何田氣道。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體驗生活的機會嘛!」奶奶笑眯眯的。

  何田想起舊事,輕輕一笑。

  經驗可以傳授,體驗卻真的只能自己親身體會。

  她最後做了一疊小米湯煎餅和雞肝醬,煮熟了一鍋餃子,放在大陶盤裡放涼,準備明天早上臨出門時煎了,吃一些,帶一些。煎餃外皮焦脆,配著醃蘿蔔條切成的細丁和粥,易弦早餐的時候能自己吃完一大盤。

  然後,她又做了藕粉玫瑰栗子糕。這次做的不多,因為玫瑰藕粉就剩那麼點了,也做的略粗糙,豆沙餡兒沒有過篩,因為她忘了。

  除了這些不管冷熱都能吃的食物,何田還給易弦包上了幾塊臘肉,一條鹹魚,還用家裡最後一點麵粉做了幾張餅,蒸熟之後擱在火爐上炕乾,再煮熟一塊臘肉,只要瘦肉的部分,撕成細絲,包在餅裡,把餅折成長方形的,再放進烤屜裡烤一下。

  夾著臘肉絲的餅放涼後,又脆又酥,可以放很久不會腐壞。只是吃的時候難免口乾,要喝很多水。

  何田用桑葉把餅兩張兩張地包起來,用細草繩紮緊,整整齊齊在給易弦準備的布包裡放了兩摞。

  她還給易弦用小竹罐裝了一罐醃蘿蔔條,一罐糖漬的熟栗子,還有一罐用幾天前打的野鴨的鴨脯肉做的肉乾。

  把食物也裝好之後,包塞得滿滿的。

  何田歎口氣,「裝不下了。再裝的話,恐怕還沒吃完就壞了吧?」

  臘肉和鹹魚只能用草繩栓了,掛在包帶子上。

  她又看看那條鹹魚,這東西真是和易弦不相稱。

  到了新的城市,去找工作,帶著這東西會被人嘲笑吧?肯定連薪水都會被壓低。

  想像了一下高挑美麗的易弦背著包,前面一塊臘肉後面一條鹹魚,每走一步鹹魚就會敲一下屁股……何田把易弦叫進屋子裡,指著鹹魚和臘肉,「在路上,你先吃這些。到了新的城市還沒吃完的話,就把它們扔了,別覺得可惜。不然會被人看低,找不到好工作。說不定還會有人嘲笑你欺負你。」

  瞧易弦這樣子,估計是一輩子也沒被人看低過、嘲笑過。

  何田知道,那滋味可不好受。她剛記事的時候第一次和爺爺奶奶去集市,看到了什麼新鮮玩意摸了一下,立刻被攤主拿蒼蠅拍打在手上,還罵道,「小山炮!不乾不淨地摸什麼?!」

  手上挨那一下倒不怎麼疼,可是那種受辱後的震驚、氣憤卻伴隨著手背上的疼痛狠狠烙印在何田心裡。

  她不想易弦也受到這樣待遇。

  「找了好工作,很快就能買好多好多鹹魚臘肉。不要因小失大。」

  易弦聽了,點點頭。

  何田打開包裡的一個竹匣子,「我又做了些栗子紅豆糕,這次做的沒上次好,我忘了篩豆泥了。」

  碧綠色的匣子裡放著十二塊半透明的栗子紅豆糕,每塊糕用一片小桑葉包著,精緻可愛。

  「這糕你可別省著吃,儘快吃完,不然容易壞。」

  易弦把匣子接過來,抱在懷裡,不吭聲。

  何田忙活了許久,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她又問易弦,「你晚飯想吃什麼?」

  易弦想了想,「紅豆和小米煮的粥。」

  那是他醒來後,何田給他吃的食物。

  何田望著他,抿緊嘴唇笑了。她也記起來了。

  吃完晚餐,何田查驗幾支獵槍,給易弦一把,又拿出一些鉛彈交給他,「分成兩批放,一批帶在身上,一批注意防潮,放在行李裡。」

  她存放鉛彈,用的是一隻設計精巧的竹筒。

  竹筒用火烤過,已經碳化了,又輕又防潮,竹筒底部和塞子上都放有防潮的絨草和棉紙。竹筒恰好比鉛彈的直徑粗一點點,只要摳開塞子,鉛彈就能一個接一個滾出來,如果把竹筒插在膛上,可以接連不斷發射。

  何田也給了易弦一個這樣的竹筒和相配的獵槍。除了武器,還有地圖。

  圖是何田的爺爺和奶奶年輕時繪製的。上面是大河兩側的地形,一直到下游的幾個城市。雖然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山川河流卻沒變。

  除了這些必需品,何田還給易弦準備了一把柳木豬毛牙刷,一個替換用的刷頭,一小盒牙粉,一塊裝在布袋裡的肥皂,幾塊當毛巾的布,當然少不了一盒奶奶的秘方藥膏。

  易弦捏著小竹盒子微笑,「能治各種跌打損傷刀傷火燙蚊蟲叮咬頭風肚脹。」

  「那是當然的。」何田很有信心。

  全部行李反復查看後,兩人心事重重地睡了。

  一宿無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2:57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一章 賣貂皮

  第二天一早,他們出門了。

  何田和易弦劃上獨木舟,裝貂皮的樟木箱子穩穩地放在小船中間,船尾放著行李和路上吃的食物、水壺,用力扳槳,小船飛快順流而下。

  這時已經是五月初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氣溫大約有十六七度。早上六點左右,天就亮了。地上、樹上、房子上的雪都化了,可有的時候,在山中還會飄一陣雪,石頭坳裡和極為背陰的地方還有些積雪。

  何田他們出發時,太陽還沒升起來,河面上也挺冷的,他們順著河流行進了一小時左右,太陽漸漸升起,又劃了一小時,就得脫下皮毛馬甲了,到了快十點鐘,連薄棉衣的扣子也要解開才不會覺得太熱。

  河流的流速也並非一直湍急,途中,遇到流速緩慢平穩的河段,何田就會把小舟停下來,或者靠在河中央的小洲邊上休息一下,再或者,乾脆收了槳,隨波逐流。遇到水禽時,何田還會打上一兩隻,當做儲備糧,遇到鳥窩時也會順手拿走兩個蛋放在竹籃裡。

  快到十一點時,河面陡然變得極為寬闊,有五路河水彙集在這裡,有兩股河水較為渾濁,和其他河水一起融入之後,河面變成黃白相間的花紋,緩緩融合,蔚為奇觀。

  河岸邊的景色也逐漸變換,從何田家出發時,兩岸的水草綠樹看起來是春季的樣子,這不到三個小時的行程,兩岸已經是初夏的模樣了。

  不僅水草枝葉更加繁茂,岸上叢林裡,許多樹上開著花,粉紅粉白,鵝黃橙紅,競相鬥豔,草地上野花無數,引來許多蜜蜂蝴蝶,隱約地還能看見,有些樹冠上花已落了,枝頭掛著綠色彈珠般的小果實。

  河面上早就不止他們一條小船了,有些獵人互相認識,彼此在船上打著招呼,詢問對方今年收穫如何,或是想要換什麼東西,還有些乾脆就把船劃到一起,在河面上進行交易了。

  察普一家也劃著船來了。

  他們的船也是條獨木舟,不過比何田的長很多,看上去最多能坐上六七個人,察普老爹坐在船頭,兩個兒子坐在後面,三人一起扳槳,很快從後面追上了何田他們。

  讓何田納悶的是,那兩兄弟的態度再次轉變了。

  兩條船相會時,察普老爹還挺客氣地跟何田說了幾句話,當察普家的船超過何田的船,這兩兄弟看何田的眼光又變得和去年在集市上一樣了。

  油膩膩的猥瑣。

  他們還回頭沖著易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察普家的船超過了何田他們之後,像是要趕在他們前面到達集市似的,劃得更快了點。

  何田回頭看看易弦,只見這美人面如寒霜,眼角下垂的小狗眼半眯著,細看還有點嚇人。

  她暗暗擔心,安慰說,「沒事。我們晚點到也沒關係,收貂皮的商人準備的錢多著呢。」

  河上的船和人越來越多,水流越來越平穩。

  到了一處岔道,所有的船彎進了一條只有五六米寬的小河道,遠遠望去,大約有四五十條船。集市,就設在河灣岸邊的一塊平地上。

  岔道另一端,河水再度彙集,河面廣闊,靠近岸邊的地方架起了臨時碼頭,停靠著幾艘商船,這裡的水流平穩,水卻很深。

  運貨來的商船每艘都有二三十米長,兩三層樓高,何田他們劃來的小船與之相比,就像一群圍在幾隻獨角仙旁邊的小螞蟻。

  每艘商船周圍都停著五六艘帶著蓬的小船,它們像拱衛在獨角仙身旁的蚱蜢,短小些的約有十一二米長,大些的有十四五米長。

  和那些看起來如龐然大物的大商船一樣,這些船都裝了柴油馬達。它們時不時在河面上發出嗡嗡聲,快速地從一條商船跑到另一條商船,或是傳遞信息,或是運送重要的貨物,或是巡視。

  易弦看著這些「蚱蜢」上坐著的身穿統一服飾、拿著統一武器的護衛,默默把頸上圍著的布巾拉起來,在腦後打了個結,再用何田給他做的浣熊皮帽子扇了扇風,去去頭上的熱汗,重新戴好。

  再看河灣岸上,紮著一座一座四方形的紅色大帳篷下,整齊地圍成一個四方形,中間的空地上人來人往,看起來頗為熱鬧,估計,各色貨物也已經運上了岸。

  何田正覺得今年的集市和往年頗為不同,他們的船已經靠近岸邊,這時,他們看到岸上有個商隊派出的人專門迎接他們。

  說是「迎接」,其實是指揮。

  那人是個中年男人,臉皮黑黃,肚子鼓得像個即將臨盆的孕婦。他手裡拿著一支筆和一個硬木板夾,夾子上夾了一疊紙,用鼻孔看人,粗聲粗氣對著撐船的人叫道,「你——先停著別動,登記了再上岸!來了幾個人?男女各幾人?帶了什麼貨物?有貂皮麼?」一邊問一邊一一記在紙上。

  要是帶了貂皮來,那人的態度能稍微好一點點,「去,把船往那兒再劃一點,上岸之後有人領著你去換貂皮。」

  要是來的人沒帶貂皮,那人就會像趕蒼蠅一樣揮手,「去去去,到那邊兒去,別擠在這兒。」

  何田有點懵,她問排在他們前面的一個老獵人,「婆婆,這是怎麼了?那人是誰?憑什麼大家都得聽他的。」

  那婆婆搖搖頭,歎道,「今年的貂皮恐怕賣不上價錢了。」

  「為什麼?」何田不明白。

  老獵人卻不再說話了。

  易弦小聲跟何田說,「看這樣子,今年的商隊要搞壟斷了。」

  易弦說的沒錯。

  很快何田從別的獵人那兒打聽到了消息,去年,南方的兩座大城城主相繼死掉,兩座城合併了。這兩座城在通往北方的必經水道上,本來各據一端,合併之後,今年春天,新城主在兩條河道最接近的地方建立了關卡,統一收稅,所有商人經過時需要登記,那個負責指揮人上岸的,就是城主派來的官兒。

  不僅如此,城主還給商人們制定了章程,貂皮的價格,當然也只能按城主說的算。

  何田聽了大怒,「這不公平!」

  「什麼是公平?」告訴何田這消息的老獵人笑著往煙斗裡填了點煙葉,「熊可以獵食森林裡所有動物,兔子獐子卻只能擔驚受怕地吃草。能合併兩座城的城主,難道不比一千頭熊更厲害嗎?人家理所當然該吃更多的東西、享受更多生靈的供奉呀!」

  何田沉默一會兒,垂頭喪氣,「好像也對。」

  易弦一直保持著沉默,顯得對這事漠不關心,不過,他把薄麻布又拉高了點,帽子往下壓一壓。

  何田做的浣熊皮帽子很是逗趣,是用一整張浣熊皮做的,戴上就如同一隻浣熊爬在了頭上,浣熊耳朵豎在頭頂,尾巴垂在脖子後面,尖嘴耷拉在腦門上。她沒有玻璃珠,覺著空眼洞不漂亮,就把浣熊皮兩隻前爪縫在眼睛上,倒像是這只浣熊在頑皮地捂著眼睛。

  易弦把浣熊的尖嘴壓到額心,這張臉就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何田也不覺得奇怪。

  別人對易弦透出好奇的目光時,她就解釋,「我姐姐出了花疙瘩。」

  花疙瘩,是春季森林裡的常見病,其實就是花粉過敏,病人的皮膚出現一層紅色的腫包,抓撓之後皮膚就會潰爛,流出黃水,但治癒也簡單,只要塗上藥膏,遮住皮膚不見風,一兩周之後就好了。

  其實即使不遮住,一兩周也會好,就是看起來挺醜。

  對於一位年輕姑娘來說,當然是要遮住的。

  這種浣熊皮帽子,在山裡,只有小孩子和年輕活潑的小姑娘喜歡戴。

  所以輪到何田易弦登記上岸時,那個小官兒沒有起疑,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還一手遮住鼻子,似乎怕被傳染了,連連揮著手裡的紙筆,「快走!快走!」

  易弦這時深深慶倖,他一直沒向何田說明。這樣,即使後來有人追問,連何田自己都深信自己救助的是一個女孩,更不容易受到牽連。

  來集市的路上,他明白為什麼何田一見他就先入為主地以為他是女孩子了。

  何田這一生見過的男人,要是都和他今天所見的相差彷彿,那他易弦確實不像他們的同類。

  好多獵人似乎成年沒洗澡,也沒洗衣服,不僅衣服、脖子、臉龐、手指上髒兮兮的,連薄棉袍邊角袖口磨爛了露出的棉絮都是黑的。

  年老的就不說了,年輕點的,比如察普家那兩兄弟,也不知道收拾乾淨些,鬍子拉茬,頭髮剃得很短。

  後來聽何田說,好多獵人喜歡入冬時把頭剃光了,怕長蝨子。易弦一陣噁心。

  小船彙集在河灣排隊等岸時,倒也有幾個長得還算周正的年輕小夥子,可近了一看,也都粗糙得不行。

  船靠得再近一點,易弦生怕這些臭男人熏到何田。

  把小船停在指定的位置拴好,何田易弦抬著木箱,踩著架在岸邊的木板上了岸,有人給他們發了個牌子,「有人叫號你們就過去。」那人指指隊伍最前面一排小棚子。

  那排小棚子排在紅色的大帳篷外面,每個小棚子下面都坐著一個驗貨的皮貨商人。

  貂皮的價格倒沒像那位婆婆想的跌得嚇人,可也不高,每種貂皮的價格都列在一個紙牌上了,每個棚子上掛著一個。

  何田心算了一下,覺得尚可接受。

  很快叫到了他們的號碼,何田惴惴不安抬著箱子走過去,在商人分類查看貂皮時才想到,城主會不會授意他們故意降低貂皮的分類呢?把紫貂被評成黑貂,價錢就差得多了!

  往年,如果有的商人不厚道,獵人們只要拿走自己的貂皮再找別的商人就行,今年看起來,可沒這回事了。

  不料,商人給的評級十分公允,看到何田的貂皮有四百多條,質量大多上乘,他們又叫了兩三個夥計來評級分類,量長度,一邊唱數分揀,另一個人一一記下來,問何田,「小姑娘,你識字識數麼?」

  何田突然間靈光一動,說,「我不認字。數嘛……還差不多。」

  她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會不會坑騙獵人,沒想到,這些人還真是很厚道,居然算得一點沒錯。

  何田拿著厚厚一點錢,有點懵。

  收貂皮的商人們還指點她,「出去往左轉,就有賣鹽鐵種子布匹的,小心點收好錢,出了帳篷,城主的官兒們可管不了小偷。」

  出了皮貨商人的帳篷,何田問易弦,「怎麼回事?城主在河道上建閘門不需要錢麼?」

  「哼,這叫市惠。就是給你好處,讓你覺得他好。」易弦抱著雙臂,冷笑,「我猜城主已經收了商人們的稅了。」

  「那他們會願意?」

  「你沒看見一路上都有火槍手麼?從前商人們來收皮貨,也得請保鏢吧?」

  「那是。」

  確實。不僅有獵人被打劫,春季匪盜橫行時,滿載而歸的商隊也是匪盜們的目標。只會算帳的商人和每天帶著槍跟熊狼打交道的獵人相比,當然是商人更容易下手。

  「商人們交給城主的稅是有明目的,是保護費。如果城主真能保他們來去平安。這稅他們就交得甘心了。」便是不甘心,也沒法子。往年交易都是在這裡,今年突然要交稅了,可是沒法改交易地點啊。要是想逃稅、走私,怎麼也得等到明年了。可要是城主的保護確實得利,交的稅比起請保鏢嚮導、開闢新集市、走私要省錢,恐怕以後就成了定例了。

  何田又有問題,「商人交了稅,城主派人保護他們,雙方都得利了,可是原先當商人保鏢那些人就失業了。他們怎麼辦?城主的『惠』沒給他們呀。」

  易弦又冷哼,「從前那些保鏢可以投靠城主啊,那些沒了營生的盜匪也可以棄暗投明,當城主的火槍手嘛!不願意的,城主就乘機討伐,建立威信,又擴大勢力範圍。」

  何田若有所思,「那……以後城主會不會直接讓我們用貂皮納稅?他派人收貂皮?」

  易弦笑了,「那就看他有多聰明了。當然可以這麼做,可是獵人們不願意捕貂的話,貂皮從哪兒來?獵人們又都有槍。再說,他難道能派誰進山收稅?」

  「哦。」何田點點頭,又問,「那商人交了稅,難道不想從我們身上把這份稅金給賺回來?」

  「所以他才定了價格。估計也派了人監督是不是有商人故意壓價。這又回到上個問題的答案了,要是沒人願意捕貂,這條商路就斷了,無利可圖,大家都吃不到。涸澤而漁是下策。你從水鴨子窩裡拿蛋,不也一個窩最多拿兩個麼?」

  兩人正說著,到了買賣鹽鐵種子的市場門口,這裡也有人把守,問何田要了號碼牌說,「先交稅,再進市場!」

  何田和易弦對視一眼,果然,城主建閘門、派兵全是要錢的。

  收貂皮的商人這邊和獵人交易完,就有人把他們收到的錢數登記下來送過來,憑號入門,沒賣貂皮的人,全被趕到另外一邊,從大帳篷圍成的四方城的東邊小門進來。

  稅率是十成抽一成,何田交稅時深感肉痛。

  易弦還火上澆油,「沒準進去買東西也得交稅。你剛交的是所得稅,那叫消費稅!」

  何田聽到稅金名目頓時捂住心口,「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3:05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二章 惡犬

  把持了北方森林的皮貨交易市場,就等同把持了這片森林中山民的生計。

  也許這是位不想涸澤而漁的城主,也許他是真的要市惠,獵人們買東西不交稅,商人們也沒敢哄抬物價,東西雖然比去年貴了些,但樣樣齊全,漲價也在不會令人肉痛的範圍內。

  尤其是必需品,食鹽、鐵鍋之類,不僅沒漲價,還降了一點。

  就如易弦所說,如果獵人們覺得這個「官方」市場不值得他們大老遠來,他們不願意交易,貂皮放著又不會壞(只要別讓老鼠咬了),很快就會有走私商人出現。

  離開了雙城河閘口,多得是水道,就算城主收編了所有在河道活動的盜匪,也沒那麼多人手去抓走私商人,只有大家都有利,沒有哪一方被壓榨得無法忍受,這個官方市場才能做得下去。

  獵人們換了貂皮,揣著錢,走進三邊大帳圍成的市場,很快就發現官方市場也有些從前沒有的好處。

  從前有些商人會直接讓獵人用貂皮換種子、鹽、鐵鍋、工具,他們不收錢,只要貂皮,但是今年不能這樣做了。所有貨物都明碼標價,要以物換物,請從西角門出去,外面河灘上是獵人們自己的市場,拿藤筐換竹篩子的,小玩意換另一些小玩意的,什麼都有,商人們也可以去換些山珍,比如曬乾的榛蘑、松菌、松子或者是狐狸皮、狼皮、鹿皮之類的皮貨,用錦雞的羽毛做的扇子,河裡蚌產的小米粒大小的淡水珍珠,或者罕見的動物。

  這些交換買賣,就不在城主大人的關心範圍內了。

  何田買了二十斤鹽,算了算,居然比往年要便宜近一半。她現在對那位城主大有好感,心說,要是這城主能長長久久地做下去,集市的規矩從此這麼定下來,那可就太好了,哪怕再收多點稅也不是不行。當然,永不加稅就更好了!

  除了靠近河岸的那一排大帳篷是專門收購貂皮的,另外三邊大帳全是各種貨物,許多貨攤都掛有名號,中間圍出的空地上是三排小貨攤。

  貨攤有大有小,貨物種類繁多,賣鹽糖醬油醋各種調味料的,賣布匹的,賣各種鐵質鋼質工具的,修補鐵鍋鋤頭的,賣各種農作物種子、果樹苗的……應有盡有。

  還有三家行醫的。賣各種藥丸粉劑,其中一家是牙醫,哪怕離得遠遠的就能聽見裡面病人在慘呼,門前照舊排著長龍,生意很興隆的還有一家驗光配眼鏡的。一副老花鏡保養得好能用個十年八年的,算算才兩條黑貂價錢,太值得了。

  賣酒的,賣煙草的,還有賭彈珠輪盤牌九骰子紙牌的,看濃妝豔抹的女郎歌舞表演的……這些全在北邊那一溜帳篷。市場裡的貨色也比往年要多,單只買布料的,就有四家,每家的布料質量也都不錯,價格還算公道。

  賣鐵鍋的,修理鐵鏟斧頭等等工具的,也比往年多了幾家。

  賣種子的多了五六家,還有兩家不僅讓你挑選種子,還帶來了這些種子種出的植物的樣本,種植這些植物的書。

  只有彈棉花的還是只有一家,還是那對夫婦。他們在市場西邊的角落,彈起的棉絮已經讓夫婦兩人頭髮變白了。

  除了這些常見的,甚至還有一家推銷畜力洗衣機、柴油馬達的。

  那家夥計說得口沫橫飛,「各位鄉親請看,我們家的推進器,安在船上,只要輕輕一拉,哇啦~不用槳不用力,突突突突一小時就能跑上二三十里水路!有人要問了,我們這裡河道多有石頭水草和腐朽的木頭的,沒準還會纏上人家投的漁網,哢啪一聲,馬達葉輪就壞了!」夥計拿起地上一個鐵條焊的罩子,「您說的那是普通馬達,我們家的這是金鐘罩馬達!專為複雜水下地形設計!經過千錘百煉專家驗證!您要是不信,請出西門,到河邊看看,來的大小商船,一共二十六艘,全都安的是我們家的金鐘罩馬達!」

  「……有大有小,三種尺寸任君選擇,根據您的船大小長短選就行。」

  何田看了很是心動,她的小船順流而下還算輕快,逆流滑動時可費勁了。要是有了馬達……

  她正想著,有人問了,「那柴油怎麼賣?」

  「一壺柴油能用多久?能走多遠?」

  聽了價錢,何田暗中捂緊了錢包。

  算了,咱還是劃著走吧!

  她拉著易弦走開了。

  要是在往年,何田一定會把所有大小貨攤都逛個遍,可是今天不同,想到小夥伴很快就要分離,她哪裡還有逛街的興致,只是按照自己購物單,遇見價錢合適的就買下。

  從入冬開始捕貂時何田就列下了購物單子,想到要買什麼就記下來,反復修改,一周前才定下來,這時按著單子,不一會兒就買了不少東西,背簍裡裝得滿滿當當的。

  背上的簍子越來越沉,何田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她怕和易弦在人流中走失,兩人緊緊牽著手,可是,買完了東西,她就得回去了。然後,易弦要去哪裡,就和她無關了。

  何田最後買的是一塊紅色的條絨棉布。她的冬衣袖口已經磨損了,她又長高了一點,今年恐怕要重做冬衣。

  她摸摸布料,有點悵然,抬頭看著易弦。

  易弦還是蒙著臉,從那雙眼睛看,應該也是不捨得離開的。

  走出「官方」市場,是山民們用來交換自己家的出產的市場,這裡就簡陋得多了,來買賣的人們被擠到了一片長著幾棵大柳樹的濕地邊上。先來的人踩倒了地上的蘆葦和雜草,開闢了這麼塊空地,各種貨品講究些的放在籃子裡或是倒扣的筐子上,不那麼講究的就鋪在地上。

  兩排攤子之間的地還很泥濘,不少人的靴子上還有賣的東西上都沾上了泥。

  何田遠遠地就看見有兩三家賣小狗的。

  她急急地走過去,她太需要一隻獵犬了。

  何田故意繞過了察普家兩兄弟的賣狗攤子,走到另一家,蹲下觀看這窩小狗。

  狗媽媽和狗爸爸也被主人帶來,以證明獵犬的血統和品質。

  何田對著狗媽媽吹聲口哨,只見它豎起耳朵,警惕但沉默地看著自己,兩隻前爪併攏,下巴抬高,一看就是訓練得很好的獵犬。

  好的獵犬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安靜。它們只有在發現獵物的時候才叫。

  何田再仔細看它的毛被,雖然正在換毛,但是金色的短毛細密油亮,這是能夠良好適應寒冷地區的毛被。

  狗主人是個比何田大幾歲的女郎,膚色棕黑,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她見何田有意,就叫這對獵犬站起來給她看。

  兩隻狗狗本來臥在狗崽兩邊,聽到主人召喚立刻抖擻地站了起來,腿又直又長,爪子趾甲整齊發亮——雖然沾著泥巴,主人又給何田看它們的牙齒,爪墊,耳朵。

  何田越看越喜歡,再看看小狗崽們,現在還只有三個多月大,可是每隻都挺精神,已經有爸爸媽媽的風采了。

  她指著中間那隻很安靜的金黃色小狗問狗主人,「這隻是公是母?」

  「是男孩子!」她笑著說,「我們家的狗狗都是很棒的獵犬。」

  何田正要再商量價錢,察普家的老大吊兒郎當走了過來,他先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後斜著眼睛瞪賣狗的女郎,「什麼爛狗也敢帶來賣!你的狗能跟我的比麼?」

  女郎嚇了一跳,隨即發覺這個大漢是在故意找茬,她立刻寒著臉摸向腰間的獵槍,仰頭道,「你想幹什麼?畫下個道兒吧!」

  察普家的弟弟也走過來了,「嘿嘿,不怎麼,不許你賣狗給她!」他指了指何田,「你信不信,你要敢賣給她,我立刻放我的狗咬死你的狗崽子們!」他說著,瞪瞪另一家賣狗的,「你們也一樣!」

  那家人是一對年老夫婦,不敢說話,立刻抱著狗走開了。

  察普兩兄弟得意笑笑,一揮手,他們帶著的兩條成年獵犬立刻奔過來,齜著牙發出威脅的低哼,涎沫從尖牙上滴下來。

  何田氣得心頭狂跳,「你們憑什麼?」

  察普兩兄弟看看她,再看看她身邊的易弦,嘿嘿笑了,「何田,你要狗不是不可以,跟我們買嘛。」

  「憑什麼?就憑我們是爺們兒,你們是一群娘們兒!」

  「在林子裡,你見過鹿群離開公鹿亂跑麼?不帶個爺們兒出來,你就等著受欺負吧!」

  賣狗的女郎這時敢怒不敢言,她的獵犬體型和兇猛度並不輸於這兩個挑釁的漢子家的,但是,訓練有素的獵犬在主人下達了命令之後,即使身受重傷也會咬住獵物不放,直到把獵物咬死。

  賣狗女郎氣得胸口起伏,她心疼自己家的幼犬,不再說話,只緊緊握住槍柄,和這兩個大漢對峙著。

  察普家的老二猥褻地盯著女郎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何田,跟他哥哥說,「嘿嘿,這娘兒臉蛋和身材還行,不過要比起你和你這位小姐姐——」他又盯著易弦看了看,再看向何田,「還是你這樣皮光肉滑的可愛!」他說著,竟然沖何田伸出了手,想要在她臉上摸一把。

  易弦像護小雞的老母雞一樣把將何田擋在自己身後,低聲說,「到底怎麼樣你們才肯讓何田買狗?」

  察普家的兩兄弟對視一眼,老大笑了,「嘿嘿,老實跟你說吧,就算用貂皮換也不行!」

  老二接著笑道,「得用你們這一身細皮嫩肉來換!」他再看看賣狗的女郎,「你嘛,臉蛋沒法比,不過屁股夠大!」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在圍觀,有人面露怒色,有人卻跟著猥瑣地發出哄笑,盯著漲紅臉的何田和賣狗女郎。

  女郎的幾隻狗感到主人的情緒激動,一起發出低低的吠叫。

  易弦輕輕笑一聲,還是聲音低低的,「這還不好辦。」他把蒙臉的布扯下幾分,看看兩兄弟,眼中帶笑,抬著下巴向兩兄弟攤子後的蘆葦蕩一指,「跟我來吧!」

  「你——」何田記得要去拉易弦,就算她力氣再大,也只是個女孩子啊!

  易弦一拍她手腕,輕輕就把她拍開了,「你買狗吧!」他回頭對賣狗女郎說,「你們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兩兄弟還以為聽錯了,一看這位高挑的美人真的甩開何田的胳膊向蘆葦蕩走去了,再看看這長腿纖腰,還有今天早上在河上看到的漂亮臉蛋,哈哈一笑,急忙跟上去。

  一邊有個漢子還怪笑,「一會兒?哥兩個不被看好啊!」

  沒人搭理他。

  森林中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更加殘酷的事情也不是從未發生過。

  這時,有人捂著胸口大喊一聲,「我的錢被偷了!」

  眾人再顧不上看熱鬧了,忙著檢查自己的錢還在不在。

  「這裡有賊!」

  「快去找那個官兒!」

  何田剛才被易弦拍那一下不知怎麼撞到了麻筋,整條手臂又酸又麻——這可是她握槍的手啊!

  她本能地甩動胳膊,再轉過神一看,我的天,易弦邁開兩條長腿走得飛快,察普家的兩兄弟像兩條流著口水的餓狼似的追著她,眼看就要走進蘆葦蕩裡了。

  這裡的蘆葦早就長得一人多高了,綠油油,密密麻麻,一走進去,就把人隱沒在其中,再想找就麻煩了。

  何田捂著酸麻的胳膊往蘆葦蕩追,跑了幾步才察覺自己還背著裝了十幾斤鹽和各種雜貨的背簍,她跑回賣狗女郎的攤子,把背簍往地上一擱,「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

  女郎抓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別急。我猜你的同伴很快就能安全回來。你去沒準會添亂。」

  何田一怔,心裡沒了主張,想了想還是搖頭,「姐姐,我也不是吃素的。」她一撩衣服下擺,露出連射火槍。

  女郎只得鬆開了手,何田急急向蘆葦蕩追去。

  追到蘆葦蕩邊,何田傻眼了。

  風吹過來,蘆葦發出莎莎啦啦的聲響,綠葉碰著綠葉,筆直的杆子之間只能看到更多綠色的杆子,再看看地上,有的是濕地,有的是泥湯子,難以辨明他們去了哪裡。

  何田急得都要哭了,放聲大喊,「易——」

  她喊了一半,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易弦為什麼還沒靠近集市、還沒上岸就蒙上臉呢?她這麼一喊,會不會更壞了事?

  何田捂著嘴,下巴抽搐一下,眼淚掉出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3:10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三章 分離

  何田這邊嗚嗚咽咽地哭著,蘆葦蕩深處,察普家兩兄弟也在哭。

  他們緊緊跟在易弦身後進了蘆葦從中,只見美人身姿窈窕,在綠綠的蘆葦叢裡穿行,背後的長髮烏黑發亮,柔順得像匹黑緞子,再想到美人不輸於何田的白皙皮膚,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他們一邊追趕,一邊喊,「美人兒,這地兒行了吧?沒人看得見啦!」

  「哥哥,美人兒害羞呢!」

  「哈哈哈,難道你還是個雛兒?」

  「別怕,待會兒我們溫柔點!」

  兩人正興奮地污言穢語,易弦猛地停下,轉過身,把臉上蒙著的布扯下來了。

  今年冬天,他們見到何田和這位美人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個男人呢——她個子挺高,但蒙著臉,也沒說話。今天早上在河上一看,呵呵,比起何田的俊俏,這美人另有一番風流韻味,漂亮得跟個絹人似的。

  兄弟倆這會兒醜態畢露,像兩隻搓手蒼蠅,直勾勾盯著易弦。

  沒等他們看清,只覺得眼前一花,察普弟「嗷」地一聲怪叫,倒在地上翻滾,一邊滾一邊捂著下身慘嚎,兩腿直踢騰。這貨這麼一折騰,壓倒了周圍好大一片蘆葦,等察普哥遭罪時,至少可以在蘆葦上慘嚎亂滾了,不用像他弟那樣在泥濘裡滾得像黑豬一樣。

  這兩兄弟慘叫亂滾著,還想從腰間摸槍。

  易弦冷笑了一聲又在他們手腕上各補了一腳,然後惡狠狠地說,「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個爺們兒!」

  察普兩兄弟嗷嗷慘叫,可疼得眼淚縱橫又沾著污泥污水的臉上還是明明白白寫著「你是爺們兒?逗呢!」

  易弦氣得臉更白了,他腦子裡瞬間把從小到大看過的書裡的大反派是怎麼欺男霸女的情節轉了一遍,選定一個最粗俗、最下流、最惡霸的惡霸來模仿。

  他踏上一步,一撩衣襟,拉下褲腰,對著這兄弟倆撒了一泡尿,一邊齜著牙再做個他想像中極為兇狠惡毒的惡霸男的表情,「這下你們滿意了吧!」

  察普兄弟倆被淋了一頭一臉,看著身藏巨寶的「美人兒」,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不慎還熱氣騰騰地喝下了幾滴。

  「哼。爺的女人你們也敢調戲?」易弦繫好褲子,對這兩兄弟臉上驚愕驚恐兼具的表情感到滿意,繼續威脅道,「再敢動我女人的主意,我就割了你們的耳朵鼻子還有……哼哼,餵你家的狗!」

  兩兄弟一哆嗦,夾緊了雙腿,連聲哀求,「再也不敢了!大爺饒命!」

  易弦這顆憋悶了一冬天的爺們兒心到這時終於恢復了爺們的自信,「大爺饒命」這話聽著和惡霸男很相配啊,對待這些不長眼的蠢貨,就得用惡霸手段。

  他冷笑著喝道,「給我站起來,滾回去!」又哼一聲,「今天的事,你們要是敢說出去,嘿嘿……」

  察普兄弟連說,「不敢!不敢!」

  他們這時還疼得直冒眼淚,別說走路了,躺著都要命,可被這尊面若桃李深藏巨棒的凶神逼著,哪敢說個不字,只好忍痛爬起來,捂著襠往回走。

  這時兄弟倆再看周圍的風景,蘆葦蕩本是本來偷情風流的好地方,可風一吹,蘆葦窸窸窣窣響動,陰風陣陣,要是呼救,聲音都傳不出去。這要死個人,死屍爛透了、被蠅蛆吃光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兄弟倆兩股戰慄,不約而同想到,他們身後這個偽裝成美女的男人,明明是變態啊!誰知道這變態待會兒會不會對他們做些更變態的事?

  察普哥不禁往回看了一眼,只見易弦陰沉著臉。

  來的路上,易弦就想好了,察普一家也會來集市,等何田走了,他就宰了他們。

  何田也說了,每年集市都有獵人不幸遇到匪徒,還有喝酒賭博鬧事打死人的,那今年不幸是察普家,也沒什麼令人奇怪的。

  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集市被「城主」控制了,不僅有好多護衛,還有人專門登記來集市的獵戶人口。站在岸上那個小官兒雖然沒特意問,但性別年齡基本一看就知道了。

  偏偏察普兄弟還主動挑釁,那麼多人都看到了,這時他們要是出事了,難免會有人懷疑到何田。

  易弦殺人拋屍的大好計劃被破壞了,還得留著這兩個蠢貨性命,正氣不順呢,見到察普哥在偷眼瞄他,一眯眼,「看什麼?」

  「沒……沒,不敢!」

  察普哥戰戰兢兢回過頭,捂著疼痛難忍的下體往前走,聽到後面哢嚓一聲,像是有人掰斷了一根蘆葦。他立即心裡一驚。

  聽他爸爸說,從前山匪搶劫一家獵戶,家裡只有一個八九十歲的老婆婆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這群匪徒竟然把小夥子給那啥了!還用木棒樹枝插在……弄得人家躺在床上小半年沒法下地,每次拉大便都痛不欲生。

  他心驚膽戰,兩腿一軟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前面一手捂著菊花哭喊,「大爺——大爺你行行好吧!別動我【嗶嗶】呀大爺——哎呀!」

  易弦用蘆葦杆朝他背上狠抽了一記,「閉嘴!走!」

  這頓毒打加羞辱加恐嚇時間其實不長(也就一泡尿的功夫),他們走進走出蘆葦蕩,前後最多十幾分鐘。

  可察普兄弟看到蘆葦蕩邊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覺得被欺負了幾十年,看到站在前方的何田,彷彿見到了親人,一起嗷嗷地哭叫起來。

  何田也沒想到,她剛找到三人的足跡,還沒走多遠,易弦跟察普家兩兄弟回來了。

  那兩人臉如土色,腦門鼻尖全是汗珠,捂著下身,撇著兩條腿走路,遠看過去倒像是在扮鴨子。

  他們一見何田,哈著腰痛哭流涕,「小姑奶奶,趕快去買你的狗吧,我家的狗崽子你要是看得上,隨便拿!再不敢得罪你了。」

  何田愣住,再看易弦,他還是蒙著臉,眼睛也看不出喜怒,蒙臉布上更不見有流汗的痕跡。不像是和察普家兄弟動手了。要麼,就是雙方武力值相差太大,根本沒打起來,只是單方面的毆打。

  他回頭低喝一聲,「你們也配和她說話?再敢跟她說一句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滾!」

  這兩人如喪家鴨子一般撇著腿慌忙跑了。

  等察普兩兄弟滾遠了,何田拉住易弦的手,還沒開口鼻子就酸了,差點就又要哭出來了,「你嚇死我了。」

  易弦攬住她的肩膀,又擦擦她眼角的淚花,「我這不是沒事嗎?」

  何田吸吸鼻子,「你怎麼他們了?」

  易弦說,「沒怎麼。以理服人罷了。」

  「我才不信呢。」

  「我用腳講理的。我早就說過,他們欺軟怕硬。教訓了他們一頓,他們知道你不能得罪了。」

  他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要不是今年突然有城主搞了這種大陣仗,人多眼雜,難免會橫生枝節,他早把這兩個狗雜碎一刀殺了,那可省事得多。能教出這種狗雜碎,他們家的老狗,也得殺了。

  回到集市,賣狗女郎還等著他們呢,何田的背簍好好地放在攤子後面,由爸爸狗看著。

  雙方講好價錢,收錢時,女郎還給何田一百塊,她對易弦笑笑,「你幫我出了口惡氣,這是感謝錢。」

  易弦把錢仍然遞給她,「謝謝。不需要。」然後拉著何田就走。

  何田抱著那隻金黃色的小狗,如獲至寶,什麼都行,對女郎笑笑就走了。

  他們走遠了,女郎笑道,「還是個挺驕傲的小哥哥。」

  何田買到了狗,無心再逛,她找了個僻靜地方,把換貂皮所得的錢分給易弦,和他四目相對看了一會兒,再看看他背著的包,「你……多加小心。」

  她低下頭,「你快走吧。穿過這片蘆葦蕩,一直向西走,走兩個多小時,就有一個小渡口,那裡有船去這附近的小鎮。到了鎮上,可以坐船,也可以買匹馬……」

  她停了停,說,「我……我也得走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一點多了。何田回去的時候是逆流而上,又是一個人划船,要儘快出發才能在天黑前趕回家,再不走的話,她就只能在這附近住一夜了。

  她說完,一手抱著小狗,一手張開,用力擁抱易弦。

  從前何田高興、覺得值得慶祝的時刻也擁抱過易弦,可這傢伙總是不自在地躲開,要麼就像塊木頭似的僵硬著,可是今天,她得到了熱烈的回應。

  易弦給了何田一個熊抱。

  他手臂緊緊箍著何田,把夾在兩人之間的小狗擠得嘰嘰亂叫。

  小狗抗議的哀鳴立刻破壞了臨別時依依不捨的氣氛。何田本來都要哭了,這會兒又笑了出來。

  唯一一次回應還這麼失敗,易弦也不禁苦笑。

  何田仰頭看著他,「你快走吧。別磨蹭了。」

  「嗯。」易弦抿緊嘴唇。

  何田又看看他,「你要是想回來了,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

  「嗯。」

  何田輕輕呼口氣,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了十幾分鐘後,身前的小狗像是這才知道自己大概要永遠離開爸爸媽媽了,嗚嗚地哀鳴起來。

  何田停住腳步,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緩緩地回過頭——目之所及,只剩下在風中輕輕搖晃的蘆葦。

  易弦,已經不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3:18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四章 意不意外

  何田重新回到碼頭,把停船時發給她的竹牌交給看船的人,帶著她的新夥伴——那隻小狗,向家的方向劃去。

  她把小狗放在一個籃子裡,籃子裡墊了塊兔子皮。

  小狗起初還淒淒惶惶地一會兒嗚嗚叫一會兒嘰嘰叫,過了一陣兒就躺在籃子裡玩起兔皮上的尾巴毛,它學著爸爸媽媽的樣子,一下咬著兔子尾巴一邊低吠一邊猛晃腦袋,一下就在籃子裡跳起來,惡狠狠地撲著兔尾巴。

  沒一會兒,兔子尾巴就給它咬得濕漉漉的,眼看搖搖欲墜,和身體分離的時候不遠了。

  何田本以為易弦走了之後,自己會一邊劃著船逆流而上,一邊哭得滿臉眼淚鼻涕,過了五條河水交匯的河口,她才知道,悲傷也是需要力氣的。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她時刻都不能放鬆。

  兩隻船槳架起來,不停地重複一個動作。

  書裡說,運動時大腦會自動分泌多巴胺。這是種能令人振奮的激素。據說,大嚴寒來臨之前,有不少醫生建議抑鬱症患者以運動作為輔助治療的方法。

  連抑鬱都能減緩,更何況是離愁別緒。

  何田一直不停地劃了一個多小時,到了河水較為平緩的河段,把船停靠在河道中央一個小洲邊上,取出帶來的乾糧,吃了一點。

  籃子裡的小狗聞到香味,立刻搖著尾巴掙扎著跳出籃子,蹲在何田膝蓋前,靜靜地看著她。

  這小狗坐得規規矩矩,頗有幾分訓練有素的獵犬才有的樣子,但是身後那條小尾巴不停搖晃,打在船底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何田不由笑了。

  從現在開始,這小狗的訓練就得由她完成了,它不是作為寵物被買來的,要是新主人教養不當,就難以擔當一條獵犬應盡的責任。

  何田吃了幾口包著雞肝醬的小米煎餅,挖出一塊雞肝醬放在船底,小狗立刻要跑去吃。

  何田按住它的狗頭不讓它動,再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重新坐好。

  小狗嘰嚀了幾聲表示不滿,但很快就坐好了,重新仰著小頭,用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何田。

  何田又放了一塊雞肝醬在船板上,這次,放得更近了,幾乎就在小狗一低頭躥身就能吃到的地方,小狗的鼻孔不停翕動,脖子也動了動,似乎是在吞咽口水。它顯然聞到了香味,受到了誘惑,可是,它乖乖地不動。

  何田這時放了第三塊雞肝醬,就放在小狗前爪前面,小狗低頭看看,再仰著頭看她。

  「吃吧!」何田拍拍它的頭,指了指食物,小狗啊嗚一下就吞掉了那塊雞肝醬,然後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舔舔嘴,用「沒品過味兒啊」的眼神再看著何田。

  何田指指另一塊雞肝醬,「吃吧。」

  它立刻跑去吃掉,吃完後,似是猶豫了一下,轉過狗頭看著何田,不知從她的臉上和眼神裡得到了什麼信息,又趕快跑回她腳邊,對第三塊雞肝醬視而不見。

  何田大力撫摸它的腦袋和脖頸以示讚揚,這才發令讓它去吃第三塊食物。

  這獵犬真的是好品種。之前的主人也養得很好。

  小狗吃完了食物,跑回何田身邊,想要跟她玩,何田摸摸它身上幼犬特有的柔軟絨毛,把它抱起來,放回籃子裡,又從岸邊摘了幾片草葉,紮成一團扔給它,它就當個草球玩起來。

  何田喝了點水,繼續向著家的方向劃去。

  來時,越來越溫暖,回去時,衣服越穿越多。

  再次休息時已經快下午四點了,何田重新穿上貂絨小坎肩,吃喝一番,補充體力。

  小狗安靜地睡了一會兒,這時醒了,趴在船舷邊兒,探頭在河中喝了幾口水。

  何田把它抱起來放在停靠的小洲邊上,它快速地在地上轉了個圈,在一棵蘆葦邊趴在地上尿了一泡。

  它一尿完,立刻嘰嘰叫著跑回船邊,生怕何田不管它,獨自離開了。

  何田把它抱回船上,用蘆葦葉折了個四方小盒子,把一顆早上順手牽羊拿的蛋打碎放在盒子裡。

  小狗這次看到食物,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何田摸摸它的頭,「吃吧。」

  它搖搖尾巴,趴在盒子邊,吧唧吧唧舔起蛋漿,一會兒就把一顆蛋吃完了,小鬍子上和最下邊的絨毛上還掛著點蛋黃。

  何田再次出發。

  她這次足足劃了兩個小時才停下休息。

  這時天色已經黃昏,天邊雲霞燦爛,河面水流平緩,兩岸綠草隨風婆娑起舞,一群野鴨飛過天空。

  何田忽然流下淚。

  可她只輕聲啜泣了幾下,就用袖口抹掉淚珠,扳動槳,再次前進。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天色是蒙昧的藍灰色,從林間看過去,樹葉的黑影之間還能看到幾點橘黃色的夕陽。

  何田回家後先去看大米。

  大米在窩棚裡待了一天,早就不耐煩了,伸長脖子拱來拱去,看到何田懷裡抱的小狗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它立即又覺得這小東西沒什麼好怕的,再次伸長脖子去拱何田,問她要好吃的。

  何田把它牽出來,給了它一把黃豆,點亮掛在窩棚牆上的油燈,閉著氣,快手快腳把大米拉的大便給掃出來,再撒上草木灰和乾淨的乾草,給水槽裡也換上清水。

  這期間,小狗也沒閑著,一直跟進跟出,好幾次何田差點踩到它的胖爪子。

  見到何田用掃把掃地,它低吠著去咬掃把。

  打掃完窩棚,天已經徹底地黑了。

  何田把大米領回窩棚,摸摸它的耳朵,「晚安。」

  大米吃飽了黃豆,不耐煩地晃晃耳朵,不搭理她。

  何田鎖上門,帶著小狗回到木屋。

  她燒上一壺水,在自己洗腳的木盆裡添上涼水。

  小狗還不知道自己要倒黴了,歡蹦亂跳著,四處在屋子裡嗅。

  它在前主人家中受過教育,知道不能在這裡便溺,過了一會兒抓抓門,何田把門開個縫,它忙亂亂地跑出去,站在門廊上猶豫一下,跳下去,極不雅地摔了個狗啃泥,在屋子前的空地上轉了圈,趴在一棵樹下撒了泡尿,又趕快跑回來。

  天黑之後,室外的氣溫就會快速降低。

  何田栓好門窗,把燒好的熱水加入木盆裡,抓過小狗放在盆裡,用一隻豬毛刷子蘸上皂液把它從頭到腳洗刷乾淨。

  小狗嗚嗚叫著,不情願,也沒法反抗。

  何田把它包在一塊絨布裡擦得七八分乾了,取出一隻竹篦子給它梳毛。

  她坐在火爐旁,借著油燈的光亮,捉到了幾隻在毛從裡瘋狂逃竄的跳蚤蝨子,扔進爐膛裡,「啪」地一聲輕響。

  梳了幾次之後,小狗的毛已經乾透了。

  何田用手指捋捋它的小鬍子,「好了,再給你塗點粉。」

  殺蟲粉裝在一個大大的扁竹盒裡,粉撲是縫在一塊絨布上的兔子皮毛,何田蘸上粉,啪啪啪在小狗身上拍了幾下,嗆得它連打了幾個噴嚏。

  「明天再給你吃點打蟲的藥丸。」

  何田用豬毛刷子又給它梳了遍毛,找出一個小竹籃,在裡面鋪上一塊絨布,又拿一張狗獾皮罩在籃子提手上綁好,就是一個暖和舒適的小窩了。

  她把小窩提到火爐邊上,「你今晚就睡這裡。」

  她又拿了兩隻小陶碗,一個放上清水,一個敲了一粒蛋,放在水缸旁邊。

  小狗從凳子上跳下來,先去喝水,又去吃蛋。

  何田蹲在一邊看它,自言自語,「給你起個名字吧,叫什麼呢?還叫小米麼?你也是金黃色的。算了,還是叫你小麥吧,麵粉是用小麥做的,成熟的小麥也是金黃色的。」

  小狗——現在是小麥了,吃完了,她給它擦掉嘴臉上沾的蛋液,「乖乖睡吧。我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離開爸爸媽媽,晚上你一定會哭的,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不過我不能抱著你睡。這可是奶奶定下的規矩。再說了,你還沒吃打蟲藥呢。」

  何田所料不錯。

  剛離開家的小狗崽在她睡下一會兒就嘰嘰地叫起來。

  要是換成人類的小孩,估計是哭著在喊爸爸媽媽了。

  好幾次,它趴著上棚板的木梯,嗚嗚哀鳴,可是它不會上呀,何田又打定主意不理它,就算把樓梯抓得嚓嚓響也沒用。

  這時候晚上已經不生爐子了,睡在被窩裡當然很暖和,可是鑽出來就冷了,小麥折騰了一會兒,凍得發抖,又嘰嚀著跑回自己的小窩。

  爐子裡雖然不再有燃燒的木柴,可是厚墩墩的爐臺還是暖洋洋的,挨著爐臺的小窩更是暖和。

  這麼折騰了幾次,何田當然睡不好。

  她在想,易弦現在在哪裡?到了小鎮麼?在哪兒住宿?吃了晚飯麼?

  就算精神上再憂慮擔心,可扛不住肉體疲勞。今天一天劃了幾個小時的船,回程時尤為費力,何田想了一會兒,就再次朦朦朧朧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朦朦朧朧醒來。

  小麥又在叫了,可是,這次,它不是那種撒嬌求抱抱的嘰嚀,而是還不足威勢的汪汪示警叫聲。

  何田驚醒了。

  外面有人!

  她立刻穿上衣服,握緊獵槍,爬下棚板。

  她並沒點燈。

  黑夜裡,點了燈,這就暴露了,給敵手豎了個活靶子。

  何田輕輕走到窗臺下,心中砰砰亂跳,眼睛慢慢適應了這時的光線。

  只聽門廊木板上發出一聲輕響,是有人走上了門廊,現在可能就站在門外。

  也可能是熊。

  小麥發出幼稚的表示威脅的低嗚,跟在何田身邊。

  它渾身哆嗦著,不知道是冷得直發抖,又或者是怕的。

  這時,屋子外面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

  是人寒冷時的呼吸聲。大概是在呵氣暖手。

  不是熊!

  何田先是一喜,隨即心臟又狂跳。

  如果是熊,只要守住門窗,它進不來又找不到吃的,大不了搞些破壞就走了。在森林裡討生活,不管是人是獸,都得講究效率。

  但要是人……

  何田心思亂轉,把窗臺下的桌子輕輕放倒,當做掩體。

  她躲在桌後,側耳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不知道來了幾個人?

  他們想幹什麼?

  她屏息聽了一會兒,只聽見外面那個人又走下了門廊,她正在疑惑,就聽見一陣輕微急促的跺腳聲。

  何田一陣發懵。

  這人莫非不是山賊?凍得忍不住跺腳取暖的山賊也真夠沒出息的。

  還是,這個山賊是被派來打探的?主力還在後面?

  想到這兒,何田又緊張了幾分,她把門後掛的兩把獵槍摘下來掛在胸前。

  這兩把獵槍,也用的是連珠彈匣,但是這彈匣是個扁盒子,裡面的鉛彈全是五釐米長的霰彈,直徑十一毫米。

  何田心想,「管你來多少人,姑娘手下可彈無虛發!」

  霰彈彈丸和普通鉛彈不同,射程不遠,但是「噗」地一蓬,像漫天花雨,當然彈無虛發。

  從前,特警、押運所用的破門彈,防暴槍,大多也是這類彈丸。

  手中有槍心裡不慌。

  何田打定主意,只要這幫山賊跑來了,就直接衝出屋子正面突突突。

  這麼僵持了近一個小時,天已經濛濛亮了。

  外面那個沒出息的山賊只是不停跺腳轉圈,好像還冷得搓起了胳膊。

  何田一頭黑線,忽然聽到那人連打了兩個噴嚏。

  她一驚,心裡說,這聲音,怎麼聽起來那麼熟呢?

  易弦打噴嚏就是這樣,趕緊捂住口鼻轉過身,還會道歉。

  她隨即又搖頭,這山賊是來做探子,當然得捂住了。

  正在猶疑,門廊上腳步聲一響,那個山賊又站到門廊上了。

  何田聽見他走到了門前,心想,我要不要就隔著門給他一突突?啊……那我這門就得報廢了,要重新做門挺麻煩的,這幾天天氣正好,可以把發芽的土豆苗都種下去了,哪有空做門呀。

  她正想著,門上噹噹噹不輕不重響了三聲。

  何田愣了。

  這山賊還挺有禮貌的。

  也許,不是山賊,只是迷路的人?

  哼,管你什麼妖魔鬼怪,姑娘我可是帶著槍的。

  「誰?」她大聲斥道。

  「……」門外的人像是吃驚怎麼立刻就有人回應,且聽起來,應門的人就在離門不遠的地方,隔了一下才回答,「是……我。」

  何田一聽,從桌子後跳起來,衝到門前,搬開頂門柱,拉開鐵栓——

  這麼做的時候她一直在問,莫非我是在做夢?先是做了個被山賊偷襲的夢,又夢見易弦回來了?

  她拉開門,又驚喜,又疑惑,門外站著的不是易弦是誰?

  易弦有點羞赧地笑了,「你說過,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我回來了。」

  何田「嗷」地叫了一聲,撲過去緊緊抱住易弦。

  這笨蛋身上涼浸浸的。

  「你怎麼不早點敲門?」

  「我怕把你吵醒了……」

  「我早就醒了!」

  「啊?」

  「我、我還以為你是山賊呢!差點就要隔著門把你給突突了!」

  何田抓著易弦又搖又晃,見這差點被打成篩子的傢伙還在傻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眼淚就冒出來了。

  「你餓不餓?凍著了吧?我聽見你打噴嚏了!」

  「我不冷。」

  「胡說!聽見你跺腳呢。」

  「哈哈。」易弦笑了一下,涼涼的手指拂在何田臉上,「你別哭。我回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3:59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五章 醃肉蛋包飯

  何田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地激動了一會兒,和易弦進了屋子,升起爐火。

  摸到他兩手冰涼,她趕緊把跟在自己腳邊的小麥抓起來放在易弦手上,「先抱著它!我去給你拿熱水壺。」

  小麥哼哼唧唧地不情願,也只好當暖手寶。

  何田重新升起火,先往爐膛裡放些從熏肉小屋裡拿的沾滿了油脂的乾草,火一下就燒起來了,再加入幾片薄木片,等木片勻勻地燒起來了,再添進木柴。

  爐火一升起來,屋子沒多久就暖和了。

  易弦坐在爐邊烤手,何田往爐膛邊放了塊乾淨的木柴,讓他脫了鞋襪,把腳放在上面烤烤。

  他又跟往常一樣忸怩了一會兒才脫了鞋。

  「你……」何田想問,你怎麼這就回來了?可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你待會兒想吃什麼?」

  誰知道易弦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被迫返回了呢?

  何田不傻。昨天易弦為什麼一直蒙著臉,為什麼說起新任城主的「德政」就一臉冷笑,她是有想法的。

  既然河谷灘地的集市可以派衛兵,難保渡口和小鎮沒有派人。

  易弦倒像知道她想問什麼,他撫摸著懷裡的小狗腦袋,「我過了渡口,到了小鎮,一路上平平安安的。」

  何田先放了心。

  易弦臉微微泛紅,聲音低低的,「到了小鎮,我才想到,我什麼都不會,去了城市,該找什麼工作呢?我……」他說到這兒,聲音更低了,「我這幾個月,只學會了打獵捕魚趕爬犁……城市裡,大約是找不到類似工作的吧?再說了,大城市肯定有更多壞人,聽鎮上的人說,兩城合併後,附近幾座小城的城主最近都在抓人修工事。我要是到了那兒,恐怕先得被抓去搬磚做苦役。我想了想,要不,我等到太平些了再走吧?」

  他看了看何田,這時連耳廓都紅起來了,「你願不願意……繼續收留我啊?」

  何田好不容易有了個伴兒本來就不想讓易弦走,這幾句話易弦又故意說地嬌嬌怯怯的,她哪能說不願意呢。

  「我願意!」

  何田又張開雙臂抱住易弦。

  他又想躲閃,可忘了這時腳還擱在木頭上呢,差點一腳伸進爐子裡去,沒敢再動,就被何田給抱得結結實實的。

  隔了一整夜,易弦再次聞到何田頭髮上淡淡的香味,瞬間覺得全身沒一處不安逸妥帖,就連凍得刺痛的雙腳都暖洋洋的。

  他告訴何田的這番話有真有假。

  他倒真是走到了小鎮。

  不過,不是因為怕路上不太平,也不是怕大城市裡難以立足才跑回來的。

  也不是像何田擔心的那樣,城主的勢力在尋找、捉拿他。

  易弦按照何田指點的方向穿過蘆葦蕩,到了小渡口,那裡稀稀疏疏一排垂楊柳,邊上站著七八個也是等船的獵人山民。

  何田說的這個小鎮有兩百出頭的人口,靠在附近沼澤湖泊中捕魚為生,河裡還養了蚌、蝦、牛蛙之類河鮮,鎮上有酒樓、旅舍、澡堂,最重要的是有醫生,這些服務業主要是以附近的山民為服務對象,檔次不高,不過很多賣了皮貨的獵人還是喜歡在回程的時候住在這裡。安全,便宜。

  各種「娛樂」項目比集市上的要便宜。

  就算穿戴和大家差不多,但沒一會兒,山民們就看出易弦和他們不太一樣,誰也不跟他主動搭話。

  最近這幾年一直不太平,從城市逃亡到山林、小鎮、村寨的人多得是。

  船來之後,大家上了船,搖船的是位大媽和她的小閨女,看到船上幾位年輕男人,船走了十分鐘後,大媽就開始問起這幾位乘客有沒有結婚了。

  聽到幾個年輕獵人都沒結婚,大媽就開始不遺餘力推銷她的小女兒。

  船隻不到十米長,滿船人都聽得見。

  那女孩和何田差不多年紀,圓圓的臉,稍微有些齙牙,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看著幾個年輕獵人,船走到一半,和一個獵人看得對眼,竟然對唱起山歌了。

  易弦聽得心煩意亂,旁邊的幾位大媽還在起哄。

  他想起今天見過的那些男獵人,雖說像察普家兩兄弟那樣猥瑣髒兮兮的不少,可也很有些威武英軒的。

  這一帶崇尚的男子之美不是「英俊」,而是英武。

  成年男子大多留一把大鬍子。恨不得弄得自己像一頭熊才好。

  易弦心裡突然有個聲音說,「他們哪一個也配不上何田呀!」

  那聲音又說,「可她到哪裡找一個和她相配的人呢?」

  到下船時,搖船少女已經和對山歌的獵人哥哥看對了眼了,大媽今晚就要人歇在她家。

  這樣的熊男顯然是搶手貨。

  到了鎮上,已經黃昏了,易弦找了間飯館,要了一碗麵。

  麵端上來,他就沒食欲了。

  瓷碗豁了個口,筷子頭上一層油污,桌子邊上都起了亮晶晶油膩膩的「包漿」了。

  易弦沒吃麵,出了飯館,坐在河邊,拿出何田給他準備的乾糧。

  他咬了一口夾著醃肉絲的乾餅,喝一點水,看著河水,第一次有種想哭又不知道是為什麼的感受。

  他這才發覺,幾個月過去了,可他並沒認真為自己將來做過策劃。

  他從小學的那些本事,在何田身邊時似乎只有力氣用得上。

  但是到了其他城市呢?

  他當然不會像何田想像的那樣找份工作,重新作為一個市民生活。

  他只會找個機會顯露才能,然後,估計就會被城主任用。或者,一邊忌憚,一邊任用。

  那之後呢?

  他回憶過往,那種錦衣玉食勾心鬥角偶爾還要刀光劍影血淋淋的生活,是他「習慣」的?還是他「想要」的?

  他之前想要離開森林,是怕有人來追查他的下落,然後連累何田。現在看來,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了。

  兩城已經合併,城主的位子並不穩,看起來雷厲風行,做了一連串的大事,可恐怕,到頭來是為他人做嫁衣。還要鬥呢。

  這群人忙著爭權奪利,那裡顧得上追查他的下落?等下一場爭鬥結束,誰還記得他?

  再想到何田救了自己之後,事事真心相待。他這輩子,還能遇到這樣的真誠對待嗎?

  他搖搖頭。

  要是他今後留在市井中打滾,可能還有一點幾率,要是他想重新往上爬,那幾率就微乎其微。

  這時,渡船又要離岸了,船夫喊,「還有沒有人要上來了?最後一班船了!最後一班了啊!」

  易弦猛地驚醒,跳上船,先哈哈大笑了幾聲。

  滿船人都看他,他只當沒看見。

  大嚴寒之前,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上千萬人口,這些人從事上千種職業,科技可以把人類送上太空……可是,不管是乞丐還是石油大亨,一國總統還是街道大媽,最後不過是一日三餐一宿。

  這三餐一宿如果舒心了,人生就快樂了。

  他真是個傻瓜。

  這段日子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樂的。他為什麼要放棄,去找回從前不快樂的日子?剛玩完一遍地獄模式,再用hard模式來一次?

  易弦越想越明白,又哈哈大笑,嚇得靠近他的幾個乘客紛紛移開。可偏偏渡船小而窄,遇到險灘還得乘客們一起幫忙保持平衡,不然,早就所有人都跑到船頭坐了。

  重新回到渡口,易弦匆匆下船。

  其他乘客看著他跑向蘆葦蕩,都暗說,這人是個瘋子吧?都這個天色了,不去渡口邊上的村子,往蘆葦蕩跑?

  這時候天色已經幾乎完全黑了。

  易弦心急火燎地往河谷那裡的集市跑。

  他繞了個圈子,跑到西側那溜帳篷邊上,無聲無息越帳而入,果然在一角找到一間守衛住的房間。

  房裡有兩個人,正躺在行軍床上投骰子。

  易弦暗笑,這城主果然招募的都是雜牌軍,紀律這麼鬆散,人都摸進屋裡了還不知道。

  他打昏這兩個守衛,扒下一套衣服穿上,到了碼頭潛伏著,尋個機會跳上了一艘巡查船,悄沒聲地把船上的「金鐘罩馬達」給卸了,再悄沒聲到了山民停船那邊,隨便找了條船,解開纜繩就劃走了。

  劃得遠了,他安上馬達,拉一下發動的繩子,推進器嗡嗡叫著,馬達葉輪飛快旋轉,這可比手動劃槳快多了。

  偷船偷馬達這些易弦含糊其辭說了,何田只是奇怪他怎麼回來的,怎麼行程這麼快,這會兒高興還來不及,根本沒想到去追問這些。

  她燒了一壺滾燙的水,讓易弦洗浴,又問他想吃什麼。

  易弦把包裡那隻竹匣子拿出來,打開,裡面的糕一塊還沒吃呢,「我想喝點松針茶,吃點小點心。」

  何田立即烹茶。

  她和易弦一人一杯熱茶,吃著玫瑰藕粉栗子糕,笑嘻嘻相視。

  吃了幾塊糕,天光已經大亮。

  何田才想起自己昨晚也沒吃晚餐,只是一路上吃了幾塊煎餅充饑。

  「有新買的大米,還有麵粉,還有昨天撿的蛋……」何田想了想,「做蛋包飯吧。」

  天亮了,就有一堆日常工作等著要做。

  易弦去山澗邊打水,何田打掃大米的窩棚,把它放出來,領到家附近的林子邊上讓它自己找東西吃。

  天氣暖和起來後,屋子裡只留下一個小水缸,這水缸裡的水是備用的,做飯、飲水基本上都是用剛從山澗打來的水。

  何田回來後,和易弦一起收拾昨天買來的各種東西。

  她一邊收拾,一邊取了些米,淘過之後放在竹盒裡,又刨了些醃肉片放在米裡,用手稍微拌勻,擱在蒸籠裡蒸上。

  這塊醃肉是條獐子的胸肉,已經變成殷紅,邊緣的脂肪晶瑩透亮。

  何田蒸上米飯,檢點昨天買的各種種子。

  在爐臺斜上方的第一層木架上,整齊地擺著一溜各種大小的草編小籃子,裡面已經長出高地不一的小芽,何田把它們移到桌子上,挑揀出最高最壯實的。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在山下的平原,清明前後就要播種了,可是在山上,要多等一個月左右。

  種得太早,一場霜凍就會讓所有幼苗一夜之間死光,種得太晚,本來土豆之類的作物還可以再種一茬的,第二茬還沒長大,秋季就來了。

  何田今天要種的是土豆苗。

  一周之前,何田已經把種薯放在窗臺下曬著,很快這些種薯都發芽了。

  種薯選的是去年收穫的土豆中最肥大飽滿的。

  發芽之後,把種薯切成四釐米見方的小塊,每塊上面都要有幾個芽,繼續曬著,等切口表面乾硬之後,芽也長得更高了,就可以種在地裡了。

  山上的氣溫更低,所以何田又等了幾天,等到土豆芽苗已經有幾釐米高了,有些長出嫩嫩的幾片小葉子了,這才開始種。

  她提著一籃土豆苗,易弦到放工具的窩棚裡取了鋤頭耙子,兩人到了苗圃。

  何田家所在的這塊山坡經過幾十年的耕作,原本起伏的地勢現在已經變得很平整了,周圍的樹木全都砍掉,讓作物和土壤能夠得到充分的陽光照射。

  種土豆的這塊地在一個稍微傾斜的坡地上,之前已經翻過了幾遍,土壤肥沃,土質疏鬆,因為是在大約十五度的斜坡上,所以排水通暢。

  何田教易弦用鐵鏟在翻好的地上挖一條大約十釐米寬、十五釐米深的溝,她就在他旁邊隔著幾十釐米的地方,也挖一條同樣的溝。

  這塊地不是四四方方的,能挖出筆直的溝的地方大約六米長四米寬,在斜坡其他邊邊角角的地方,何田緊著地挖了一個個土坑,土坑每個大約七八釐米寬、十五六釐米深。

  挖好了溝就可以把土豆苗種下去了。

  種薯兩兩之間要隔開三十釐米左右,不能埋得太深,要等芽苗長到快十釐米高的時候再堆土,現在,種薯上只蓋了大約十釐米厚的土,看過去就像一排排陷下去的凹點。

  易弦戴上何田做的松鼠皮手套,用一根竹筒做的小鏟子把土豆苗挨個種好。

  他每種下一棵,就要站起來看看種的是否規整,何田看見了,就說,「不用那麼整齊的!又不是在閱兵。你該不會量了每顆苗之間的距離吧?」

  易弦笑笑,「整整齊齊的才好看嘛。」

  何田搖搖頭,她負責種那些形狀不規則的地方。

  沿著坑邊,一圈一圈地把土豆苗種下去,兩兩間距也是差不多三十釐米,但是美觀程度就和易弦負責的那些沒法比了。

  她很快種完了自己的那些地,又去幫易弦,和他並排站著,同步地蹲下,用小竹鏟挖個坑,放進去土豆苗,培土,輕輕拍實。

  一直忙碌到日上三竿,所有土豆都種好了。

  這期間,小麥一直在田邊跑來跑去,起初還想挖出來土豆苗,被何田喝止了之後無聊地東看西看,易弦把田地邊上一顆空松球扔給它,它立刻汪汪叫著追過去,撿回來,搖頭擺尾求表揚。

  何田見了,就把松球扔得更遠一點,小麥忙了起來,也就不來搗亂了。

  等他們種完土豆,它已經累得趴在田壟邊跑不動了,張著嘴吐著小舌頭哈哈喘氣。

  土豆種下去之後要經常澆水,但也不能過多,不然剛種下的土豆塊莖很容易腐爛、發黴,土層外的芽苗暫時看起來還是綠油油的,但已經註定死亡了。

  所以,一定要在早上澆水。這樣,經過一天的蒸發,葉片和土壤中的水分就蒸發掉了,土壤也能保持濕潤。

  何田和易弦拿上水桶,在林子邊找到大米,趕著它去山澗邊打水,往返了幾次,澆完了整塊地。

  這時已經中午了,兩人饑腸轆轆,回到家,爐火已經要滅了,米飯也蒸好了。這時的火力不夠繼續加熱蒸鍋裡的水,卻剛好能讓米飯還在蒸籠裡保著溫。

  何田把蒸鍋移到一邊,撥一撥爐灰,在火星中添一把乾草,再加入幾片木片,火大了之後加入一塊木柴,用竹管吹一吹,火很快又燒旺了。

  她在炒鍋裡放上油,打碎幾個蛋,在蛋液中加一點點鹽,用竹筷攪勻,油開始冒煙時倒進鍋裡,待蛋液的扁捲曲起來,中心也鼓起一個個大泡時輕輕晃動鍋子,再用鏟子一翻,蛋液兩面煎得金黃,倒進陶盤裡,是一個圓圓的蛋餅。

  這邊,易弦也按照吩咐把蒸熟的米飯用竹筷攪得鬆鬆散散的,倒在蛋餅一側,何田再用鏟子把另一側翻起、蓋上,蛋餅就變成一個金黃色的半圓形大餃子,盤子的另一邊放了幾片切碎的醃白菜,蘿蔔條。

  何田想了想,又從櫥櫃裡取出一個小玻璃罐,裡面裝的是去年收穫的番茄做的番茄醬,用勺子舀上一勺,在金色蛋餅上劃出一道曲線。

  用勺子挖一勺,鬆軟的蛋餅包裹著晶瑩的白米飯,配著紅色的醃肉片,只是顏色就引人食欲大動。

  兩人早上只吃了些美麗的小點心就開始忙活了,酸酸甜甜的番茄醬又最開胃口,他們風捲殘雲般把醃肉蛋包飯一掃而光。

  看到易弦狼吞虎嚥的樣子,何田怕他消化不良,煮了兩杯炒野米茶和他一起喝。

  兩人各坐在桌子一端,隔著茶杯上方緩緩上升的水汽微笑,春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在他們身上,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一動也不想動。

  窗戶外,春天的陽光下,黑色的土壤和翠綠的樹林中,到處生機勃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4:10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六章 魚湯雜糧窩窩頭

  這頓飯吃得太飽了,何田和易弦又都是幾乎一夜沒睡,也不知是誰先建議的,兩人爬上棚板,乾脆睡個午覺。

  何田醒來後急急忙忙地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她這時腦子終於清醒了。

  易弦裹著被子,還睡得正香。大概是一夜沒睡,又凍又累,早上趁著興奮又幹了一上午活兒,這一睡恐怕得睡到太陽落山了。

  何田輕輕爬下棚板,小麥立即迎上來,親熱地在她腳邊蹭來蹭去。

  她帶著小麥出門了。

  先打開地窖,拿出兩條前天打上來的魚,再到紅薯窖,選了一籃最肥大豐美的紅薯背上來。

  地窖現在的溫度,新鮮魚肉放進去大約可以保存三到五天。氣溫更熱的話,恐怕保鮮效果就沒那麼好了。

  但何田一早就放進去了幾罎子冰,這樣,即使到了盛夏,地窖還是能當冰箱用,新鮮獵到的魚和肉不至於立即腐壞。

  魚是今晚吃的,紅薯,則是在為接下來的種植做準備。

  何田到一個儲物窩棚裡拿出了幾大藍要用的東西。

  三十幾個陶製的杯子,每個都有兩個耳穿著一根草繩。此外還有一大把竹籤子。

  何田把紅薯提到山澗邊,整籃浸泡在流動的水中,冰涼清澈的山泉水很快把紅薯沖的乾乾淨淨。

  提出籃子,控乾水,何田把紅薯又揀選了一遍,選用其中最健康的,切成三四釐米厚的塊,在塊莖外側插上幾根竹籤。

  然後,她把插好竹籤的紅薯塊切口朝下,一個陶杯裡放上一個,竹籤讓塊莖懸在杯口,一半露出來,一半在杯子裡面。

  何田所有杯子都放在了窗臺下的桌子上,現在,桌子只剩下一小半空著。

  接著,何田給所有的杯子裡都添滿了水,讓懸在杯口的紅薯至少有半截是浸在水中的。

  有了陽光的照射和溫暖的氣溫,快則幾天,慢則兩三周,這些塊莖就會發芽了。

  紅薯是喜歡溫暖的植物,因此要比土豆之類的作物種的更晚一些。

  等塊莖冒出芽,芽苗長到幾釐米高時就可以從塊莖上揪下來,這就是紅薯苗。

  這時的紅薯苗還沒有長出根,要把它們放在碗裡泡上兩三天後,就有根了,然後,選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移栽到室外。

  從切塊泡發到栽種在土裡,前前後後要比今天晚一個多月。

  何田做完了這些,偷偷爬上梯子看了看,易弦還沒醒呢。

  她泡上一碗小米和幾粒紅棗,把那兩條魚身側的肉片下來,切成一釐米厚的塊兒,用醬油、糖醃上,想了想,又加了幾粒花椒。

  小麥聞到魚肉的香味,早就饞了,但是何田不發話,它不敢出聲,只用黑溜溜的小眼睛盯著她,小尾巴輕輕敲在地板上。

  何田把剩下的魚頭魚骨放進陶鍋裡,加上水煮熟,放涼了一點夾在一個大陶碗裡,把魚肉剃下來,放在小麥的碗裡。

  「去吃吧。」她輕輕說。

  小麥立即跑過去,埋頭在碗裡嗷嗚嗷嗚吃,幾下就吃完了,又用力舔了舔碗,碗底被它拱起來又落在地板上,叮噹叮噹地響。

  何田怕小麥還太小,會被魚刺卡住,它現在也還不能光是吃肉,仔細回憶了很久當年奶奶是怎麼餵養小米的,找出一點雜糧磨成的麵。

  這些雜糧麵磨好後炒過,是當乾糧吃的。

  何田把陶鍋裡剩下的魚湯過濾,倒進一個小陶盆,和雜糧麵攪拌好,加上一點酵母,揉成一個麵團。

  江鱈沒什麼腥味,又是新鮮魚,做出的湯很香,小麥早就聞到了香味,看到何田揉麵,它以為這又是給它吃的,坐在她腳邊等待著。

  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主人把陶盆放在爐臺邊上,站起來,叫它一起出去了。

  出去!出去也好玩!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個大傢伙也好玩!

  小麥跟在何田身後,甩著尾巴跑到林子裡。

  林子裡就更好玩了!

  對於一隻幼犬來說,這裡就是遊樂場!

  啊,大傢伙也在這裡。

  小麥見到大米,又嗚嗚低吠著去逗它,一會兒在它腳邊伏地汪汪叫兩聲,一會兒就跑到它頭邊跳來跳去,可是大米連何田都不理呢,對這新來的小傢伙更是視若無睹,低著頭不停地啃嫩草和新長出來的小樹葉。

  春天的林子對小麥來說是遊樂場,對大米來說是豪華自助餐廳。

  何田提著一隻小竹籃,在松樹下尋找松菌。

  前幾天下過一場雨。

  天氣暖和之後,松樹下常年累積的那些松針就會成為各種蘑菇出生的暖床。松針腐殖質充滿營養,在春雪融化之後,太陽照射,就會長出很多小蘑菇。

  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灰黑色,像把合攏的小傘,傘柄長長的,另一種是白色小傘,不過傘面像是被狂風吹得倒翻過來,中心凹陷,傘柄胖乎乎的。

  兩種蘑菇不論是炒菜、燉湯,各有千秋,都很美味。

  何田更喜歡灰色蘑菇的口感,易弦更喜歡白色的,說口感像肥嫩的鮑魚。

  何田帶小麥來,不光是為了省得它在家裡吵醒易弦,更是為了讓它儘快熟悉這片森林,還有,它得學著工作了。

  何田採下的蘑菇放在小麥鼻子下讓它嗅嗅,拍拍它的小絨毛頭,「去找這些。」

  小麥剛開始並不太明白主人讓它做什麼,把蘑菇咬得稀爛,但何田帶著它從一棵松樹下到另一棵松樹下,見到那些小傘一樣的東西就趕緊蹲下,開心地把它們採下來,拿給它看看,放進籃子裡。

  這麼重複了兩三次,小麥就明白了。

  它在松林中奔跑,金黃色的小尾巴高高背在背上,在松樹下找到了蘑菇就昂起小腦袋汪汪叫兩聲。

  起初,它還試著要幫主人把這些小傘給刨出來,但被主人趕快給制止了,之後它就明白了,主人只要它幫忙找,不需要它刨出來。

  何田採蘑菇用的是一把竹剪刀。一條堅韌的竹子兩端削成薄而鋒利的剪刃,然後在火上烘烤,彎曲成U型,一捏中間,就能剪斷蘑菇柔嫩的莖。

  不傷到蘑菇的根鬚,它很快還會再長出來。

  遇到根莖非常粗壯肥厚的蘑菇種類,就得用竹刀了,實在不行,拔出蘑菇後,還得原本根部的土踩實,這樣才會有新蘑菇再長出來。

  有小麥幫忙,何田很快撿到不少松菌。每次小麥成功發現松菌,她都會摸摸它的脖子腦袋以示鼓勵嘉許。

  這些松菌放在籃子裡,半浸入山澗中淘洗一下,沖掉上面沾著的灰塵沙粒,然後被何田擺在竹匾中晾曬。

  曬乾的松菌可以存放很久,是為冬日準備的儲備糧之一。

  撿松菌是件費時的活兒,去年她沒能撿到很多,只有些花菇。

  這時已經快六點了,天已經要黑了,爐臺上用魚湯拌好的雜糧麵團也膨脹的有原先兩倍大了。

  她往麵團裡加上一點鵝油,揉勻,雜糧麵裡摻了小米、黃豆、紅豆、燕麥、野米,還有些麵粉,做成的麵團是棕紅色。

  何田擰掉一小團麵,放在手心做成一個窩窩頭,擱在蒸籠上。

  很快,蒸籠上擺滿了頭頂圓圓的「小斗笠」。

  何田把泡了一下午的小米和紅棗放在煮粥的陶鍋裡煮上,蒸籠架在陶鍋上,蓋上蓋子,又往爐子裡填上一把乾草和兩塊木柴。

  不一會兒,粥煮沸了,蒸籠裡也散發出麵食的香味。

  何田算著時間,帶小麥去把大米趕回家,收拾好它的窩棚。

  她回來時,易弦已經醒了,正站在爐臺前攪粥呢,蒸籠也拿下來了,不過……

  「你怎麼吃了一個?」何田看著一手攪粥一手拿著窩窩頭吃得正香的易弦,再看看仰著小頭舔嘴的小麥。

  易弦馬上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了,哈哈笑了一聲,蹲下揉揉小麥的狗頭,「對不起啊!」然後又對何田說,「還挺好吃的!你也嘗一個?」

  他們的晚餐是小米粥,菜是松菌炒魚片,再配上何田之前給易弦做的夾臘肉絲乾餅。

  也難怪易弦會誤以為這籠窩窩頭是給他們做的。

  窩窩頭蒸好之後是深紫紅色,大概是野米的顏色最後占了上風,可能是因為是用魚湯和的麵,又加了鵝油,不僅香味濃郁,賣相也不錯,表皮光亮,捏在手裡又暄軟Q彈,一個個小巧玲瓏。

  這哪兒能想到是給小狗做的呢。

  桌子上現在擺滿了裝著紅薯塊的陶杯,何田易弦只能並排對著窗戶坐著,一邊吃飯一邊憧憬光禿禿的紅薯塊長出嫩芽後的樣子。

  「……紅薯葉子長出來之後可以當菜吃!掐最嫩的葉芽,和野鴨肉一起炒著吃,或者滾水一焯,用核桃油和鹽扳著吃……」何田喝著粥,「春天就是吃新鮮蔬菜的季節呀!」

  爐灶邊上,小麥也吃得正香,何田用一點熱水泡軟一個窩窩頭,加上一點沒炒過的魚肉。

  何田說得沒錯,春天就是吃新鮮蔬菜的季節。

  蕨菜已經長得很豐碩了。

  它們長在草叢中,山壁上,有時石頭縫裡也長出一大蓬。

  剛長出的蕨菜芽是嫩綠色,捲曲成鳳尾的尖端帶一點點鵝黃色的暈,輕輕一掰就斷了。何田喜歡莖的脆爽口感,采的時候會故意掐長一點。

  她跟易弦說,小時候看畫冊上的古裝美女所戴的金釵玉簪極為羨慕,就把蕨菜芽插在頭髮上,意淫那是「碧玉釵」。

  「還有絲瓜絡子!不是有捲曲的細絲麼?拔下來就是『累絲鳳釵』了!」何田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又問易弦,「你呢?你小時候有這樣麼?」

  易弦淡淡笑笑,果斷地搖頭,「沒有。」

  何田歎氣,「我們家附近沒有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女孩,你也沒有?」

  「……」易弦繃著嘴唇,「沒。」

  採好的蕨菜放在竹簍裡,直接把簍子浸入山澗,讓泉水濯洗乾淨。

  鮮蕨菜用燒水焯過去掉那股澀味就可以吃了,即使不沾油鹽也脆爽清口,和臘肉在一起炒,另有一番風味,放在陶盤裡只是顏色就很好看了,碧綠如翠玉的蕨菜,和嫣紅的臘肉。

  蕨菜可以採多一點。放在陶罐裡,毫不客氣地灑上鹽埋住,就能保存到冬天。在白雪紛飛的日子,把蕨菜罎子打開,菜雖然已經失去了脆脆的質地,變得軟軟的,可是還留著八分顏色和七分美味。

  罎子裡這時充滿了水,全是蕨菜被鹽泡出的汁。

  把軟得像麵條的蕨菜打撈出來,用清水浸泡一晚,第二天濾乾,擠一擠,不管和什麼一起炒,都很好吃。

  這可是保存了一年的春天的味道呀。

  去年何田沒能收穫足夠多的貂皮,換的鹽比平時少,春天又沒多少時間採集蕨菜,就更沒保存蕨菜了。

  少了鹽,很多美食就沒法制作了。

  比如鹹鴨蛋。

  醃鹹鴨蛋的方法不止一個,有人喜歡直接把鴨蛋放在高濃度的鹽水裡醃,有人會在鴨蛋外殼裹一層泥巴。

  何田家的方法是後一種。

  泥巴是摻了木炭渣的黑泥,摻上大量的鹽、鋸末,加適量放涼的開水——開水這點是奶奶堅持的,蛋醃得不好會臭,更可怕的是,吃了這種蛋,會拉肚子。

  醃料攪合成泥巴後,裹在鴨蛋鵝蛋上,放到半乾的時候再在松針裡滾一圈。

  裹好的蛋比原先大了兩圈,一圈一圈挨個放進罎子裡,最後,再把罎子蓋也用泥封好,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

  醃上幾周之後,要打開看一看。要是醃鹹鴨蛋的泥土上能看到細小的小蟲子,那十有八九是失敗了,不然的話,成功的幾率是很大的。

  去年冬天沒能吃到鹹蛋是何田的一大遺憾,所以,醃上蕨菜後,她也醃了兩壇鴨蛋。

  春天才剛開始,還能收集到更多的蛋,到時,可以多做幾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4:44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七章 竹林中的美食

  在森林中,每個季節都是繁忙的。

  尤其是春季,森林中的居民——無論是小松鼠,還是獵人,全都有一張密密麻麻的時間表。

  土豆種下之後,就要種小米了。

  去年深秋,何田狠狠地研讀了種植書籍後,嚴格按照書上的方法,先放火燒了地裡殘留的穀草,這樣能殺滅病蟲病菌,然後深翻了幾遍地,把地裡的石頭、根莖、雜草通通剷除,又施了秋肥,現在,到了撒種的時候了。

  何田和易弦把地又翻了兩遍,確保土壤肥沃,酸鹼度適合,排水良好,然後在一個沒什麼風的早晨,把小米種了下去。

  小米種子是何田今年購買的主要種子之一。

  去年小米歉收,她也找不出什麼可以留著當種子的穀穗。

  種之前,他們又薄薄地灑了一次水,這樣土壤濕潤,小米種子就不容易被風吹走了。

  他們還在地上鋪了一層編的極為鬆鬆散散的草簾子。

  草簾子每隔幾十釐米扒開一個小洞,何田和易弦蹲下去,用竹鏟在簾子露出的小洞中挖個淺淺的小坑,把種子種下去。

  這層草簾子不僅能起到保溫的作用,還可以防止雜草生長。

  被蓋住的地方見不到陽光,自然難以長出雜草,就能確保小米生長所需的營養不被奪走。

  種下了種子,工作才只做完了一半。

  何田和易弦在小米地的周圍插上竹竿,竹竿上栓著乾枯的草藤、葉子、破布條,還有幾根竹竿上,釘著用細竹篾做的圓網。

  這些圓網特意做的稀疏極了,用竹釘釘在竹竿上,有的釘的高些,有些釘的低些,風一吹,就像風車似的嘩啦啦轉動,那些纏著葉子的枯藤也上下飄動。

  「希望這樣可以把鳥都嚇走。」何田安好最後一根竹竿,站起來,拍拍手套上的泥土。

  「如果還不行,就每天不定時放幾槍。」易弦建議。

  春天,人類忙著播種,鳥獸忙著覓食。

  小米種子還沒種下,小鳥們就圍在周圍的樹上,虎視眈眈。

  先種下的土豆苗也是鼴鼠、老鼠、野兔喜歡的食物。

  在森林裡種植,最大的敵人,就是這些「鄰居」們。白天小鳥來偷吃種子,晚上刺蝟老鼠之流再來啃咬嫩葉嫩芽。

  山民們只能想各種辦法和小動物們鬥智鬥勇,保護自己的辛苦種下的作物。

  要是有塑料大棚,或者塑料地膜,哪裡用得著這麼辛苦。

  可是,大嚴寒時代,從前漫天飛滿河飄的塑料製品,現在幾乎絕跡了。

  嚴寒到來後,以燃油提供的電力最先斷掉,然後,水電站核電站也接著停擺,風能發電和太陽能發電能稍微堅持久一點,但當太陽能矽片老化損壞後,太陽能也完了。

  沒有電力作為能源,石油開採和提煉都變得極為困難,以石油衍生物為原料的產業隨之消亡。首當其衝的就是塑料製品。

  據易弦說,現在幾個能用得上電的城市,所用的電纜電線是用陶瓷作為絕緣材料的。

  失去了電力,煉鋼用的是木炭,火車用的是蒸汽機。

  沒有塑料地膜,種植者們只能用回過去的辦法,用乾草或其他材料覆蓋土地。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種植的城市,使用的是預先打好孔的黑色油布。

  何田他們可用不起這種高級貨,只能用古早原生態的方法,就地取材了。

  土豆苗現在漲勢喜人,可是和小米一樣,最大的危害來自於周邊的小動物。

  何田和易弦在土豆地上架起竹竿搭的棚子,再掛上一層破舊的漁網。澆水時兩人分別站在地的對角線上,從兩邊開始走,邊走邊甩動胳膊灑水,這樣既能保持效率,又不會灑在對方身上。

  灑水壺也是用竹子做的。

  何田對她所住的這片森林中生長著大量竹子感到幸運。

  現在是竹子最旺盛的生長季,在下雨的春夜,一個晚上,竹子可以長高十釐米多。

  快速成長的竹子給何田他們提供了各種尺寸的建築材料。

  此外,他們頻繁拜訪竹林,也是為了春筍。

  新鮮的竹筍剝掉外皮後,用滾水燙一下,甚至不燙也行,切成細絲清炒,或者放一點辣椒和花椒,和胡蘿蔔絲、蕨菜一起炒,味道鮮美甘甜得難以形容。

  肥厚的筍切成滾刀塊,和臘肉、花菇、栗子一起燉,湯汁香濃,澆在剛蒸好的米飯上,別說易弦了,何田都能連吃兩碗。

  這麼美好的食物當然要設法做成儲備糧。

  把新鮮的春筍切成片,掛在繩子上晾乾,風吹日曬,就變成了乾筍。

  要吃的時候,把乾筍放在清水裡泡上一段時間,可以拿來燉湯,也可以用來炒菜。

  除了竹筍,竹林中還盛產一種小蘑菇。這些小蘑菇是半透明的白色,細細長長的一簇簇長在林子中,積累多年的竹葉為它們提供營養,也給予它們獨特的風味。

  把它們採下之後,洗淨,放在碗中備用。先用一塊鹹魚或是一條醃鴨腿和乾筍燉湯,湯放在陶鍋裡在火上慢慢燉幾個小時,香氣四溢時舀出湯汁,直接澆在碗裡,小蘑菇就完全變成透明的,小傘在湯碗中張開,湯的香氣中又加入一種獨特的香味。

  這樣的湯,用來做火鍋也很不錯。

  湯煮好後,先加入土豆粉條,再加入蘑菇,湯上浮著幾滴黃色的小圓點油脂,紅色的鴨腿肉藏在湯底,晶瑩的土豆粉條上開著半透明的小傘,如果再加入幾根碧綠的蕨菜,簡直完美。

  可惜的是,這種美味的竹菇無法曬乾保存。

  但還有竹蓀呢。

  竹蓀的樣子並不像是什麼美味的食物。它長在乾枯的竹根附近,有點像個小絲瓜瓤子,或是一個網兜,或是拖著個網兜的蘑菇,不太結實,全是大大小小的洞眼,還一碰就碎得到處都是渣。

  但是這東西小心採下之後,生吃涼拌脆爽鮮嫩,如果放在湯裡,尤為驚豔。

  曬乾後的竹蓀可以保存很久,唯一的缺點就是怕壓,一壓就碎成渣沫。

  用新鮮的野雞、野鴨或是什麼獸肉熬成湯,加入竹蓀,它絲瓜瓤子似的形狀就能像海綿一樣吸收湯的美味,而且,把肥膩給去掉了。吸滿了湯汁的竹蓀又恢復新鮮時的脆爽口感,可它入口時包含湯汁,綿軟極了,咀嚼的時候又能感到酥脆的口感。

  新鮮的嫩竹葉也是特別的食材,它可以用來做茶。

  洗淨,晾曬乾,收在竹筒裡,不管是炎炎夏日,還是守著爐火的冬夜,泡上一杯,滿口清香,清潤肺腑。

  長得特別肥大寬厚的竹葉也有用。何田把它們採下來,曬乾之後留著包粽子。

  當然,竹子最大的用處還是當建材。

  春耕開始之後,易弦建議,建一條引水道,把山澗的水直接引到地裡。

  於是他們砍伐了大量碗口般粗大的竹子,劈成兩半,打通竹節,因勢利導,從山澗地勢高點的地方向下傾斜,搭建了一條總長二十幾米的水道,把泉水直接引到了地邊。

  水道全是由半圓柱形的竹子搭的,他們選的是這片竹林中能找到的最高的竹子,每根大約六七米高,竹子連接處,粗的那頭竹子放在下面,用草繩綁緊,縫隙填上用魚皮熬製的魚膠和剪成大米粒大小的碎皮子混合而成的填充料,凝固之後幾乎就不漏水了。竹道下面是X型的支架,每隔三五步有一個,按照地勢做成不同高低,當然,也是竹子做的,只要在兩段竹子中間鑽孔,再用繩子綁緊,就能牢固地站在地上了。

  水道通到地邊後,再由幾根細竹管分流,分到小米地、土豆地、蘿蔔地裡。

  每塊地上,再將竹管側面鑽洞,填上更細點的小竹管,一排排架在地上,小竹管側面鑽出小孔,讓水灌溉得均勻。

  每個分流的竹管開端都有蓋子,想要用水灌溉的時候,只要移開蓋子就行了,水道最開始的地方,也有這樣的蓋子,打開之後水就從山澗引了過來,水流平緩,要流上快三分鐘才會流到地裡。

  這番工程可費了何田易弦不少心血,但是規劃、畫圖、推敲、討論,就花了幾天時間。搭建倒只花了一天時間。

  何田看到水流從水道的開端進入竹子,她緊緊跟著緩慢的水流走著,一直跟到地頭,水流進地裡的時候,她放聲大叫,跟易弦擁抱在一起。

  水道建好後還得慢慢地修改,才能越來越合適,這個,急不來的。

  比如種胡蘿蔔的地,竹管引來的水流現在對於胡蘿蔔幼苗來說太大了,何田就還是直接把引來的水接到灑水壺裡,澆灌它們。

  灑水壺的壺嘴上還特別安了一個竹節做的噴頭,在節面上鑽了三圈細孔,澆出的水就很溫柔了。

  春耕忙碌了一周多,何田一直處於興奮中,易弦提醒她,「商隊就要走了吧?我們是不是得再去買點東西?」

  他回來時,剛一進門,就把懷裡揣的錢又都交給了何田。

  何田這才想到,對啊,原先是按只有她一個人生活一年的情況去購物的。

  現在易弦回來了,說是要等「山下太平些了」再走,但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太平些呢?幾個月?到夏末?秋末?還是來年春天?甚至一兩年後?

  不管怎麼樣,先做好今年是兩個人一起過的打算。

  那樣的話,米麵糖鹽都要多買至少一倍,做衣服的棉布也要再買些,還要讓易弦自己選喜歡的買,還有各種零碎小東西。

  她這時才想到,等等,易弦偷了人家一條船,還有一個死貴死貴的金鐘罩馬達!

  想到城主那些趾高氣昂荷槍實彈的兵,何田有點怕。

  易弦卻完全不當回事,「他們只會覺著這是哪個獵人買賣完了偷了就走,再見面最少也要一年以後了,誰能想到我們會去而復返呢?」

  不管心虛不心虛,該買的東西只能在集市買到。不然就得等一年。

  何田只能硬著頭皮再次和易弦踏上去集市的路。

  這次,帶著小麥。

  到了河道上,她戰戰兢兢,問,「那船……你扔哪兒了?什麼?鑿穿了扔岸邊了?」

  「對呀,估計殘骸都順流飄走了吧。」

  「那……馬達呢?」

  「當然也扔了。留著幹什麼?我們一買柴油不就暴露了?」

  「好貴的呀!」何田幾乎要甩開手中的槳捶胸頓足,「好貴的啊!」

  易弦笑眯眯的,「就算留著,你也買不起柴油啊!」

  何田搖搖頭,「沒有柴油,咱們難道不能用別的油脂試試嗎?我奶奶有本書上講了,大嚴寒剛來的時候,別說食用油了,那會兒的人急起來連伏特加都當過燃料。」

  易弦又笑了,「逗你的。我藏起來了。就算真的扔了,再偷一個不就行了!」

  瞧這幅滿不在乎的樣子,何田不敢置信,「你——你以前可是城市人啊,你怎麼一點法律意識都沒?」

  「你倒是山民,瞧著比我還守法呢。」易弦還是笑,「河口以北,所有人都公認是化外之地,既然是化外之地,法律?呵呵。熊和鉛彈都不講法律。」

  何田辯不過易弦,歎口氣,「總之,我們今天小心行事。」

  易弦樂呵呵的,「好。」

  何田又劃了會兒船,才想來,易弦交給她那筆錢,沒少,反而還多了。

  這是怎麼回事?

  「啊,我打暈了一個兵,穿了他的衣服才偷到馬達的。衣服我過了河口就扔了,兜裡的錢總不能一起扔了吧?」

  何田呆愣一會兒,「……說的……也有道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4:57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八章 土豆熏肉蛋餅

  這次來市場,真是輕舟熟路。

  一路上兩人笑語嫣嫣,再沒一點離愁別緒,還有小麥這個逗人的小傢伙在一邊助興,就算是何田有點做賊心虛,但是團隊氣氛還是活躍歡樂。

  到了碼頭岸邊,再次排隊拿牌子,登記,因為他們這次沒有貂皮要賣,被那個小官鄙視地揮手發到一邊,上岸後,更沒人搭理,只跟著來買東西的人流就行了。

  易弦默默觀察,並沒發現巡邏的士兵比之前更緊張,反而因為快要離開了,現出些懶散的勁兒。

  他猜著,有刁民打暈士兵、偷走馬達的事兒,是商人和管事的人私下解決了。

  要知道,商隊來這裡是為了求財,如果管事的因此加強戒備,甚至搞個搜查,加強盤問,很可能,山民們受了驚,買了必要的鹽鐵等物就趕快走了,誰還會買酒買娛樂服務呀?

  商隊負責賠償,管事兒的趁機發一注小財,大家皆大歡喜。

  本來何田還有些不安,易弦把這道理跟她一講,她徹底放下心了,喜氣洋洋地開始逛街了。

  不管是什麼年代,女性的購物欲都是蓬勃旺盛的。說她們是推動經濟發展科學進步的最大助力毫不為過。

  女人的錢也很好賺。

  何田很快發現了幾家專賣女性商品的店鋪,從成衣到布匹,從洗髮用品到美容脂粉,再到什麼彩色玻璃珠子做的耳墜項鍊,緞子做的髮帶,琳琅滿目。還有賣可重複使用的超強吸水衛生巾的。

  這種衛生巾在易弦看來像一個小小的馬鞍,兩側釘著按扣,中間是可拆卸的一條長方形棉布。

  他想了想才明白這東西怎麼用的,頓時臉紅耳赤,轉過頭假裝看牆上掛的那些項鍊飾物。

  何田對這個發明十分感興趣,仔細問了店主這東西怎麼用,又接過一件樣品摸了摸,布料是十分柔軟的棉布。

  店主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看到聚來的年輕姑娘小媳婦多了,就拿一個玻璃杯展示,「大家看,這種布條的吸水力有多強!」

  那條長方形布片浸入杯中,很快把小半杯水吸走了。

  「量多的日子每兩小時一換,量小的日子可以堅持五個小時!」店主又用填著棉花絮和草木灰的普通「衛生巾」進行對比,「傳統材料吸水力差,還會倒流,黏黏糊糊,多難受啊!要換一次也麻煩。冬天的時候尤其難受!再看我們的新產品,只要更換這塊棉片就行了!清洗也容易!」

  「一件配有三個棉片,買上兩件,就夠了!」

  「現在的城市姑娘們也是用這個!」

  店主口燦蓮花,哄得大姑娘小媳婦們紛紛解囊。

  何田拉拉易弦,「你……需不需要?」

  易弦只想掩面逃出去,搖搖頭,「我在隔壁店等你。」

  何田去年冬天來月事的時候問過易弦需不需要,奶奶早就絕經了,家裡只有她用這些衛生用品,總不能讓易弦用她用過的,她可以再做些新的。

  當時易弦也是這種反應。

  不過那時候冰天雪地,沒法往門外跑,易弦只是垂著頭,搖搖頭,小聲說,「我……我還沒有呢。」

  何田聽了,愣了愣,趕緊安慰,「沒事,沒事!我看書上說,有人二十幾歲了才初潮。還有人一輩子也沒有,其實是有的,只不過量很少,還有人叫『隱經』……別急……啊,沒有才好呢,少了好多麻煩。」

  她急急忙忙說了一串,看到易弦的腦袋已經快耷拉到胸口了,趕快住嘴。

  何田剛見易弦時驚為天人,生怕這個嬌滴滴的美人不好伺候,後來改觀了,漸漸還覺得,這孩子其實有些自卑。大概是因為雖然長得好,個子也高,可是胸脯平平,連初潮都沒來,像個沒發育的小女孩。

  何田想了想,買了四件。要是易弦哪天初潮了,這多買的一套,剛好當禮物!

  這些零碎小東西買完之後,何田去買鹽糖米麵。

  易弦建議,「不如多買些。」

  「為什麼?」鹽和糖到無所謂,容易儲存,極少變質,但是米麵放久了可是會壞的。

  易弦說,「誰知道明年還是不是同一個城主?就算是,明年城主要用兵打仗呢?會不會提稅?鹽和糖這些放不壞,乾脆多買點囤起來。」

  何田想想,很有道理。於是,易弦用他那份錢,買了大量的鹽。

  集市上還有賣酒麴的,酵母的,各種醬料的,易弦見了,全都買了不少,一會兒就把他的背簍塞得滿滿的。

  還有賣各種成藥的,他也像不要錢似的買了一大堆,看得何田直心疼。

  出了官方市場,到了河灘上山民們自己的交易市場,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更多了。

  很多人把自己家獨特的出產拿來賣,或者交換。

  易弦看到有一家賣的是亞麻布,質量在他看來也算上乘,不禁有些驚訝,忙拉著何田到人家的攤子邊圍觀。

  走近了之後,發現這家人賣的還有苧麻布,布色潔白,經緯細密結實,觸手清涼。

  圍觀的人已經不少了,賣布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布匹全放在竹籃子裡,擱在一個橫放的推車上,他有些木訥地笑道,「這布很適合做夏衣,看看吧。」

  每匹布都只有不到四十釐米的布幅,大多數是未經染色的牙白色,乳白色,帶點黃暈,有幾匹染成了天青色,和嫩綠色,還有的是紫紅色深藍色和醬色。

  何田問了價錢,看看打開的布匹,估摸著這樣一匹布可以做一件長袖裙子,或是一件無袖背心和一條長褲,要是易弦的話,恐怕得要一匹半的布才能做一套夏衣。

  一匹布,相當於一隻大鼠黑貂的價錢。

  價錢其實比官方市場裡賣的薄棉布還貴不少,所以就有人跟他們講價錢,「那些棉布還有印花,顏色圖案比你的多多了,又薄又透氣,又不會掉色,你們的憑什麼這麼貴?」

  站在攤子前的漢子有點口拙,只是賠笑,「我們的布也是很好的。」但怎麼個好法,和棉布比有什麼優點,他可就說不上來了。

  攤子後面坐著一個年輕姑娘,一看就是這漢子的妹妹,她嘴可比哥哥巧,「大嬸,要是給小閨女新媳婦買,那當然去買人家的花布,可您要是自己穿,不是我吹,麻布可比棉布耐穿得多,還更涼快透氣。不信你試試?我這有棉布的布頭,你拽拽,再拽拽我這麻布,是不是?這要是在家幹活,要耐用,要涼快,還是麻布好。花色是少了些,可是也足夠了呀,您買匹藍的,給家裡爺們男孩穿,買個紫紅的給自個兒,家裡有老人的,或者不愛深顏色的,天青草綠也挺好看。或者您要是手藝好,幾種顏色拼在一起——」她指指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反毛兔皮長馬甲,「不也挺好看。」

  她的馬甲上是天青、紫紅、深藍三色麻布拼接成的方塊圖案,確實很好看。

  她哥哥身上穿的罩衫,一面也用了拼布,把天青、深藍和醬色的布剪成了長方條,錯色拼接,另一面是深藍色,也很好看。

  易弦就是遠遠看見這對兄妹身上的衣服和旁人大不一樣,才被吸引住的。

  嫌貨才是買貨人。

  這群講價的大媽大嬸當然是識貨的,被姑娘這麼一說,更心動了,再摸摸她和她哥哥身上做好的成衣,算算價錢,就慷慨解囊。

  那姑娘的哥哥嘴笨,但是算帳倒很快,全是心算,又準又快。

  有人用現錢買的,也有人用貂皮換的。

  買好了布,那姑娘還送給買布的人一袋亞麻種子,「很好種的,四個月之後就能收,我家住在這附近村子裡,你問『織麻的三三家』就知道了。拿收好的麻來買布,我給你打折扣!我們也收麻的,價錢是……得是乾麻,這樣才能過稱。」

  當下就有好多人追問怎麼種麻,怎麼去她家,價錢是怎麼樣的。

  還有人問她家要不要收小徒弟的。還有人問能不能買了布代做成衣的,就做成三三和她哥哥穿的樣式。

  何田小聲對易弦說,「這姑娘真聰明呀,她哄著人們種了麻,再來買她的布,還說是打折扣呢。他們家肯定是沒人開那麼多地,也沒法照顧。」

  易弦只覺得何田趴在自己耳朵邊絮絮低語,耳朵都軟了,管她說的什麼都連連點頭。

  等排在前面的人散開了,何田又捏捏他的手示意,他才發現,那叫三三的姑娘跛足。

  從前已經絕跡的很多疾病,因為缺乏疫苗又再次出現。小兒麻痹症就是其中之一。

  不僅是在偏遠的森林中,即使在城市裡,買不起疫苗的貧民幼兒也有得這個病的。

  跛腳的獵人行動不便,只能靠陷阱捕獵,那收穫就少得多。

  要在山裡討生活,劈柴打水,破冰捕魚,正常人還都要費力,何況殘疾人。

  不過這個織麻的三三挺聰明,她把耕種的活兒派了出去,這才是最費體力的。亞麻喜歡濕潤的環境,得澆很多水,收穫之後還得晾曬、脫粒、打捆……哪個步驟都是體力活。

  但是織布機何田是玩過的,紡線、織布,跛不跛腳,影響不大。那個,講究的是技術。

  三三這是把技術活留給自己,體力活外包了。她另闢蹊徑,給自己找了條致富之路。

  終於排到何田和易弦,何田問了易弦的喜好,買了三匹天青色的,和三匹原色的,還買了兩匹白色苧麻,又跟三三交流了一會兒。

  交流的結果是,三三多給何田兩包亞麻種子,還摸摸小麥的狗頭,送給它一根同色的小方巾,綁在它脖子上。

  這次可真是滿載而歸。

  小船下水時船舷離水面只有二三十釐米。

  返回的這一路更是和之前那次的心情天差地別,兩人一邊划船一邊說笑,就差唱起歌了。

  快到家時,何田指揮,把船劃進了岔口。

  這是條支流,小河只有六七米寬,兩三米深,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上的竹篙插在岸邊泥土中,拴好船,也跳上岸,小麥一看這兩人都跑了,叫了幾聲沒人要抱它,只好趴在船舷上,鼓鼓勁,小後腿蹲下又坐起來,反復幾次,急得嗷嗷嗷叫了幾聲猛地一跳,跳到了岸上,朝著沒良心的主人追過去。

  等它追上了,何田蹲下摸摸它的小腦袋,再給它一塊好吃的——煮熟的鴨肝。

  何田砍了些樹枝,全都砍成一米多長,捆成直徑三十釐米的一捆,和易弦一人拖上一捆,扔進河中靠近岸邊,水流平緩的地方,再把一根樹枝一頭削尖,插在河底,繩子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了。

  這捆樹枝沉在河底,幾天後撈上來,就會有很多河蝦、泥鰍、小魚、螃蟹在此安家,放在船上一抖,就是豐富收穫。

  從河岸邊再往裡走,很快是一片沼澤地,大大小小的池塘相連,草地上到處都是用羽毛和草葉做的窩。池塘水面上浮著數不清的野鴨,間雜著各種水鳥。

  何田扔給易弦一個草編的網兜,兩人毫不客氣地挨個鳥窩撿蛋。

  小麥本來看到滿地的蛋,高興得要發狂,緊接著看到主人的眼神,趕緊收斂,矜持地跟在何田身邊。

  回到家,何田煮上泡了一天的小米粥,打碎六個蛋,讓易弦攪成蛋液。

  她洗了三個大個的土豆,削皮,切成兩三毫米的厚片,又切了一個洋蔥,把一塊熏兔肉切成薄片。

  做好這些準備,小米粥也煮了半個小時了。

  何田把小米粥移開,放上平底鍋,先用鵝油把洋蔥絲炒得金黃,平平地鋪上一層土豆片,再鋪上一層熏肉片,如此反復,最後是一層土豆片,這時,在蛋液裡加上一點鹽,倒進鍋裡,輕輕搖晃。

  沒一會兒,蛋、肉、土豆的香氣就滿室飄逸,引得小麥直吞口水。

  這個蛋餅煎好之後,何田把一隻大陶盤倒扣在平底鍋上,一手抓著鍋柄一手按著盤子,一翻,蛋餅就掉進了盤中。

  吃的時候像切蛋糕那樣用刀切成一牙一牙的,從側面看,金色的蛋,土豆,粉紅色的肉,層層相錯,彷彿大理石花紋。

  吃起來,最中心的土豆軟糯,底部的焦香,熏肉鹹香有韌性,蛋香甜虛蓬,口感和滋味都很豐富,再配上小米粥,這頓晚餐就吃得十分滿足。

  這時,窗外的太陽開始落山了,橘黃色的金光把林中的葉子樹枝都染上一層金色的虛影,窗臺下,陶杯裡的紅薯塊不少開始長出小小的綠芽。

  室內歡聲笑語,偶爾間雜著小狗的叫聲,室外,田地中的各種作物靜靜地在生長,努力吸收春日最寶貴的陽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9:03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九章 應季的野菜

  天氣一天一天熱起來,日照的時間越來越長,何田和易弦也越來越忙碌。

  種地的農民,只要看顧好自己田地裡的作物就好了,可山裡的獵人,除了要照顧自己的地,還得抓緊時間打獵。寒冷的冬天,沒有蛋白質類的食物,是很難熬的。

  每天早上,何田和易弦澆好地,就會帶上小麥和大米,劃上獨木舟,輾轉於附近的河流湖泊,濕地沼澤。

  小麥和兩個主人坐在船裡,大米則被栓在船後,跟著遊。

  到了目的地,一行人上了岸,先放大米在附近的林子中自由覓食,再找一處合適的地點做好掩體。

  何田和易弦披上灰綠色的披風,頭上戴著柳枝做的帽子,和小麥坐在掩體中,一群野鴨野鵝飛過,砰砰幾槍,何田指揮小麥跳出掩體,去叼回獵物。

  經過兩次教導,小麥領會了,再次有野鴨野鵝墜落時,何田一揮手,它跳出掩體,跑去叼回獵物。

  這次何田沒讓易弦開槍,自己打中了一隻野鴨,就落在掩體前方十幾米的草叢裡。

  小麥身量還沒長大,在草叢裡蹦躂的時候只要草高一點就只能見到一根小尾巴在草浪中一起一伏,過了一會兒,草浪分開,它有點笨拙地拖著一隻大肥鴨子跑回來了,雖然小狗臉一副嚴肅的神情,可是樣子十分逗趣。

  小麥一回來,何田立即拍拍狗頭以示鼓勵,再餵個好吃的。

  下一次,何田打中的鴨子落得更遠一點,大約有二十幾米遠,小麥聽從指揮,又把大肥鴨子拖回來了。

  何田的鼓勵和獎賞很正常,易弦就格外地誇張。

  他會兩手掐在小麥兩個前肢腋下,把它舉高高,然後嘟著嘴用一種怪聲怪氣地強調問,「啊哦喲,誰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小狗狗?是小麥!是小麥!讓我看看這個最聰明的小狗狗!」高舉幾次之後,他再把小麥放低一點,用自己的頭去頂小麥的頭,再亂親亂蹭一頓,直把小麥弄得激動的嘰嘰汪汪亂叫,狗尾巴在空中狂甩,放在地上它還要再來一段電動馬達臀搖擺,表示對易弦的熱愛。

  除了高舉示愛,易弦還喜歡把小麥抱到腿上玩。

  尤其是晚上坐在篝火邊,爐火邊,小麥犯睏了,眼看小腦袋一點一點,再難以保持獵犬的威嚴了,易弦就一把抱起來,擱在膝蓋上擼毛,然後再給小麥翻個個兒,讓它肚皮朝天,他再給它擺個投降姿勢,一會兒抓抓狗耳朵,一會兒捋著尾巴。

  之前何田還只是覺得肉麻的有趣,但今天是在訓練獵犬,再看這種行為就覺得不能接受了。

  小麥又一次拖著大鴨子大肥鵝回來的時候,何田阻止易弦,「它是工作犬,又不是吉娃娃,不能這樣子!」

  易弦嘟嘴,「不能哪樣子?」

  何田舉著雙手,搖著頭,學著易弦的語氣,「小乖乖小寶寶小可愛噢喲喲~不能這樣!」

  她拉長臉,易弦的嘴嘟得老高,哼了一聲。

  等小麥回來後,它一放下鴨子,易弦就蹲下來摸它狗頭,一邊摸一邊無聲地念叨著什麼。

  何田皺著眉,「你在說什麼?」

  易弦微抬眼皮,「你聽不到,小麥能聽到就行。」

  何田直翻白眼。

  在教養小麥方法上,何田和易弦有明顯的分歧。

  易弦覺得小麥正是可愛的時候,等長大了哪裡還會像現在這幅毛絨玩具的樣子,可是何田覺得,獵犬,猛犬,最重要的素養就是冷靜鎮定,老是這樣子就把狗寵壞了。現在還是個寶寶蹦到腿上甩尾當然可愛,可是長到站起來一人高了還是總蹦到主人腿上撒嬌?像什麼樣子!

  小麥又一次跑出去撿獵物了。

  這一次,何田故意讓鴨子摔到了池塘中間,小麥跑到水邊,英勇地跳進去,游啊遊啊,叼住了獵物的脖子,再拖著它遊回岸邊。

  何田趁著這個工夫跟易弦說,「小麥馬上就半歲了,像它這麼大的小公狗有的都會翹著腳尿尿了,它還是趴著尿呢。你要是老讓它覺得自己還是個寶寶,它要是長大了也一直趴著尿怎麼辦?」

  易弦不知想到了些什麼,臉「騰」一下紅了,乍一看生氣中還帶著點惱怒,樣子和尋常生氣有些不同,嚇得何田心裡一咯噔,可隨即他眼睛裡又有了點笑意,嘴角也翹起來一點點,又看了何田兩眼,把臉轉到一邊,輕輕地說,「咳,知道了。」

  何田呆呆看著易弦微微皺著眉微笑的樣子,心想,怪不得說美人宜喜宜嗔……

  這時易弦轉過臉了,看到何田小嘴半張,呆呆看著自己,頓時心跳得快了幾拍,心臟變成了一隻毛絨絨的小動物,蹭得胸腔裡癢癢的,幾乎忍不住想要把何田拉進懷裡,也像對待小麥那樣狠狠親昵一番才好。

  可想想,也只是想想。

  易弦決心跑回來的那一路上,也想到要不要再見何田的時候不等她說話就告訴她:我不是小姐姐,是小哥哥!

  可是那樣之後呢?何田會不會和他疏遠了?

  她起先收留他,照顧他,也是因為覺得同性對自己沒有威脅。

  那……有沒有可能,她得知他是男子之後,開開心心接受了,和他更親密呢?

  易弦沒把握。

  何田從小長大的地方,大眾對男性的審美標準只有一條:雄壯威武。

  這個標準,他大概只占了一個「雄」字。

  要是他坦白了,何田喜歡的卻不是他這種類型的,那怎麼辦?他難道還能賴在她家不走?

  所以回來之後,易弦時時鬱悶,有時借機發點小脾氣,鬧點小情緒,故意逗何田坐在他身邊軟語安慰,有時候還會主動拉著他攬著他搖晃撒嬌,每到這時,易弦總會偷笑,一邊開心,一邊又有點慚愧,但是呢,和喜歡的女孩子耳鬢廝磨,有時候還能把頭放在她肩上靠一靠,甚至還能在她雙手抱著他的時候也回抱一下,溫香軟玉在懷,心中那點慚愧就越來越有限了。

  這時小麥跑回來了,放下大鴨子,呼呼喘氣,何田極為心疼,有點後悔剛才把這小狗操練得太狠了,尤其是這次小麥還跳進水裡游泳了。它身上的毛還沒換成成年犬光滑的短毛,絨絨的,這種絨毛可愛是可愛了,也更吸水,她趕緊把小麥抱進掩體裡面拿塊毛巾擦乾,再餵它一小塊還是溫熱的新鮮鵝肝。

  可是,不操練也不行啊。

  如果不在春夏季讓小麥儘快學會一條合格獵犬尋回獵物的本事,不多多練習,到了冬天,它在雪地裡跑得更慢了,獵物更少,要怎麼練習?等到明年春天麼?

  尋回獵物還只是基本功,發現獵物,幫助主人圍捕獵物,引獵物進入陷阱……這些才是高級課程呢。

  但反正不能操之過急了。

  何田這麼想。

  「好了,今天收工吧。」

  他們收拾東西,背上獵物,回到林子邊,大米還在那兒慢悠悠地啃食嫩草呢。

  把獵物和掩體放回船上,他們趕著大米走進林子裡。

  靠近這片濕地的林子是一片新生樹林,高大的樹木不多,樹木之間的空隙大,地上就生了很多野草,間雜其中的,也有野菜。

  大米是尋找野菜的嚮導,它喜歡吃一種肥厚的嫩葉子,山民們叫鹿耳菜,因為形狀長得像鹿耳朵。

  在蔬菜種出來之前,野菜就可以上桌了。

  何田易弦跟在大米身後,它走到哪兒,他們就趕快跟上,發現了人可以吃的野菜,就把大米轟走,採摘野菜。

  可憐的大米也不介意,反正春天的林子裡好吃的多得是。它最近連黃豆都不怎麼瞧得起了呢。

  沒一會兒,何田易弦的野菜籃子就裝得半滿了,鹿耳菜、薺菜、灰灰菜、紫花地丁、紫苜蓿、葵菜還有野蒜。

  採摘野菜的籃子裡放著竹編的分格,便於分放不同種類的野菜。

  除了這些,何田還挖出了一些像是百合鱗莖的東西,說叫「晶菜」,可以炒著吃,也可以燉湯,涼調也不錯。

  很多野菜易弦都沒見過,但聽何田的描述,應該都很好吃。

  「薺菜剁碎了包餛飩最好吃了!松雞的胸肉剁成肉餡兒,和薺菜攪在一起,再放上一粒蛋!餛飩皮的麵用蛋和,只放蛋不放水,和出的麵團是淺黃色的,擀成薄薄的,切成四方塊,包上餡兒……雞湯熬好了之後,濾出來,只用湯下餛飩,又鮮又香。啊……我說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鹿耳菜炒了之後,口感和別的菜不同,滑溜溜的,咬一口,像咬了一口帶著甜汁的綢子,你還沒嚼呢,咕咚,就咽下去了!這個菜吃完了之後還有回甘,只喝白水都覺得甜絲絲的……」

  「灰灰菜和肉絲一起炒……」

  「野蒜切掉綠葉子,只留蒜頭,烤屜上塗一層油,放進去烤成金黃色的,又香又糯,一點辣味都沒了,只剩下香甜味!在玻璃罐裡放上醋、辣椒、糖、鹽,把蒜頭丟進去泡上,幾個月之後,蒜頭都變成碧綠色了,剛好夏天也來了,晚上吃粥的時候拿出幾粒當小菜,脆生生的,又甜又辣……呃,就是吃完了有味兒。」

  「晶菜也可以這麼醃,醃糖晶菜比醃糖蒜好吃!少了辣味,甜甜脆脆的。晶菜煮粥的時候也可以放進去,或者煮糖栗子的時候一起煮,當點心零食吃。粉粉糯糯的……配竹葉茶最好了。」

  「紫苜蓿的嫩芽放一點油鹽清炒……」

  「紫花地丁涼拌……」

  說著這些野菜怎麼吃,蹲在地上挖野菜的時候就一點也不覺得累了。

  野菜籃子裝滿之後,大米已經走到了林子靠近濕地的地方。

  灌木叢後面的沼澤中長著許多團狀的野草,它們一團團糾結在一起,最大的團有一立方米大小,小點的,也有足球大小,草葉的尖端是紫灰色,根部墨綠。

  「這就是我們做草鞋、棉被時用的絨草。」何田遞給易弦一把鐮刀,教他怎麼割絨草。

  當然是選最高大的,握住草團的根部,用力揮動鐮刀,整齊地割下來,這時千萬不能鬆手,要趕緊用繩子捆成一捆,絨草被割下之後就會蓬鬆散開,又很輕,一陣風吹來,剛割下的草要是沒捆好,就飛走了一半。

  收集好的絨草看起來體積龐大,掛在大米背上,像是它馱了幾個球,可是卻很輕。

  一家人帶著收穫的野菜和絨草回到船邊,把收穫放在船裡,讓大米跳進水裡,劃著船回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9:12 PM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四十章 紅燒鯉魚

  到了五月底,氣溫更熱了點,不論走在林中,在河邊,在池塘,入目全是深深淺淺的綠色。

  何田的那幾塊地也是。

  土豆苗長得最高,已經有快二十釐米高了,胡蘿蔔、蘿蔔、小米也都綠瑩瑩的。

  那些泡在陶杯中的紅薯芽也都長出來了,先移到一個淺淺的大陶碗裡,起初碗裡只有幾株苗,漸漸地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這些嫩綠色的小苗像是在喝水,每天都要在碗中添上十釐米高的水。

  紅薯苗長出根之後,就可以移到地裡了。

  何田和易弦種下了一片紅薯地,屋子裡窗臺下還擺著一溜的紅薯苗,綠油油的很是可愛。

  何田留下幾個空陶杯,時不時從山間、林中採些野花放進去。

  窗外,那棵蘋果樹也開花了,滿樹全是粉粉白白的花,坐在屋子裡都能聞到那股香味,閉上眼睛,彷彿鼻子前面放著一盤已經成熟的蘋果。

  蘋果花引來了很多蜜蜂和蝴蝶,屋前屋後總能看見它們。

  蜜蜂,何田是歡迎的,蝴蝶,她就沒那麼喜歡了。

  要知道,有些蝴蝶在菜地裡追逐紛飛可不是光為著玩,它們是在求偶,求偶成功了就要繁殖,蟲卵就產在菜葉上,幼蟲孵出來之後就會大口大口啃食他們辛辛苦苦種的菜。尤其是大白菜的幼苗。

  所以沒多久,何田就和易弦把更多的竹竿圍在地邊,上面罩上漁網。只有翻地、施肥、除蟲除草時才會把網掀開。

  每到這時,兩人就會暢想,要是能蓋上一個大棚多好啊。

  胡蘿蔔、蘿蔔、土豆、紅薯、小麥、大白菜,這幾種作物是何田一直認真在種的,到目前看來,長勢都很喜人。

  六月之後,她還要種一些番茄和黃瓜,還有絲瓜,長豆角和茄子。這幾樣蔬菜是她一向能種得比較好的,也有信心種好的。

  去年番茄因為沒有時間照顧,不算豐收,今年有了易弦幫助,何田覺得應該能豐收,這樣,就能把番茄曬乾或者做成罐頭,保存到冬天。今年她還買了一種藤番茄的種子,從種子商人帶來的植株樣品看,這種番茄個頭嬌小,每個比山核桃大不了多少,味道酸甜,比她一直在種的大番茄容易做成罐頭,也更容易曬乾。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用大番茄做些番茄醬,小番茄做成罐頭、曬乾。

  這麼一來,冬天可以做的食物就更豐富了。

  買了「可以重複使用的超級吸水衛生棉」之後,今年也不打算種棉花了。

  她把原先種棉花的那塊地翻了翻,重新開成兩米多長的方塊,種下了一包三三送的亞麻籽。

  至於其他的亞麻籽,何田做成餅乾和易弦當零食吃了。

  用鵝油和鵝蛋和麵,加上鹽、糖,擀成薄片,用叉子在麵皮上紮了一排排的小洞,再用毛刷塗上一層蛋清,灑上亞麻籽,切成小四方片擺在烤屜裡烤,十幾二十分鐘後就烤成了薄脆的餅乾。

  烤熟的亞麻籽還挺好吃的。它富含油脂,雖然小小的,卻帶一點堅果的風味。

  這樣的餅乾,在下午休息的時候配上一杯酸甜適口的山楂蜂蜜茶,能讓人快速恢復精神。

  除了這些原先常種的作物,在易弦的建議下,何田還買了南瓜和西瓜的種子。這兩樣是她從來沒嘗試種過的。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易弦說起這兩種瓜所做的食物,頭頭是道,「南瓜可以當主食,和米飯一起蒸,或者煮在粥裡,還能做甜點,南瓜派、南瓜丸子……小南瓜用來做的排骨湯也好吃,又很漂亮。把排骨放在小南瓜裡……嗯,大概是蒸熟的吧?湯裡有南瓜的清香……南瓜派最好吃了!餡兒是用南瓜和蛋做的,用了一種叫肉桂的香料……」他仔細想想,「有一層酥皮,黃澄澄的南瓜餡兒上可以灑一層糖霜,或者放上蛋白霜擠成的花……」

  何田果然立即又問蛋白霜是什麼,怎麼做的,好吃麼?

  易弦有點得意,「你問別的點心做法我可能說不出來,蛋白霜我是很清楚的。說難不難,成分就是蛋清和糖,加在一起使勁攪拌,把蛋白打發,糖化了就做成了,說容易,也不容易,原料的配比,烘烤溫度時間,是用糖漿加熱還是單純攪拌,做出的蛋白霜口感質地差別很大。」

  他侃侃而談,又講了講意大利式、法式、瑞士式的蛋白霜各是如何做的,何田一邊聽一邊想,這確實都不難。只是需要新鮮的蛋。

  上次帶著小麥去收集蛋的時候,何田忽然福至心靈,易弦第一次跟她說起要養鴨養鵝下蛋吃肉,他們想到的都是抓成年鴨子和鵝,要它們健康就得活捉,可何田從來都是用槍打的。

  這次去撿蛋,看到有些鳥窩裡的小鴨子已經孵出來了,她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是陷入誤區了,把易弦也帶進了溝裡。

  成年大鴨子大鵝會飛會遊不好活捉,小鴨子還不好捉麼?

  還沒出窩的小鴨子還很荏弱,等它們再大點了,更健壯點了,能跟著媽媽下水游泳了,但還飛不起來的時候,只要做個網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說到這裡,兩人對視著嘿嘿嘿。

  所以,何田用竹竿做了個抓小鴨子小鵝的網兜。

  長長的柄上安一個竹子圈的圓圈,上面縫上一塊從破漁網上剪下來的網,樣子就和她小時候用來撲蝴蝶撈小魚的網差不多,只是更長更大。

  做好一把之後,何田在河邊試驗一番,又給易弦做一把。

  他拿到了網子,立即用來撲小麥,把它罩進網子裡嘻嘻地笑,看著小麥急得在網兜裡亂轉,用小爪子抓網眼,他退後幾步繼續嘻嘻笑。

  小麥急得拖著網兜跑了幾步,照樣出不來,易弦看到它拖著一個竹竿大尾巴在地上跑的樣子笑得蹲在地上,還伸手去戳小麥屁股上從網眼露出來的絨毛。

  直到小麥把漁網咬破了一個洞,這場鬧劇才結束。

  易弦拿著破了個洞的網子,看著黑臉的何田,還有跑到何田身邊嘰嘰叫著告狀的小麥,訕訕地說,「我……我把漁網補好。」

  何田頭疼。想到易弦用秀美修長的手指笨拙穿針引線、拉著嘴角、額頭冒青筋的樣子,她頭更疼了。

  她現在明白了,易弦積極地建議用竹子建水道實現自動灌溉,不是為了提高生產力,而是為了省下時間玩耍。

  易弦,其實是個很懶的傢伙。

  起初那麼勤快好學,全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

  現在嘛,這傢伙整天想著怎麼才能省下更多的時間玩耍。

  這並不是說易弦幹活的時候偷懶,不出力。要是一起出去打獵、撿蛋、捕魚、挖野菜,他都會興致勃勃得去。種菜種小米他也願意做,積極性就不如打獵高,但不管是翻地、除草,甚至用大米小麥的便便和腐葉剩菜漚的肥上肥,他都會認真去做,主動承攬重活髒活。

  但要是劈柴、挑水、灌溉這些,他就會想辦法「提高生產力」了。

  易弦似乎對這種沒互動性又是重複的活兒沒興趣。

  在抓小鴨子之前,何田他們還得給小鴨子們準備好住處。

  砍竹子、造窩棚、做籠子,這些,易弦可積極了。

  兩人折騰了一兩天,建了一個新的窩棚,就緊貼著大米的窩棚。這樣省了一面牆,冬天也更暖和。

  新窩棚也有門有鎖,有兩扇很小的小窗戶。棚子裡暫時分成兩層,上層是鴨籠,用幾根粗竹子釘出框架,再釘上手指粗細的竹子柵欄,就能放上一排籠子了。

  他們做的竹籠,一排可以放上四個。

  等小鴨子們長大了,再棚上一層板,放上兩層籠子。

  竹籠是個長方體,側面開門,一半是向外拉開的小門,另一半放上食槽。

  食槽是把一根碗口粗的大竹子豎直切掉三分之一做的,竹節打通,邊緣磨光,背面鑽上孔,用繩子捆在竹籠上。

  籠子下面放了幾個木盒,裡面裝著沙子,用來接鴨糞。

  還沒抓到鴨子,易弦已經開始暢想了,「以後我們再在山澗另一側開闢出一塊空地,挖出一個小水塘,把水引過去,裡面再投一些魚苗,鴨子白天就可以到裡面玩水游泳了!晚上再把它們趕回來。哦,對了!我們還可以挖一些蓮藕也種在裡面,過上一段時間,水塘裡的生態環境建立起來,有小魚小蝦泥鰍什麼的,鴨子就越長越胖!哈哈,哈哈!」

  開闢空地,挖池塘,引水……通通不是簡單的事。

  但是想到要是真能種活蓮藕,從此在家門口就能採到那個美味的食材,何田也十分動心。

  那片溫泉山谷很好,就是有很多的熊。這個季節,熊尤其多。還都很饑餓。

  易弦的幻想還沒停止,「我們下次去火山,可以帶點火山灰回來!跟沙子小石子一混,就是水泥啊!古羅馬人用火山灰水泥建了整個羅馬城!我們當然也可以。只要做些模具,我們就能做好多水泥空心磚,然後建個暖房,瓜果蔬菜種在裡面,冬天也能吃到!」

  何田連連點頭,也挺激動的,可是她想到,「那屋頂怎麼辦?」暖房得透光才行。

  易弦想一想,「暫時沒想到,不過,咱們慢慢想,沒准哪天就找到合適的材料和方法了。之前養鴨子的事不也是這樣麼?」

  何田笑了,「唉,咱們還沒抓到鴨子呢,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大呢。」

  易弦又補一句,「養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下蛋呢。」

  何田看著他笑,「但是不試試怎麼知道?」

  兩人心意相通。

  為了保證得到能養活、能下蛋的鴨子,何田和易弦在不同的池塘抓了幾批小鴨子回來。這是為了保證物種多樣性。沒準哪一批鴨子特別好養活,又喜歡下蛋呢。

  何田易弦拿著網子,藏在池塘沼澤的草叢中抓小鴨子的時候,小麥起初還以為這種小鳥和之前何田讓它叼回的大鳥一樣,不慎咬死了一隻,看到主人把捉來的獵物都珍而重之放進一個竹籠裡關著,它才明白,這些小東西,好像暫時不是用來吃的。

  於是,它坐在籠子門前,威嚴地看守著它們,每當小鴨子發出驚惶的叫聲,拍著翅膀嘎嘎,它就低下頭,盯著它們,發出威脅的低嗚。

  於是小鴨子們叫得更淒慘了。

  何田和易弦一點也沒有偷走人家孩子的負罪感,這邊抓幾隻,那邊抓幾隻,也不一網打盡,要保證樣本的多樣性嘛,抓夠了兩個籠子,歡歡喜喜地划船回家了。

  到了家,何田和易弦把兩籠一共二十五隻鴨子放進窩棚,小麥想,果然,這些小東西是要和大傢伙當鄰居了。

  兩籠小鴨子中可能還混著些小鵝。

  捉的時候易弦何田驚走的鳥媽媽有水鴨、野鴨還有野鵝,但是現在幼鳥混在一起,暫時看起來都差不多。全是毛茸茸 ,棕黑色的絨毛上還有些黑色斑紋。

  有幾隻格外高大,可能就是那幾隻小鵝了。

  小鴨子們擠在一起,還會互相啄,有些比較瘦弱的,在收到食物時被擠翻在地,遭到同伴的無情踐踏。

  奶奶留的書裡沒有關於養殖家禽的,何田只能憑感覺來,把比較幼弱的幾隻分出去,放到另一個籠子。

  從現在開始,除了大米小麥,他們還要給小鴨子們準備食物了。

  一下子多出了這麼多張嘴要餵,何田感到壓力很大。

  不過,小鴨子們的食物倒也來得容易。

  河邊剛生出的嫩草,野生的水芹,還有一種叫蒲菜的植物根莖,翻地時出現的蚯蚓,小蝦小魚,都是它們愛吃的食物。

  何田和易弦再次劃著船進了小河道。

  她拉起之前投在這裡的幾個籠子,頗有斬獲,每個籠子裡都有四五條肥大的魚,有鯉魚、黑魚還有鯰魚和貓魚。

  除了魚,還有蝦爬。這是種長著大鼇的河蝦。

  易弦幫著何田把漁獲放進船中間的木箱裡。木箱蓋上蓋,魚還在裡面撲騰。

  她整理下這些籠子,重新投入水中,一周之後,又會有收穫。

  小船彎進小河道,何田幾天前放在這裡的另一種陷阱也到收起的時候了。

  她指揮著易弦和她一起撈起沉在水裡的樹枝。

  捆在一起的樹枝先放進船裡,很快,魚、泥鰍、蝦、小螃蟹就從樹枝和枯葉間逃竄出來了,把它們一一抓進木箱裡,樹枝也不解散,再重新投回水裡。

  看目前枝葉腐爛的程度,還能用一個月呢。

  回到家,何田選了一條肥美的鯉魚殺了,洗剝之後紅燒,放上薑絲、野蔥和水芹,又蒸了一鍋米飯。

  鯉魚這時正在繁殖期,這條魚腹中滿滿的籽,鮮香的湯汁澆在飯上,滿口脂香。

  鯉魚的魚鱗、魚鰓、魚骨和內臟,剁碎之後和水草拌在一起,就可以給小鴨子們當食物了。

  至於小麥,也得到了特別獎賞,何田給了它一大塊魚籽,它吃得小嘴邊上沾著幾粒黃黃的魚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2 09:19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一章 炒河蝦

  進入六月後,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即將開始了。

  在何田家所在的這片森林,夏季是從六月中旬開始的。

  一天傍晚,沒有預兆的,窗外響起各種蟲子的鳴叫。

  蟋蟀、天牛、金龜子……還有許多說不上名字的蟲兒,彷彿是約好了似的,一起在涼爽的夜風中唧唧啾啾。

  然後,第一聲蟬鳴宣告了夏天的正式到來。

  黃瓜、番茄、覆盆子、草莓都可以種下了。

  幾天之後,白天氣溫最高的時候可以達到二十四五度。

  在地裡耕作、除草時還要戴上竹編的斗笠,在脖子上圍一條毛巾,不然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耕作時他們戴著用松鼠皮做的手套。去了毛的松鼠皮很薄,彈性又很好,絲毫不影響手指的靈活,也很透氣,可是摘下手套時,手心手背都是一層黏黏的汗。

  不戴手套當然會涼快很多,可是,用竹犁翻過地之後,雜草還是要彎腰撿起來的,有些雜草的莖上長著鋒利密集的小刺,紮進手指後很難拔出,如果比較不走運的話,感染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現在,可不是在街角的藥店就能買到抗生素的時代了。

  一點小傷——摔傷、割傷,都可能引起感染,一場普通的感冒,沒準會惡化成肺炎,一顆蛀牙引起的膿腫,導致腦部感染……

  很多人就這麼失去了繼續生存的機會。

  所以,在易弦要摘掉手套時,何田嚴肅地制止了他,並引用她小時候奶奶教訓她所說的話——「再小心也不為過!」

  正午時熱得可以只穿一層單衣了,但夜晚降臨後,還是要蓋著被子入睡。只是不用一直燒爐子了。這省了不少木柴,可每天早上醒來後,要重新生火是個麻煩事。

  這天夜裡,易弦聽著蟲子的啾啾聲,數著何田的翻身次數。

  不久前他們採摘了許多有香氣的野花,曬乾了掛在房頂四角,據何田說,這些乾花的香氣有助睡眠,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沒用啊。

  她又一次翻身時,他小聲問,「你怎麼了?」

  何田嚇了一跳,「我吵醒你了?」

  易弦翻過身,對她笑,「你在想什麼?」

  何田歎口氣,有點不好意思,「也沒什麼。就是,有點激動。夏天到了,要做的事情好多。要做夏衣,要收松子和其他堅果——希望松鼠別把它們都吃完了,要照顧果樹,很快蘋果花就要謝了,長出小果子之後得把太多的果實打掉,一個枝頭只留一兩個,還要照顧才種下的那些東西,希望今年夏天天氣一直很好,風調雨順……去年打到的那些皮毛也可以拿出來硝製了,今年春天收集的那些木頭現在都乾了,有些小屋要修補就可以開始動工了,還有……」

  她又歎口氣,「要蓋暖房,就得現在動工。這時候是一年當中最容易挖土的……這麼一想,我們有好多陶缸瓦罐什麼的都有裂口了,要不要重新燒一些呢?那就得開窯,可不是一句話的事。肥皂,也得要做……要是走運的話,最好是能收集點蜂蜜和蜂蠟……」

  易弦一直微笑聽著她絮叨,時不時插句嘴,說了一會兒,他低聲安慰何田,「事情是挺多,可是一件件辦,總能辦好。有我呢。」

  棚板上離窗口很遠,沒有什麼光亮,但適應了黑暗之後,躺在一起的兩個人還是能看到彼此的。

  何田看到易弦亮亮的眼睛,心口一熱,忍不住從被子裡伸出手,伸到隔壁的被窩裡,想握一握小夥伴的手表示感激。

  易弦覺得自己胸前的被子一動,嚇了一跳,連忙捉住那隻伸進來的小手。

  何田還以為易弦在跟她逗著玩,握著他的手晃了晃,甜甜一笑。

  她心安了,就很快入睡了。

  可她睡著了,胳膊還放在易弦被窩裡。

  易弦這下可睡不著了。

  他等了一會兒,從何田手裡抽回自己的手,想把她的胳膊給送回她自己的被窩,可他握著何田手腕一推,觸手一片滑膩,手一下從她手腕滑到她手肘,不知道是她的袖子捲起來了,還是……沒穿衣服?

  在被窩裡把裡衣給脫了?

  他僵了半天,心想,這可不行,要不給你退回自己被窩裡,我今晚算是沒法睡了。

  他吸口氣,在被子裡摸索何田的手臂,要把她推回去,沒想到一下抓到了手肘之上的部分,捏在手裡溫軟滑溜,似乎她剛才又不知不覺地往他被子裡鑽了鑽。

  這種觸感讓易弦想起他從前很喜歡吃的奶凍布丁,喉結立刻不聽話地動了動,發出個讓他無地自容的響亮吞咽聲。

  他氣惱地低叫一聲,一骨碌坐起來,粗魯地把自己的被子往何田頭上一蒙,把她的手臂推回她自己被子中,再氣哼哼地躺下,撲騰了幾下,捲好自己的被子。

  第二天,何田醒來,看到易弦把自己的被罩拆下來了。被子也掛在繩子上晾曬。

  她抓抓腦袋,「不是上周才洗過麼?」

  她走出屋子,看到洗衣機放在空地上,裡面加滿了水,泡著被罩。

  這時小麥搖晃著尾巴跑來,易弦牽著大米走在後面。

  「今天不是洗衣服的日子啊……」何田還想說什麼,易弦耷拉著嘴角打斷她,「你的被罩枕頭套要不要洗?我脖子癢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麥身上有跳蚤了。」

  「啊?」何田趕緊蹲下,抓住小麥查看。

  它的絨毛被翻得亂七八糟,無辜地仰著小臉「嗚」了一聲。

  「沒有啊……」何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癢,「算了,保險起見,還是換吧。今晚我們用篦子篦一篦頭。再給小麥洗個澡!」她說著跑回屋子了。

  易弦抿抿嘴唇,蹲在小麥身邊,摸摸它的狗頭,「對不起了,待會兒我給你好吃的。」

  換了床褥被單,吃了早餐,易弦和何田開始修葺木屋。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食物可以少一點,衣服可以少一點,可是棲身之所一定要堅固。

  小木屋是用整棵整棵的粗大圓木建的,內部面積只有十五六平方米,除去爐灶和煙囪之後,活動面積更小,但是對於兩個人住,大小剛好。

  木頭是很好的耐熱材料,建成的房子冬暖夏涼,整根的圓木耐腐耐用,如果照料得當,小木屋用上上百年也不稀罕。

  但是圓木之間有縫隙,這些縫隙得釘上一層木板才能堵住風,至於那些木板沒法企及的小縫隙,就得用灰漿填上。

  經過了一年的風吹雨打和冰雪侵蝕,有些灰漿一碰就掉,這些就要補上,木板之間的凹槽有積累落葉和灰土的,也要清理乾淨,以免什麼種子掉進去,長大了,根系破壞木屋。

  木屋的房頂是一層層的木板,像瓦片一樣釘在傾斜的框架上,木板之上再鋪上一層厚厚的乾草。乾草紮成捆,固定在木板上之後再罩上一層網,風吹日曬之後,原本金色的草就會和構成木屋身體的圓木一樣變成石青灰色。年深日久,這層灰色還會在陽光下泛著一點點銀光。

  不過,何田家每年修屋頂的時候不像別人家只是往房頂上絮上一層草,她家除了絮草還要往房頂上糊一層薄薄的泥。

  這個泥並不是普通的泥,裡面混著苔蘚和草籽。

  林子裡高大樹木聚集的地方,或是水源地的附近,就會生有又多又厚的綠苔。

  用竹鏟挖起苔蘚,連著混雜在其中的各種雜草,帶上三五釐米厚的泥土,背回家,和更多泥土混在一起,加水攪成糊,晾上半天,到了下午三四點鐘之後就可以拿來用 。

  何田和易弦先踩著梯子爬上房頂,用木棍把去年的泥敲碎,乾涸的泥巴塊就順著傾斜 屋頂掉在地上。

  小麥好奇地跑到一塊碎泥邊上嗅嗅,又趕緊跑遠一點,仰頭觀察。

  這層舊的泥敲掉後,露出蒙在乾草上的網。

  這時就要仔細查看,看看哪裡需要填補,有沒有腐爛的,修補絮草之後,就要塗泥了。

  他們一人拎一個木桶,裡面放著調成糊的泥,用切割成很像手柄極短的鍋鏟的竹片挖一塊泥,糊在屋頂上,抹開抹勻。

  從屋脊上開始,漸漸向下,屋簷邊緣倒不用怎麼塗了。

  塗完泥的屋子現在看起來樣子有些怪。

  像是個剛從泥坑了爬上岸的烏龜。

  不過,一周之後它會更怪的。

  一周後,苔蘚、草籽在日曬下甦醒,重新煥發生機,屋頂就會看起來像老爺爺將禿未禿的頭,再過一陣子,經過幾次夏季的雨滋潤,草和苔蘚長得更茂盛了,遠遠望去,屋頂一片茸茸綠色,泥巴龜變成了綠毛龜。

  別小看這層綠毛,它們不需要太多土壤或是營養,根也短小細弱,但它們卻能保護屋頂不受狂風侵害,不讓乾草被風吹走,它們還能有效地排掉雨水,讓雨水更快地流下屋頂,使下面的乾草和木板不易腐壞。

  反正何田是這麼說的。

  易弦抬頭看看目前還是像泥巴龜的屋頂,想像不到它變成綠毛龜的樣子。

  修葺完屋頂,已經要黃昏了。

  何田在火上蒸上米飯,跟易弦一起去了他們的紅薯地。

  同樣是根莖植物,紅薯喜歡的溫和氣候,因此只能種一季,耐寒的胡蘿蔔倒是可以從初春一直種到入冬。

  不過,紅薯有別的根莖植物沒有的優點,就是它的嫩葉可以當蔬菜吃,並且很好吃。

  紅薯苗種下幾周之後,就長得茂盛,墨綠色的葉子像一個個小手掌。這時就得剪掉些葉子,不然葉子長得過於茂盛,吸收了更多的營養,根莖就會營養不良了。

  他們一人一把小剪子,很快剪了滿滿一小筐紅薯葉子。

  嫩葉洗淨之後,用油鹽清炒,或者跟野蒜一起炒,味道不輸於專門栽培的蔬菜。

  剩下的較粗的葉子和莖,切碎了就可以餵給小鴨子們。

  米飯一蒸好,何田就把炒鍋支起來,加上一大勺鵝油。

  這是今年捕到的鵝的脂肪炸出的油。

  肥鵝宰殺之後,取出肚子和內臟附近的脂肪,放在油鍋裡小火加熱,很快就會溢出油汪汪香噴噴的油脂,放涼之後用小竹篩子過濾出油渣,放進小陶罐子或者大玻璃瓶裡分裝,密封好,存放在陰涼的地方,一次取出一罐,就能吃一年的。

  何田家食用的油大多數是鵝油,她們家通常還會在每年秋天打一頭山豬,豬油是另一種常吃的油脂。

  野鴨子油、野雞油、麅子油、魚油,還有其他野味的油脂,味道比起豬油鵝油都要差一些,就用來做燈油和肥皂,機器潤滑油等等。

  油熱了,何田把野蒜的葉子切掉,只留蒜頭,放在案板上用刀一拍就扔進鍋裡,翻炒幾下,聞到香味後把紅薯葉扔進鍋,葉子顏色一變,就把鍋從火上移開,裝盤前加一點鹽。

  另一道菜是河蝦。

  幾天前捉的那些魚蝦,太小的都變成了小麥和小鴨子們的食物,還剩十幾條十釐米長的蝦,何田養在一個小水缸裡,養了幾天,泥沙都吐淨了,腸子也空了,今天就是它們變成盤中餐的日子了。

  易弦用水舀捉住了蝦,瀝乾了水,何田在鍋裡放上油,把野蒜的葉子切成段扔進去,一揮手,十幾隻張牙舞爪的蝦就進了鍋,幾秒鐘就變得紅彤彤的。

  新鮮河蝦本身就很清甜,只要放一點鹽調味就行了,裝在棕褐色的陶盤裡,紅紅的蝦配著綠油油的野蒜葉子,看了就讓人食指大動,更別說誘人的香味了。

  何田坐在桌前,急不可耐地抓住一隻蝦去撥,剝了兩下又丟回碗裡,把手指舉在嘴前呼氣,「好燙!好燙!」

  易弦夾了一隻蝦,小心剝好,遞到她嘴邊,「啊——」

  何田張開嘴,「啊——」

  他笑著把蝦肉放進她嘴裡,她嚼了幾下,也笑了。

  「好吃嗎?」

  「好吃!」

  「那我再給你剝一個。」

  「不不不,這次我給你剝。」

  易弦眉頭輕輕一挑,不動聲色說,「好。那你餵我!」

  何田真的笑嘻嘻地剝了隻蝦餵到他嘴裡,「好吃麼?」

  易弦閉了閉眼睛,做個「噓聲」的手勢,像是在慢慢品味。何田等著,還以為他會說什麼美食家的專業評品呢,沒想到,他睜開眼睛笑了笑,「特別好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8:45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二章 蒲菜炒兔丁

  有了這群小鴨子,家裡的廚餘剩飯,魚骨蝦殼,全都有了用途。

  從前,要處理這些東西是很麻煩的。

  按說它們能做成肥料,但是腐爛魚骨肉骨的氣味會引來意想不到的動物,就算把它們埋在地下,或者是放在木箱裡,那些覓食的動物照樣能找到,用尖利的小爪子把它們挖出來,把院子弄得亂七八糟,臭氣熏天,所以,雖然有些可惜,何田還是會把這些剩骨頭扔進河裡,讓湍急的河水把它們沖走。

  現在就省事了。

  她有一台用來絞碎松球的機器,原本是用用來把松球裡的松子壓出來的,現在把魚骨蝦殼內臟頭尾什麼和上嫩草嫩葉扔進去一絞,就成了飼料。

  大概是吃得太好了,每天都有豐富蛋白質,還有黃豆什麼的,小鴨子們幾周後就長大了一圈。

  何田和易弦又砍了些竹子回來,劈成手指粗細的竹篾,紮成一米高一點五米寬的長方形。

  這樣紮上幾塊,兩兩之間用繩子拴上,四塊、六塊放在一起,立在空地上,就是一個圍欄。便於攜帶,大小可控。

  他們在田地裡耕種時,就拿幾塊圍欄放在田地邊上,把小鴨子們趕進來,抓到什麼蚯蚓啊,剪掉的雜草、爛葉子,往圍欄裡一扔,嘎嘎嘎。

  經過幾次訓練,小麥已經能熟練地趕著這群小鴨子進欄了。

  每次何田易弦把圍欄關上時,小麥就非常驕傲地坐在地上,仰著小頭等待表揚。

  易弦這時就會故態復萌,抓住小麥舉高高,當然不能避免頂頭亂蹭,同時怪聲怪氣地嘟囔,「讓我看看這個全世界最聰明的小狗狗!」

  每到這時,何田就想,難怪你脖子癢呢,小麥要是染上跳蚤能不傳染給你?

  小鴨子們茁壯成長,除了最初被小麥不慎咬死的那隻,全都養活了,就連剛開始看起來比較弱小的那幾隻,體重和爭搶食物的狀態也漸漸能跟上大部隊了。

  易弦信心大增,又提出抓些小兔子來養。

  「兔子更好餵了,我們除的雜草就能給它們吃。它們也長得很快。三四個月就能吃了!還能幫我們除草呢!你看山澗對面那塊地,不是長了很多拉拉秧麼?那東西藤蔓、葉子邊緣全長滿細刺,可是兔子吃那個的。把它們圈起來放進去,不用除草,幾天它們就吃完了!然後——我們就可以挖水池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執迷於挖水池。

  不過,小兔子可沒小鴨子那麼容易捉。

  春天是兔子們大肆繁殖的季節,野兔隨處可見。沼澤邊,水草豐美的濕地,山澗邊,叢林裡,甚至河灘的石頭地上,到處都能看到它們。

  但是兔子媽媽們是很謹慎的。

  它們把小兔子藏在地下的洞裡,或者石頭縫做的窩裡。這樣就能躲開狐狸和猛禽的利爪。

  要是從前,何田肯定會說,抓兔子?想都不用想。但現在有了小麥,一切就不同了。

  對於一隻獵犬來說,兔子是它的天然獵食對象。

  何田還記得小米還是隻幼犬時,第一次捕獵,無人訓導,它就緊追著草叢中的兔子鑽進兔子洞。它叼出了兔子,還沒來得及送到主人面前,就太過興奮地瘋狂搖晃腦袋,可憐的兔子被這麼一晃,咬在獵犬利牙間的皮肉立刻像被鋼鋸來回剌開了,支離破碎,死得十分淒慘。

  主人們要訓練獵犬的,不是如何捕捉野兔,而是在看到兔子時甚至是叼著兔子時還能保持冷靜的能力。

  出發去捉小兔子之前,何田又拿出兔子皮。

  這塊兔皮是小麥跟她回家時啃得全是口水那塊,是它最喜愛的玩具。平時易弦沒事時就會拿著兔子皮逗小麥,哄得它咬著兔皮,壓低身體,撅起屁股,低嗚著來回搖晃。

  易弦美其名曰,這是在幫小麥練咬力呢。

  今天一早,何田帶著小麥來到空地,她剪下兔尾巴,在上面綁了塊石子,扔進草叢,小麥立刻要撲出去。

  可是主人隨即發令,「坐下!」

  小麥低嗚著,不情願,可還是乖乖地坐下。它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兔尾巴消失的草叢,尾巴尖兒不停敲在地上。

  等它保持著這種興奮但專注的狀態幾十秒鐘,何田才再次發令,「去吧!」

  小麥這時明白了,兔尾巴不再是它的玩具,而是主人要的獵物。

  它箭一樣躥出去,鑽進草叢裡,很快叼著兔尾巴跑回來,把獵物放在主人腳下,仰著頭,等待下一個指令。

  何田拍拍自己腿側,小麥趕緊挨著她的腳邊站好,坐得直直的。

  重複訓練了幾次後,何田對易弦說,「行了。開始實戰吧。」

  他們劃著船到了一處在兩個池塘之間的濕地。

  這裡沒有蘆葦之類的高大水草,最高的草也不過大腿高,還有些矮小的灌木,草叢中隱藏著許多水禽的窩,當然,還有兔子。

  幾天前何田撿蛋時經過這裡,看到過狐狸的蹤跡。

  這種濕地是狐狸的自助餐廳。水鳥們的蛋、還不會飛的幼鳥,兔子,全在它的菜單上。

  既然狐狸在這裡,那肯定兔子的數量也不少。

  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固定在岸邊,兩人帶著小麥走進了草叢。

  她讓小麥又聞了聞兔子的皮毛,拍拍它的頭,「去吧!」

  小麥汪汪叫了幾聲,開始在草叢中狂奔。

  它跑了幾圈,朝著一個方向猛跑過去,何田易弦緊緊跟著它。

  這頭年輕的獵犬還很缺乏經驗,它找到了一處兔子的洞穴,對著洞口狂吠幾聲,用爪子刨起了土。

  土塊和草莖打在小麥眼上,它伸爪撓臉,在原地轉了個圈,嘰嘰哀叫。沙土迷住眼了。

  何田用水壺裡的水淋濕布巾,把它眼裡的沙粒給沖走,拍拍狗頭以示安慰和鼓勵。

  何田再次指揮小麥,它鑽進洞裡,不一會兒叼出一隻小兔子。

  小兔子才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嚇得蜷縮成一團不會動了,易弦趕緊把它裝在竹籠子裡。

  小麥又跑進洞裡,抓出了一隻兔子,它又進去了幾次,都無功而返。看來,剩下的小兔子要麼順著地道跑了,要麼是藏在小麥沒法鑽進去的地方了。

  兩隻小兔子是灰白色的,毛被小麥的口水打濕,黏成一片一片的,鼻子和嘴邊不斷翕動,顯然是十分害怕。

  他們換了個地方,小麥不久就發現一個兔子洞,這次不用何田指揮,它一聲不吭鑽進了洞裡,不一會兒叼出了三隻小兔子。

  「應該夠了吧?」何田看著這些毛茸茸的小兔子,不知為什麼忽然有點不忍。抓小鴨子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哺乳動物更能引起我們的共情。」易弦倒一點不受影響,當然了,這主意本來就是他出的,「打獵的時候你也不會覺得可憐它們啊。」

  何田看看籠中的兔子,「可是現在是要養著它們呀,自己養的,然後養大了就是為了殺來吃……唉,反正我是捨不得吃大米的。」她想了想,又補充,「但是真的沒食物了,那也沒辦法。」

  正說著呢,易弦往草叢裡一指,「有野兔!」

  果然是一隻野兔,棕黃色,正在快速往草叢深處跑。

  何田立即端起槍瞄準發射。

  打完之後,她有點懊悔,希望這隻兔子是公兔子。

  失去媽媽,不知道小兔子們還能不能活下去。

  何田很少在春夏季打兔子,這個季節,當季的野味應該是鴨子和野鵝。

  小麥把獵物叼回來後,易弦拎起兔子,對何田笑了笑,「這個嘛,是大自然養肥了之後你殺的,這些——」他指指籠子裡的小兔子,「哈哈,就當是大自然借你的手養的吧!殊途同歸。沒准呢,它們還能留下後代。這和它們在自然界生存有什麼分別?」

  何田沒好氣,「吃了它們,再吃它們的子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易弦放聲大笑。

  夏季不僅是何田他們準備儲備糧的季節,也是給大米準備過冬糧的季節。

  到了六月底,這片林子每天有長達十五個小時的日照時間。

  大米最喜歡吃的幾種草割了一茬之後幾天後就會再次長得高高的。

  一頭馴鹿一個冬季能吃掉一整個窩棚的乾草。此外還要另給它豆料,再帶它到雪林中讓它自由覓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著一把鐮刀,割了很多草,把它們先從中間紮起來,再放在地上踩實,頭尾也紮緊,綁成一捆一捆的。

  他們還在池塘邊採集了很多蒲菜。蒲菜長得和蘆葦有些像,只是更纖細,可有的蒲菜也能長到近兩米高呢。但是長得那麼高的,就不好吃了。

  所以何田指點易弦,只要那些看起來嫩嫩的,剝掉莖外面的皮,裡面的嫩心可好吃了。用來做湯,切絲炒菜,燜燒,都很美味。如果能採到很多,還可以切成片曬乾,存放到冬季吃。乾蒲菜和臘肉在一起燉,味道又不同了。

  蒲菜可不止是能吃。他們冬天穿的蒲草鞋,就是用這種植物的葉子和細杆做的。

  現在,有些蒲菜已經長出了一個棕黃色香腸似的東西,那是它的花。

  這些棒棒用手一捏,是有彈性的,原來是無數極細密的絨絮。

  蒲草花的絨絮是非常好的止血材料,只要捏下來一小撮,放在傷口上,很快就能止血。

  此外,把它曬乾之後,浸上油脂,就可以當小火把用了。

  採了不少蒲菜,草料放在船尾,高高地堆成一垛,兔子籠子擱在何田背後,小麥和易弦坐在船的另一邊,再次滿載而歸。

  回到家後,何田先去升火做飯,易弦在屋前的空地上搭起兩排竹架子。每個架子上有三根橫杆,把今天收集的草分成手握的一束一束,尾部紮緊,從中間分開,掛在竹架子的橫樑上,曬乾之後重新紮一次,紮得更緊些,收藏在窩棚裡。

  比較嫩的,是留給大米吃的,老一些的草莖堅韌,可以用來升火或者編草簾子。

  易弦終於學會了一項編織的活兒了,那就是編草簾子。

  把一摞乾草在面前鋪開,按照不同用途決定寬窄,然後用兩根草拈一根草繩,把面前的草捏起手指粗細的一束,在正中間紮一下。

  這叫定位。

  定好位之後,再拈四根草繩,(根據草簾子的寬度可能需要更多),兩兩紮在定位草繩兩邊,讓每根草繩之間的距離相等。

  這之後,用手指從繩結之間的正中穿過,再抓一把手指粗細的草,用一根新草繩把這把草和剛才捆緊的草綁在一起,草就續上了。

  如此反復,一點也不難,只要保證每次續的草數量相當,草擺的寬度一致,草簾子就編成了!

  草繩如果用完了,再續上新草繩就行了。

  其實,這方法也能用來編竹簾子。

  夏天到了,要是家裡有人的話,倒不用一直關著門窗了。

  可要是一直開著門窗,就會有蒼蠅蚊蟲飛進來。甚至有小動物會跑進來。

  這時就要掛上竹簾子了。

  這種竹簾子易弦從前也用的,不過做得更精緻些,做法倒沒什麼不同。就是用劈得細細的竹篾代替了乾草。不過,要編得勻稱,拿他可做不到。

  編好的竹林如果收藏得當,不用的時候放在通風陰涼處,沒有發黴,就可以一直用下去。有時簾子上的線斷的太多,或是有些竹篾斷了,就得拆開,替換線繩和竹篾。

  易弦掛完今天收集的草料,去幫何田做飯。

  何田已經蒸上了米飯,正在切蒲菜。

  易弦再次嘗試給獵物剝皮。這一次,兔子皮總算是囫圇的了。

  兔子洗剝乾淨了,米飯也蒸好了,可以炒菜了。

  新鮮的蒲菜切成四五釐米的小段,兔肉切成兩三釐米的丁兒,再抓一把醃蘿蔔條切成碎丁調味,在鍋裡放上油,一起下鍋翻炒,很快就香氣四溢。

  醃蘿蔔醃了快一年了,脆脆的口感略差,可是麻辣鹹甜各種滋味倒是更濃郁了,再加上新鮮蒲菜的脆爽清香,把兔肉的鮮美襯托得更加出色。

  何田吃了一塊兔丁,頓時對圈養兔子養肥吃肉這主意沒有半點猶豫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9:11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三章 薑絲梅子茶

  小兔子們最多才兩個月大,還不會打洞,按說把它們圈在窩棚裡就行了,但是易弦不放心,他還是又做了幾個籠子,把兔子和小鴨子們放在一個窩棚裡。

  這樣也好,便於統一管理。

  何田看到易弦用竹筒給它們做了個飲水槽後,有點驚訝,「兔子要喝水?」

  「嗯,它們喜歡喝水的。我小時候養過,不過是垂耳兔,當寵物養的。」他指指兔子籠子,「兔子其實挺乾淨的,它們會找一塊地方當廁所。」

  除了水槽,易弦還給兔子們幾塊乾木頭讓它們磨牙。

  何田看到有的兔子還會吃掉自己拉出不久的糞便,覺得好噁心。之前被這種動物可愛的外表蒙蔽了!

  易弦說,兔子有兩種糞便,一種就是糞便,另一種是沒有完全消化的食物,它們得再吃下去。

  何田聽了,覺得更噁心了。

  給兔子們的食物和大米的差不多,但是易弦還時不時給它們吃一點肉。他說這樣兔子不容易生病。

  何田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

  但他說兔子能幫忙除草,倒是沒錯。

  小兔子來到新家的第二天,何田和易弦就用圍欄把兔子放在山澗對面,讓它們啃食那片可惡的全身都是刺的拉拉秧了。

  每天早上把兔子放在那兒讓它們自由活動,幾天之後,圍住的那塊地上,草就被啃完了。

  然後,何田和易弦把兔子移到在距離山澗大約六七米遠的坡地,讓它們繼續除草。

  他們最終選中了這塊地挖水池。

  這個水池大約一米深就很好了,但至於最後能挖得多大,就要因地制宜了。因為開挖之後,也許會遇到大塊的石頭,也許會有難以剷除的樹根。池子的形狀也會因此變得不規則。

  不過,那無所謂,因為易弦的設計,就是讓水池融入周圍景色,越自然越好。

  開挖水池的工作一連進行了好幾周。

  最開始的工作是先用繩子圈出這塊地。

  何田拿了根幾十米的繩子,在樹木上纏一圈,再纏到另一棵樹上,再纏到下一棵樹上。

  繩圈以內的樹木全要砍掉,繩子纏中的,都是很高大的樹木。

  這些大樹,要砍倒不算太難,但是樹大根深,要把樹根清理走是個麻煩,所以就保留它們在池子的周圍,給池子提供樹蔭。

  繩圈以內的樹,只有一兩棵是十分高大的。一棵雪松,一棵雲杉。這兩棵樹的直徑都有三四十釐米,七八米高。

  還好,除此之外,其他的樹全是兩手可以合攏的粗細。

  砍樹的時候,何田讓易弦緊緊跟在自己身邊,向他傳授經驗:要注意控制樹木倒下的方向,首先肯定是不能讓樹倒向人,其次,不能讓它倒下時砸到你的房屋、器物,然後,如果有可能,儘量讓它倒向你需要的方向,或者地點,因為樹倒下之後,你還得把它鋸成小段才能拖走。

  他們一共鋸倒了近二十棵大大小小的樹。

  把樹枝切斷綁成一堆一堆的暫時放在林子中其他樹下,粗大的樹幹鋸成段,堆在向陽的地方,還要在它們下面釘上木楔子,以防滾落。等這些木頭曬乾之後,就能當木柴了。

  艱鉅的工作從這時才開始呢。

  這些樹木生長的這些年,把根系深深紮進地下,盤根錯節。要用鋤頭、鐵鏟甚至撬杠才能把樹根給起出來,挖土的時候時不時還會碰到石頭。

  易弦承包了挖土的活兒,他讓何田負責耕種,做飯,自己從日出開始就不停挖挖挖。

  何田幹完自己的農活,還是會來幫他。雖然她每次一來,就連連搖頭。

  挖了幾天之後,何田再來的時候就不搖頭了。

  易弦沿著繩圈畫下的邊緣,已經挖出了一個三米長,兩米多寬的深坑,大約一米深,並且在還沒開挖的地上用鏟子劃分好了格子,每一格,用他的話說,叫「日工作量」。

  何田數了數,還有十八個日工作量呢。

  他挖出的石頭全都堆在一起,還按照大小分成幾堆。他跟何田說,「最小的石頭等我們弄來了火山灰來攪和混凝土,大點的石頭可以壘石牆。」

  何田指著地裡他正在挖的那塊半米高、三四十釐米厚的不規則花崗岩,「這個呢?」

  易弦沉吟片刻,「這個留著,可以造個假山啊!」

  何田直翻白眼。

  易弦心性之堅韌,她在建藤橋的時候就領教了,這一次再度被刷新。

  這孩子下了決心後,一定會設法做到。

  既然這樣,那就只好翻著白眼和他一起努力了。

  挖石頭,刨樹根,把挖出的土石裝進筐子裡運到池子外面,和砍下的樹木放在一起,全是體力活兒。

  兩人一起努力,幾天後,工程進度可喜,挖出的土石越堆越高,池子也越挖越大。每天清晨提著工具來到池邊,兩人就會暢想一陣以後這個家門前的池子該有多美。

  「種上蓮藕之後,每年夏天就有荷花了……鴨子白鵝浮在水上,紅花綠葉……」

  美景暢想完了,就該美食了。

  「到那時每天都能吃新鮮的藕,還有荷葉糯米雞,桂花蓮子湯……」

  「藕粉也能做很多!」

  「有了藕粉,能做很多好吃的點心!」

  「要是能再養點魚蝦在池塘裡,就更好了!」

  「趕快打住吧,還想養魚蝦,那池塘得挖多大多深啊!」何田趕快制止易弦再想下去,本來說好了挖一米深,現在都快兩米了,每天兩個人得爬梯子上下,挖出的土石再放在竹筐裡用繩子拉上去。

  「其實再挖深點也有好處啊,到時候池塘的生態環境自成一體了,生出的魚蝦泥鰍小螺絲,鴨子可以自行覓食,都不用我們費勁餵了……啊!對了,田螺也很好吃!麻辣的,用小銀籤子紮出來吃……」易弦還不甘心。

  何田做個噁心的表情,「……我看書上說,那東西不乾淨,很多寄生蟲。」她說完,稍微向後傾斜身子,上下打量易弦,臉上漸漸露出笑意。

  易弦看出她在逗他,還是忍不住假裝生氣,可眉毛才皺了皺,嘴角就翹起來,笑意盈盈看著她,「那你天天和我一起吃一起睡,沒準也給傳染了!」

  他剛一說完,臉刷一下紅了。

  何田本來正嘻嘻笑著,看到易弦無來由地突然又現出忸怩害羞的樣子,胸口像被一隻小錘子輕輕敲了一下。

  易弦戴著草帽,蓋住了一頭烏黑的頭髮,因為剛裝了一筐土,眉梢和鼻尖還掛著幾滴小汗珠,右臉上還不知在哪兒蹭了一道泥印。

  何田看著易弦黑幽幽的眼睛,心口被那隻無形的小錘子又連擊幾下,臉頰猛然一熱,不自覺地垂下頭。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突然間不敢和易弦對視了?

  一時間,兩人都靜下來,默默繼續工作。

  夏日的林中,枝繁葉茂,知了躲在樹上嘹亮歌唱,山澗在不遠處嘩嘩流淌,樹枝輕顫,鳥雀起飛,蜂蝶圍著花朵無聲飛動。

  這天下午三四點鐘,林中忽然起了風。

  烏雲從河流上方的天空隨風快速向著他們移動。

  何田趕快拿出之前她和易弦編的那些草簾子。

  先給剛出苗的菜蔬蓋上一層,再趕快去水池那邊。

  她先用砍下的樹枝紮成護欄圍在挖出的泥土周圍,再蓋上草簾子,以免一場大雨把它們沖走。

  這些辛辛苦苦挖出的泥土可不能白白被雨水沖走啊。

  篩出泥土中的小石子、草根樹根後,再摻上白蟻窩的土和濕地淺灘上的細砂,就能燒制陶器。林子中的泥土其實不是燒陶的最佳選擇。這種土中腐殖質含量很高,燒陶的土,最好是黏性高且含有石英、長石等等成分的細砂的。

  但要只是自己用,不講究什麼勻實的外觀質地,那就無所謂了。

  何田家平時用的陶器,大到水缸陶罐,小到陶碗陶梳子,都是自己燒的。因為土質問題,燒出的陶器顏色黯淡,大多是深褐色,有些是烏黑的,質地也不細膩,尤其是大物件,外殼上會佈滿小米粒大小的凹坑和顆粒狀的質感。

  何田的爺爺奶奶很久之前就在靠近河灘的地方整理出一塊平地,最初的窯只有一立方米大小,像個下沉在地下的圓坑,第一批燒出的東西是很粗糙的陶磚、陶瓦和兩個和圓坑截面大小相仿,中間有孔的圓板——它們是為下一窯準備的陶窯蓋子。

  接著,他們用第一批燒制的成品把窯加高,密封,燒出了一個陶罐和更多的陶磚。

  再接下來,他們用陶磚蓋了一個像間小房子的陶窯。

  這個陶窯一直用到現在。它有三分之一下沉在地上,窯洞有兩米高,一米多深,一米多寬,每次能燒幾件到上百件陶器,看是什麼大小用途的,如果是大水缸,最多只能燒六個,如果是小物件比如茶碗杯子什麼的,或是不求美觀只要能用就行的陶磚,那就能燒上百件了。

  陶窯上還蓋了一個大棚子,為了防止燒製陶器時遭到大雨。雖然燒陶的季節都是日照很長的夏末,但天有不測風雲。

  即使不用來燒陶器,那些土也可以用來做些別的事情——燒炭的時候可以用來覆蓋在炭堆上隔絕空氣,還可以添到田地中,或是建一個升在地面上的苗圃。

  草簾子剛蓋好,豆粒大的雨滴就落下來了。

  何田和易弦趕快跑回屋子,可還是不免淋了點雨。

  何田換了衣服,窗外的雨已經連成一片銀色的雨幕。

  雨滴敲在玻璃窗上,發出劈啪聲。

  何田叫呆呆看著窗外的易弦,「快去換衣服啊!你發什麼呆呢?放心吧,你的水池不會有事的。」

  易弦轉過身,剛想說什麼,打了個噴嚏。

  他穿著單衣,回來之後又催著何田先去換衣服,這時感到一絲涼意,鼻子一癢,急忙捂住口鼻。

  易弦每次一打噴嚏必然要跑去洗手。

  何田跟在他身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一條布單蓋在他身上。

  這陣子他們都換上了單衣,愛美的易弦還穿上了從三三家買的麻布做的新夏衣,原色的細麻布被雨水打濕後貼在身上,就像在身上裹了一層半透明的膜。

  給易弦圍上布單時,何田看到那層半透明的衣料,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竟然毫無理由地萌生一個想法:這麼美的人,不知道脫下衣服是什麼樣子?一定更美吧?

  再一想,去年冬天一起泡溫泉時,易弦也總是穿著一層裡衣。在一起住了這麼久了,她還真沒看見過易弦衣不蔽體的樣子……

  易弦似乎是給何田看得害羞了,雙臂掩在胸前,笑著輕輕推了她一下。

  何田這才不好意思地轉開身,「我去把爐子生上,很快就不冷了。」

  火很快升起來了,何田盯著爐膛裡的火苗,眼前又浮現易弦半掩著胸口微笑的樣子。

  她這時才想到,易弦的單衣下面,並沒穿內衣呀……

  這可不行啊。就算胸平了點,可是夏天衣服這麼薄,流汗了,淋雨了,濺上水了,不就都給看光了?

  易弦換了衣服,擦乾了頭髮,爬下棚板,火也燒旺了,熱氣慢慢在從火爐周圍散發到屋子各處。

  何田在水壺裡加了兩杯水,放在火上。

  她從木架上拿下一個玻璃罐,裡面放的是去年夏末採的梅子。梅子上面用小刀畫一個十字,放在玻璃罐裡,倒上蜂蜜,擰緊瓶蓋,一兩個月後,酸酸的梅子就吸收了蜂蜜的甜味,酸甜適口。梅子淺綠色的外皮也變得晶瑩,像是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這樣的蜜漬梅子用來煮一鍋酸梅湯,放涼之後加幾片薄荷葉,如果裝在竹筒裡,懸掛在山澗的流水中,傍晚做完一天的工作,喝上一杯,極為解暑。

  不過今天,何田在快燒開的水裡加了些切得極細的薑絲,水煮滾後,直接倒進放著一顆梅子的陶杯中,空氣中彌漫開一種奇異的香甜氣味。

  「喝吧!」何田舉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和易弦碰碰杯。

  薑絲酸梅茶不僅酸甜,還熱辣,很快驅走身上殘留的最後一絲寒氣。

  梅子特有的酸甜讓人滿口生津,蜂蜜和薑絲的香氣又讓人覺得溫暖舒適。

  這杯又暖又香的茶慢悠悠地喝了很久。

  何田取出之前做的亞麻籽薄脆餅乾,兩人一邊喝著茶,一邊漫無邊際地閒聊。

  雨停了。

  夏季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葉子邊,樹梢上,廊簷下,草尖上,圓滾滾的水珠還在時時輕輕滑落,草叢間,蟲子們又開始啾啾歌唱,幾隻晚歸鳥劃過就要變成藍黑色的天空,林中小屋的窗子上映出一片橘黃色的燈光。

  偶爾能聽到一陣歡笑和小狗的汪汪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9:25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四章 青團

  天氣越來越熱,林子裡除了那些只以植物為食的蟲子,漸漸有了吸血的蚊蟲。

  最可惡的是一種小小的黑蟲子,每個不到一粒芝麻大,可是成群活動,聞到一點血的氣味就一團團烏雲一樣飛過來。

  在河上起網的時候,這些小蟲子不知從哪裡飛來,在小船周圍彙集成一團,撲到船裡還在掙扎的魚身上,魚被網刮掉了鱗片,這些小蟲子就一堆一堆地趴在鱗片附近的傷口上舔舐血液,趕都趕不走。

  擠不到新鮮血液和傷口附近的蟲子一窩蜂地飛向何田和易弦,即使他們戴著手套、把臉和脖子全用布巾圍上,只露出眼睛鼻孔,那些蟲子還是不放棄,有時候會飛進眼睛和鼻孔裡。

  那就十分噁心了。

  戴上用竹子做的防護眼罩也無濟於事。

  蟲子多的時候很快會被眼罩上的玻璃爬滿,遮住視野。

  帶著魚獲回家,這些蟲子一路跟來,越聚越多。大米小麥也跟著遭殃。

  尤其是大米。

  它不能像小麥那樣跟進屋子裡,不管在林子裡覓食,還是縮在窩棚裡納涼,蚊蟲就是不肯放過它。

  到了這個季節,房前屋後絕不能有一點小水坑,田地裡也不能有積水,水桶、水盆用完之後全要倒扣著放好,闊葉樹的落葉要及時掃起來,堆成一堆,放在太陽能夠暴曬的地方,再蓋上草簾子,不然的話,只要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積水,蚊子就會在裡面產卵,幾天之後,新的蚊子就飛出來了。

  可是人類也不是對這些蚊蟲毫無辦法。

  何田收集了很多艾蒿和野菊,這些芳香植物的氣味是蚊蟲們不喜的。

  艾蒿和野菊都是生命力非常旺盛的植物,它們隨處可見,最繁茂的時候能長成一個齊腰高的小灌木叢。

  貼近根部剪斷,十幾天後又長得和原先一樣高。

  採集那些枝葉最肥大的艾蒿和野菊,紮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掛在架子上晾乾,用石頭塊或是陶磚在地上堆一個圈,放進艾蒿點燃,再熄滅火苗,讓它慢慢燃燒,發出灰白色帶著濃烈藥味的煙,蚊蟲望風而逃。

  乾艾葉還被何田掛在門窗邊上,大米的窩棚裡更是從上到下掛了一遍,廁所的四周也是。

  除了熏走蚊蟲,何田還給大米小麥製作了一種特殊的藥膏,塗在它們臉上、四肢和毛比較少的地方。

  這藥膏是早春的時候就開始準備的。

  用刀子在樺樹樹幹上劃一個長方形,撬掉一層薄薄的樹皮,曬乾。現在和曬乾的艾葉、野菊葉還有蒲草葉和根莖一起放在一個小泥爐上,撮成一個圓錐形的小堆,看起來有點像個小帳篷。火種放在小帳篷中心,點燃之後吹熄,讓熱度把樹皮乾葉中的枝葉熏出來。

  再在「小帳篷」上倒扣一個廢棄的鐵鍋,被熏出的煙變成一種黏稠的油煙,黏在鍋上。幾小時後,把鍋翻起來,刮黏在上面的油煙膏,和上油脂,就做成了防蚊的藥膏。

  易弦堅決地認為這種藥膏是畜用的。

  因為何田用的油脂是魚油和雞油,塗在大米的眼睛耳朵周圍,尾巴上,還有肚皮上。

  藥膏十分有效,大米也是挺滿意,但是易弦一走近它就嫌棄地捂著鼻子。

  小麥的整個肚子上、豎起的小耳朵裡,也全給塗上了藥膏,易弦抱著它撫摸,充滿憐愛地喃喃著,「我可憐的小寶貝,沒關係,即使你臭臭的我還是愛你。」

  除了用來驅蟲,艾蒿還可以入饌。

  選取最嫩的葉芽,只要枝頭最尖端的那一點,掐下來,洗淨晾乾後,和泡了四五個小時的小米一起放進手動攪拌機裡攪碎成糊糊,再加入四個蛋黃接著攪拌,直到攪得糊糊變成一種青綠色,細膩得看不到葉片或是小米粒了,倒進一隻大碗裡備用。

  四個蛋的蛋白放在小陶盆裡,用手動攪蛋器再一通攪拌。

  失去了電力,攪蛋器卻不曾被人類放棄。人們想出各種方法做出了五花八門的手動攪蛋器,用來製作美食。

  何田家的攪蛋器是用竹子做的。

  竹筒上鑽一根眼,插上竹子手柄,竹節面上鑽上兩個洞,插上用竹篾和細竹子做的攪拌頭,加上轉盤絞盤,搖動手柄,攪拌頭就會開始轉動,搖上十幾分鐘,蛋清就會被打得蓬鬆如雲朵,潔白細膩。

  這時再加上糖,繼續攪拌,直到蛋白變得半固體了,拿起攪蛋器就帶出一個個小尖兒,就攪好了。

  把之前準備的艾葉小米糊分次倒入蛋白中,用竹鏟拌勻,放進鋁制的圓模裡,輕輕握住邊緣磕兩下,磕出裡面的空氣,就可以上鍋蒸了。

  蒸上二十分鐘後,把蒸鍋從火上移開,別急著打開蓋子,讓它慢慢變涼些,不然,驟然變冷,糕就會塌陷下去,不僅失了賣相,也失去蓬鬆柔軟的口感。

  蒸好的艾葉小米糕變成了淺綠色,如果想要綠白相間的大理石花紋,把麵糊倒進蛋白時以上下劃動的手法攪拌就行,簡單點說就是別攪拌得太均勻。

  蒸糕切成一牙一牙的,側面全是細小的海綿孔,咬上一口,細膩綿軟,小米、蛋、艾葉和糖混在一起變成一種極為奇特的香味,帶一點點涼意,淺綠的色澤也讓人覺得悅目。

  如果想要再甜一點的話,可以澆上一勺蜂蜜,或者,乾脆再挖一勺果醬放在盤裡,紅紅的果醬和淺綠色的蒸糕顏色對比鮮明,配著吃,甜味更有層次。

  當然了,這種吃法並非是傳統的艾蒿食用方法。

  傳統方法是這兩種,一種,是用鮮艾葉做湯。

  在熱水裡加入艾葉,煮沸後再倒進去攪好的蛋液,裝碗的時候加一點點鹽。

  這個湯易弦喝不慣,也不喜歡。他直言說,像是在喝藥。

  另一種做法是他非常喜歡的。

  艾團。

  艾葉團子是用糯米粉做的。

  把艾葉用加了草木灰的開水燙了,放冷之後用紗布濾出汁,或者直接新鮮艾葉加水攪碎,煮沸,擰出汁。用這種深綠色的汁和糯米粉,和成麵團,靜置一會兒揉成長條,切成小塊,壓扁,擀成比巴掌略小的圓麵皮,裡面裹上豆沙,蒸了之後就是艾團了。

  艾葉汁和好的麵是青綠色,所以艾葉團子,也叫青團。

  如果喜歡艾葉的口感,可以把艾葉剁碎,加少量鹽,去除澀味,直接混入糯米粉和麵,麵皮裡就會看得到葉子的碎末,麵皮的顏色也更深。

  不過,何田喜歡做得更複雜一點。

  之前醃制的那些鹹鴨蛋已經可以吃了。拿出幾個,剝掉泥巴和松針,洗淨之後煮熟,取出蛋黃。

  這批鹹鴨蛋做得非常成功,每個蛋的蛋黃都流油,吃起來沙沙的,早餐吃一碗粥配一粒蛋,簡直幸福極了。

  做青團的時候,在擀好的麵皮上先放一層豆沙,再放一粒鴨蛋黃,像包包子一樣包好,底朝下,輕輕一壓,就可以放在蒸籠裡了。

  易弦喜歡又甜又鹹的食物,就跟他喜歡板栗燉鴨腿一樣。

  這樣的蛋黃豆沙青團,他一次可以吃三四個。

  如果不是因為已經吃了晚飯,他能吃更多。

  加了艾葉的糯米粉皮黏牙清香,何田自己用豬油炒的豆沙綿密香甜,再加上沙沙的鹹蛋黃,咬上一口,各種滋味彙集在口中舌尖,吃得嘴角都翹起來。

  除了豆沙蛋黃餡兒的青團,何田還做了一種肉餡兒的。

  餡料用的是醃肉和紅豇豆。

  她用一塊去年冬天醃的獐子胸肉,剁成和指尖差不多大的小塊,和紅豇豆一起泡發一夜。

  紅豇豆是去年種的,新豆種下之後,長勢喜人,春夏季有剛買的米麵,這些雜糧就可以想著法子折騰了。比如小米艾葉蒸糕。

  放在陶碗裡泡了一晚上,豇豆長大了兩倍還多,醃肉裡的鹽分也被豇豆吸收了。

  這時再加上一點新鮮的肉餡,這就要看他們獵到什麼獵物了,或者是松雞,或者是野兔,都和這個食物相稱。

  餡料裡再一點點蔥調味,攪拌好,包上之後,大火蒸上二十到三十分鐘。

  這種青團的口感和其他幾種差異很大,麵皮也做的格外厚實,咬上一口,會流出油汪汪的湯汁,豇豆吸收了些肉的鹹香味道,咬起來還是糯糯的,肉再配上艾葉的香味,滋味很是奇特。

  做了一次之後,易弦建議,不如再在餡兒裡加一點香菇,嗯,這麼一想,倒不如乾脆做成包子。

  於是何田用艾葉汁和上麵粉發麵,餡料裡去掉豇豆,蒸了一籠淺綠色的松雞香菇肉包。

  夏季除了蚊蟲多,還多雨。

  水池的挖掘工作被一場雨打斷後,要等到池子裡的積水排空,池底變乾後,才能重新開始。

  第一場雨後,易弦跑去視察工程,當即決定要先挖一條排水渠。

  他的行動力不容小覷,池子還沒完全乾,他就扔了些樹枝下去,再鋪上幾層草簾子,跳進池子裡挖排水孔了。

  幾天之後,他成功地在池底挖了一條「小隧道」。三米多長的隧道通向山澗,洞中放了一根截面挖空的大竹子,竹子通向山澗的那一頭設置了開關,拔掉拴著皮繩的塞子,池子裡的水就會放出來,順著山澗流下山,進入河流,最終奔向大海。

  何田易弦又忙碌了幾天,終於把水池弄得似模似樣了,接下來,往裡面放上小魚小蝦,移栽一些水生植物,就成功了。

  他們劃著船,到濕地、池塘、淺灘邊上用網子撈了很多小魚苗帶回家,暫時先放在一個水缸裡養著。

  接著,就該給水池放水了。

  水池建在坡地上,有大約十度的傾斜,一邊是連綿的樹林,一邊靠近從山上奔流而下的溪澗。出水口和進水口都靠近山澗,出水口在地勢較低的一角,進水口設在地勢高的一角。

  有了之前建灌溉水渠的經驗,他們砍了一根大竹子,很快建好了引水渠,將山澗的水引進水池。

  這條三四米寬的山澗奔流不息,雨後水勢會更兇猛,有時甚至會漲得滿出來,沿著山勢流向何田家的田地,但在平時,它要將這個水池灌滿,竟需要兩三個小時時間。

  易弦開工程的時候每天嚴格按照計劃進行,如果前一天遇到阻礙,比如特大的石頭和錯綜深埋的樹根,延誤了工程,第二天就會更加努力,力爭要趕上進度,但是到了這時,他放鬆了,一點也不著急,笑眯眯地看著引來水澆在池底,變成一湯泥巴,拉著何田去採集水生植物了。

  反倒是何田,守在池邊不想走,一直要等著看池水灌滿的那一刻。

  兩人都沒有種植水生植物的經驗,何田家也沒此類的書,所以呢,這趟採集植物的工作,倒更像是他們帶著小麥遊玩。

  除了水邊常見的各種水草,池塘裡浮著的浮萍,水葫蘆,何田還想看看家附近的池塘中有沒有蓮藕,可惜的很,沒有。

  於是他們胡亂用之前抓捕小鴨子的網兜打撈了些浮游植物和水草,又挖了些蒲草,返回家中。

  一上岸何田就心急火燎地跑向水池,一看,水才八分滿。

  但是易弦認為已經夠了。

  夏季多雨,要是下起暴雨,恐怕還得放水呢,不然池子漲滿了,水流出來,小魚小蝦小浮萍不也跟著流走了?

  這麼一想,他們還得在池子裡的放水口加個濾網,免得放水時魚蝦也跑了。

  可要是濾網被樹葉貼了一層,不就沒法放水了?

  兩人又討論起這個問題。

  說了一會兒,先把引水渠關閉,撤掉,再種上移栽來的各種植物。

  「過幾天,等它們適應了,再把小魚小蝦丟進去。」易弦驕傲地抱著手臂,欣賞這個現在看起來還是光禿禿的一汪濁水的水池。

  在他眼中,這個泥巴池的風景可不是這樣的,而是這樣的:一邊有高大樹木投下的陰影,池邊堆著幾塊巨大的石塊,可供坐下欣賞風景,一條石頭鋪成的小路從一座竹子小橋延伸而來,竹橋跨在山澗之上,下面流水淙淙,石頭邊緣,石頭凹陷處,還有石縫之間,都長滿綠茸茸的青苔,水池中心是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上面也因年深日久長了青苔和地衣植物,還有一些匍匐莖的小植物,它們能開出比米粒大一點點的粉紫色小花,魚兒圍著這塊大石頭遊動,池子邊上浮著三五隻白鵝和水鴨子,池心是一群粉色的荷花,風姿綽約,隨清風搖動……

  然後……

  他回頭看看正在山澗邊洗手的何田,腦海中出現她和他一起坐在池邊的景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9:56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五章 端午

  為了慶祝水池這項大工程終於完工,而且天時也到了,何田準備過端午節了。

  大嚴寒的到來使許多傳統節日和習俗中斷。

  災難剛發生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海嘯淹沒了沿海的陸地,沿海城市的居民遭到滅頂之災,隨後而來的是可怕的氣溫驟降。根據倖存者的描述,一夕之間,氣溫從二十六攝氏度降到了零下三十度。交通癱瘓,被困住的倖存者們只能靠燃燒他們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維持生命。

  之後的十幾年間,存活下來的幸運兒們漸漸向宜居地帶聚集。資源的匱乏逼得這些為數不多的倖存者互相殘殺。於是有些人離開了更為溫暖但競爭更殘酷的聚居地,離群索居,去一年中有近一半時間被冰雪覆蓋的森林求生。這裡的生存條件更為惡劣,可人與人的競爭殘殺卻少得多。

  經過幾番遷移和數十年的時間,各種人種混雜,沒人敢說自己是沒經過混血的,也因此,各種文化也經過了幾次大雜燴,一些被遺忘了,一些似是而非地保留下來。

  何田家所在這片森林也不例外。

  她家附近的鄰居,山下村子中的居民,原先都來自不同的地方,一些人離開,去了更溫暖的地方,一些人留下,在此地生息繁衍。

  幾代之後,雖然也有黑頭發黑眼睛姓氏聽起來像華人的家族,但沒誰繼續使用農曆。即使想用,也找不到農曆日曆,也沒有人專門推算。

  何田家記錄日期,全靠傳家的一塊機械錶,上面有日期顯示。

  農曆的節氣,除了幾個關於日照的,其他在大嚴寒之後也都失效了。

  農曆節氣沒保留下來,但是和節氣相關的食物和一些習俗卻保留了。

  這大概是因為人類永遠都是吃貨。

  在森林中,人們遵循自然的暗示,決定哪一天是該慶祝的節日,製作相應的佳節食物。

  比如,本來應該是春分時節吃的春餅,森林的山民和獵人是不會查看農曆日曆的,只等河流發出化凍的轟鳴,那一天就吃春餅。

  一條河流上,上游和下游的人慶祝春分可能隔了一兩天。

  再比如現在,林子裡出現第一聲蛙鳴,隔天就是端午。

  這並不是祖輩們一拍腦袋決定的,還是有一些科學根據的。

  森林中的夏季珍貴而短暫。從六月初到八月中,兩個多月時間。有時候,六月中旬還會忽然飄一陣雪花。蟄伏了一冬的蟾蜍青蛙甦醒之後,在一年中最溫暖的季節開始前求偶。

  它們的叫聲,標誌著最炎熱的日子開始了。

  雖然決定哪一天是節日的方法看來草率,但何田為端午的來臨做了認真的準備。

  她早早地就採集了各式各樣的香草,曬乾,磨成粉,填在用碎布頭做的小香袋裡,香粉裡加了很多艾蒿。

  到了端午這天,太陽還沒升起來,就得把這些小袋子掛在門簾上,窗戶上,房樑上。

  棚板上睡覺的地方,裝乾花菊葉的小花籃也換下來,掛上這些香袋。不過這邊掛的做得更精緻些,大小不同的三個香袋串成一串,還墜了一個紅色線繩做的小穗子。

  何田還用蒲葉做了許多比拇指頭大不了多少的小粽子,在裡面填上香料,包好之後再纏上絲線。線有五種顏色,黑紅黃藍綠,纏上幾圈之後把另一種顏色的線拈上,纏好的小粽子就是一條條不同顏色的了。

  做好的小粽子用粗針和麻線串成一串,可以掛在脖子上,或者掛在牆上做裝飾。

  何田還有一盒小念珠,串小粽子的時候,就在每個小粽子之間穿上幾粒念珠。

  易弦起初以為這些珠子是木頭珠,後來才發現它們是不知什麼植物的種子,外皮光滑明亮,淺灰色,上面有些深灰色的豎紋,中間有根草芯,拔掉之後就是天然的珠孔了。

  何田用甜菜根榨出的水給這些小珠子染色,浸泡了幾個小時之後,竹子就變成紫紅色,但是乾了之後,紅色變淺,變成粉紅色,看起來很是漂亮,可是何田說,珠串掛起來之後,曬上幾天,顏色就會褪去,重新變回灰色了。

  無論是用指頭大的小塊布頭拼布做香袋,還是用葉子疊小粽子,再在它們上面纏上絲線,易弦都做不好。

  雖然何田還是耐心積極地要教他,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能幫得上忙的,就是幫著磨香料,再把做好的小粽子穿成一串。磨好的香粉加上一點油脂黏合,易弦又做了些圓錐形的小香柱。這些香放在裝上沙子的陶盤裡,擱在屋子四角,每天晚上臨睡前點燃,可以一晚安睡,不被蚊蟲侵擾。

  「我小時還用綠豆紅豆串過呢!」何田坐在燈下繼續忙碌,她想要在明天端午到來前多做些小粽子的裝飾。

  端午是夏季最隆重的節日,過了端午,六月就過了一半,也就是說,這一年也快過了一半了。

  易弦是第一次和她一起過端午,她想讓這個節日更隆重一些,多做些裝飾就更有節日氣氛了。

  給小粽子纏線太費時了,所以她現在做的就只是香蒲葉編織的。她想好了,把這些綠色的小粽子用麻線串成長短不一的小串,下面墜上幾粒念珠,再加一個麻線做的穗子,穗子也用甜菜汁染紅,風一吹,不就很好看了?還有香蒲葉的香味和香粉的香味。

  她握著一片香蒲葉子折疊,燈光把葉子映得碧綠透明,她握著葉子的手,還有露出衣袖外的手腕,看起來就像是凝成凍的牛乳。為了染珠子,她的手指尖也被甜菜汁染了色,現在是淺粉色,小小短短的指甲蓋倒還是原本的顏色。

  易弦看著這雙靈巧地折著葉子的手,生出想要把她手指含在嘴裡輕輕咬一下的怪異想法,他咳一聲,「豆子那麼硬,怎麼串?」

  「當然是先把它們泡軟啊!」何田看他一眼,笑了,「泡上一夜,豆子變軟了,也漲大了,捏著豆子兩端,用最小的針,紮進豆子的肚子裡!紅紅綠綠的還挺好看的。不過,豆子乾了之後,很多會從針眼那裡裂開,就碎了,掉了。」

  何田又問,「你們那裡端午節怎麼過啊?會劃龍舟麼?」

  易弦悶笑一聲,搖搖頭,「沒有龍舟。」他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節日氣氛,我只是知道這個節日是要吃粽子的!」

  何田搖頭,不學無術,只知道吃!

  但要說起吃食,易弦又總能娓娓道來。

  「粽子的種類很多,當然最常見的是糯米包的,不過我見過有人用各種豆子和糯米一起包的,裡面裹著一粒蜜棗……」

  「鹹味的肉粽子也有很多人愛吃,可我最喜歡的還是蛋黃豆沙,哦,對了!還有蓮蓉!」

  「蓮蓉怎麼做?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既然說是蓮蓉,大概離不開荷花、蓮藕、蓮子了!」

  「還有一種水晶粽子,是半透明的,裡面裹一團豆沙,做得精緻可愛。」

  「為什麼是透明的?好像不是用糯米而是用西米做的。」

  「西米呀……是赤道上一種棕櫚樹的樹心,樹破開之後,肚子裡全是澱粉,這種澱粉……大概是煮一煮?然後就能做成各種大小的小丸子,曬乾之後就是西米了!」

  「西米還可以做蜜瓜西米露,椰汁沙冰,好多涼涼甜甜的食物……」

  這個夜晚也和其他很多夜晚一樣,充滿了對各種食物的幻想。

  第二天一早,何田把做好的香包掛在棚板四角,易弦把小粽子串掛在屋簷下和門簾兩邊,風一吹,迎風飄舞,到處都是清香。

  何田聽奶奶說過,端午這天還有什麼掃五毒的傳統,但是奶奶也不知道怎麼掃,大概就是打掃庭院之類的?怕蜘蛛、蜈蚣、蠍子、蟾蜍、蛇這五種毒蟲跑進屋子裡藏著?

  反正何田和易弦拿了豬毛刷子,先給大米的窩棚掃了一遍,再給它刷了刷毛。

  小鴨子小兔子也放在籠子裡提出來曬曬太陽。

  最後,再給小麥大米脖子上各掛上一串花花綠綠的小粽子。

  易弦看小麥戴著這串小粽子實在太可愛太好玩了,就讓何田也給他做了一串,穿上大小不同的五個小粽子,用串珠隔開,尾巴上墜一個用香蒲葉劈成細絲做的穗子,繩頭留得很長,打成花結,掛在腰帶上。

  何田看易弦騷包地走了一圈,給自己也做了一個掛在腰上。

  易弦看了就笑,「這下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了。真好。」

  端午這天的傳統有賽龍舟、掃五毒、吃粽子,前兩樣只能略表心意,吃粽子可是重點。

  用易弦的話來說,要不是粽子這個好吃的東西,誰還記得起端午節啊。

  昨天晚上纏小粽子的時候,何田就帶著易弦做好今天包粽子的準備了。

  據她的瞭解,易弦是只知道好不好吃、怎麼吃,怎麼做是完全不知道,有時連吃了什麼也不清楚。

  但是他的口味倒是不難掌握。

  又甜又鹹嘛!

  何田昨晚臨睡前泡上了一小缸糯米,準備多多地做一些粽子。去年沒能吃上粽子,今年要補回來。

  鹹鴨蛋今天早餐的時候就煮好了,還伴著紅棗大米粥一人吃了一粒,現在剝出剩餘的蛋的蛋黃,放在大碗裡備用。

  豆沙是早就炒好了,細滑香甜,入口即化。

  除了這些,何田還醃了些肉。前天打到的松雞、野鴨,洗剝好了還放在地窖裡呢,昨天晚上拿出來,松雞只選腿肉,鴨子切掉鴨脯,通通切成兩釐米見方的小方塊,用糖、蜂蜜、醬油、一點鹽醃了,放在蓋碗裡,擱在陰涼的地方,醃了一夜,早就入味了,雞肉的顏色變成了棕褐色,鴨脯成了棕紅色。

  此外她還泡上十幾粒板栗,一小把紅豇豆和花生。

  配料準備齊全,何田就開始包粽子了。

  先要把粽子葉煮好,晾涼。

  包粽子,常用的葉子是箬葉,蘆葦葉和竹葉。

  箬葉生在林間,岩石邊小溪邊常見,但夏季的森林並非很安全的去處,所以何田沒有採集箬葉。

  何田和易弦最近不是在家中耕種,就是捕魚和獵捕飛禽,熊、豹子出沒的密林深處,他們是很少去的。

  森林裡現在是一年中枝葉最繁茂的季節,越到林子深處,葉子遮天蔽日,連青苔都生得比平時更多,樹枝上,樹幹上,常是一團團垂下的青苔和藤蘿,在這種環境中,嗅覺完全和野獸無法相比的人類先就佔了下風,厚厚的植被讓動物們走路時悄無聲息,也不容易發現它們的腳印,它們很可能在十公里之外就聞到了你的氣息,偷偷走到你的背後時你還沒發覺。

  蘆葦葉在水塘邊常見,葉片又寬又長,如果不用蘆葦葉,還可以用香蒲葉。這兩種水生植物的葉子都有種清香,包出的粽子很好吃。

  何田最喜歡的,是竹葉粽子。竹葉有種蘆葦葉和香蒲葉沒有的特殊香味,從葉片中剝出粽子,還有些黏在竹葉上的糯米,何田總是忍不住舔掉它們。太香了!

  竹葉還有個蘆葦葉和香蒲葉沒有的優點,就是它更不易折斷。粽子打開,吃完,葉片泡水,洗掉上面的米粒和黏膩,晾乾收好,還能再用幾次。

  所以她就用了竹葉。

  包粽子的竹葉,最好的是一種已經有些發黃的葉子,這個葉子看起來賣相不佳,像是開始萎黃了,葉片上還有些大如榛果的棕黑色斑點,但是包出的粽子最好吃。這個葉子也最寬大,適合包特別多餡料的粽子。

  比較窄一點的綠色竹葉,可以用來包豆沙粽子,包好的粽子放在掌心小小一粒,煮熟之後,解開葉子,糯米顆顆晶瑩,染上了一點竹葉的碧色,香糯滑膩,就算不包任何餡兒,只是白米粽子,沾一點白糖,也是讓人非常滿足的下午點心。

  竹葉收來之後,剪齊尾部,一疊一疊地折成三折,放進鍋裡,加水浸沒,和包粽子的繩子一起先煮熟。

  包粽子的繩子,何田用的是劈開的蘆葦葉和香蒲葉。

  葉子煮上二十分鐘,就可以撈出來晾涼了,這時,滿屋都是清香。

  煮過的葉子和繩子變得更加柔韌,可以隨意折疊而不會折斷。

  何田教易弦握住一片葉片,捲成一個圓錐,收緊之後填上糯米,再放上一小勺豆沙,再蓋上一層米,把剩下的葉片向下壓,蓋緊,捏實,葉尾纏在已經成型的粽子上,再用線纏緊,綁上,就大功告成,可以放在鍋裡了。

  這是小粽子。

  大粽子要用兩片葉子,一上一下疊在一起,窩出的圓錐更大,先填上一把糯米,再放上一塊肉,再填上一把米,之後按各人喜好放上或是一粒鹹蛋黃,或是幾顆豆子花生,或是一粒板栗,當然了,也少不了易弦愛吃的豆沙和蛋黃,最後再蓋上一層米,包好紮緊。

  也許是因為這次關乎吃食,易弦學得格外好,很快就能自己開始包粽子了,兩人一起動手,不一會兒包了滿滿三大盆鍋粽子。大的放了兩盆,小的一盆。

  何田把一樣餡料的粽子繫在一起,挑了幾樣,找了家中最大的鍋,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放在上面,添上水,放在火上煮起來。煮好的粽子放涼之後,掛在竹竿上晾乾,放在木盒裡儲藏在地窖裡,就像放在冰箱裡。要吃的時候取出來,或者放在蒸籠上加熱,或者重新煮一下。

  這麼一大鍋粽子煮好之後,剛好也快到午飯的時間了,滿屋都是香味。

  易弦早就等不及了,喊著燙撈出一粒粽子,放在陶盤上。

  粽子剝開之後,更是令人食指大動,米粒晶瑩,油脂豐美。

  易弦先吃了一粒他點名要求的豆沙蛋黃,又吃了一粒何田最愛的鮮肉加板栗和豇豆的。他立刻覺得這種粽子也很好吃,又跟何田分了一粒吃。

  這種大粽子,何田一粒就吃得八分飽了。今天是超常發揮。

  粽子不管鹹甜,趁熱吃好吃,放冷了吃另有一番風味,想到今後去打獵時可以帶一串粽子當午餐,何田又剝了一粒紅棗粽子吃。

  何田個人認為,紅棗粽子剝開後,賣相是所有粽子中最漂亮的,晶瑩的粽子站在綠竹葉上,糯米染上竹葉的碧綠,紅棗依舊是鮮紅色,那層代表甜度的顏色還滲透到了周圍的糯米上,清香撲鼻。

  下午午休時,他們又一人吃一粒小巧玲瓏的豆沙小粽子,再喝點竹葉茶,閒聊一陣。

  窗外林中蟬鳴依舊,山澗潺潺,雖然眼前這盤粽子並非什麼十分難得的食物,但這一刻的小小幸福卻充實真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10:18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六章 大雨

  過了端午,天氣果然更熱了。

  正午時的陽光可以用「毒辣」形容,所以何田和易弦趁著早上太陽未出,天濛濛亮的時候在田地裡耕種。

  即使這樣,太陽升起後,也汗流如雨。

  這天下午,吃過午飯不久,烏雲遮頂,很快又下起了雨。

  好在地裡的各種作物現在都長得很茁壯了,小苗也不會再被雨打得倒在地上了,豆苗瓜秧要麼已經爬上了架子,要麼開始在地裡匍匐,即使不給它們搭上遮雨的草簾子也沒事。

  窗外茫茫大雨,卻沒帶來很多清涼,屋子裡潮濕悶熱。

  他們原計劃今天划船外出的。

  幾天前投下的漁網,小河支流裡放的籠子和樹枝陷阱,都可以起出來了。如果走運的話,還能順便再撿些蛋。進入盛夏後,第一批孵化的小鴨子已經開始換毛了,它們的媽媽忙著照顧它們,不會再下蛋了,但水鳥們不是一齊飛來的,現在還有些遲來的水鳥陸續飛來,開始繁殖。蛋還是能找到的,就是數量比起一個月前要少得多。那時候,池塘邊的草地上,可是遍地都是蛋啊。

  暴雨時雖然不能外出,但也不能坐在家中什麼都不做。

  新鮮的蛋即使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最多也只能放一個月,再久些,就會出現「靠黃」,蛋黃黏在蛋殼上,蛋的味道也變了。

  之前做青團、粽子用了不少的鹹鴨蛋,今天可以再做一些。

  何田用清水洗淨鴨蛋,把它們放在一個竹匾上晾乾,又讓易弦從櫥櫃上面拿下來幾個大玻璃罐。

  做第一批鹽蛋的時候她為了省鹽,用的是泥裹的方法,這一次,她打算用比較省事的方法,直接用飽和鹽水泡。

  燒開的水放涼之後,倒進玻璃罐裡,加入鹽,不斷攪動,當所有的鹽都溶化之後再加鹽,一直加到飽和,再把洗淨晾乾的鴨蛋一個個輕輕放入,最後蓋上蓋封好,重新放到櫥櫃上面。

  泡好了鴨蛋,雨還沒停。

  易弦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去放水池的水了,小麥跟著他跑了出去。

  它倒不是去幫忙的,只是喜歡到雨裡撒歡。

  果然,它剛跑出去不久,就躺在一塊積了雨水的小坑裡打了個滾,滾了一身泥巴。易弦還站在一邊拍手叫好,慫恿它再跳進泥巴坑裡。

  何田搖搖頭,給爐灶裡加上木柴,也披上蓑衣。

  她提了兩桶水回來。

  這個天也幹不了別的什麼了,最近要餵養兔子鴨子,又要耕種各種作物,還建好了水池,每天天還沒亮就開始勞作,中午小憩一會兒繼續工作,直到太陽落山後才停,除了端午節那天上午,再沒有休息過一天,今天下午,就放假吧。

  她看看自己的手心,為了開建水池,又是挖坑,又是撬石頭,每天揮舞鋤頭鐵鏟,哪怕是戴著手套也磨出了一層新的硬繭。她的手都是這樣,更別說易弦的了。

  易弦的手在挖水池的第一天就磨出了幾個血泡,但是這傢伙塗上藥粉纏上紗布,第二天又頑強地揮舞鋤頭了。

  何田看到這雙美手又是血泡又是硬繭,心疼得不得了,這樣的美手適合拿的只有茶杯和樂器呀!簡直是暴殄天物。

  易弦倒一點不在乎的樣子。晚上睡覺前,何田取出獾子油藥膏,讓他在手上厚厚塗一層,人家直接躺在床上假裝已經睡著了。

  氣得何田只好挖一塊藥膏,放在自己手心捂化了,抓過他的手塗上,再輕輕揉勻。

  易弦帶著小麥回來後,何田看看滾成泥巴球的小麥,再看看褲腳上全是泥湯的易弦,「讓小麥就待在門廊上吧,我燒了水,待會兒你帶著它去洗澡。」

  易弦嘻嘻笑,掀開門簾鑽進來,把傻乎乎的小麥關在外面。

  小麥抓抓門簾,才發現,上當了。

  剛才慫恿它在泥坑裡亂跳的主人現在背對著它,笑嘻嘻問另一個主人,「要洗澡了?那是不是也要蒸饅頭吃啊?」

  當然要蒸了!

  都放假了,怎麼能不做點特別的好吃的犒勞自己呢?

  何田先蒸熟了一顆甜菜根和幾根小胡蘿蔔。

  胡蘿蔔是開春之後種下的,也是最早收穫的作物。現在根莖還不是很肥大,一根根只比手指粗一點,洗淨之後切片切絲,撒上鹽糖醋涼拌,是非常爽口的小菜,汁水甘甜,哪怕直接當水果吃也好吃。

  甜菜是今年在集市上買的。

  從前奶奶也種過,但何田自己沒怎麼種過。

  第二次去集市時,一時衝動就買了些,但是沒種下,全都埋在沙土和鋸末裡,放在地窖裡了。

  其實他們吃的白糖就是甜菜根榨取的,但是甜菜根並不好吃,煮熟之後雖然甜甜的,但是有股土腥味。何田平時只是用它切片,把白煮蛋也切成片,配上新鮮的野菜,加上核桃仁,就是一道悅目爽口的涼菜。

  今天的甜菜蒸熟後,何田切下幾片,讓易弦搗成糊放進陶盆裡,然後她在手上塗了點鵝油,和上麵粉,加入酵母,甜菜根裡水分很足,不用另加水,但何田又加了一勺糖,這是為了讓麵團能發酵得更蓬鬆。很快,她揉出一個紫紅色的麵團。

  然後,何田讓易弦把蒸熟的胡蘿蔔也倒成了泥,加上麵粉和酵母,揉成了一個橘紅色的麵團。

  易弦一邊揉麵一邊好奇問,「這是要做什麼啊?」

  何田笑笑,「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她說著,在第三個陶盆中倒入麵粉,又開始和麵。

  這時,第二鍋水也煮開了,何田催促易弦,「先去洗澡吧,你洗完了給小麥也洗洗。」

  夏天洗澡倒不用太多的熱水,只要一壺水就行了。

  易弦提上熱水和要換洗的衣服,披上蓑衣走出去,站在雨地裡叫了小麥好幾次,它倒不願上當了,也可能是生氣了,倔強地扭著狗頭不搭理他。

  何田只好說,「那我待會兒給它洗,你先去,別淋雨了。」

  易弦哈哈笑了幾聲跑了,小麥看了更是委屈,嗚嗚地叫了幾聲抓抓門簾,把狗頭放在地板上,甩著泥巴尾巴向何田討好,再嗚嗚低叫幾聲,整個狗趴在門廊上,扁扁地趴成一個「狗餅」,繼續搖尾討好,想讓她把它放進屋子,可是主人根本理它,它沮喪之下,踢騰幾下後腿,爪子蹭著門廊的木板,發出擦擦擦的聲響。

  在它看來,能和主人們一起進屋子,是家中其他動物所沒有的特權啊!就連大傢伙都不能呢,現在突然失了特權,叫它怎麼不傷心呢。

  何田不搭理這個泥巴團一樣的小東西,尾巴上,爪子上,肚子上,全是被泥水糊成一縷一縷的毛,她可不想打掃地板。

  何田在想怎麼把饅頭做得更好吃。加了甜菜和胡蘿蔔的麵團,本身已經帶了甜度,要是再放豆沙,味道不會更出彩,何況,前不久粽子青團裡都沒少放豆沙和蛋黃。

  再好吃,吃了那麼多次,也想換換口味了。

  她想了一會兒,想到去年收集的各種堅果雜七雜八的還剩一些,不如混在一起磨碎了,加上糖和熟油,做成糖包餡兒。

  何田先在炒鍋裡加上一大勺鵝油,燒熱後倒進一個小碗裡,等油放涼的當兒,她把各類果仁磨碎了,加進去糖,想了想,又加一小勺鹽,攪拌均勻。

  小麥隔著簾子看何田各種忙活,剛開始還不樂意地汪汪叫幾聲,後來無聊了,就自個兒跑進茫茫細雨中玩泥巴了。

  油放涼了,倒進餡兒裡,再攪勻。攪拌的時候,堅果仁和糖油合成了誘人的香味,何田忍不住先吃了一小勺。

  她看了看剛才揉好的幾個麵團,掀開蒙在碗上的濕布,紫紅色甜菜麵團已經開始發酵了,另外兩個麵團很快也會開始膨脹起來。她用食指在三個麵團中間依次戳了一個洞。

  就在這時,小麥在屋子後面突然汪汪地叫了兩聲。

  然後,叫聲停止了。

  何田從麵團裡拔出手指,側耳傾聽,四周沒有異動,只有嘩嘩啦啦的雨聲。

  她的身體略一僵硬,立刻快步走向門口。

  她的獵槍就掛在門後。

  何田拉開木門,抬起手,正要取槍,一股巨力猛地將門板朝她撞來——

  「嘭——」的一聲,何田被撞得倒仰著摔倒在地,腦門和鼻子劇痛,眼淚被刺激得流出來,她顧不得擦眼睛,雙手撐地跳起,一把扯下獵槍,手臂一甩,子彈上膛。

  何田轉身、蹲下,只看到門簾外站著幾個高大的身影,正要扣動扳機,左臂忽然一麻。

  她大驚之餘,還是果斷扣動了扳機。

  「轟——」

  門簾被火藥爆炸的威力沖得飛起、燃燒、化作一團黑煙,左臂上那股麻痹感也同時躥向何田全身,她眼前一黑,耳朵裡「錚」地一線嗡鳴,視野就此一片漆黑。

  何田再次醒來時,只能睜開眼睛,全身沒有一塊肌肉聽從她的指揮,視野也是模糊的,還時不時眩暈,胸口一陣陣泛著噁心。

  她聽到有人喊,「把她扶起來,她要吐了!」

  立刻有人粗暴地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拎起來,拖到了屋子一角,讓她靠在牆壁上。

  緊接著,有人捏著她的腮幫子,往她嘴裡扔了一顆藥丸。

  藥丸辛辣無比,入口就化,那股辣味嗆得她眼淚直流。但是那股噁心想吐的感覺也止住了。

  何田用力眨了眨眼睛,猜測自己很可能只昏迷了很短暫的一段時間:屋子裡還是剛才的樣子,沒有什麼東西被翻亂,除了四個窮凶極惡的大漢和被炸飛的門簾。

  她看向門口,泥地裡,血水正從一個大漢胸口不斷流下來,混進泥水中,隨著雨水的沖刷向四處蔓延。

  易弦……小麥。

  他們還沒發現易弦!

  何田的心臟再次快速跳動。

  從剛才感到異常,到雙方互相攻擊,再到現在,很可能才過了一分鐘!

  易弦,易弦可以逃脫!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著,祈禱這些人沒有更多的同夥了,這樣易弦就能趕快逃走!

  聽到剛才的槍聲,一定明白發生大事了!千萬別跑回來,快逃走!藏在林子裡!

  她急促呼吸了幾下,有人蹲到了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笑道,「兄弟們,看一看!」

  另外幾人都笑了,「沒想到這種荒山野嶺還能遇到這樣的貨色!」

  一個人走過來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運氣真是不錯。性子辣了點,不過嘛,哈哈,這匹小母馬越是跳得高跳得有勁才好玩呢!哈哈,哈哈!」

  「先把她綁起來,這小妞手可狠,大頭就這麼嗝屁了,一粒金沙都沒見著。這是她的地盤,可別讓她再出什麼⼳蛾子了。」他們說著,把何田捆得結結實實,還用一根小竹子勒住她的嘴,讓她無法出聲。就像給馬戴上的嚼子。

  何田感到憤怒而屈辱,可是別說反抗了,她現在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嗓子也像是腫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兩個大漢把她捆好扔在窗臺下面,就和另外兩人一起翻箱倒櫃,先找到了錢,四個人先分了錢,又開始倒騰,他們似乎還很餓,可沒找到什麼吃的,一個人跑過來問何田,「小丫頭,你家的吃的呢?」

  另一個人說,「小心點吧,這家裡像是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呢?」他們又問何田,何田裝著還沒恢復清醒的樣子呆滯地睜著眼,眼皮一眨不眨,眼珠也不動。

  那兩人得不到回答,蹲在何田身邊,猥褻地打量,「這小妞年紀不大,發育得不錯啊,哈哈哈。」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大漢從櫥櫃上拿下一個小玻璃罐,搖晃了幾下,叮叮噹當作響,「兄弟們,別光顧著看美女,來看看這是什麼?」

  「金子!」

  「是金沙!」

  「有黃豆那麼大!」

  四個匪徒聚在一起,看著玻璃瓶裡那幾粒金色的小石頭,瞪大了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10:24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七章 雷電

  「金子!」

  那幾粒何田從附近的河灘上挖沙子帶回家的小石頭確實是金子。

  幾個大漢玻璃罐擰開,取出那幾粒小石頭又鑒別了一會兒,開心地哈哈大笑。

  沒人留意何田。

  她對著窗口,拼命想要搖頭,或是示意,可惜,身體根本動不了。

  在她想像中這時應該趕快找地方藏起來的易弦,正站在窗口外面,以眼神問她:「你有沒有事?」

  這個蠢貨啊!

  何田在心中大叫,又苦於無法說話,氣得直翻白眼。

  一著急,她的心跳又嘭嘭嘭地加速,耳朵裡又開始嗡鳴了,眼淚也流出來了,好像口水也流出來了。

  何田眼前一黑,又昏倒了。

  她在幾秒鐘後醒來,易弦已經不在窗外了,可是何田心裡明白,這傢伙恐怕不會拋下她自己跑了。

  可是,易弦一個女孩子,又能做什麼呢?

  何田急得想哭。

  對方可是四個大漢,帶的武器還都很先進,還有麻醉針之類的高級貨,她剛才連麻針是怎麼發射的都沒看清。

  這幾個匪徒穿的是制式統一的迷彩服和皮靴,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普通的山賊,他們全都十分魁梧,臉上手上還有陳舊的傷疤,剛才偷摸襲擊的時候,他們只差一點就完全成功了。

  何田能轟死一個,只能算這個人實在不走運。

  四個匪徒才能發現金子的那股興奮中冷靜下來,為首那人叫剛才捆何田的兩人,「把她弄過來,我要問她話。」

  不愛說話的那個人這時也找到鍋了和米,坐在火爐前蒸起米飯。

  何田嘴上的竹子被摘下來,給拖在地上拽到土匪頭面前。

  土匪頭右臉上有一道從太陽穴劃到下巴頦的刀疤,他一笑,露出兩排狼一樣的白牙,「地窖在哪兒?」

  何田猶豫一下,說,「地窖裡沒肉。」她這時能說話了,可是口齒不清。

  「哦。那肉在哪兒呢?」

  「在……房子後面,有一個熏肉小屋。」

  熏肉的小屋離廁所不遠。

  從廁所的窗口,可以看到所有窩棚,門後還掛著防熊的利斧和獵槍。

  要是讓他們分開,易弦也許有機會。

  何田的合作態度讓土匪頭滿意,他伸手摸了摸何田的腦袋,「你們家,還有什麼人?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何田背後寒毛直豎,覺得就像一隻棕熊的手掌在她頭上,她急促呼吸著,思索該怎麼回答。

  撒謊說家裡沒有別人是毫無意義的。匪徒們翻屋子的時候早就看到了,家中有兩套洗漱用具,大小不同的衣服,還有,棚板上有兩套被枕。

  她想著,抿緊了嘴唇,眼淚就不知不覺流下來。

  「啊,你不想說啊!沒關係,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看看你的家人是會來送死救你,還是會扔下你躲起來。」土匪頭笑著,把何田散亂的鬢髮理在耳後,把她的耳廓捏在手裡揉了揉,回頭對同夥說,「去吧,你們都聽見了,去拿肉。」

  兩個匪徒不懷好意地對何田笑了笑,走出屋子,那個生火煮米飯的匪徒也站起來,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何田全身顫抖起來,再怎麼鼓勵自己,再怎麼死死咬住嘴唇,也還是怕得流淚。

  「你哭什麼呀?」土匪頭露出貓玩弄老鼠的表情,對何田笑著,解開她身上的繩索,「你跟我說說,你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

  何田一聲不吭。

  土匪頭又哈哈笑,「嗯,麻針的勁兒還沒過啊!這可就少了很多樂趣了!」

  他站起來,先把掛在身上的槍取下,擱在地上,然後一揮手,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掉,陶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一片陶片打在何田臉上,把她臉頰割破一個口子。

  土匪頭獰笑,像拎小雞一樣把何田拎到了桌子上。

  何田胸腔裡的憤怒像是要爆炸,可是偏偏四肢酸軟得一點兒也沒法動。

  土匪頭正要解她衣扣,屋子外面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他立即抓住何田,拎著她後頸的衣服,把她擋在身前,從窗口向外看去。

  「癩子——瓜皮——」土匪頭大喊了兩聲,但,沒有得到回答。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聽不到什麼聲響,那聲慘叫之後,再沒什麼動靜。目之所及,只是綠色的樹林和濛濛雨霧。

  就像他們剛才偷襲何田時一樣,大雨掩蓋了聲音,雨霧使視線模糊,不過,現在獵人和獵物易位了。

  土匪頭抓起擱在地上的槍,抓住何田後腦的頭髮狠狠一晃,「你的家人看來是來送死了。」

  何田疼得頭皮發麻,咬緊嘴唇一聲不吭。

  「真夠硬氣。」土匪頭朝何田臉上打了一巴掌,薅著她的頭髮把她拽起來,拖到門邊,「等會兒看到你家人怎麼被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時候還這麼硬氣啊!」

  這一掌打得何田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眼淚鼻涕混著鼻血流下來,可她還是一聲不吭。

  她怕她的尖叫會讓易弦焦急分心。

  這些土匪絕非善類,如果小心周旋,借著熟悉的環境,她和易弦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就在剛才,三個匪徒走出屋子,猥褻地向窗口看了看,一個說,「憑什麼每次都是大彪先來?」

  另一個說,「憑他本事比我們大,再說,錢都跟你平分了,就讓他先玩唄,嘿嘿又玩不壞。」

  「今天這個可難說,像個小白兔似的,哈哈。」

  兩人淫笑了一會兒,叫一直沒說話那人,「哪個是熏肉的屋子啊?」

  「肯、肯定,是……是那一間,沒、沒有窗戶的。」原來他是個結巴。

  另外兩人聽了,覺得有道理,跟在他身後走到那間沒窗戶的小屋前。

  結巴拉開門,果然,找對地方了。

  四壁房頂全都熏得黑乎乎的屋子裡吊著一串一串的魚和雞鴨,他站在門口,向牆邊看去,想找到取放醃肉的竹竿,卻沒看到。

  屋子沒有窗戶,又是下雨天,他正想摸出身上的打火石照明,後面的人推他一把,「你堵著門口幹什麼?先進去啊!他媽的就站在這兒讓我們倆淋雨嗎?」

  結巴傻笑一聲往裡走,走在他身後那人剛一進屋子,忽然眼前一花,彷彿一隻大蝙蝠從天而降,還沒來得及驚呼,喉頭猛地一涼。

  走在最後的人這時還站在門外,他覺著取個肉不用三個人一起進去,熏肉屋子門一開就一股煙薰火燎的味兒,還不如站在外面淋雨呢。沒想到前面的同伴突然跪在了地上,像中邪了似的捂著脖子,發出奇怪的荷荷聲。

  他一跪下來,最後那人這才看清,結巴後腦勺、後背全是鮮血!

  「啊——」他慘呼一聲,趕緊端起槍,還沒來得及幹什麼,眼前一花,喉頭一涼,大蓬的血從自己的咽喉噴了出來,同時,大量的血湧進口腔和氣管。

  他這才知道了同伴剛才發出的怪異「荷荷」聲是什麼?那是被自己的鮮血窒息時發出的聲音。

  他趕緊試圖捂住傷口,卻絕望地發現,喉嚨的傷口又齊又深,割斷了大動脈和氣管,血正噴泉一樣噴射出來。

  結巴只覺得一灘熱乎乎的水突然噴到了自己後腦勺上,伸手摸了一把,還沒腦袋上沾的是什麼,就聽到最後那人的驚叫,他握著槍轉過身,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小屋門口,他背光而站,看不清面容,突然間電光一閃,照亮了大雨中的天地——

  電光石火間,結巴看清了這個年輕人的樣子,他敞著上身,一頭黑髮梳成馬尾高高束在腦後,身形纖瘦,眉目殊麗,他在電光下白得幾乎耀眼的胸膛上盤踞著一條猙獰的怪獸紋身,怪首頭上長鹿角鷹爪和滿是鱗片的蛇身,在他胸前昂首怒目,現在匕首般的利齒和尖爪上全是鮮血,這年輕人的下半張臉上也全是血,鮮血還在不斷從他下巴尖滴下,在他身後,兩個同伴躺在泥水中,眼珠凸出,張大嘴巴,像被扔上岸的魚,一個極其痛苦地撕撓著胸口,另一個捂著噴血的喉嚨,在泥水中踢著兩腳。

  結巴這下驚駭欲死,想也不想就扣動扳機,就在這時年輕人一腳踢中他的手腕,緊接著雙手向他眼前一揮。

  結巴倒在地上,捂著噴湧鮮血的喉嚨,瞪大眼睛——

  轟隆——

  這顆炸雷之後緊跟著無數閃電,把天地間一切照得無所遁形,雨絲借著狂風像抽在小屋上的無數鋼鞭,打得屋頂牆壁全都啪啪作響。

  結巴這時才看清那年輕人用的武器,那是一對雪亮的利刃,三四釐米寬,兩側都是刀刃,薄得彷彿一碰就會碎,沒有刀柄,刀身只有手指粗細,綁在年輕人手腕上。

  這種利刃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快速割破人頸側的血管,快到還沒感到疼痛,血就噴湧而出。

  兩次閃電之後,天地間又恢復了灰暗,烏雲湧動,暴雨傾盆。

  爐膛中的木柴發出畢剝輕響,土匪頭拖著何田躲在門後,知道自己這次碰上硬茬了。

  他們本來只是想找個躲雨的地方,當然,順便搶掠一番,可沒想到,出師不利,還沒進到屋子裡就先死了一個人,現在恐怕癩子瓜皮和結巴多半也凶多吉少。

  他再次審視這屋子裡的一切,看起來,確實只有兩個人住在這兒。

  那麼,只一個人,是怎麼弄死癩子他們的?他們可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青瓜蛋子了……

  「哼。」土匪頭獰笑一聲,把何田提到身前,拉開門,對著雨中的林子大喊,「出來!不然我就把這個小妞的耳朵給割下來!」

  他說著,一手抓住何田領口,猛地一撕。

  他是想羞辱何田,讓她驚恐哭泣,引出藏著的那個人,但萬萬沒想到,手裡的人質這時候還敢反抗,這小丫頭竟然一低頭狠狠咬住了他的大拇指,而且咬得相當狠。

  土匪頭暴怒地叫了一聲,用槍托敲在何田頭上,但何田死死不鬆口,被槍托打到時還用力一拽,竟然把他的拇指生生給咬斷了!

  「啊——啊——」土匪頭連聲慘叫著,又驚又怒地看著自己左手少了一截的拇指,一拳把何田打得原地轉了個圈,摔在地上,他正要再撲上去狠踹她一腳,「嘭——」的一聲,有人穿破了玻璃窗跳進屋子!

  原來她的家人剛才就躲在窗戶下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10:38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八章 惡龍

  「噠噠噠——」土匪頭一扣扳機,一梭子子彈閃著火光呼嘯而出,映得屋子裡忽明忽暗,玻璃渣、木屑、各種器物的碎片被炸得亂飛,水缸也炸裂了,水和碎陶片直噴到房頂上。

  火光之中,只見兩個人影扭打在一起,又響起了幾聲槍響,易弦大叫,「藏好!」緊接著聽到土匪頭一陣慘叫,空氣裡漂浮著皮肉燒焦的氣味。

  易弦破窗而入的時候推了何田一把,剛巧把她推到翻倒在地上的桌子後面,她像個大毛毛蟲一樣蜷縮在桌下,聽著槍聲全身顫慄,她口鼻裡現在全是血,嘴裡還咬著半截拇指,也忘了吐出來了。

  她心都快從胸口蹦出來了,腦子裡各種聲響,亂糟糟的,偏偏又感覺一片空白,她極力想要移動,可是四肢還是酸麻得不聽指揮,只能探著頭向外看。

  原來易弦把他按到了爐灶上,撞翻了煮米飯的鍋,半鍋半熟的飯全撒在了土匪頭臉上,他後背瞬間被爐火燒著了一片。

  疼痛之下爆發出蠻力的土匪頭把易弦抓舉起來,往地上摔。易弦卻在這時抓住了土匪頭的槍,可惜,槍口只能朝著屋頂,又是一陣突突突,把一隻櫥櫃打了個稀巴爛,裡面的各種東西劈裡啪啦砸下來。

  土匪頭的槍終於沒有子彈了,可何田並沒感到安心,這個身高近兩米的土匪頭和易弦扭打在一起,就像是一頭熊在撲殺一頭梅花鹿。

  屋子裡唯一的光線就是爐膛裡的火光,何田隱約看到易弦全身是血,衣服也沒了,可她這時偏偏動不了,也幫不上忙,急得大叫一聲。

  她叫的時候右手肘敲在地板上,可能剛好敲到麻筋,又是一陣酸麻,可沒想到這陣酸麻之後,右臂竟然可以動了。

  何田撐起身體用右拳狠狠對著自己兩條腿亂打,自從被麻針射中,她的兩條腿就像是凍僵了一樣酸麻,這會兒被她狂敲一通,竟然酸麻大減,能感到疼痛了!

  何田扶著桌子腿站起來,想要撲過去幫忙——易弦這時看起來完全不像有勝算!

  她走了兩步,又摔倒在地上,一陣頭暈眼花,胃部一陣抽搐,終於吐了出來,緊接著全身一陣虛脫,只得趴在地上喘息。

  她現在知道為什麼那幫土匪會給她塞一粒辛辣刺激得嗓子口舌都麻痹腫脹的藥丸了,麻針的藥效十分霸道,如果她昏迷時吐了,很可能被自己的嘔吐物窒息。

  他媽的!這幫混蛋!

  何田不甘心地抬起頭,看到這時土匪頭站在易弦背後,一隻手臂卡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齒,太陽穴上青筋暴立,齜著牙,勒得易弦滿臉漲紅,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頸骨就要被扭斷了!

  突然間「哢」地一聲脆響,土匪頭慘叫一聲,易弦竟然掰斷了他這隻手臂!

  這一瞬間生死逆轉,易弦反身對著匪頭兩肋嘭嘭嘭幾拳,血花躥得老高,直射到房樑和櫥櫃上,土匪頭慘叫連連。原來是易弦綁在手腕上的利刃在揮拳時也紮進了他的身體。

  在爐火跳動的橙色光芒下,易弦手臂肌肉虯結,背後胸前全是噴濺的鮮血,俊秀的臉也看起來極為猙獰。

  何田呆呆看著易弦像是要擁抱對手一樣,再一次將雙手上的利刃深深紮進對方的身體,然後,他後退一步,推開了那個土匪頭,讓他的屍體重重摔在地上。

  他轉過來,胸膛激烈起伏,那條盤踞在他胸前的黑龍像是收到了鮮血祭奠活了過來,它隨著他的喘息在那些兇險莫測的雲紋裡上下起伏,就像是在鮮血中遊動,兇惡的龍身從他左肩沿著脊背向下延伸,又轉到了腰前,順著他小腹的肌肉一路向下伸進褲腰之下,不知龍尾隱藏在何處。

  「你還好嗎?」易弦的喘息依舊粗巨,他說著,抹了一把臉,踉踉蹌蹌地朝何田走過來。

  何田呆呆看著他,腦子裡亂哄哄的。

  易弦走到她身邊時,像是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他癱坐在地上,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用顫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臉,又問一遍,「你……還好麼?」

  何田還是呆呆的,聲音嘶啞地咕噥了一句,「難怪你洗澡時也穿著衣服……」

  易弦哭笑不得,再想不到她會說這個,他張了張嘴,還沒想好說什麼,何田一翻白眼,昏過去了。

  可憐的何田這次也沒能昏迷很久。

  她醒來時還是靠在易弦身上,他拿了塊沾濕的布巾正給她擦臉。

  這時她才覺得兩頰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儘管易弦手勁很輕,布巾冰涼,可還是忍不住咬著牙小聲嘶嘶叫。

  「你醒了?」易弦一臉驚喜,又問她,「疼得厲害麼?」

  何田搖搖頭,盯著易弦看了一會兒,突然驚醒,連聲問,「你受傷了嗎?我看見你身上全是血!我沒事!你先給你自己包紮!」然後她又想起了小麥,嗷地一聲哭起來,「小麥!」

  「小麥沒事!」易弦趕緊抱著何田拍了拍她後背,指給她看,「你看,在那兒躺著呢。」

  何田一看,一個泥巴球一樣的小麥正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板上,不過,看上去好像死了,舌頭伸在嘴巴外面,翻著一對兒白眼,爪子尾巴紋絲不動。

  「小麥死了!」何田又要哭,易弦拽著小麥一條狗腿把它拉過來,它就這麼吐著舌頭翻著白眼擦過地上撒著的各種碎末渣子給拽過來了,他握住何田的手,讓她摸摸小麥肚子,「你看,熱乎乎的,一起一伏的,有氣兒,真沒死。」

  何田這才冷靜下來,大概是土匪們為了不驚動屋子裡的人,就給這要通風報信的小狗也來了一記麻針。

  她哈哈笑了兩聲,「沒死!」

  「嗯。沒死。」

  何田又笑了兩聲,意識更清楚了,再看看易弦,他臉上還有些沒擦淨的血跡,身上……也是。

  不知道是沒來得及穿上衣服,還是故意的,現在還只穿了條褲子。

  何田被他抱在懷裡,躺在他腿上,臉頰就貼著他的胸腹,她一轉臉,就對上那條惡龍。

  這時何田才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

  她一覺得彆扭,就忍不住要掙扎著坐起來,掙扎了兩下,發覺麻針的勁兒又回來了,現在連手指頭也難以移動,自己只能像個大毛毛蟲一樣蠕動,她動了幾下,突然面紅耳赤,閉上眼睛,心跳得極快,她怕自己又要昏過去,連忙強自鎮定,調勻了呼吸,小聲說,「你……」她說了一個字,睜開眼睛,看了一臉無辜的易弦一眼,又趕緊閉上,「你讓我自己躺一會兒。」

  她這時才發覺,易弦把一個睡覺的草墊子拿了下來,鋪在地板上,她現在就躺在上面。

  他有時間搬草墊子,卻沒穿上衣服!

  何田等了幾秒鐘,沒得到回答,睜開眼睛一看,易弦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目光和平時大不相同,不由一怔,急促呼吸了幾下,「你……」

  她這才看到,自己被撕破的衣襟還敞著,易弦好像還有意無意地在看,她心裡一急,又不由自主掙扎幾下。

  「哎喲。」易弦輕輕叫一聲,按住她,語氣裡帶點埋怨,又像是隱含警告,「別亂蹭。」

  何田一怔,立即發現有什麼不對了……她肩頭靠在易弦懷裡,身子躺在他腿上呢,現在,有個硬硬的東西就頂在她身下。

  一瞬間,何田想起了去年冬天兩人第一次一起洗溫泉時的情形——

  她還讓他給她擦背!

  什麼洗澡時也不離身帶著木棒啊!那是因為這個木棒是長在身上的啊!

  啊啊啊啊啊——

  還有,平時睡覺、換衣服都沒想過要躲著他!

  為什麼一周要換洗一次床單?因為你汙啊!

  她想到自己這半年多和一個年輕男人日夜一起,兩人還時常有親昵舉動——連澡都一起洗了,當然是又氣又羞,最難過的是覺得自己從前是個傻瓜,要不是易弦今天不想裝了,還不知道會被他戲弄到什麼時候!

  惱羞成怒之下,何田瞪易弦,「你——你讓我自己躺著!」

  劫後餘生,易弦看到何田又沒受什麼重傷,正高興得不得了,一高興就忘了分寸,這時一看何田真生氣了,她雪白的小臉上高高腫著幾條指印,額頭上也腫了個包,頭髮散亂,杏核眼裡還淚汪汪 ,小鼻子尖兒紅紅的,一副又委屈又生氣的樣子,趕快不敢再放肆了,老老實實地把何田從自己腿上扶起來。

  可是剛扶著何田坐穩了,他又神使鬼差地抱著她不想鬆手了,把鼻尖湊在她耳朵邊頭髮上不停地輕輕蹭蹭,就像他平時蹭小麥那樣,他蹭了蹭她,趴在她耳朵邊說,「你沒事,太好了。」

  何田這時被扶著坐起來了,坐的位置就微妙地移動了一下,馬上感覺到易弦明顯的身體變化,頓時羞得兩頰滾燙,可她這時四肢軟得和軟麵條一樣,要是易弦不願意停手,她根本無計可施!

  她又著急又害羞隱隱還有些害怕,害怕中還夾雜一絲她說不清的情緒,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易弦把她放開了。

  他讓她躺好,笑嘻嘻摸摸她頭髮,「你休息一會兒,我收拾收拾。」

  他說完,吧唧一下在何田腦袋上親了一下。

  何田呆了呆,躺在草墊子上,想到幾個月前把易弦帶回家的時候,他當時也是這麼躺在一塊草墊子上。

  現在兩人易地而處了。

  她心裡各種思緒亂糟糟紛至遝來,一會兒想到這些時間以來和易弦相處的點點滴滴,一會兒又想到他上次要離開又跑了回來,緊接著看到地上各種破瓦片碎玻璃,又想到這次要不是易弦在,她這會兒的命運恐怕很悲催。

  何田胡思亂想的時候,易弦把滿地碎玻璃木屑給打掃了,砸碎的碗盤瓢盆也扔出去,被翻亂的器具也都一一放好。

  可他就是忘了給自己穿件上衣。

  何田默不作聲,看著易弦忙碌,又偷偷地仔細看他身上那條惡龍的紋身。

  何田自己沒有紋身,她的家人中也沒人紋身,但是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這樣大面積的紋身,紋繡得這麼精緻,不是一天紋成的,要分好幾次紋。

  再看惡龍隱身的那些雲朵霧氣,這種漸漸暈開的紋身,一看就知道是很小的時候紋了,後來隨著主人漸漸長大而長開了,到了成年之後,就形成自然的彷彿真實雲霧的最終效果。

  她偷看了一會兒,不由想,這龍的尾巴究竟藏在哪兒呢?長什麼樣子呢?還是,看不到的?隱沒在雲彩中的?畢竟,神龍見首不見尾嘛……

  這麼一想她就臉紅了。

  不久前她催易弦換濕衣服的時候想過,他脫掉衣服的身體是什麼樣的,會不會很漂亮,現在看來,果然和她想像的一樣漂亮。不過,又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

  現在,她又在想龍尾巴在哪兒了……唉。

  這傢伙騙了她那麼久,可沒這麼容易就揭過去了!

  何田想到這兒又開始懊惱。

  其實現在一想,易弦早就露過很多次破綻。甚至有一次,她看見他嘴唇上有鬍子了,還想他要不要漂白膏。但是最終猶豫了一下沒敢問。

  奶奶從前也有小鬍子,她說毛髮旺盛的美女都這樣,只要用漂白膏,把小鬍子漂淡了就行,看起來就像顆水蜜桃上長的絨毛。

  還有,平胸。

  從來不穿她做的胸衣。

  手臂上血管浮凸。

  力氣大的嚇人。

  何田越想越氣,又想到,其實他自己從沒「騙」過她,是她一看到他,就先入為主,以為這個漂亮的、長髮的美人是個靦腆的小姐姐。

  誰想到小姐姐衣服下面藏著惡龍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11:27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九章 雙色花朵饅頭

  其實冷靜想想,何田覺得易弦當初未必是成心要騙她。

  逃進了山裡,誰知道今後會怎麼樣?哪能一開始就把自己的經歷身世向一個陌生人和盤托出呢?

  至於他為什麼逃亡,為什麼躲進山裡,為什麼見到城主的衛兵會蒙著臉,還有,他為什麼練就了一身殺人的本領……易弦沒有主動說過,何田也沒主動問過。

  何田是個獵人,知道打鹿的時候鹿面對她時最容易打到它的心臟,知道怎麼給鹿、兔、雞鴨等等獵物剝皮,這都是她從出生後一直學的東西,所以做起來很熟練。

  而易弦,他顯然從小學的是怎麼殺人的技巧。所以才能精準地把利刃刺入對手肋骨之間的縫隙,刀刃的角度完全不會被肋骨阻擋,直入心臟。

  這樣的他,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對一個陌生人坦承一切。沒準還覺得,既然她錯認了,就將錯就錯吧,將來他走了,要是有人追查,她也不會想到自己收留的那個小姐姐是個男人。

  何田發了會兒呆,才注意到那個土匪頭的屍體已經不在屋裡了,她問易弦,「他們的屍體呢?」

  易弦說,「我堆在外面了。等雨小一點再處理。」

  窗外,雨還在嘩啦嘩啦地下著,冷風帶著潮氣從破碎的窗子中吹來。

  何田掙扎了幾下,手腳還是酸麻的,只好指揮易弦,「得趕快把窗戶上的擋板掛上,不然的話,家裡就受潮了。唉!」她痛叫一聲,心疼她的窗子。

  這窗子上只剩下一塊玻璃還是完好的,要重新做窗子,再配上玻璃,又是一筆開銷。

  易弦知道何田在想什麼,安慰她,「我從他們身上找到不少錢呢。這幫人像是從哪裡來的逃兵。」他也歎口氣,「不知道他們身上那些錢是從哪兒來的,來我們這兒之前還搶過誰。」

  何田也默默無語。

  可惜,夜晚用來防熊的擋板被打成了幾塊碎片,

  易弦只好找了幾塊木板把窗戶從外面釘上。風雨是不會進來了,可是屋子裡一下又暗了好多。

  他忙完這些,點亮油燈放在桌上,又倒了杯水,走過來,坐在地板上,問何田,「你渴了吧?喝點水?」

  他說著,就想扶她起來。

  何田趕快說,「我不想喝。」她其實是渴的,但她怕她喝了水,等會兒想要上廁所,要是那時候她還是不能動,可怎麼辦?

  易弦一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小聲說,「你要多喝水,才能快點把藥物排出去。別擔心,我可以幫你上廁所啊!」

  何田臉一紅,「上廁所怎麼能幫的!」

  易弦很無辜又很正經地看著她,「怎麼,你小時候沒讓大人抱著你噓噓過麼?」

  當然有過。

  每個人小孩子的時候都有過。

  何田一下子就聯想到易弦說的「幫她上廁所」的情形,臉漲得通紅,再看易弦,他臉還是正經的,甚至猛一看還有點為她憂慮擔心呢,可他那雙眼睛卻隱隱含著點笑意,和她目光一觸,臉也紅了。

  何田一皺眉,就猜到他顯然是想到了什麼不正經的東西,再想到這幾個月他那些臉紅忸怩的時刻……要是她現在手能動,早就一巴掌打他那張看似無辜的臉上了。

  「反正我不喝。」她說了一句,乾脆閉上眼睛,停了一下,她又說,「你不冷麼?趕快穿上衣服吧!」

  這滿眼的肉色實在有點消受不起啊!

  剛才他又是血又是汗的時候還沒罷了,現在一看……這是在逼人東想西想嘛?

  從前那個漏一點肉就忸怩、就暴跳、就扭頭就跑的羞澀小姐姐去了哪裡?

  怎麼就在打了幾聲雷之後搖身一變成了露著前胸後背和小腹上八塊腹肌滿屋子晃的小哥哥呢?

  嗯,從前她覺得易弦平胸是冤枉人家了,其實人家胸挺大的,只不過不像她是軟組織,人家的,是肌肉。

  易弦發覺何田盯著自己胸一直看,先有點不好意思地用雙臂在自己胸前遮了一下,恢復了幾分羞澀小姐姐的樣子,可是小姐姐只回魂了不到一秒鐘又走了,他也不知怎麼想的,放下手臂,坦然地看著何田,小心翼翼又帶點小委屈地說,「我……我現在渾身又是血又是汗的,待會兒還得處理屍體呢,弄髒你給我做的新衣服怎麼辦?等待會兒雨小點兒了,我把他們挨個搬到山下扔到河裡去,再回來洗個澡,然後我就穿上衣服。我澡才只洗了一半,現在水都涼了!」

  嗯。說的好有道理。

  何田閉了眼不看他,輕輕哼了一聲。

  易弦知道她還在生氣,又逗她說話,「你不喝水,那你餓不餓?你本來要做什麼吃的呀?麵都發好了,現在怎麼辦?」

  何田聽到這裡才想起來,對啊,她還發了一大鍋麵呢!再怎麼慪氣也不能浪費糧食。

  於是,她說,「扶我起來!」

  那盆麵團因為上面蓋了濕潤的布巾,雖然易弦和土匪頭開打的時候彈片亂飛,玻璃渣四濺,一個櫥櫃的門掉了下來,成了馬蜂窩,連圓木做的牆壁都給打穿了幾個洞,但這盆麵團奇跡般地毫髮無傷。

  何田叫易弦抱著陶盆顛倒過來,把落在布巾上的各種碎渣抖掉,揭掉布巾,三個顏色各異的麵團已經漲得兩倍還大了。

  從揉好麵團到現在,惡戰一場,生死一線,竟然才過了不到兩個小時?

  何田看著發酵完美的麵團,恍然間,像是自己剛才經歷的只是一場噩夢。可看看殘破的窗子,螞蜂窩櫥櫃,依舊淩亂的屋子,她歎口氣,還活著,就很好。

  她現在還是四肢酸軟無力,只能指揮易弦怎麼做了。

  他在她身後放了兩個枕頭一床被子,讓她能坐起來監督。

  果仁餡兒被幾個土匪一進門就吃掉了。再說易弦的手藝嘛……打下手還成,包包子就難為他了,更別說餡料鬆散,包起來難度更高的糖包了,乾脆做成饅頭吧。

  何田叫他先把三個麵團分開,分別再次揉勻,放出麵團裡的空氣,然後每塊麵團都切成十二個小塊。

  麵團拿出來,才發現陶盆底部裂了個縫兒,也不能用了。

  唉,不管了,先做吃的。

  先拿一塊紫色的小麵團,揉成一個小球,再用一塊白色的擀成圓麵皮,包住紫色的小球,底部捏緊,翻過來,在麵團正面劃一個十字口,切口要兩三釐米深。

  切好的麵團放在鋪了濕潤籠布的蒸籠上,二次發酵之後,切口裂開,就變成了一朵白色葉片包裹紫色花心的花朵。

  易弦覺得好玩,立刻又把剩下的麵團如法炮製,有的是紫心白皮,有的是橙色的心紫色的皮,三種顏色混搭,何田又教他把兩種不同顏色的麵團揉成長條,一塊壓著一塊,稍微擀一下,捲起來,壓成一個球,再切個十字口,那就是一朵雙色的花了。

  很快兩層蒸籠都放滿了。

  接下來的步驟倒不用何田教了,都是易弦觀摩已久熟知的。火上放上蒸鍋,加上水,摞上蒸籠,把火燒旺,蒸上二十幾分鐘,饅頭就熟了。

  不過,蒸鍋裡現在還有半鍋煮得八成熟的米飯。

  易弦和土匪頭扭打的時候把鍋撞到了,灑了半鍋,另外半鍋也沒煮熟。

  何田叫易弦給米飯加上水,煮成粥。

  她還讓他在鍋上先架上一個空的蒸籠。

  「這樣粥煮滾之後,粥水就不會把饅頭給浸濕,濕了的饅頭就不好吃了。」

  蒸上饅頭,易弦又給何田拿來她的萬能藥膏,在她臉上厚厚塗了一層,一邊塗還一邊說,「哎呀,真可憐,這得好幾天才會消腫吧?我給你冰敷一下吧?」

  何田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的胸肌在眼前晃來晃去,只好紅著臉,半閉著眼睛。

  這時,門外的雨終於小了,淅淅瀝瀝的,陽光也重新出現。

  何田催促易弦,「咱們得趕快處理屍體。」

  盜雨不盜雪,這說的就是雨可以沖走很多痕跡。比如,移動屍體留在地上的血跡。

  易弦也深諳這個道理。

  何田家雖然人跡罕至,這片森林也是法外之地,但這五個匪徒的屍體留在這裡,萬一橫生枝節,就不妙了。誰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其他同夥呢?

  易弦偷襲另外三個匪徒時,想到何田吉凶未卜,說不定還正在受到侮辱,心急如焚,而對方不僅人數多,武器裝備又比他們精良,只能一擊致命,沒法留活口。

  易弦把五個匪徒的屍體挨個背下山,扔進了河裡。

  拋屍之前,易弦把屍體上的衣服剝淨,想要找到更多線索,可並沒找到什麼能提供這些人身份的東西。

  暴雨之後,河水暴漲,豐沛的水量加快了流速,奔流時發出更勝平時的轟隆聲,上游沖下來許多的泥沙和朽木,河水顏色變成了渾濁的淺黃色,河面上到處是白色浪花和泡沫的漩渦。

  易弦戴著斗笠,蹲在地上,用斧子砍向屍體的關節,一段段扔進河裡,轉眼之間,五個不久前還窮凶極惡的匪徒就消失在奔騰的河流中。

  他把從這五個人身上搜到的武器放在了紅薯窖裡。

  那支能射出麻針的槍,樣子像一根長管,裡面裝著一瓶十毫升的推射針筒,配著十二支長約八釐米的針頭,針細得猶如毫毛。

  能製作出這樣的武器的城,現在並沒有很多。

  他回到屋子,何田掙扎著坐起來,歡喜地說,「小麥剛才動了!」

  那針麻針紮在人身上效力都如此霸道,更別說一隻比人小了那麼多的小狗。

  易弦摸摸小麥,它眼珠轉了轉,至少不是翻白眼了,但是別說動了,舌頭都縮不回去。

  饅頭已經蒸好了,易弦把蒸籠移到爐臺上,蓋上爐蓋。剩下那半鍋米飯煮了好大的一鍋粥,易弦盛出兩碗粥放在桌上,又切了點蘿蔔乾當做配菜。饅頭擺在陶盤裡,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何田早就又餓又渴,饅頭的香甜味兒鑽進鼻孔,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叫了幾聲。

  易弦扶著她,「能站起來了?」

  何田點點頭。

  他就把手放在何田腋下一托,幫她站起來,半摟半扶地讓她坐到了座椅上,又問她,「手呢?有力氣了麼?」

  何田被射中的是左臂,這隻手臂現在還是酸麻的,易弦回來之前她試過,連茶杯也沒法拿,幸好她慣用右手。

  顏色鮮豔的饅頭吃起來味道也很不錯,尤其是紫色的,甜菜和上麵粉,發酵蒸熟之後,那股土腥味完全沒有了,格外香甜。

  下午茶點變成的這頓晚餐其實十分簡單,全素的,可是易弦和何田都吃得十分滿足。

  食物的香味和燃燒的木柴香味把屋子裡的血腥味給掩蓋了,雨也終於停了,金光從窗子上釘的木板縫隙裡透進來,門外,雨滴從葉子上滴下,落在地面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何田蹣跚著,在易弦的攙扶下走出屋子,四處巡視了一番。

  除了他們所住的木屋,倒看不出太多打鬥的痕跡。

  熏肉小屋前面一片泥濘,但是雨水沖走了所有的血跡,唯一留下的,就是木門上的兩條弧形噴射狀血痕。

  不過,這用乾草擦一擦,很快也會消失。

  易弦說的沒錯,他確實不應該穿上衣服。何田靠著他站著的時候,看到他的頭髮上全是凝固的血,把頭髮凝成一縷一縷的。

  他耳背後面,脖子上,後背上,也全是乾涸的血。

  他又燒了水,洗了澡,又換了水讓何田去洗。

  何田換下衣服時,才注意到自己衣服胸襟上,肩背上也全是血跡。胸前的是她的鼻血,其他的,是從易弦身上蹭的。

  他當時身上看著嚇人,可是那些血不是他的,他自己也說沒受什麼重傷,但何田偷眼看去,見他時不時會捂一下右肋下方。

  她坐在浴桶裡,熱水泡在身上,頓時感到好多地方疼得要命,胳膊上,右肋下,好大幾塊青紫。

  她沒敢照鏡子,可是也知道自己此時鼻青臉腫。

  這個澡洗得舒服又難過。

  洗掉身上的血污之後,肌肉的酸痛也好受多了,可是要爬出浴桶時,何田還是左臂無力,不小心在木桶邊緣磕了一下,她哎喲痛叫一聲,門外易弦就問,「你沒事吧?要我幫忙嗎?」

  何田慌張地喊,「不用!我沒事!」

  她慌裡慌張地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左手又不怎麼聽使喚,一著急,衣扣又扣不上了。

  要是在今天之前,甚至幾個小時之前,她根本不會覺得怎樣,可現在……

  一直依賴的親密同性小夥伴,突然間,變性了!

  雖然易弦並沒做什麼,可是她就是覺得一見他——不,不止是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也是,她就像被嚇到的小獸,頸後的絨毛都豎起來了,感到有種隱形的威脅感。

  她並不是害怕易弦,而是一種介於害怕與害羞之間的感覺。

  何田抖抖索索的,終於穿好了衣服,推開門,看到對她微笑的易弦,一和他對上眼睛,自己就不由嘴角上翹了。

  然後,她問自己,他還是他,並沒有變,我為什麼會覺得有什麼變了呢?

  她還沒明白。

  性別暴露了之後,易弦對她的態度,看她的眼神,都有了細微但轉折性的改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11:36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章 雜糧肉粥

  到了臨睡時,小麥還是沒有醒。推推它,它就虛弱地哼哼一下。

  何田怕它就此嗝屁,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救它,想了想補充水分應該沒錯,就讓易弦用一根棉線引了水,小心滴進它嘴巴裡。

  小麥倒是能喝一點點水的。但也喝的不多。易弦怕它此時不會吞咽會窒息,只好一點點餵。

  用棉線餵它喝了小半碗水,易弦歎口氣,把它放進它的籃子裡。

  小麥快六個月大了,牙已經換的差不多了,它的籃子小窩窩和玩具也被它咬得不成樣子。

  易弦摸摸小麥最喜歡的那個木球上凹凸不平的齒痕,又摸著小麥的狗頭小聲嘟囔,「小麥啊,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狗狗,你會醒來的,對不對?明天早上就醒來啊,我帶你去趕小鴨子,再給你買一個擰了發條就會自己跑的兔子玩具。快點醒吧……」

  何田也很擔心。

  可是擔心有什麼用呢?

  他們又沒有藥。

  匪徒身上搜出的藥丸只是能把人刺激得快速清醒,對於肌肉的麻痹是一點用也沒的。

  她自己的左臂現在還是沒法抬起來,連隻杯子都拿不動。

  萬一……

  會不會,以後,她的手臂都是這樣了?

  何田想到這兒,抽抽搭搭地哭了。

  易弦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何田這時已經想到,只有一根手臂的自己怎麼生存,不能端槍打獵,不能趕馴鹿爬犁,不能鑿冰取水,甚至劈柴升火切菜做飯……全都做不好!

  虧她以前還覺得人家三三精明,腿腳不便就另闢蹊徑織麻賺錢,還把體力活外包了,現在她怎麼辦?她連麻都不會織。

  何田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本來是不怎麼出聲地哭,被易弦問了幾次,哭得越來越大聲了。

  易弦連忙安慰她,「小麥……小麥會沒事的。你到底怎麼了?」

  何田抹著淚,抽噎道,「我這隻手臂一直不能動的話,以後會不會萎縮?」她一說完,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肯定會的。肌肉萎縮了,兩隻手臂不一樣粗細!」

  「不會的!」易弦也顧不得了何田會生他的氣了,抓住她左臂用力揉了幾下,又輕輕捏她指尖,「你有知覺麼?會不會疼?會疼有知覺就說明神經沒傷到,只是藥效還沒過去。」

  何田聽了將信將疑,想起自己用力捶打雙腿之後就能站起來,又覺得易弦說得對。

  易弦給她擦擦眼淚,「沒事的。」

  何田止住淚,點點頭,突然又流淚了,「我應該聽你的話的。我剛才應該趕快多喝水的。」

  易弦看她又哭了,趕緊又給她擦淚,又給她倒水,領她坐在桌子旁,「那你現在快喝吧。」

  她喝了一杯水,安靜下來了,長長的睫毛抿在一起,眼尾還帶著點點淚光,肉嘟嘟的小嘴微微撅著,像是隨時可能再哭出來,在燈下看起來嬌美可愛到了極點。

  易弦心裡癢癢的,真想像下午剛剛脫險那會兒那樣把她抱在懷裡蹭蹭親親,可又怕何田生氣。

  他騙了她這麼久,要不是今天下午遇襲,洗澡洗到一半跑出來殺人,他自己也說不準還會隱瞞多久。

  意外曝光了,可是他心裡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也落下來了。以後……

  他看著何田,心裡像裝了隻小兔子,絨絨的,暖暖的。

  何田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聽見易弦說,「你把傷口裡的淤血吸出來,沒準能好的快一點?」

  「淤血?怎麼吸?」何田茫然。

  「被蛇咬了也是吸出蛇毒,然後再推拿,按摩肌肉,熱敷什麼的,總會好起來的。」易弦看起來很有信心,就和他說要建藤橋建水池時一樣。

  何田抹掉眼角的淚,「嗯。」她看著易弦,用眼神問,那接下來要怎麼做?

  易弦臉紅了一下,「你……先露出胳膊。」

  何田一怔,臉上一熱,可看著易弦正直又無辜的眼睛,不再遲疑,解開衣扣。

  她脫掉一隻袖子,又看看易弦。

  何田皮膚白膩,易弦是早就知道的,她那隻小手還曾經伸到他被子裡不肯回去,當時他還曾想像過她滑膩的手臂是什麼樣子的,可是沒想到竟然會美成這樣。

  她肩頭、手臂在此時晦暗的燈光下,像是有一層瑩潤的光澤,她單衣下面穿著件式樣簡單的無袖小衣服,只露著鎖骨,可她身體曲線玲瓏,讓他移不開眼。

  何田看著易弦盯著自己手臂皺眉沉思,還以為他覺得自己傷勢比之前想像得嚴重,一著急,又想哭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怎麼會?」易弦拉住她手,「你過來,先找到針眼,你還記得打在哪裡麼?」

  他說著,拉著何田往自己身邊引。

  傷口其實是很好找的,手肘之上一掌左右的地方,手臂外側,一個小紅點,周圍一小片淤青。

  何田看見傷口,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吸不到那裡的,求助地看向易弦,他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拍拍自己的腿,對她招手,「你過來坐我身上,我幫你吸。」

  何田抱著自己的胳膊,臉紅了。

  她搖搖頭,「我不坐。」

  今天下午她剛醒的時候,他就讓她坐他身上了,結果呢?

  夭壽啊!

  要是……又這樣,她該怎麼辦?對小易弦打個招呼麼?

  易弦也想起自己有前科了,輕輕咳一聲,「那是第一次……不,是沒小心。呃,是……意外。這次我有心理準備了,不會的。」

  他像是怕何田不信,又說,「你想想,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什麼時候……那樣過?」

  何田對這個事情還是一知半解,她看過書。家裡有關於男女生理結構的醫學類書籍,可惜的是,缺乏描述這個事情過程和感受的文學類作品,她一想,易弦一直以來算得上正人君子了,確實也沒做什麼越軌的事,就信以為真。

  她側身坐在他腿上,又低頭看看他,把手臂伸到他臉前,「這樣可以麼?」

  易弦心裡竊喜,差點沒笑出聲,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右手,放在自己肩上,「可以啊!」

  怎麼不可以啊?太可以了。

  什麼叫軟玉溫香抱滿懷,這就是了。

  小天使何田剛洗過澡,身上散發香味,頭髮還沒完全乾,散開披在背後,輕輕拂在他手上。

  何田聽出他語氣有異,低頭一看,只見他一向冷清俊美的臉上現出一點狡黠的神色,她正感到疑惑,就看見易弦的喉結上下一動,發出一個吞口水的聲音。

  何田立刻知道上當了,就要氣惱地跳起來,易弦也知道自己露相了,趕快摟著她的腰說,「對不起!」

  他剛才只是想趁機再抱抱何田,可沒想到這種擁抱的姿勢竟然如此不純潔,緊張之下使勁一摟何田,她又剛好在這時跳起來,他雙臂用力一箍,臉一下埋進何田胸前柔軟的地方。

  何田愣了一下,尖叫了一聲,又跳起來。

  這次易弦也懵了,倒是鬆開了手。

  「你怎麼——你怎麼能這樣?」她右臂抱在胸前,瞪易弦,「你說了你不會的……」

  何田轉身跑了,這屋子能多大,她只能爬上梯子逃到棚板上面去。

  易弦低頭看看自己,吶,是他失言了。

  何田趴在草墊子上,又羞又氣,想到自己手臂,又是一陣擔憂,再想到易弦暴露真身之後,就像是失了顧忌,一點也不矜持了,又是一陣迷茫。

  幾小時之前,易弦還是她最可靠、最親密的小夥伴,在她心裡,這是個極其注重隱私和個人空間,偶爾被她擁抱一下還會忸怩害羞的小姐姐……現在看來,不管是注重隱私和個人空間,還是會在她做出親密舉動時忸怩害羞,都是為了掩蓋「她」其實是他。就不知道「可靠」這一條還能不能保留下來。

  何田歎著氣,易弦爬上棚板了。她立即背過身,不理他。

  他就像往常一樣在何田身邊躺下,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叫她,「別生氣了,是我不對。可我……不是故意的。」

  何田哼了一聲,他探過手,用一根手指輕輕戳戳她肩膀,「你得快點好起來啊,不是說,還有好多事要做麼?」

  何田還是裝死狗,易弦又說,「唉,櫥櫃的木門也要換,牆壁的破洞得堵上吧?用什麼堵呢?泥巴可以麼?」

  何田心說,恐怕只用泥巴不行吧?泥巴裡有種子怎麼辦?而且日曬雨淋的,掉了一小塊就是一個凹坑,有一種蜂,最喜歡在木洞裡築巢……還是得添進去木屑,然後用一小塊木頭,塗上魚膠,才能補上。

  易弦又問,「家裡的餐具幾乎全給打碎了,水杯只剩下兩個了,盤子就剩一個了,連木盆都碎了兩個。要是我們不自己燒陶,就得去山下的村子買了。他們東西好像很貴,對吧?」

  「嗯。」何田憂心忡忡答應一聲,「窗子也得替換,得定做呢,這個最麻煩,又不是到了就能買到的。」

  「要是你好了,咱們明天就下山?」

  「嗯……還是等兩天?人家肯定會問,為什麼窗子壞了,萬一帶出來那些土匪的事怎麼辦?等風聲過去了?」

  「哎呀,我們就說是熊來了。」

  易弦一邊逗著她說話,一邊一點點往她身邊湊近,借著微弱的光,看到何田雖然裹著被子,可是左臂左肩還沒穿上衣服,又輕輕捅捅她腮幫,「你看,這麼多事等著我們做呢,你得趕快好起來,對吧?」

  「嗯。」

  「那……你躺著,我幫你吸傷口?」

  何田沒說話,易弦用一隻手臂撐著身子半坐半臥,看著她。

  淡淡月光下,何田眨了眨眼睛,小聲說,「好。」

  易弦這次不敢造次了,雖然握著何田滑膩的手臂,和她肌膚相親,心跳得像在打鼓,身體也當然有反應,但是始終沒敢再怎樣。

  他又幫何田揉了揉手臂肌肉,再幫她穿上衣袖,蓋好被子,小聲說,「你別怕。」

  何田想說,我不怕你。我是怕……怕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聽見易弦像是翻過了身,背對著她,聲音低低的,「等你好了,我就搬出去住。」

  何田忍不住了,她躺平,轉過頭看了看易弦側臥的黑影,「你住哪兒啊?」

  「我在西瓜地旁邊搭個小棚子。」

  「那天涼了呢?」

  易弦心裡一喜,強忍著喜悅,有點委屈地說,「天涼了……我就在屋子外面蓋個小磚頭房子。本來不是要蓋暖房麼?」

  何田心裡不是滋味。

  男女有別,她確實不該和易弦再共處一室。可是,她又沒想過把他趕出去。

  要是易弦剛才不說,她都沒想到要讓他出去住。

  她心裡亂糟糟的,最後說,「那我幫你把房子蓋大點。」

  易弦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不應該啊!

  你應該說「那你就不要出去住了」呀!

  他懊悔地只想捶床。

  第二天一早,何田被食物的香味叫醒了。

  她躺在被窩裡,伸個懶腰,覺得全身依舊酸痛。然後,她一愣,坐起來,轉動左臂,又握了握拳。

  「易弦——我、我手好了!」

  何田跌跌撞撞爬下來,跑出門外,看到易弦正在給洗衣機裡加水,大米站在一邊伸著脖子夠掛在它腦袋前面它永遠也夠不到那根胡蘿蔔。

  何田往桶裡一看,除了沾著血的衣服,還有一條床單,上面也隱有血跡。

  她這才想起來,從出事到現在,她關注的一直是易弦變性了!自己的手不會動了!小麥吐舌頭翻白眼了!卻好像還沒問過他究竟還有哪裡不舒服。一直都是易弦在忙著照顧她。

  「你是不是還有傷?」

  易弦驚慌地捂了一下小腹,又趕緊移開手,笑著說,「沒有。」

  何田不信,可是也不能拉開他衣服看。只是擔憂地上下打量他。

  「真沒有?」

  「真沒有。」他說著,咳嗽了幾聲,臉上一片潮紅,「你昨天……不是都看到了麼?」

  何田仔細回憶,易弦身上是有些擦傷,但是都不嚴重,起初嚇得她半死的那些嚇人血跡全是別人的血。可是……衣服遮住的地方呢?

  「真的沒有?」

  「嗯……就一點小傷。肚子有點疼。可能是一點內傷,不過不要緊,只要不受寒,咳嗽幾天就好了。」易弦微笑,「我做了雜糧肉粥,我們趕快吃吧。」

  他又指指何田的手,「好了?」

  「好了!」

  「我就說沒事。」

  易弦做的肉粥其實味道不怎麼好。

  他煮粥的時候火太大了,又沒一直攪動,鍋內糊了一層,粥聞起來挺香,吃起來帶點糊味。

  再一咬,粥裡的大米小米倒是熟了,可是豇豆、紅豆、野米卻還硬著呢。

  粥裡加的是醃獐子肉,後腿肉是很好吃的,可是易弦煮粥之前沒泡豆子也沒泡醃肉,肉這會兒是鹹的,豆子是半生的。

  可是何田還是把一碗粥吃完了。

  吃著粥,易弦又捂著嘴巴一陣咳嗽。咳得脖子都紅了。

  等吃完飯,易弦說要去西瓜地旁邊搭棚子時,何田堅決阻止了他。

  「不行。你這是受了內傷了!怎麼還能住在瓜棚裡吹風?要是受了涼,現在看著沒事,等你老了就會天天咳嗽,把肝都咳出來。」

  「那……你說呢?」易弦用咳得眼淚都要冒出來的一雙小狗眼看著何田。

  何田呼口氣,小聲說,「你還是住在屋子裡吧。」

  易弦露出感激的微笑。

  何田在心中大罵自己,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可是——

  可是——為什麼他變成男人了,還是這麼他媽的好看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11:48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一章 蛋裹南瓜花

  何田他們照顧完家中的農作物,餵了大米和小鴨子小兔子後,小麥才終於醒來了。

  易弦把小麥從泥巴坑裡撿起來的時候它屁股上還插著根針。

  現在,可憐的小麥醒來了,它不理解它為啥突然自己的兩條後腿不會動了,它激動地叫了一會兒,一泡尿就撒在了它臥的籃子裡。

  何田心疼地把小麥跑出來,讓易弦在木盆裡倒上溫水,給它洗了個澡。昨天沾在它身上的泥巴早就乾了,現在又變成了泥巴湯,小麥兩隻前爪趴在盆邊,時不時舔舔何田的胳膊。

  洗完澡,何田又重新找個籃子墊了個窩,再給它餵水餵食。

  小麥倒沒何田昨天發現自己胳膊不會動時那麼情緒失控,它吃飽喝足之後又昏睡過去了。

  何田清點了家中的損失,打破的窗子是最貴的,當年做的時候就花了四張黑貂的價錢,這麼多年過去了,價格肯定更貴。

  除了窗子,還有一隻鋁鍋給砸扁了,陶製木製的杯盤碗盞沒有幾個還完好的,一整個櫥櫃都毀了,三扇櫥櫃的門要換,比起這些,放各種調料、瓶瓶罐罐的木架倒是容易重新製作,是上面放的那些不怎麼值錢但卻很難得的食材也被毀了,比如蜜漬的櫻桃,奶奶還在時收集的灰豆角,還有一些放了很久還能用的寶貴調料。

  然後就是屋子上的破洞。一共有五個彈孔打穿了圓木牆壁。這個損失暫時無法估計。

  易弦暫時先用泥巴堵住了洞,何田說等水勢小點了,到下游河灘上再挖些沙子,摻上鋸末和魚膠填滿彈孔,最後在外面糊一層泥巴,用火燒硬,或者鋸大小合適的木棍,插在裡面,再用魚膠黏合。

  易弦提議,其實還是用火山灰混成水泥更好用,也更結實。

  但是要去取火山灰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家裡現在養了這麼多的兔子鴨子,來去一趟,就算馬不停蹄,最少也要三四天時間,這些動物還不都餓死了?

  另一個難題是,要怎麼把火山灰運回來。

  冬天路上都是雪時可以讓大米拉爬犁,現在,沒有了雪,難道要大米馱著灰,他們跟在後面步行?

  林間的池塘沼澤河流裡當然可以用船,或者紮個竹筏,但是,那是不是還得帶上船呢?

  這些還都是小問題,最大的困難在於,這個季節,火山下的山谷是熊的地盤。

  洄游的大馬哈魚已經陸續來到它們的出生地,在那裡繁殖,它們逆流而上時,熊就長著大嘴守在河流中間等著它們呢。

  正在捕食的熊看到有人入侵它們的領地,脾氣可不會很好。

  所以,火山灰水泥的想法很美好,暫時無法實現。就算今年冬天趁著熊冬眠的時候運回了火山灰,也要等到明年夏季凍土開化才能做水泥了。

  聽何田這麼說,易弦也沒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像是心裡已經有了長久的規劃。有了目標,等待就是可期的。

  吃過午飯後,小麥再次醒來,這次它能爬出窩了,可是兩條後腿還是無力,於是它掙扎著拖著兩條後腿爬到門廊上,撒了一大泡尿。

  看得何田心疼不已。

  易弦又給小麥洗了肚肚,包著毛巾舉高高親親蹭頭,「我就知道小麥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男孩!一定會沒事的!」

  易弦跟何田今天要把漁網給起出來,他們把小麥提在籃子裡,討論著怎麼做一個自動餵食機,走去了河邊。

  何田的獨木舟倒扣著放在河邊的林子裡,重新翻過來,船底臥著幾隻蝸牛。

  易弦把船抱到水邊,扶著何田上了船。小麥從籃子裡探出狗頭,知道要出去了,興奮地汪汪了兩聲,費力地甩動尾巴。可憐的小狗,除了兩條後腿軟弱無力,用來表達各種情緒的尾巴也很難抬起來。

  河水還是渾濁的,漂浮著許多枯枝和樹葉。

  「不知道漁網會不會給拉破。」夏季每次暴雨,都是對漁網存亡的考驗。沉在河裡的漁網如果勾到大的浮木,加速的流水就可能被撕破。

  夏季何田用的漁網和冬季的網不太一樣。

  這種漁網被稱為「魚籠」,是圓柱形,漁網套在一個一個的環形竹圈上,可以收起來疊成一摞放在船上,投下水後是一截一截的。

  竹圈是用劈成一指粗的竹子做 ,竹子放在火上烘烤,握住兩端使它漸漸彎曲,拴緊,做成一個直徑五十釐米的圓環。

  圓環之間纏上漁網,就形成圓柱形的籠子,根據所需的長度用多個圓環,所做成的網籠可以長達五六米,這個長度,是何田的獨木舟所能承載的極限,要是漁網更長,拉網上來的時候,如果網中的漁網很多,魚兒不斷掙扎,小船晃得太厲害,就可能翻倒。

  做好的網籠一邊紮緊,墜上重物,另一邊留口。投進河裡時先把重物投進去,然後劃著船,一截一截投入網籠,在開口的那截網籠裡也放入一塊石頭,最後,綁上一根繫著浮子的繩子,網就投好了。

  浮子是用一段竹筒或是一塊質量很輕的木頭做的,塗上鮮豔的橘紅色,天氣晴好的時候,幾十米開外就能看見。

  何田易弦劃著船來到河中央,河水今天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流速,水質也漸漸恢復成深藍綠色,何田撈起浮子,看看河兩岸的樹木,他們的網被沖向下游,比原先下網的地方遠了十幾米。

  兩人一起拉起網,拉的時候就知道裡面應該還有魚。

  他們相視一笑,拉得更快了。

  「要是我們做條大點的船,在船上安一個絞盤,是不是可以放個更大的網?」

  「你怎麼總是這麼貪心啊?」

  「不是貪心,一次多捉點魚,不就能空出來時間了麼?」

  「那你要那麼多時間幹什麼?」何田問。

  易弦半低著頭,嘴角微翹,「能做的事情多著呢。」

  兩人一邊說,一邊拉上了魚籠,籠子底部,十幾條肥大的魚奮力撲騰著,激起一串串水花,有的魚掙扎得太厲害,魚鱗被網繩割掉,飛濺到船上。

  易弦把一條條魚撿出來,扔進船中的木箱裡。

  他現在已經認得很多魚了,這一網魚中有很多方頭鯰魚,它們的鱗片很細小,肉質瓷實,用來炸或者炒都好吃;鯽魚用來燉湯,加一點水芹或者野菜,可惜沒有豆腐,不然加幾塊嫩豆腐一起燉,把湯汁燉成乳白色,只要放一點鹽就很美味;鯉魚有好幾種,最常見的是灰色鯉魚有泥腥味,要放在水缸裡用清水養上一個星期後才能吃,通常用來紅燒或者糖醋,要醬料味濃才好,另一種鯉魚個頭和灰鯉魚差不多,但是身上的鱗片很少,只有腮側和背部長著幾片大大的鱗片,其他地方都是光滑的魚皮,它的肉質比灰鯉魚細膩得多,片成片和蔥薑快炒,加上一點辣椒,或者煮一大鍋湯,用筷子夾著魚片在滾湯中涮一下……

  這個季節最常見的魚是狗魚。

  它們成群結隊活動,雌魚肚子裡都帶著魚卵,雄魚肚子裡有魚春。狗魚的魚籽可以用來做魚子醬,有些狗魚的魚籽是金黃色的,這些金黃色的魚籽做出的魚子醬據說更加美味。

  還有一些魚的魚籽也適合做出魚子醬,鱒魚,白鮭魚,大馬哈魚等等,其中最難得也最美味的是鱘魚的魚籽。

  在大嚴寒之前,因為過度捕撈,鱘魚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少,鱘魚魚子醬被稱為「黃金魚子醬」,但現在,這條河流中的鱘魚的數量可能比這附近的人口數量要高好多倍。只等幸運的漁夫把它們捉住。

  它們也是洄游魚類,每年夏季有大量的鱘魚從海中逆流而上,返回它們誕生的淡水河流中繁殖。

  鱘魚的壽命可達十數年,長達一米多的鱘魚在這附近很常見。

  據說活得越久的鱘魚所產的魚籽越是美味,但以何田的經驗來說,其實手臂長短的鱘魚和近一米長的鱘魚,它們的魚籽所做的魚子醬味道相差無幾。

  與其他魚類不同,鱘魚的魚籽不是白鮭魚籽或是三文魚魚籽那種一看就能引起食欲的鮮豔橙色,而是黑色的。

  但做好的魚子醬抹在乾麵包和餅乾上,味道真是一絕。

  在夏季末,也有些商人會來收魚子醬。不過,鱘魚魚子醬不像貂皮,說不準能不能收到,而製作魚子醬的手法因人而異,做出的魚子醬質量也參差不齊,所以收購的人並不多。

  今天收穫的狗魚中有不少是肚子鼓鼓的雌魚,何田笑嘻嘻地再投下漁網,「今晚回家就可以做魚子醬了。」

  他們帶著魚獲把船劃到岸邊,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何田和易弦在河邊找了個陰涼的地方,把小麥抱出籃子,讓它尿尿,然後把裝著魚的木箱抬回家。

  有了小鴨子之後,何田不再在河邊洗剝魚獲了,魚的鱗片、內臟都是鴨子喜歡的食物。

  他們把木箱抬到山澗邊,讓木箱一半浸入水中,箱子的蓋用草繩紮緊,這樣箱中的魚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他們還要再劃著船出去一次,把河道支流小溪裡的籠子和樹枝陷阱收起來。

  這次出發前,何田讓易弦爬進菜窖,拿了一串小粽子,她又給兩個人的水壺添滿水,這才提著小麥走下山。

  順流而下近半個小時,他們將小船劃進支流,這條小河河面碧綠,水位比上次來的時候升高了二三十釐米,河面也更寬了,從原先的七八米變成了近十米,河道兩邊有很多原本站在河岸上的樹木現在都淹在水中。

  河道邊上那棵易弦用來當路標的垂柳現在像是臥在水中,枝條漂浮在水面上,蕩出一圈圈漣漪。

  此時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雖然水面上有清涼的風,可頭頂被曬得燙燙的。

  何田和易弦都戴了斗笠,小麥臥在籃子裡,不斷吐著舌頭喘氣。

  易弦把船劃到柳樹邊,何田掐了幾隻柳條,編成一個小圓圈,扣在小麥躺的籃子上,給它遮點陽光。

  要是在平時,小麥這會兒一定會扭著尾巴嘰嘰叫著趴在船舷上,要求跳下水游泳了。

  陽光最耀眼氣溫最高的時候,也是藏在樹枝陷阱中的魚蝦最多的時候。它們躲進樹枝中享受陰涼,卻沒想到這個陰涼的避難所是個陷阱。

  樹枝陷阱沉的更深了,提起時帶起了好多的淤泥,把船底弄得髒兮兮的,泥鰍、蝲蛄、青蝦、各種魚,還有幾隻螃蟹紛紛從它們以為的避難所中倉惶逃出,然後挨個被撿進了一個木箱。

  個頭小的魚蝦被放進了一個裝上河水的竹筒中,這些是準備放到家裡的水塘裡的。

  昨天的大暴雨之後,養在池塘中的水草有些被沖走了,估計小魚小蝦也損失了一些,今天剛好再挖些水生植物一併帶回去。

  易弦給小麥一隻蝲蛄玩,它對著張牙舞爪的蝲蛄嗚嗚低吠,撅起屁股用前爪拍蝲蛄的鉗子。

  提籠式的漁網也被一個個撈了出來,除了狗魚,還有幾條花鰱魚和黑魚。收穫頗豐。

  何田把幾隻蝲蛄頭尾擰斷,扔進提籠裡當誘餌,把籠子再次沉進水裡。

  這一路上,他們只見到鴨子媽媽帶著小鴨子藏在草叢中和蘆葦蕩中,一個有蛋的鳥巢都沒發現。

  易弦有點失望,「看來能吃到新鮮蛋的季節過去了。唉,我們的鴨子長大生蛋,還要等好久呢。」

  何田笑著說,「別急,沒有鳥蛋,還有別的蛋呢。再過一周,軟殼水龜就會下蛋了。」

  「龜蛋?」易弦張大眼睛,「好吃麼?」他從沒吃過龜蛋。

  「不會比鴨蛋大雁蛋味道差。」何田看著他笑,又補充一句,「反正狗獾狐狸都挺喜歡的。」

  易弦也笑了,「那我就等著吧,我還沒吃過龜蛋呢。」

  「龜肉也很好吃!」

  「呃……怎麼吃啊?」易弦想像不到,「用斧子砍開龜殼把肉挖出來麼?」

  何田搖頭,「當然不是。你就等著吧!反正很好吃。」

  兩人把船搖到河邊一片草叢邊,把船栓在一棵灌木上,拿上鐮刀去割草。

  要收集足夠的草料,曬乾,存放起來,大米才有冬天的口糧。現在多了兔子和鴨子,還要準備更多。

  趁夏季水草豐美的時候,趕快多割一些,家中的動物冬天才不至於挨餓。

  別看現在綠瑩瑩的草隨處可見,可是夏季是很短暫的,一次霜降,草就會成片地倒下,等霜化了,草的莖葉全都凍成一灘綠色的爛泥。

  割好的草一紮一紮捆好,堆放在一邊,然後,他們找了片樹蔭坐下,喝了點水,吃了些小粽子補充體力,再去砍些蘆葦。

  蘆葦曬乾之後,可以用來蓋窩棚的房頂。

  既然要多收些乾草,也得多蓋一個放乾草的窩棚。

  這些草也堆上船之後,坐在船兩端的易弦和何田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睛和頭頂的斗笠。

  他們劃著船回到家,把草卸下來,先放在林子裡,帶著裝滿魚的木箱到了山澗邊,把木箱沉進水裡一半,那些不停撲騰的魚又有了水,暫時緩過了氣。

  何田拿來一個盆子,一個小竹椅子,又拿了些零零碎碎的工具,坐在山澗邊洗剝魚。

  魚的內臟、魚鰓、鱗片都倒進盆子裡,破腹後的魚用一根草穿了魚鰓,掛在橫放在山澗兩邊的樹枝上,讓流水繼續沖走黏液血跡和黏在上面的鱗片,第二條魚刮好了,就把第一條魚提起來,放在蘆葦杆編的籃子裡。

  剝第二條魚的時候,聞到血腥味的蒼蠅和小蟲子成群飛來,易弦這時已經把草和蘆葦背回來,掛好曬著了,他拿了一個蘆葦杆做的圓拍子蓋在盆子上,和何田一起剝魚。

  兩人一起,速度就快了起來。

  大米也被放出來,它在林子中覓食,時不時抬起頭往這邊看看,像是奇怪那個總是見到它就喜歡圍著它狂吠的小傢伙怎麼今天乖乖地臥在籃子裡了。

  今天一共收穫了十二條狗魚,其中八條是雌魚,肚子裡滿滿的籽。

  何田把魚籽放進一個大碗裡,準備吃完晚飯過篩,炮製魚子醬。

  全部魚獲洗剝乾淨後,放進一個大陶罐裡,灑上厚厚的鹽,密封好,放在地窖裡一兩周後就可以薰製了。

  回到屋子裡,何田看看易弦做的粥,指點他,「粥滾起來之後你要用木鏟翻動,鏟子觸到鍋底再翻,然後,柴火也可以拿出來一兩根,小火煮就行。」

  易弦一一照做。

  何田提著籃子,到菜地逛了一圈。

  她今年還種了些圓心菜和羽衣甘藍,不過這些現在都還沒長熟。南瓜只是不停地在長藤蔓,誰知道秋天時能不能長出南瓜,不過,今天一看,倒長了很多的南瓜花,有些花朵的尾巴上還綴著一個細長的梗,莫非就是小南瓜?

  何田數了數,南瓜花竟然開了快二十朵。

  她摘了一半,全挑花朵很大,尾巴卻光禿禿沒長出小南瓜的那種。

  回到家,易弦已經把火上的粥移開了,這次的粥熬得恰到好處,沒有糊,黏稠香滑。

  他還片好了一條狗魚。

  何田教他把鍋燒熱,放上油,加入小蔥和薑絲,炒香之後放魚片,要是想讓魚片更加香滑,就在用調料醃製魚片的時候拌上一點土豆澱粉。

  易弦一一照做,成品的賣相相當不錯,就是稍微炒得老了點。

  然後,何田打了兩粒蛋,攪勻,加上一點鹽,鍋裡重新加上油,把洗淨的南瓜花裹上蛋液,放在油鍋中一過就撈上來。

  裹著蛋的南瓜花花瓣還是鮮黃色,花萼綠瑩瑩的,有的還帶著拉成絲的蛋花,夾起一朵,吹一吹,咬上一口,鮮香美味。

  南瓜花的花瓣蓬鬆柔軟,裹了蛋液煎炸之後,蛋液酥脆,內心還是柔軟的,還保留著瓜果花朵特有的香甜。

  「這都不用等南瓜長出來了,這樣就很好吃啊!」何田又夾上一朵。

  易弦表示同意,「可能小南瓜長出來也可以這麼蘸著蛋漿炸來吃?」他舉起筷子,夾了一朵南瓜花舉在眼前,「還很漂亮。」

  何田用自己筷子上的南瓜花碰碰他夾的那朵,對易弦擠擠眼,「到那時就能撿到龜蛋了!你等著吧!」

  易弦微笑,「好,我等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1:53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二章 魚子醬

  大暴雨過後,一連幾天都風和日麗。

  也沒有再出現任何可疑的人。

  何田的易弦的生活和往常一樣,日未出就起床,日落後才入睡。

  接下來的幾周,將會是一年當中日照時間最長,平均氣溫最高的幾周。太陽在淩晨四點多就漸漸升起,一直到晚上十點左右,天邊還是濛濛亮的。

  充足的日照加快了各種農作物成熟的速度,番茄藤上長出一個個綠色的小彈珠,豌豆藤上的豆莢像是已經可以採來吃了,辣椒花開了一茬又一茬,小辣椒們長得有小拇指那麼大,有的尖端開始變紅,有的由綠轉黃,更多的還是綠油油的。

  小米也長得很高了,看起來就快抽穗了。

  白菜、捲心菜、甘藍也都一天天茁壯起來。

  土豆早就開過花了,隱藏在土壤下的球莖估計現在已經有小山核桃那麼大了,蘿蔔、胡蘿蔔和紅薯看起來也都很健康。

  小鴨子小兔子也像吹了氣一樣快速長大,就連大米,也都肉眼可見的長了一圈膘。

  熏肉小屋裡的熏架一排排掛上,也許很快就得再架上一排熏架。

  一切都看起來生機勃勃,充滿歡樂。

  易弦覺得自己應該對目前的局面很滿意的,但是,他不是。

  現在每天早上他醒來,轉過臉,看到的不再是何田小天使一樣粉撲撲的睡顏,而是一塊棉布簾子。

  何田雖然被他的可憐相給打動,沒再提什麼蓋瓜棚蓋暖房的事了,但是,她在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幅簾子。還挺好看的,她用幾塊她奶奶的舊衣服拆下的布縫在一起做成拼花布簾,再在棚板上的兩邊橫樑各挖一個凹槽,找一根竹竿,切成合適的長度,掛上布簾,竹竿兩端剛好卡在凹槽中。

  這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啊!

  他心裡這麼想著,臉上還得掛著微笑。

  今天一大早,易弦就爬起來了。

  他們今天要划船去河谷附近的村子。離這裡最近的做窗子的木匠就住在那裡。

  所以他得早點起來,先做上早飯,再把日常工作給做完,灑掃,種植,餵鴨子兔子,放放大米,讓它在林中自由覓食。

  很快何田也醒了,她洗漱之後,收拾今天要帶的東西。

  路上的乾糧有糯米紅棗粽子,混著燕麥烤的麵包和魚子醬。

  新鮮的狗魚魚籽從魚腹中取出來之後,立即投入鹽水中,浸泡十幾分鐘。

  剛從魚腹裡取出的魚籽是一個個不規則的長塊,一層薄膜包裹住成千上萬粒比小米粒稍大一點的魚籽,這層膜上有豐富的細細的小血管,它們為魚籽們提供營養。

  泡了十幾分鐘後,這層薄膜就由透明的變成淺白色,比毛髮還細的小血管吸收了鹽分,紛紛破裂,這時,就能輕易地揭開膜,完好地剝出整團的魚籽。

  剝出的魚籽繼續在鹽水中泡一會兒,就能過篩了。

  何田用的是一個竹篾編的細篩子,把魚籽倒進篩子,一邊加水沖洗,一邊輕柔地用手指不斷攪動,讓每顆魚籽分離,魚籽之間也連著一些細小的血管,這麼一邊沖一邊揉個十幾分鐘,就能把所有的血管、黏液都沖走了。

  一遍遍沖洗之後,魚籽每一粒都亮晶晶的,對著光線,可以看到裡面的卵黃。

  再換一罐乾淨的鹽水,把洗淨的魚籽倒進罐中,喜歡鹹味重一點的,就泡上半個小時左右,不喜歡太鹹的,泡十幾分鐘就可以撈出來瀝乾了。

  現在,魚子醬已經做好了。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塗在麵包、餅乾上吃,或是在涼拌菜肴上灑上一小勺提味。

  不過,吃魚子醬時最好不要用金屬勺子,金屬的味道會破壞魚子醬的鮮味。

  易弦從前吃魚子醬,用的都是貝殼勺或是骨質的勺子,何田家也有兩把蚌殼磨的勺子,他看到還有些驚訝,但是何田用的是小竹勺子,她認為竹勺子能帶出更多魚籽的甜味。

  這完全就是個人見解了,易弦還是用了蚌殼勺子。

  做好的魚子醬放進密封的罐子裡,存放在地窖中,可以保存大約兩三周。

  何田說最好吃的吃法,還是切一片肥厚的煙熏鮭魚肉,放上一點點蒔蘿,加一勺魚子醬,直接用手指放進嘴巴裡。

  「好吃到我幾乎把自己的手指都咬掉了。」她這麼說著,又塗了一塊餅乾,遞給易弦,再給自己塗一塊。

  易弦接過餅乾,「要是把煙熏鮭魚肉放在一塊起泡餅乾上,再抹一點酸奶油,也很好吃。還可以再加一小片薄荷葉子。」

  酸奶油、奶酪、黃油……這些奶制品是何田很少吃得到的。

  由於沒怎麼吃過,她也很難想像這些食物的味道。

  「奶酪有很多軟硬程度,最硬的像石頭那麼硬,吃的時候要用鉋子刨成碎屑,最軟的,捏在手裡一會兒就化了……黃油塗剛出爐的麵包,再塗一點果醬,特別的香,其實不塗果醬就很香了……奶酪放在麵包片上烘烤一下,就能拉出長長的絲……最好吃的乳製品還是冰淇淋。至於怎麼做的……」

  易弦是不知道冰淇淋是怎麼做出來的。就連奶酪、黃油、奶油是怎麼做的,他也是一知半解。

  「大概是用鮮牛奶不停攪拌,然後再加上酵母之類的菌種發酵?」他仔細想了想,不得頭緒,但依然十分肯定地說,「非常好吃。」

  這味道何田目前只能靠想像了。

  她破開的那幾條狗魚中,有兩條的魚卵是金黃色的,這些金黃色魚卵做的魚子醬和普通魚子醬味道沒什麼太大區別,但卻更受歡迎。

  反正還能收穫很多,魚子醬又不耐放,她乾脆帶著這兩罐金黃色魚子醬去看看村子裡是不是有人代為收購。如果有,賣了這兩瓶醬,她的窗子錢就回來一點了。

  經過幾天休息,小麥又生龍活虎了,它一看何田把一堆食物放進一個草編包裡,就知道今天又要外出了,繞著兩個主人的腳下不停甩尾巴,忙得不亦樂乎,生怕不帶它去。

  這陣子的太陽真的十分毒辣,所以何田用帶回家的蘆葦和草給她的小船搭了個簡易的棚子,雖然陽光還是會從邊緣投射進來,但坐在棚子下面能有一些陰涼,比乾曬著舒服得多。

  從他們家到山下河谷的村子,通常要劃兩個多小時的船,回來的時候路程要加一倍,因為是逆流。如果水流速度變化,所用的時間也會不同。

  出發之後,一路順流而下,他們幾乎沒有怎麼休息。

  何田還有點擔心,「待會兒你要蒙上臉麼?」

  易弦笑笑,「不用了。現在沒人顧得上找我了。」

  離這裡最近的村子就在每年春天交易皮貨的那片河灘附近。

  穿過河灘的蘆葦蕩,有一個渡口,從渡口向西而行,步行幾分鐘,就能看見村子了。

  村子中只有十幾戶人家,一共不到一百口人。大多數打漁和種植為生。有幾戶人家也種大米,雖然土地肥沃但是因為地勢的問題,每次暴雨稻田就會被淹沒,所以收成一般,他們通常只是留著自己吃,也會和別人交換一些。

  如果從渡口乘船繼續沿著河向南走,就會到達一個小鎮。鎮上有醫生,有賣酒的地方和大一點的商店。

  何田和易弦劃著小船,在蘆葦蕩中的沼澤中拐來拐去,快到中午的時候到了村子另一邊的小碼頭。

  說是碼頭,其實就是挨著河岸搭起的一個木板架子,架子兩旁全是一人多高的蘆葦,立著幾根木樁,可以用來栓船。

  兩人停好船,帶著小麥上岸,見人問了問,很快找到了那個木匠家。

  木匠家的院子裡放著各種做好沒做好的家具,床、桌椅、櫃子、門……有的上了漆在晾乾,有的還很粗糙。

  木匠是個看起來有六七十歲的老爺爺,他叼著一個煙斗,正在做一隻獨木舟。

  他坐在一棵白樺樹的樹幹上,不停用鑿子和鉋子把樹心鑿空。

  見到何田,他眯著眼睛想了想,「你都長這麼大了?你奶奶呢?」

  何田搖搖頭,「不在了。已經快兩年了。」

  老爺爺放下工具,雙手合十,「上天保佑她。」

  「謝謝。」

  他抬起下巴指指站在何田身後的易弦,「這是你男人?」

  何田臉頓時爆紅,她正支支吾吾的,那老爺爺打量易弦,「一看就和你們像一家人。乾乾淨淨白生生的,倒是和你般配。」

  易弦聽了心裡暗樂,但不敢太喜形於色。

  何田咳了一聲,「爺爺,我們今天是來訂窗戶的。」

  「窗戶壞了?」

  「嗯。被熊打爛了。」

  「尺寸帶了麼?」

  「帶了。」

  確認尺寸,選了玻璃,付了定金。價格果然讓何田肉痛,但是易弦聽著老爺爺一會兒一次指著他跟何田說「你男人」,心裡美滋滋的,居然也沒還價,爽快付了錢。

  何田來的時候還猶豫過要不要用從五個匪徒身上搜出的那筆錢——「那沒準都是搶別人的,這可是不義之財」,易弦可一點也沒猶豫,「那難道把錢放在罐子裡埋在地下?反正錢又沒多少。」

  確實不多。等兩周後取新窗子的時候,他們還得再補上剩下的四分之一的尾款。

  訂好窗戶,何田易弦按照老爺爺的指點,去了村中唯一一家商店,這個商店的主人也會收些山貨和土特產,定期和南邊的商人來往。

  商店也很小,在房子當街的那面牆上開了個門,正對門的牆上擺了一面貨架,最主要的,放在最顯眼位置的是火柴、打火石、油燈、麻繩和織魚網的線、梭子,還有鐵鍋鐵鏟,鋤頭菜刀之類的東西。

  何田搖了搖櫃檯上放的鈴鐺,等了一會兒,櫃檯後面的門打開,走進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女,黑黑紅紅的臉龐,腿有點跛,見了何田,對她點點頭,「想要點什麼?」

  何田有點不好意思,「我想問問……嗯,你們收不收魚子醬?」

  女老闆看看牆上一面小黑板,上面寫著今天的日期,「什麼時候做的?」

  「兩三天前。」

  「讓我看看成色吧?是鮭魚子還是狗魚魚籽?」

  何田把兩個小罐子放在櫃檯上,老闆舉起來對著光照了照,「能嘗一下麼?」

  何田當然答應,老闆去取了一隻小貝殼勺子,嘗過之後說了個價錢。

  何田其實是第一次來賣魚子醬,也不知道這個價錢是不是合適,牆上那塊黑板上只標著最受歡迎的幾樣商品的價格,沒提魚子醬的事。見她很是躊躇,老闆又每罐加了十塊錢。見她還是猶豫,老闆就說,「要不,再給你加兩大盒火柴。一盒一百支呢。每支都能著,不怕強風。」

  何田還在猶豫,易弦指指貨架最高一層的一個小鐵罐,「老闆娘,再加一罐煉乳吧。」

  老闆娘有點作難,「哎呀,這一罐煉乳都得十二塊了……」

  易弦笑笑,「都要過期了,就降點價吧。我們再收了魚籽還會來的。」

  「行吧。」老闆娘踩著凳子,取下了一罐煉乳,「我可先說好,我們這兒只收最好的魚子醬,狗魚的只要金黃色的,白鮭魚的魚籽每顆直徑要在五毫米以上,要橙紅色的,最好是鱘魚,鱘魚的不管什麼體長的都行。價格也很高,這麼一小罐,一張黑貂大鼠的價錢!」

  煉乳罐上全是灰土,老闆娘拿起來吹了一下,被嗆了一下,又趕快扇扇。

  她把錢給了何田,又囑咐,「收魚子醬的人兩周才來一次,就是月中和月底才來,你最好是在他們來之前的五天內取魚籽,要是在那之前抓到了魚,先養著,別殺。魚子醬不新鮮了也賣不出去。」

  何田答應下來,收好這幾張薄薄的鈔票,和易弦一起離開了商店。

  這些錢,還不夠窗戶尾款的一半呢。再加上往返需要的一天時間,真的如同雞肋。但要是順道的,那就不錯。

  何田想,取窗子是在兩周之後,要是能在那時抓到鱘魚,做了鱘魚的魚子醬順道來賣,那可就美滋滋了。一張黑貂大鼠的價錢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2:18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三章 烤田雞

  辦完了事,時間還早。

  何田和易弦走出村子的路上,看到了織麻的三三家。

  她家太好認了,院子裡搭著成排的架子,上面掛的全是麻。而且,還飄著怪怪的臭味。那是漚麻的氣味。

  從她家經過時,還能聽到織機嘎吱嘎吱的聲響。

  何田回頭看了看三三家的院子,若有所思。

  回程時逆流而上,划船就費力得多。每隔一個小時,就得停下休息。

  河流中的小洲在夏季漲水時變小了許多,上面長滿了各種水草和高高的蘆葦,一些小洲被完全淹在了水下,只露出幾棵樹的樹頂或是一叢蘆葦,河水碧綠清澈,前幾天的暴雨帶來的泥漿和枯枝腐葉已經沉澱了,在正午時分,陽光能照到水下三四米的地方,水中遊動的魚,飄蕩的水草,清晰可見,兩岸的水草綠樹,河心的小洲,天空緩緩移動的白雲,在草叢水面上掠過的蜻蜓,全都清晰地倒映在河水中。

  何田和易弦把船停在一個長著幾棵大樹的小洲旁,坐在樹蔭下休息。

  一陣清風吹來,岸邊的蘆葦和頭頂的樹葉一起晃動,發出沙拉拉的輕響,風中飄著植物的清香。這個時候,喝點清涼的水,剝開一粒竹葉包著的糯米紅棗粽子,看著河面上的風景,真是愜意。

  何田也給小麥帶了食物,是一個用胡蘿蔔、小米麵和各種動物內臟碎肉絞在一起蒸熟的窩窩頭,包在一片大竹葉裡。

  小麥吭哧吭哧吃完,晃晃尾巴,伸長四腿,趴在樹蔭下納涼。

  休息之後,繼續上路。

  回到家附近的濕地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可是天空沒有一絲晚霞,太陽也沒有絲毫要落下的意思。這個時候,晚上十點還有陽光。

  他們沿著河道走,不斷停下船,收起幾天前放下的魚籠和陷阱,又到岸上割了很多的草和蘆葦,重新砍了些樹枝做成陷阱沉下去,這才划船回家。

  在自然資源豐富的夏季,每次出門都不能空手而歸。

  洗剝好今天的魚獲後,何田和易弦又劃著船出發了。

  何田帶他來到自己經常去挖沙子的那片河灣。那裡的河岸是一片沙洲,用鐵鏟沿著河岸邊緣挖下去,不怎麼費力就能挖到被河水反復沖刷得很細的沙子。

  易弦抓了一把沙子放在眼前細看,他能從細小的小沙粒中辨認出半透明或是白色的石英石和雲母,黑色玄武岩,半透明的黑色火山玻璃,棕色紅色灰色的各種小碎石頭,還有些極細小的小金點。

  何田告訴他,那天匪徒們見到她放在玻璃罐裡的金色小石子極為興奮,說是金子。

  也許……這些人是為了淘金而來?

  那麼,將來會不會有更多人為了金沙而來?

  他輕輕歎口氣,跟何田把兩個裝沙子的木箱裝滿。

  因為不久前下過大雨,水漲高了,沙子裡有很多水分,放進木箱之後,渾濁的水從木箱的縫隙一點點流出來。

  何田說,「我們把箱子放在這兒晾一晾,我帶你去採桑葉。」

  桑葉也是重要的資源,而且在這裡,只能在夏季採得到。

  由於紙製造困難,烘焙食物、包裹食物、儲存食物,都用得上桑葉。它們比起其他樹葉更有韌性,鮮嫩的桑葉也可以入饌,新鮮的兔肉獐子肉鴨肉用醬油炒了,配上蔥絲,裹上一片嫩嫩的桑葉,是非常具有夏季特色的佳餚。

  如果實在找不到桑葉,用葡萄葉也可以。但是葡萄葉的嫩葉太小,大點的葉片晾乾後纖維粗糲,口感實在不如桑葉,大多數時候只能用來包裹食物。但要是包上肉餡、米、香料,蒸熟之後也很好吃。

  何田給易弦一個小籃子,用一根草繩拴在他腰上,「要是見到藍莓或者覆盆子,也可以採下來。」

  沿著河岸沙洲向上走,是一片矮矮的灌木叢,跨過一棵半躺在地上的垂柳後,就能看見草叢裡的藍莓了。

  成熟的藍莓落在地上一片,已經爛成泥了,散發甜香,引來了一團一團的黑色小飛蟲。

  除了藍莓,這裡還長著很多黑莓,易弦摘了一顆圓溜溜的黑莓放進嘴裡,立刻酸得眯起眼睛,然後就聽見何田在偷笑。

  她咬了咬嘴唇,摘一顆黑莓遞到他面前,「要選這種,長圓形的,這種比較甜。」

  易弦看看何田,一低頭,直接從她手上吃掉了那顆黑莓。

  何田趕緊縮手,還是碰到了他溫熱的嘴唇。

  她低下頭,繼續尋找成熟的漿果,再捏到一顆黑莓時,心裡不由自主想,漿果薄薄的外皮下藏著多汁的果肉,這種手感,和他嘴唇的觸感有點相似……她再回頭偷偷看看易弦,就覺得他那張薄薄的嘴唇應該很柔軟。

  黑莓和樹莓的莖上都長著細細的小刺,採的時候要小心,藍莓就容易些,但是有的熟得還沒捏住,輕輕一碰就掉了,滾進草叢裡就再難找到了。

  何田領著易弦在樹林和草叢中行走,一邊走一邊採摘漿果,有時還會驚飛一隻草蜢或是一隻甲蟲。這時小麥就會汪汪叫著撲出去。

  桑樹長在一條小溪另一邊。

  小溪從草叢中流過,窄窄小小的,一步就能跨過。

  小溪邊上有幾塊半人高的岩石,邊上生長著一棵松樹,從這裡向北走不遠,就有一片桑樹林。

  最高的桑樹已經有兩米多高了。

  何田告訴易弦,「每年秋天葉子落光的時候得給樹打頂,不能讓它們長太高。不過,去年我沒時間管它們。」

  桑樹枝頭掛著很多小桑葚,現在大多數還是淺綠色,偶爾能看到幾顆開始泛著一點紅暈。等它們長熟,還要一個月的時間。

  摘桑葉時,他們從地勢最低的那棵桑樹開始,兩人一起摘一棵樹上的葉子。易弦的身高發揮了優勢,他可以隨意採摘,何田只能撿她能夠著的枝頭。於是他就只伸手摘長得更高的葉子。

  很快易弦發現有些葉子上有被啃食過的痕跡,緊接著在樹葉和樹枝間看到了幾粒淺綠色的繭,「這是……蠶繭麼?」

  「嗯。是野蠶。」何田讓他把蠶繭小心地從樹上取下來,有些蠶繭還是完好的,有些就已經破了一個小口,顯然裡面的蠶蛾已經破繭而出了。

  「可能樹上還有蠶蛾呢。」何田把完整的蠶繭放進籃子,「我小時候,奶奶還帶我來這兒抓過剛孵出來的蠶蟻,剪了桑葉帶回家,把它們養在竹匾裡,蠶蟻剛開始可醜了,是黑乎乎的小毛蟲,慢慢就好看了,蛻過幾次皮以後,變成雪白的蠶寶寶,蠶寶寶長到小拇指那麼長,身體也變成半透明的了,就要結繭了,你得給它們準備一個竹盒子,或者用樹枝竹枝紮成一束放在盒子裡,它們就會爬上去做繭。變成繭以後就不好玩了。」

  易弦笑了,「我小時候也養過蠶。不過不是養著玩,是學『昆蟲的一生』的時候養的,每天都要寫觀察日記呢!有人就養了蝌蚪,因為不用費事照顧……」他說到這兒,忽然頓了頓,看著天邊出了會兒神。

  何田看到他臉上出現一種悵然的神情,彷彿不太高興,小聲打岔,「蝌蚪後來變成青蛙還是癩蛤蟆了?我也養過蝌蚪,每次都變成癩蛤蟆!」

  易弦又笑了,他知道何田是在逗他開心。

  他摘下一顆蠶繭,遞給何田,「你養過很多次蠶嗎?」

  何田輕輕搖了搖蠶繭,裡面的蠶蛹撞到繭子的壁,就發出輕輕的響聲,「沒有。就養過那一次。我看見它們一天天長大,吐絲,把自己包進蠶繭裡,本來很期待的,它們咬破蠶繭爬出來,變成了渾身雪白的蠶蛾,我還以為它們會像蝴蝶那樣飛走呢,誰知道它們根本不飛,那長出翅膀幹什麼呢?給它們葉子它們也不吃了,一兩天後,它們就全死了。我哭得可傷心了,就再也不養了。」

  易弦噗嗤一聲笑道,「蠶蛾連嘴巴都沒有,當然不會進食了。」

  「啊?」何田很意外,她仔細想想,五六歲的自己根本沒觀察蠶蛾有沒有嘴巴或者說口器,「真的嗎?為什麼?」

  此時太陽終於西沉,天空佈滿粉紅色的雲霞,把何田的臉龐也映得粉粉的,易弦看著她,又開始心裡癢癢的,他抿一抿嘴唇,告訴她,「蠶蛾是成蟲,它們破繭而出之後只想做一件事,就是交配!」

  看到何田露出更加震驚的神色,易弦忍住笑意,故意一臉嚴肅問她,「難道你沒注意到,它們一個爬在另一個身上在交尾麼?」

  何田呆愣住,是啊,一個爬在另一個身上不久後,有的蠶蛾就死去,另一些蠶蛾產下卵也死了……她倒是在蠶蛾們不肯吃食物後擔憂過,看到它們這麼爬來爬去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同伴想幫助同伴飛起來……後來看到它們不飛,又以為是在打架,還想分開它們……

  「啊——」何田捂著腦門叫了一聲。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麥甩著尾巴好奇地看向主人。

  易弦輕輕地笑。

  這時七點多了,太陽終於開始西斜,可是天空還是亮亮的。高緯度地區就是這樣,這裡有漫長黑暗的冬天,作為補償,大自然也給與漫長明亮的夏季。

  又摘了兩三棵樹的葉子後,易弦看到何田額角的頭髮都被汗水浸濕了,就問她,「你餓不餓?我們休息一會兒?」

  她擦擦鬢角的汗,「好。」

  他們坐在松樹下的石頭上,休息片刻,在溪邊洗洗手,取出食物。

  加了燕麥粉的麵包切片之後就會格外脆,又有嚼勁,塗上魚子醬,咬破魚籽時,裡面鹹甜的漿充滿口腔,和麵包粗糙的顆粒混合,是一種特別值得慢慢咀嚼回味的食物。

  吃了麵包,再用水瓶接些小溪中流動的清水喝,松風清泉,全身的汗都像被吹走了,心情也格外舒暢。

  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回到桑樹林繼續採桑葉。

  回家時已經快九點了,夕陽還是不願消失,可草叢裡灌木叢裡和樹林中都掩蓋在陰影中了。

  經過一片小池塘時,小麥對著草叢中咕呱呱呱叫個不停的青蛙汪汪大叫。

  何田把船停下,拿上手搖手電筒,帶著易弦和小麥走近池塘。

  這個季節池塘邊,稻田裡,小溪邊,沼澤中,總之有水的地方,到處都能聽見蛙鳴。

  青蛙被燈光一照,就會呆住不動,這時抓它們真是手到擒來。

  何田每一伸手就能捉住一隻,易弦趕快掀開一隻帶蓋的籃子,讓她把青蛙丟進去。

  「抓它們幹什麼?」易弦不明白,要是給自己家的池塘裡增添點樂趣,豐富生物多樣性,抓蝌蚪不就行了?容易得多,一瓢下去就夠了。

  何田早就料到他不知道,嘿嘿一笑,對他做個鬼臉,「捉來吃的!」

  「哎?」易弦縮了一下肩膀,一臉受不了。

  何田還不肯放過他,教他也動手捉幾隻,「吶,你看好啊,拇指和食指,捏住青蛙前肢後面,抓緊了,它就跑不了啦!」

  「我們不能用網子麼?」

  「就算用網子你也還得把它們一個個從網裡抓出來啊!哈哈,哈哈。」

  易弦斜睨何田一眼,「你故意的。」

  何田笑眯眯,「你剛才也是故意的。」

  易弦不敢再說什麼,只好俯身去捉青蛙。

  捉了十幾隻,何田說夠多了。兩人提著一籃呱呱叫個不停的青蛙,領著極度興奮的小麥重新坐上船。

  「這東西真的能吃麼?」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回到家,何田讓易弦在山澗邊的空地用幾塊石頭搭起一個烤肉架,堆上柴草,點上火,再削幾根尖尖的竹籤。

  青蛙是生命力很強的動物,用剪刀剪掉頭之後,身子還在不停地動,再拔掉心臟內臟,剪掉四爪,抓住靠近前肢的皮,向尾部一拽,就像給小孩脫連體褲似的,青蛙皮就脫掉了,露出粉紅色的蛙肉,洗淨之後用竹籤子三隻一串串起來,塗一點油,放在火上直烤就行了。

  烤了幾分鐘,青蛙肉由粉色變成白色,香味四溢,引得一直嫌棄臉的易弦終於露出了垂涎的樣子。

  何田故意用扇子把風往他那裡扇,「哎呀,好香啊!沒想到這麼醜的東西烤了之後這麼香吧?」說著還朝他擠擠眼。

  青蛙的頭和內臟,當然又成了鴨子們的加餐。

  其實,沒等易弦把這些剁碎拌上草料,鴨子們就開始啄食了。

  它們現在已經褪淨了那層黃色的絨毛,長出了或是灰色毛,每天到池塘游泳覓食,還有幾隻大膽的,想到樹林裡探險。

  很快就得給它們剪掉翅膀上的大羽毛了。

  青蛙肉烤到金黃色,油脂滴在火中時不時「滋」地一聲,這就可以吃了。

  小麥早就等不及了,昂首挺胸眼巴巴看著何田。

  何田先給了它一隻,再給其他蛙肉上塗上鹽。

  她遞給易弦一串,「看到了麼?高蛋白,低脂肪,比松雞肉還好吃。所以,它們也叫田雞。就是在稻田裡呱呱叫的雞。」

  確實比松雞肉還好吃。

  尤其是青蛙的兩條大腿,那兩塊肌肉肥嫩又有韌性,味道不亞於兔兔的腿肉!

  這頓夜宵吃完,躺在棚板上入睡時,易弦聽到山澗邊傳來的幾聲蛙鳴,對著布簾另一邊說,「我又想吃青蛙了。」

  簾子後面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2:32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四章 另一種奇葩野味

  一旦接受了青蛙這種夏天特有的野味,菜單就更豐富了。

  在太陽還沒升起的清晨,或是十點多的夜晚,劃著船,船上掛一盞燈,帶上有蓋的竹籃或者網籠,在沼澤和池塘邊走上一圈,就大有斬獲。

  帶回家的青蛙可以養在一個大竹籠裡,吃的時候抓出現宰。

  除了烤青蛙,還可以和乾辣椒、薑、蔥加上白糖和醬油炒來吃,或者用辣椒花椒和幾隻放在水缸裡養了一周的蝲蛄煮一鍋麻辣鮮香的湯,再放進幾隻青蛙,吃得唇齒留香。

  那天帶回家的蠶繭,其實是另一種夏季才有的野味。

  這個,易弦也沒吃過。

  第二天傍晚,聽何田說要吃蠶蛹時,他又不由自主露出前一天聽到她說要吃青蛙時的表情。

  何田讓他跟自己一起從一個窩棚裡搬出了幾樣機器。這窩棚裡堆放的都是不常用的工具和機器,佈滿灰塵蛛網。

  何田要的機器搭好了之後,看起來像一個有高高提手的「水桶」。

  「水桶」下面有個火倉,可以加入木柴燒熱,桶是銅質的,其實,更像一口鍋。鍋的上方有一個提手,或者說一根橫軸,可以拆卸,洗刷乾淨之後,何田把一個小竹籠子似的部件裝在了橫軸上。這個竹籠大約二十釐米長,直徑十釐米,用二十四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竹子編成,橫臥在光滑的橫軸上,用手一撥,骨碌碌轉動得十分順滑。

  在鐵鍋之上還有一個部件,是個中間有孔的扇形,可以搭在鍋的一邊。圓孔只有一枚核桃大小。

  易弦完全看不出這機器是用來做什麼的,直到何田給鍋裡添上水,火倉裡放上柴草點燃,水滾之後又放了一把蠶繭進去,他才恍然。

  「這是繅絲用的?」

  「是啊!」

  何田用細竹枝紮了一個兩指粗的「小掃把」,枝頭放進鍋裡,不斷攪動,很快,枝頭纏上了幾根極細的絲,蠶繭在水中漂浮,順著何田攪動的方向在水中轉著圈,一會兒工夫,幾乎鍋中所有蠶繭都的絲都被竹枝纏上了。

  何田想了一會兒,喃喃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她也記不起繅絲的過程,和易弦討論了一會兒,實驗幾次,把絲線從圓孔中穿出來,纏到小竹籠上,又去了窩棚一趟找到了線軲轆和一把專門繅絲用的高腳凳,這才似模似樣地繅起絲。

  等全部蠶繭陸續都投進去了,線軲轆上才得了一小捲絲線。

  何田又跑回家在棚板上的書架翻找了一番,看了書,把線取下來,捆成一束,掛起來晾乾。

  晾乾的絲線有種很難形容的氣味,摸起來極為柔軟,有種美麗的光澤。

  看著這一小束絲線,兩人都感歎絲織品來之不易。鍋裡現在還浮著一堆已經為絲織事業獻身的蠶蛹。

  何田想起易弦那件紅色的披風,那上面的絲綢非常厚實,估計他們忙亂了半天繅出的絲只夠織那種絲綢指甲蓋大的一塊。

  「你那件衣服,凝聚了最少上千隻蠶蛹的生命啊!」何田這麼說。

  咬破的蠶繭是沒法繅絲的,所以用來織綢子的都是活生生被燙死的蠶蛹,這說法沒錯。

  不過,被燙死的蠶蛹也不能浪費。

  在鍋裡放上鵝油,燒熱,投入蠶蛹一炸,快進快出,裝盤時再灑上一點鹽,裹著新鮮的嫩桑葉吃,美味極了。

  剛開始易弦還對蠶蛹有點抵觸,它的口感也挺特別,外皮焦脆,內心軟綿綿的,嚼了幾下還有個硬實的梗,但是只要不去細想構成這些口感的都是什麼,非常的香。

  用何田形容青蛙肉的話來說,高蛋白,低脂肪。而且還有好多氨基酸呢。

  如果菜園裡有剛長出的生菜葉,或者豌豆苗,和炸蠶蛹一起吃,味道更好。要是有新鮮的小水蘿蔔,洗淨切成片,一片水蘿蔔,一顆炸蠶蛹,這麼配著吃。小水蘿蔔是一種特殊的蘿蔔品種,長到最大也就核桃那麼大,外皮是鮮豔的粉紫紅色,內心是雪白的,漂亮得可以充當水果,味道也更像水果,果肉水分充足,晶瑩剔透,咬一口,脆生生的,甜味比蘿蔔的辣味更足。

  「那你們原先也繅絲麼?」吃完了蠶蛹,易弦才想起這回事。

  「哪有那麼多時間啊。我養蠶那次奶奶哄我玩的才把這套傢伙事拿出來擺弄過一次。她也不怎麼會繅絲。」何田把繅絲機器的火倉掏空,鍋子裡的水倒掉,「炸蠶蛹倒是幾乎每年都吃。不過是直接把蠶繭剪開,蠶蛹掏出來之後還會動呢!」

  這麼一說,易弦又縮起脖子了。

  他想像著蠶蛹蠕動的樣子,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何田倒沒再逗他,不過,她對著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兩人把機器和工具重新收好,易弦問何田,「這次繅的絲要拿來做什麼?」

  何田早想好了,「從三三家經過的時候,我想到,既然她收麻織麻,當然也可以收絲織絲呀,絲肯定比麻值錢,對吧?」

  「那倒是。她也可以把絲和麻混紡在一起,我從前穿過很多夏衣,就是這樣的布料做的。純絲的衣服,出汗了會黏在身上,這個混了麻的布料就不會,而且,柔軟光亮又密實,也比麻料要輕很多。」

  何田歎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三三會不會收絲。就算她弄清楚了怎麼織絲麻混紡的布料,或者織出來綢子了,她賣給誰啊?」

  易弦給她鼓氣,「難說啊,沒準來收魚子醬的人就很喜歡三三織的布呢。」

  即使嚴寒時代過去了近百年,可是城市的規模和人口仍然和災難之前的無法相比。據他所知,世界最大、最宜居、最發達的城市,至今也沒有超過二十萬的人口。

  他去過的幾個大城市,在這片陸地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城主以一方霸主自居,城中人口也不過十萬。

  任何人口不到十萬的城市都很難擁有齊全發達全部工業,大部分資源被用來提供電力、修築工程、恢復科技,沒有哪個城市有高度工業化的紡織業或是養殖業,所以絲綢又成為了奢侈品,也因為如此,商人們傾向於購買貂皮,而不是人工飼養貂。當然,這也是因為大多數人還在為了溫飽整日奔波,能享用到絲綢和貂皮的,可能只是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口。

  吃完了炸蠶蛹夜宵,何田和易弦趁著天還沒黑下去,把從河灣帶回來的兩箱沙子搬到空地上,支起篩網,一鏟把沙子揚在篩網上,過濾出大粒的石子。

  篩過的細沙還要再換更細的篩網篩一次,那些最細的沙子,要留著和黏土混合,製作陶器。

  剩下的沙子用幾塊陶磚圍起來,曬乾之後放進木箱裡,和鋸末混合,用來收藏秋天收穫的各種瓜果蔬菜。

  短暫的夏季是各種植物努力繁殖的季節。兩天之後的傍晚,何田和易弦又去採集漿果和桑葉了。

  這一次,他們帶上了大米。

  夏季,馴鹿是很樂意跳進河裡游泳的。雖然河水的溫度大多數時間只有二十度。

  它跟在小船後面,優哉遊哉,四個大蹄子在水中撥動,鹿頭一直露在水面上。小麥看到大傢伙竟然和自己、和鴨子們一樣會游泳,嚇了一大跳,對著大米一通亂叫,它的叫聲驚起了河邊草叢中覓食的一隻雉雞。

  雉雞飛不太高,它撲扇著翅膀在草叢中滑行,何田收起槍落,「嘭」地一聲打中了它。

  小麥在主人的示意下跳下小船,勇敢地遊上岸,跳進草叢中去尋找這隻雉雞。

  易弦用竹篙撐住船,等了一會兒,小麥拖著獵物鑽出草叢,何田對著它吹口哨,鼓勵它叼著獵物跳進水裡。

  小麥叼著獵物遊到了船舷,何田把它抱上來,拍拍它的頭頸,「小麥真棒!」

  它驕傲地咧著嘴,甩動腦袋脖子,屁股尾巴,甩了兩個主人一頭一臉水,才樂呵呵地坐在船板上。

  這隻雉雞長著長長的尾羽,腦袋上有紅色的小肉冠,是隻雄雞。

  「看來今天晚上有好吃的了!」易弦開心。

  何田看了他一眼,「還不止這個呢!」

  因為一直到接近晚上十點還有光亮,他們最近睡得很晚,又一直趁著有光在勞作,所以晚飯通常吃得早又簡單些,再吃一次夜宵。

  到了河灣,大米上了岸,就不管其他人了,慢悠悠晃著一邊吃一邊走。

  它也喜歡吃酸甜多汁的漿果,可惜,何田他們再次利用了它,每次它找到漿果,他們就會把它推到一邊,它只能吃地上已經爛掉的果實,或者就得再去尋找。

  很多漿果可以曬乾做成果乾,這樣就能在缺乏新鮮蔬菜水果的冬季也吃得到。

  烘焙餅乾、麵包時加入麵團,再加些堅果仁,或者和炒過的燕麥、野米一起用滾水一泡,澆上一勺蜂蜜,就是一頓簡易而營養豐富的美味早餐,野營或是打獵時很方便的。

  漿果也可以做成罐頭,洗淨晾乾後,用滾水混合適當比例的鹽和糖,放涼後倒入玻璃瓶,再倒進漿果,密封好,可以保存很久。

  當然,也可以做成果醬。塗麵包、饅頭、煎餅、餅乾。

  總之,各種漿果是需求量很大的食物,要多花些時間採集。

  大米不斷走著,何田和易弦的漿果籃子也越來越沉。

  漸漸的,易弦聞到陣陣花香,他抬起頭,看到不遠處開著大叢大叢的玫瑰花,就像綠草地上的一條錦緞,很多蜜蜂和蝴蝶也被吸引來,在花枝上翩翩起舞。

  他看向何田,何田也正在對他微笑,「漂亮吧?」

  「嗯。」

  玫瑰花叢延綿兩三百米,最高的已經有近兩米高,其中還夾雜著許多野薔薇,有些枝頭已經長出朱紅色的薔薇果。

  「這裡是我爺爺發現的,最開始花叢沒有這麼大,他把周圍其他高大的樹木都砍了,慢慢就越長越大了。這附近還有個蜜蜂窩。找一天我帶你來採蜂蜜。」

  越靠近花叢,香味越濃郁。

  何田眯著眼睛深深呼吸,把採集漿果的籃子卸下來蓋好蓋子,在腰上綁上另一個籃子,去收集玫瑰花。

  「我們只要最大最鮮豔的花蕾。」她拿出兩副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給易弦一副,「要小心啊。」

  易弦看到滿目都是玫瑰花蕾,覺得應該比採漿果要容易得多,可是一上手才發現,要大,要顏色鮮豔,要完整的沒被蟲子咬過的,還真不太容易。

  但是在花香怡人的地方工作,總是心情愉悅的。

  太陽漸漸西行,何田決定收工了。

  經過桑樹的時候,他們又摘了些新鮮的嫩葉,還帶走了十幾個蠶繭。

  蠶繭的顏色乍一看差不多,但放在一起對比,即使同一棵樹上的蠶繭顏色也不同,有些是淺綠色,有些偏黃。

  回到家,易弦給大米刷毛,何田把雉雞破腹,取出內臟。雞肝放在油鍋裡加一點鹽慢慢煎,煎出的脂肪用小鐵勺舀起來,澆在雞肝上,不用煎得太久,只要兩面都變色了就行,放在盤中再切開,只是聞著香味就直咽口水。

  雞胗子小心地剝掉那層黃色的膜,這個炕乾磨碎之後是一味藥材,可以治療積食。

  雞胗子和雞心用鐵籤子穿了,包上一層從肚子裡取出的黃黃的雞油,放進烤屜裡,烤上十分鐘拿出來,切開,灑上一點醬油。

  剩下的雉雞明天再處理,先在它空空的肚子裡塞上草木灰,用草繩綁緊,裝在盛著沙子和鋸末的木箱裡,放進地窖。

  雞腸之類的內臟剁成幾段,送給鴨子們加餐。小麥也分了好大一段。

  易弦和何田吃完這頓夜宵,滿足地洗漱睡覺了。

  躺在棚板上,還有些微光。

  「更北方的地方現在是極晝吧?」

  「大概吧。」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何田問,「你還餓麼?」

  易弦看不到她,但是莫名感到她的語氣有些古怪,他不由湊近一點布簾,「我……還好吧,怎麼了?」

  何田從簾子邊緣推過來一個東西,「還餓的話可以吃這個哦。」

  他低頭一看,先沒看清那是什麼,跟一粒棗核差不多大,橢圓形,兩邊微尖,棕色的,光光亮亮的,再仔細一看,那東西上好像還有些凹槽。

  「這是……什麼?」他正感到不對勁,簾子那邊何田就低低笑了,他捏起那東西,正要往眼前放,那東西突然扭動了一下,竟然是活的!

  易弦驚叫一聲把它甩了出去,「是蠶蛹!」

  原來,何田剪破了一個蠶繭,把一顆活蛹推給了他。

  「哈哈哈哈哈!」簾子另一邊,何田捶床大笑,唉,可惜沒看到易弦剛才大叫時的表情。

  她有點遺憾地伸手摸摸簾子,手心一熱,是易弦把他的手貼了過來。

  兩人又笑了一會兒,睡著了。

  屋子外面,樹林裡,終於升起月亮。到處是青蛙和蟲子的鳴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3:10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五章 玫瑰花醬和果醬

  採來的各種漿果和玫瑰花蕾都要清洗乾淨,才能進行下一步製作。

  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沒升起,易弦燒水做飯,何田就帶著昨天的收穫去山澗邊清洗。

  花蕾放在竹籃裡,先浸泡在溪水中,輕輕用手攪一攪,洗掉上面的灰塵、蛛網還有可能的蟲卵,然後提出來放在石頭上,等籃子不再流水了,把花蕾倒在大竹匾上晾乾,時不時還要翻一下。

  漿果分類洗淨,在晾乾之前還要丟進水盆或是水缸裡,那些漂浮起來的果子就不要了,剩下的果實選出完整飽滿的,也放在竹匾上晾曬。

  太陽升起之後,何田撿起一半的果實和花蕾,一半留著曬成乾果和乾花,剩下的準備做成果醬。

  何田去年只曬了玫瑰乾花,因為沒打到足夠多的貂皮,沒錢買很多的糖,所以沒做玫瑰醬。因為做玫瑰醬是非常費糖的。

  玫瑰花蕾和糖的比例是一比三,如果做到一半覺得不夠,還要再加糖。有些年頭,花蕾所含的水分更多,那就不需要太多糖。

  做醬時要把花蕾的花萼和花蕊都去掉,只留下花瓣,放在一個大鍋中,加入砂糖,用力揉搓,花瓣慢慢滲出深紅色的花汁,滿屋子都是玫瑰濃郁的香味。

  花汁中含有豐富的花青素,會把皮膚染黑,每次做了玫瑰醬後,指甲縫裡和手心上好幾天都是青黑色的。

  每到這時,何田就想,要是有雙橡皮手套就好了。

  或者塑料手套也行啊!

  誰會想到一百年前氾濫成災的一次性手套有朝一日會成為稀罕物呢。

  花瓣揉搓出花汁後就會慢慢和糖混合,變得黏稠,這時還要用擀麵杖繼續攪,把花瓣都搗爛,直到看不到完整的花瓣為止。

  這時的玫瑰醬初具雛形了,花瓣和砂糖變成了一團黏糊糊的玫瑰色的泥,把它放進玻璃罐中,用擀麵杖壓實,再毫不客氣地澆上蜂蜜,直澆到離瓶口還要三四釐米的高度。蓋好瓶蓋,放進地窖,經過三個月的發酵,玫瑰醬就做好了。

  到那時,花瓣中苦澀的味道完全消失,只剩下玫瑰花特有的香甜,挖上一小勺用溫水泡開,是寒冷的秋冬季節難得的熱飲。

  保存了夏日香氣的玫瑰花醬當然還可以用來塗麵包,或者做點心的餡料。

  今年他們買了不少糯米粉,可以在紅豆沙裡加一點玫瑰醬,包些玫瑰湯圓煮來吃。要是那時候鴨子會下蛋了,早上在滾水裡煮幾粒湯圓,再打一粒蛋,就是熱氣騰騰香香甜甜的一頓早餐。

  何田美滋滋地想像著玫瑰湯圓的味道,開始做果醬。

  藍莓、樹莓和黑莓的甜度不同,做果醬時用糖的比例也稍有不同,但是做法都一樣。

  比起玫瑰醬,它們所需的糖要少得多。

  何田把晾乾的藍莓放在一隻陶鍋裡,用木勺壓爛,灑上糖,藍莓和糖的比例大約是八比一,然後攪一攪,讓糖和藍莓充分混合,蒙上布,放上一會兒,藍莓的果汁就被糖析出來了,這時再做果醬就更容易。

  把鍋放在火上小火加熱,不斷攪動,咕嘟咕嘟地煮上一會兒,漸漸的,果醬不斷冒起大大的氣泡,也越來越黏稠了,就可以關火了。

  等果醬放涼,就可以裝瓶了。裝瓶之後,何田會再放一點蜂蜜在果醬上,這樣,果醬更不容易發黴變質。香味也更濃郁。

  做果醬的間隙,易弦跑來幫忙,並且極力建議今天就烤一些麵包,或是別的什麼點心。

  「可以做煉乳小米糕!」他說著,先從果醬罐子裡挖了一小勺藍莓醬放進嘴巴裡,「嗯……真好吃。做好的小米糕上再澆一勺果醬,配著竹葉茶。」

  何田給他說得立即心動了。

  從小村回來的路上,易弦就抱著那罐煉乳跟何田商量能做什麼好吃的了。

  煉乳罐頭打開後可放不了太久,雖然已經過期一個月了,但是他們還是沒捨得立刻打開。

  「好吧,那你等會兒攪蛋白。」

  「行!」

  泡發小米需要四個小時。

  何田有條不紊,把一件件事情安排好。雖然廚房裡暫時靜悄悄的,但一項項準備工作都在無聲地進行著。

  她取出地窖裡的雉雞,在空地上的石灶上支起鍋,燒開一鍋水,雞子放在滾水中燙一下,再褪毛就容易得多。

  靠近雞胸的絨毛是可以做被褥大衣的保暖材料,剩下的大羽毛剪碎了和泥漿、乾草混合在一起,糊在窩棚牆板的縫隙中,這樣,到了冬天,家中的動物們居住的窩棚就更加暖和了。

  比起雞毛,鴨子大雁之類水禽的毛要更難褪一些 ,它們全身緊貼皮膚的地方都長著一層非常細的絨毛,用手拔是很難拔乾淨的,往往要在拔毛之後再將整隻鳥插在竹籤上,放在明火上燎一下,把皮外面的絨毛燒掉。即便是這樣,也還有一些細小的羽管藏在鴨皮裡面,要是煮熟吃到了,特別噁心,這些羽管得用一支竹鑷子拔掉。

  這是個很費時的活兒,穿上鹿皮圍裙,把脫了毛的鴨子放在腿上,讓它屁股朝上,用鑷子頭做成又薄又扁的鑷子把鴨子兩根翅膀下面、屁股周圍的細毛和羽管都夾掉,這隻鴨子才算處理好了。

  還有,不管是醃製還是趁著新鮮烹煮之前,還得把鴨子屁股尖兒給切掉。不然的話,鴨子就有股臭味。

  所以何田不喜歡在秋冬季節再打雞鴨類的獵物,那時太冷了,即使坐在屋子裡,沾了水的手指一會兒就凍得刺痛。

  褪好毛的雉雞砍成小塊,放在鍋裡,加上水和鹽,放在火上慢火清燉,再從地裡拔幾根胡蘿蔔,洗淨,也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塊,投進鍋裡。

  胡蘿蔔現在已經長得很肥大了,最粗壯的,何田一手都握不住。收穫之後就在地裡拍掉根莖上的土,埋在放了鋸末和沙土的木箱中,能在地窖中儲存很久。

  胡蘿蔔是非常耐寒的植物,每年最先種下的就是它。到了六月底收穫一次,還可以再種一季,在秋天再收穫。不過,秋季收穫的胡蘿蔔往往就沒有那麼大個了。

  何田和易弦收穫了滿滿一木箱胡蘿蔔,兩人一起提著,抬回地窖邊,易弦爬下去接著,把木箱放好。

  除了胡蘿蔔,葫蘆和絲瓜也可以摘下來了。

  何田幾乎每年都種兩種葫蘆,一種是兩頭圓圓腰細細的,這種不是用來吃的,即使小葫蘆只有手指長的時候採下來,味道也是澀澀的,只能等它們長大,變硬變乾之後鋸掉嘴,做成塞子,當容器,或者從中間鋸成兩半當瓢用。另一種葫蘆腰粗肚子圓,長到手掌那麼長的時候就可以摘下來了,削皮,切成圓片和小蝦米小魚一起炒,十分鮮嫩。或者,再等它長大些,切成條,曬乾,冬天要吃時泡開,和肉一起燉湯。

  絲瓜就只有一種,它們很容易種活,也不需要怎麼照顧,搭上架子,枝葉很快就能爬上架子,長成綠油油的一大蓬,下面就可以種些辣椒、番茄、蔥、白菜。

  絲瓜藤爬得快,瓜也長得很快,同時種下的絲瓜和黃瓜,小黃瓜還只有巴掌長,絲瓜就有小臂那麼長了。

  絲瓜長到二十釐米左右就可以摘下來了,削皮之後,瓜是淺淺的綠色,瓜瓤是淡淡的碧色,切成小長條,和蛋一起炒,鮮美極了,瓜瓤裡籽也是軟的,咬起來稍微有一點脆。

  不過,易弦不太喜歡絲瓜的口感,他覺得瓜瓤炒熟之後軟軟綿綿的——

  「像毛毛蟲。」

  「你哪兒吃過毛毛蟲?」

  「就是像毛毛蟲!」

  絲瓜做的湯他倒是還能接受。

  把絲瓜切成一指厚的圓片,和切成兩半的小番茄、蛋或是肉絲一起下鍋快炒,然後加上兩碗滾水煮開,裝在碗裡後再加一點鹽調味。

  絲瓜很多產,可以從初夏一直吃到秋初,但是天氣一冷,瓜藤就死了。

  而且,它也不能曬乾存放。

  每年何田會留兩個絲瓜,讓它們長到很大,長老的絲瓜外殼變硬,在秋天的陽光下曬乾,摘下來,踩一下就癟了,外皮也碎了一地,裡面只剩下淡黃色的經絡和黑色的絲瓜子了。

  曬乾的絲瓜絡子滿是孔洞,剪成一段一段的,就可以用來洗碗。因為孔多,蘸上肥皂液能形成很多泡沫,洗淨之後隨便掛在哪兒,一會兒就乾了,不容易腐壞。

  選絲瓜絡中間最胖的部分,剪下來,用木槌敲扁,縫在手掌大的布袋上,就能用來擦澡了。用絲瓜那面蘸一點肥皂液,加上水,輕輕一揉就會有豐富細膩的泡沫,還能磨掉死皮。

  何田在家中淘米做飯時,易弦在淘泥。

  他們準備燒陶了。

  家附近的泥土其實並不太適合做陶器,但是森林中的生活其實就是「適應」二字。

  挖池塘時的那些泥土堆得高高的,用木頭和碎石頭圍著,上面蓋上草簾子。

  因為保護得當,上次暴雨時並沒被沖走多少。

  何田跟他從窩棚裡取出兩個大木箱,搬到土堆邊上。

  這兩個木箱上中間留著一條細縫,是放配套的竹篩子的。

  竹篩子編成方的,上面佈滿紅豆大小的方孔。

  易弦掀開土堆上的草簾子,下面竟然還長出了草,由於不見陽光,嫩黃嫩黃的。

  他鏟了一些泥土,倒在竹篩子上,再到山澗邊提了兩桶水,澆了幾瓢在泥土上,泥水立即瀝瀝拉拉地通過篩孔流進木箱,再從木箱底部的縫隙滴到地上。

  他又加了些水,用一把竹鏟子攪動篩子上的泥,一邊攪,一邊加水,幾分鐘後,篩子上就剩下草根草莖,小石子土疙瘩,比較細的泥土就流下去,掉到木箱裡了。

  把篩子上的這些石子草莖清理走,再放上一些泥土,加水攪拌,過篩。

  篩過的泥土質地細膩均勻,裝滿半個木箱後,去掉篩子,加上半箱水,用木棍不停攪拌,泥土中的腐殖質隨著水從木箱的細縫中流走,剩下的,就是黏土了。

  黏土加上已經篩過的細沙子,半箱土加兩瓢沙子,攪拌均勻,再加上一瓢草木灰,再攪勻,做陶器的泥土就混合好了。

  混好的陶土還得晾一晾才能用。因為現在裡面水分太多。

  把竹篩子蓋在木箱上,提到陰涼又通風的地方放一天,再不時攪一攪。直到難以攪動了,就晾好了。

  攪泥過篩,全是體力活兒。

  易弦滿頭大汗,從早上一直做到快中午,才攪好了一箱土。期間他跑回屋子喝水休息,看到何田在做果醬趁機吃了幾勺,又跑回來繼續攪土了。

  另一邊,何田在燉雞的鍋上放上蒸籠,蒸了兩盒米飯。

  米飯放在鋪了桑葉的竹盒子裡,加上兩粒泡發的栗子和一小勺蜜紅豆,半個小時後就蒸的香噴噴的。

  她蒸飯的空檔又去種了一茬胡蘿蔔,查看了菜地的情況。

  白菜地一角的籬笆被什麼小動物咬了一個洞,昨天還給啃爛了兩顆大白菜。

  看菜葉上的痕跡,像是兔子。

  何田到窩棚裡拿出一個木籠子,裡面掛著許多細鐵絲。她要做一個捕兔子的線圈陷阱。

  鐵絲窩成一個比拳頭略大的圈,一頭纏在上面,另一頭固定在一塊木塊上,線圈掛在籬笆被咬破的那個洞上,木頭藏在籬笆後面。只要今晚兔子再來,從這裡鑽進菜地時,頭就會卡在線圈裡,它這時一定會向後退或是掙扎,可是只要一動,線圈就會越收越緊。

  除了線圈陷阱,何田還在籬笆外面放了幾個竹籠陷阱,裡面放上一小塊菜葉和一塊雞骨頭。只要兔子走進來,踩到籠子裡的薄木片,籠門就會掉下來,把它關在裡面。

  小麥平時是不允許進菜地的,因為它這個年紀最喜歡刨坑。這時它蹲在籬笆外面,狗鼻子從縫隙伸進來,好奇地看著何田在幹什麼。

  何田設好陷阱,拍拍它的狗鼻子,「去叫易弦吃飯吧。」

  它汪嗚一聲,就朝著水池邊跑去。

  雉雞湯鮮美香濃,湯裡除了雞,只放了胡蘿蔔和鹽,胡蘿蔔的甜味進到了湯裡,所以湯更加鮮甜了。

  在米飯上澆上一勺,再配一塊雞肉,讓人滿足地歎息。

  午休之後,小米已經泡好了。何田把小米和一起泡好的四粒栗子一起放進手動攪拌機磨碎,又加了四顆蛋黃,攪成綿密的淡黃色的糊糊。

  煉乳罐頭也打開了,聞起來就很香甜,但是何田不知道怎麼吃,她想了想,加了兩大勺在小米糊糊裡。

  易弦把蛋白和砂糖攪成蛋白霜後,倒進小米糊,用竹鏟翻攪拌勻,放進鋁制的圓模裡,擱在蒸籠上蒸上。

  十幾分鐘後,一股奇異的香甜味道隨著蒸汽充滿了屋子。

  蒸好的小米糕暄軟虛蓬,切面上是細膩的氣孔,入口時,彷彿含了一塊淺黃色的白雲,嚼了兩下就不見了,只留下滿口的濃香和甜蜜。

  煉乳,真是個好東西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3:32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六章 麻辣兔丁拌時蔬

  不知不覺七月就來了。

  樹林中的蟬鳴依然悠長,河邊林間的綠意不減,可是何田知道,她得加快準備過冬的步伐了。如果這時悠哉悠哉地享受陽光和溫暖,到了冬天就可能挨餓受凍。

  每天早上,她和易弦灑掃除草後,就會帶著大米小麥划船出門,到河灘草地上收割野草。

  他們到達時,往往是太陽升起,草葉上的露珠都曬乾了的時候。

  這時的草在盡力吸收陽光,因此草葉中的水分最多,甜度也最高。看大米甩開腮幫大嚼的樣子就知道了。

  到了八月下旬,各種草都會開花結籽,那時的草營養就沒這麼豐富了。

  她不知道家中的兔子鴨子要消耗多少乾草才能度過漫長的冬季,所以只能儘量準備,越多越好。

  收回家的草紮成一束一束掛在竹竿上曬乾,這個過程需要大約三天,如果天氣一直晴好的話。

  如果下雨了,那就需要更久。要是沒能及時收好乾草,被淋濕的草還可能發黴。

  曬乾的草放進大小相同的木箱裡,蓋上一塊比箱子略小的木板,再壓上大石頭壓上一天,就由虛蓬變得緊實,體積縮小了很多,然後才捆成一塊一塊的大方磚。

  儲存乾草的窩棚地板上放上一層十釐米高的板架,把乾草挨著牆一塊一塊堆好,直到堆到房頂。

  野生的馴鹿冬季就靠啃食樹皮樹根和小樹枝為生,但大米一個冬季通常需要一窩棚的乾草作為補充食物。

  和住在野外的同類相反,冬季才是它最繁忙的季節。它得拉水,拉爬犁,奔跑,所以除了樹枝還需要更多食物才能為它提供足夠的能量,有時何田還會犒勞它一些黃豆和雜糧,爛掉的白菜葉等等。

  當初捉鴨子的時候何田和易弦都覺得逮回家的鴨子能養活一半就很不錯,沒想到他們胡亂養著,鴨子卻都活下來了,這十幾隻鴨子(還有三隻野鵝一隻大雁)越長越大,每天也要消耗不少食物。

  它們現在每天早上就會主動搖搖擺擺地去池塘游泳覓食了,可是到了冬天,山澗凍上,池塘也會凍上,那時又不可能每天有新鮮的魚或者其他獵物,也就沒有什麼動物內臟給它們吃,應該吃的草比現在更多。此外,還得準備些蛋白質類的食物給它們。這麼一想,何田覺得他們還得再種些黃豆。

  至於兔子嘛,何田打算就留下一對兔子,剩下的入冬後就殺掉。

  但不管怎麼樣,現在就得準備起來。

  上次帶回家的蘆葦已經曬乾了,春天河水開凍時拉回家的浮木也都曬乾了,那就可以蓋窩棚了。

  何田打算貼著原先堆乾草的窩棚一面牆再蓋一間尺寸相同的窩棚,四米長四米寬,三米高。

  蓋窩棚和蓋木屋一樣,先在平整的地上放上四根圓木,每根圓木靠近兩端的地方都挖出凹槽,凹槽的大小形狀一致,兩根平行,兩根垂直,凹槽相對扣緊後就成了一個四邊形,用錘子敲平,這個四邊形就鎖緊了。

  在四角釘上柱子,再釘上四根用同樣方法鎖緊的圓木,就形成一個立方結構,然後在牆面的木框上下均勻地釘和圓木粗細相同的木板,把這面牆分成平均的豎格,再沿著豎格從下到上釘上一層木板,一面牆就封好了,在牆面留出門窗的話,把豎格鋸斷釘上窗框門框。

  房頂的做法大致類似,這時如果有人幫忙,就輕鬆許多。

  一個人站在木框頂上,另一個人把木材托起,舉高,遞給他,在木屋框架上釘上厚木板,這就是房頂的框架,再豎起房樑,做出斜面,釘上木板,就行了。

  木屋房頂封好之後,就可以做地板了,和做牆面一樣,釘上間距相等的厚木板,再平鋪一層木板。如果想要在屋子裡做的小地窖,就和做窗口一樣,將做底框的木板鋸斷,釘上橫框,挖一個四方深坑,坑底坑面鋪好木板,就是一個天然的冷櫃了。

  小地窖上面做一個蓋子,釘上一塊皮革當把手。

  地板做好之後,就可以進行內部裝飾了。

  為了保暖和美觀,內牆可以再釘一層木板。當然,如果所有牆體都是用圓木蓋的,這一步就可以省略,只要用混好木屑乾苔蘚的泥巴密封外牆上的縫隙即可。

  窩棚比起木屋要簡陋得多,它畢竟只是個窩棚嘛。

  所以何田和易弦用了三四天的時間就把窩棚建好了。

  放乾草的窩棚沒有窗口,房頂和四面牆壁也沒鋪木板,用的是曬乾的蘆葦。

  蘆葦去掉枝葉,曬乾後由綠色變成棕黃色,鋪在地上用草繩像編草簾子一樣編成所需的尺寸,修齊兩邊,就可以用來做牆面做房頂了。

  蘆葦比木材輕了很多,編成簾子後可以捲成一大捲,兩人很輕鬆地就能抬到窩棚邊。

  把它貼著牆豎起來,用六七釐米寬、一釐米厚的木條釘在牆面上就行了,裡外各釘一層層之後,這個牆面用來放乾草是足夠了。

  房頂也是這麼做的。

  房頂和兩面側牆之間的三角形,也用蘆葦釘上,這時只要把編好的蘆葦簾子修剪成三角形就行了。

  蘆葦窩棚透氣通風又能抵擋風雪,做儲物空間是非常合適的。

  窩棚都建好了,當然沒有讓它空著一半的道理。何田打算把新窩棚也裝上滿滿的乾草。

  常言道,有備無患。可是在森林裡,好像永遠沒人能做好萬全的準備。

  要是今年的冬季來得特別早,第一場雪之後,所有的草都會變成爛泥。

  冬天可能來得早,春天可能遲到。六月還在下雪的年頭也並不罕見。

  趁著天氣一直晴好,也可以開始做陶器了。

  何田和易弦用一個四輪小板車把裝著陶土的木箱拉到一個窩棚邊。

  這個窩棚的設計和其他的不太一樣,它比一般窩棚大了很多,門兩側的兩面牆可以完全地打開。

  這兩面牆的牆體是用劈成片的蘆葦編成的席子做的。葦席的四邊釘上兩指寬的竹片,再從中間豎直釘一條竹片,這兩塊再分別釘一個X,這樣,本來不算太結實的葦席就被牢牢固定住了。

  牆體兩側和下方的竹片都打了孔,穿上繩子就可以固定在兩側的木框上,要打開牆時,解開繩子,用竹竿撐起牆面,窩棚立刻就變成了一個亮堂的大棚子。

  做陶器的那些工具全都擺在這裡。這裡,其實是陶器工坊。

  由於多年未用,工具上面蓋著草簾子,工坊裡到處是灰塵蛛網,角落裡的一個捕鼠籠裡還有隻不知什麼時候慘死的乾癟松鼠。

  打掃一番後,易弦取來兩桶水,倒進牆角的兩個水缸裡。

  裝陶土的木箱也搬進窩棚裡,在一隻擦淨的空水缸上放上一個孔洞只比小米大一點的篩子,取出一些陶土,再次淘洗。

  這時的黏土已經由剛挖出來時的棕黑色變成了土黃色,十分細膩。

  在一個竹匾上放一塊粗布,把淘好的陶土倒在上面,擠壓出水分,放進一個小木桶裡備用。

  何田家的大部分陶器是用模件做的。

  模件是燒製好的陶做成的,用草繩捆著堆成一堆。有用來做盤子的,也有做碗和水杯水盆的。每種模件都有好多個。

  陶鍋也可以用做水盆的模件做,只要倒好模後再在盆子兩側加兩個耳朵,那就是鍋子了,鍋蓋就更簡單了,把陶盤翻過來,底上黏一個手柄就行了。

  看起來很容易,但操作起來並非如此。

  比如做陶碗,模件有三塊,底部一塊是個倒扣的碗狀,有三個足,中間有個小孔,然後是兩個對稱的模件,和起來像是一個從中切成兩半的碗,合攏之後中間是一大一小兩個圓孔,倒扣在底部模件上,要從底部的三足之間各穿一條皮繩,在頂部繫緊,模件才扣越嚴,泥漿倒入之後,成形的碗才會完整。

  和好的泥漿也要稀稠合適,太稀了,泥漿很快全都流走了,陶坯無法成型,如果太稠了,又流不到最底部就變乾了。

  工坊中有幾張特別長又特別細的木板凳,是用來放做好的陶坯的。

  模件綁緊之後,在兩條板凳間放上一個平平的木板,把模件擺在上面,木板中間有幾道凹槽,便於多餘的泥漿流出來。

  裝泥漿的小木桶一側安了一個V型的竹嘴,泥漿從這裡倒出來,倒進模件上方較大的那個孔,倒的時候速度要均勻,不然會產生很多氣泡,這樣的陶坯一燒就會裂。

  等泥漿從模件上方的另一個小孔冒出來時,就說明模件內部的空間被填滿了。這時就可以接著倒一個模件了。

  倒好的陶坯,通常等上十幾二十分鐘就可以解開模件取出來了。

  只要陶坯完整,沒有哪裡缺一塊,或是有大氣泡,就算倒模成功了。

  用泥漿倒模做出的陶坯通常會在模件連接的縫隙處留下一條棱,這個,和其他的小瑕疵都可以慢慢修改,因為陶坯需要好幾天的時間才能完全乾透,等它們稍微乾一些,不會因為輕輕一捏就變形了,就可以竹子削成的各種工具刮、削、磨、切,甚至大刀闊斧地修改,想雕刻出花紋也行,想在上面黏上一些陶土做的裝飾物也行。

  何田小時候,最喜歡把樹葉、花朵拓在陶坯上。

  在陶坯還很柔軟的時候,你還可以稍微改變它的形狀。易弦被救回來,他剛醒來時看到那個瓶口扭曲的花瓶,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除了利用模件倒模,何田家也有拉坯器。可以完全用手工製作一件陶器,當然,比起倒模就費時得多。

  拉坯器像一個坐在圓柱臺上的大圓盤,圓盤和圓柱台之間安著轉軸和轉輪,坐在拉坯器邊上,用腳不停踢動圓柱台,大圓盤就轉起來。

  用拉坯器做陶器時,把做好的陶坯放在圓盤上,勻速踢動轉檯,竹刀放在陶坯外殼上,緩緩由上到下移動,就能把陶坯修得更光滑,或者做出波浪式的凹槽花紋。

  倒好了五個碗四個盤子後,最先淘好的陶土也變得比較乾了,把它取出來像揉麵那樣揉勻,就可以放在拉坯器上了。

  易弦知道手工陶器是怎麼做出來的,也知道拉坯器是什麼,但是從來沒上手玩過,很是躍躍欲試。

  何田給他示範,「先踢得快一點,讓轉檯和圓盤轉起來,然後保持這個速度,兩隻手一起把泥胚托起來,太乾了就在手上加點水!不過你不想它太濕,太濕了,很容易就塌。」

  她做了個水杯。水杯是用拉坯器做陶的入門練習。

  她先握住陶坯,拉成一個兩手合抱粗細的圓柱,然後兩手拇指插在陶坯頂部,其餘手指放在外面,「慢慢向外拉,你看,現在裡面有個洞了吧?這就是杯子裡面了。要是想讓杯子更高,就向上拉,想讓它更圓就向兩邊拉。」

  等杯子的高度、大小都合適了,何田不再踢轉檯了,圓盤慢慢停止轉動,她從一盒工具中取出一根兩端栓著小木棒的細鐵絲,兩手握住木棒,向泥胚中間輕輕一拉,鐵絲就把陶杯的胚從剩下的陶坯上分割下來。

  陶杯的泥胚現在就能放在一邊的木板上晾乾了。

  「然後,你可以捏一小塊泥,做個杯子手柄,或者,你也可以用拉坯器做,拉起陶坯,拉出一根小尾巴。」她站起來,讓易弦坐在拉坯器前。

  易弦在何田的指導下,很快做出了一條手指粗細的小尾巴,黏在杯子側面,就是一個把手了。

  做好的陶坯放在工坊裡晾曬,等完全變硬了,就可以放進窯裡燒了。

  試著做了幾次之後,易弦做的茶杯不是還沒十釐米高就歪得不成樣子,就是一邊高一邊低,他終於成功了一次,小心翼翼用鐵絲切下,太激動了,還沒來得及從拉坯器上拿下來,不知怎麼又踢了一下轉檯,剛做好的杯子就飛出去,摔在地上,又變成了一坨泥。

  何田怎麼也忍不住笑了,哈哈笑了幾聲,看到他又變成三角嘴了,趕緊抿緊嘴唇。

  易弦嘟著嘴,把那塊泥巴撿回來,重新堆在拉坯器上。

  何田戳戳他肩膀,對他微笑,「都快七點了,我們先吃飯吧。」

  今天的晚飯主食是二米粥,菜是麻辣涼拌兔丁。

  膽敢咬破籬笆偷白菜的兔子還不是單獨行動,而是成群結隊的,結果一個個都被抓了。

  設下陷阱的第二天早上,易弦在白菜地的籬笆外面發現一隻已經僵硬的兔子。它勒死在了鐵絲圈做的陷阱上,靠近胡蘿蔔地的邊緣,兩個陷阱籠子裡還各有一隻兔子。

  這兩隻兔子暫時和其他兔子養在一起。

  易弦還有點懊惱,「早知道咱們就等秋天再設下陷阱,多抓幾隻養著。根本不用從這麼小養大,浪費好多乾草。」

  何田安慰他,「誰知道到秋天能不能抓到活兔子呢。這是捕獵,可不是去商店買東西,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死掉的兔子洗剝乾淨,切成塊,先用熱油和蔥薑辣椒花椒炒了,瀝乾油,分成兩份,一份做了當天的午餐,另一份放在陶罐裡藏在地窖。

  今天午後,何田拿出那罐兔肉,把陶罐放在一個竹籃裡,一半沉在山澗中。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從菜地裡採幾顆小水蘿蔔,幾根手指粗細的胡蘿蔔,幾粒紅紅的小番茄,全都洗淨,切片、切絲、切成小塊,全都放在陶盆裡。

  兔丁也從陶罐裡取出來,因為放了兩天,更入味了,和新鮮的蔬菜拌在一起,只看顏色就讓人食指大動,再灑上一點糖,拌好之後倒在陶盤裡。

  屋子裡一直種著兩盆豌豆苗,每次長到手指長就可以剪掉吃了,這時剪掉一把,灑在盤上,綠瑩瑩的嫩葉配上粉紫色外皮雪白內心的小水蘿蔔、橙色的胡蘿蔔、鮮紅的小番茄,還有金黃色的兔肉,更好看了。

  跟熱騰騰的粥一起吃,新鮮蔬菜脆爽鮮甜,兔肉又香又辣又麻。

  「啊,我愛兔兔。」易弦被辣得輕輕呼氣,可還是笑著。

  何田用手給嘴唇扇扇風,嚼著一口兔肉,「我也愛兔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3:40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七章 雜米飯團

  經過多次嘗試,兩天後,易弦終於可以用拉坯器做出一個像樣的杯子了。

  這時,工坊裡貼著牆的木架上已經放了大大小小五六十件陶器。

  大小不同的碗、盤子、茶杯,用來儲物的帶蓋兒的方盒圓盒,還有陶缸、陶罐、水盆等等。

  大多是用模件倒出來的,也有不少是手工做的。

  有兩對碗是何田做著玩的,小的那對碗底拓上一片葉子,大的那對在外邊上貼了個小狗頭。

  盤子也有很多手工做的。

  易弦用拉坯器的技術只能算是勉強合格,但是審美水平還是有的,盤子嘛,其實就是放食物的平面,邊緣稍微翹一點就行了。

  捏泥巴誰不會啊?於是他就做了好多盤子。

  工坊裡也有擀麵杖、小刀等等工具,他擀面皮一樣做了幾個不甚圓的盤子,用竹刀雕刻出葉脈,在泥胚未乾的時候捲曲邊緣,竟是一片荷葉的樣子。做得興起了,易弦乾脆做了一套器具,荷葉盤荷葉碗,小蓮蓬小荷花香座,再用拉坯器做出杯子後,杯子的手柄就做成一朵妖嬈的荷花,杯身上浮雕著蓮葉朵朵,婷婷新荷,蓮葉下還藏著幾條魚,杯蓋是朵盛放的荷花,還有個小蓮蓬捏柄。

  何田在他最後修整泥胚的時候一直站在他身後不停地「哇」,讓他得到了極大的心理滿足。

  但是,表面上,他還是裝出「這沒什麼」的樣子,抿抿嘴,把杯子泥胚遞給她,「燒好了送給你。」

  何田小心翼翼捧著泥胚看了又看,笑了,「當然得送給我了,都寫著我的名字呢!你不是說過麼,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你還記著我說的這句詩呢!」易弦也笑了。

  兩人本來相視而笑,正笑著呢,不約而同臉紅了,又一起別開頭。

  前一刻還歡聲笑語的工坊,頓時靜得尷尬。

  何田心想,怎麼突然間四下這麼安靜呢?靜得我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了。

  但其實,森林中沒有一刻是絕對安靜的。夏日午後的風吹過樹林,帶著草木花香,不遠處林子裡鳥雀嘰嘰喳喳,還能聽見池塘裡鴨子嘎嘎呱呱,工坊一角,小麥臥在地上,用爪子撥動一個泥巴球自娛自樂。

  她小心地把陶杯的泥胚放好,偷偷用眼角瞄向易弦,誰知道,他也正在歪著頭看她。

  兩人目光一觸,又一起笑了。

  何田家上一次開窯燒陶是差不多六年前了。

  每次燒陶都是項巨大的工程,不僅要耗費體力時間,還要消耗很多資源:木柴。

  要讓爐窯溫度達到一千攝氏度以上,並保持好幾天,以何田家的陶窯大小和以往的經驗估計,需要差不多三大堆木柴。

  山民們計算木柴的單位「堆」不是很精確的計量單位,大約是指底部兩米乘一米半,一人高的一堆木柴。

  這樣的一堆木柴,把一根長七米以上、最粗的直徑達到半米以上的浮木全都劈成小臂長短雙手合抱的大小,就差不多了。

  要燒一窯陶器,就會將本來留給冬季使用的木柴一下子消耗掉近四分之一。

  這些木柴得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內趕快補上,不然,第一場大雪過後,再想砍柴,就難得多。

  大雪會讓樹林的樣子變得陌生,要找到合適的樹就會往常困難,在戶外,握著斧子的手會在寒冷中變得麻木,每揮動一次工具,手指都像被無數小針刺著,腳趾、耳朵、鼻尖、臉頰全都冒著被凍傷的風險,砍了一會兒柴,你身上流出的汗很快變成一層貼著身體的冰冷,讓你失去寶貴的體溫,如果倒黴的話,再因此生病,然後,辛苦拖回家的木頭並不能立刻就用,因為樹幹裡面還有很多水分,這種潮潮的柴就算點著了,也會冒出可怕的煙,搞不好還會使人中毒。

  去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要晚一些,直到十月才下第一場大雪。但這通常意味著,第二年的冬天會提前到來。也許,今年九月中就會下大雪。

  如果真是這樣,那意味著更漫長的冬天,和更龐大的對木柴的需求。

  為了補足木柴儲備,何田和易弦在燒窯之前要先去砍幾棵樹帶回來。

  在河對岸,靠近河岸的一片雲杉林因為長得太過茂密,去年秋天,有幾棵樹開始傾倒,壓在別的樹上,樹根也露出地面一部分。這是樹林自然的新老交替。

  這幾棵樹每棵都有六七米高,要是能把它們運回來,那就太好了。

  何田的計劃是,把樹砍倒,拖拽到河邊,用藤索幾根捆在一起,做成一個木筏,她踩在上面,用竹篙劃向下游,再拉到岸邊,拖回家。

  如果可以成功,那麼一次就能補齊所需的木柴。

  可是這個計劃充滿很多變數,首先,那些樹在春季漲潮的時候有沒有被沖走?會不會其實已經躺在柴房裡了?

  然後,能不能順利拖拽到河邊呢?木筏在渡河的時候會不會被沖散?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和易弦去了。

  夏季的森林是獵食動物活躍的地方,但現在至少比秋天要安全。到了秋天,動物們也感到寒冬將至,抓緊時間囤積營養和脂肪,因此變得更加兇猛。

  早去比晚去要好。

  天剛剛亮,餵了鴨子兔子,他們就帶上乾糧出發了。

  要是在從前,何田會劃著獨木舟從家門前這段水流比較平緩的河面橫渡,劃上一個小時的船到達對岸,再沿著河岸步行,但是現在不用了!因為他們有了一座橋!

  大米背著各種工具和沉重的藤索,易弦和何田牽著它在林中步行,小麥跑前跑後,熱鬧得像是去玩耍。

  幾個月前他們修橋時,河水還結著冰,每次要讓大米拉著爬犁在冰上跑上快一個小時才能到達。河岸並不是筆直的,崖岸蜿蜒,雖然從地圖上看,穿過森林會更近,可是林中白雪未化,反而需要更久的時間。

  現在,樹林變成了另一幅模樣,高大的樹木鬱鬱蔥蔥,十分陰涼,清淺的小溪從林子間流過,因為陽光難以透過茂密的枝葉,石頭上、樹幹上生了許多青苔。偶爾能聽到鳥的鳴叫聲,淺淺的小溪從石頭上流過。

  他們跨過一條小溪,只走了半個小時,就爬上了懸崖邊。

  春天建橋時,易弦還認為自己會很快離開,所以千方百計要在離開前為何田多做點東西,為了趕快把橋建好,當時他們用了懸崖附近竹林裡的竹子而不是木頭。

  今天來之前,他就在想得把橋板上的竹子換成木頭,但這一路上走來,他們並沒發現合適的木材。太高的樹砍了難以拖拽到懸崖上,懸崖附近只有那兩棵用來固定橋索的樹比較大。

  「要是走運的話,說不定倒下的樹還挺多的,能運到這裡一兩棵,就夠用了。」何田望著橋下奔騰不息的河水感歎。

  兩岸懸崖之間只有五六米的距離,河水奔流而下,經過這個隘口時發出巨大的轟鳴,穿透密林,隔著老遠就能聽見,沿著山坡走上懸崖後,空氣裡都各位濕潤,水流撞擊在崖岸石壁和水中大塊的岩石,迸濺成細密的小水珠,形成一層水霧,陽光直射下來,還有一道若隱若現的彩虹。

  藤橋上的藤索經過兩個月的水霧浸潤,原本黝黑乾枯的藤條變得亮晶晶的,橋索上鋪的竹板變成了深黃色,也是亮晶晶的,雖然在鋪的時候為了防滑用銼刀銼出了些凹槽,但看起來比剛鋪上的時候更滑了。

  大米看到這座橋就發怵,當時橋下面還是冰雪呢它就死命不願意過橋,現在橋下奔流的水全是白色的泡沫,發出像打雷一樣的聲響,水花四濺,它就更不願走了,強著頭往後退,何田都快拉不住它了。

  小麥倒是一直保持著高度興奮,撅著屁股趴在橋邊汪汪叫了兩聲,探頭向橋下看了一眼,趕快又跑回主人身邊。

  何田也早就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提前準備了一些草繩。把草繩一圈一圈纏在鞋底,就能增加摩擦力。

  她還給大米準備了草袋子,像穿襪子一樣裹在它四個蹄子上。大米驚恐不安,易弦和何田很費了些功夫才給它穿好。然而能不能把它趕過橋,還是未知數。如果它不願意過橋,那他們就得背上二十公斤重的工具,到對岸的林子中繼續走上一個小時。而大米自己留在這裡也很危險,不把它拴住,它很可能叫不回來了,從此回歸山林,拴住它,要是來了獵食動物,它就完蛋了。

  這次砍樹又是必須要兩個人配合的,不能讓易弦送它回家。

  易弦返回林子中採了很多嫩葉和青草,先抱著小麥走過橋,把這些大米喜歡的食物灑在橋上,再返回去,拉著大米的韁繩,何田在後面用小樹枝敲打大米的屁股,對它大呼小叫。

  一邊是兇狠的主人和小鞭子,一邊是好吃的食物,大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上了橋。上去之後,它只好往前走,易弦又把一根嫩枝伸到它鼻子前逗引著,終於,讓大米也過了橋。

  一過完橋,大米立刻拉了一大泡便便。

  何田把手裡的小鞭子扔下橋,轉瞬間就被洶湧的流水沖沒了。

  再回頭看看,水浪最高時幾乎要碰到橋底了,水花激起的白霧隨著強勁的風在空中搖擺旋轉,時時撲向橋中心。

  「回來的時候你一個人牽著它能行麼?」何田有點擔心。

  易弦抖抖被水霧濺濕的外衣,「也許把它眼睛蒙上會好一點?」

  到了對岸,要繼續沿著靠近河岸的樹林前進兩個小時,才能到達那片雲杉林。

  最開始的那段路並不好走。暴雨沖刷走了崖岸上的小石頭,甚至還連根拔走了一些樹木,樹倒下之後,樹根帶起的泥土石塊也被雨水沖走,道路崎嶇,腳下到處是碎石,在一些路段,還要小心有石頭從頭頂的山崖上滾落下來,這時無路可避,身體另一側就是幾米高的懸崖,下面是奔騰的流水。

  易弦越走越是心驚,他懷疑即使做好了木筏,何田能否撐著它漂流過這些險灘,要是木筏撞在河中的岩石上,藤繩斷了,木筏就碎成幾片,站在上面的人要怎麼才能不掉進水裡呢?

  何田卻很有信心。

  「我爺爺奶奶就這樣運過木頭。放心吧。只有這一段水流很急,因為河裡好多房子那麼大的大石頭,河道又突然變窄了,過了這一段就好了。」

  這其實是沒有辦法。

  燒窯需要最少三天的時間,一旦開始燒了,就不能停下來,得不斷地往窯爐裡填柴。這三天,他們得一直守在窯爐邊上。

  如果要從家附近的林子裡伐木去補充冬儲木柴,砍一棵樹,鋸成段運回來,需要花一天時間。而他們得最少用三棵樹。

  這樣的話,燒窯加上砍柴,至少有六七天時間,他們做不了其他的工作。

  在寶貴的夏季失去一周存儲食物的時間,是很嚴重的。

  更不用說,新砍下的樹還要晾曬至少兩三個月才能燒,多雨的秋季會使木柴晾乾的時間更長,如果冬天提前到來,他們就很可能面臨木柴短缺的窘境。

  倒下的雲杉樹已經曬乾了,運回家很快就能用,而且,假使一切順利,他們一天就可以運回家三四棵樹,節省出寶貴的時間。

  「這全都怪那夥土匪!」何田咬牙。要不是他們打碎了家裡的陶器,也不用重新燒窯了。如果全都去買,又那麼貴,還沒拿到手的窗戶就已經花了她一大筆錢了!

  這時已經接近正午了,他們連續步行了快四個小時,全都很累了,就坐在崖岸邊上一片樹蔭下休息,順便吃午餐。

  他們的午餐是用泡了一晚的野米、小米、紅豆,和切成丁的胡蘿蔔,還有大米、糯米做成的飯團,飯團中間包著一塊用鹽、糖、蜂蜜醃了一晚的肉,蒸好放涼,用桑葉包著。

  糯米增加了飯團的黏度,胡蘿蔔和紅豆讓飯團更香甜,小米和野米又有些嚼勁,再加上大大的一塊肉,吃起來口感豐富又有層次,每次咀嚼,咬到不同的食材,味道也有微妙的變化。

  這樣的飯團即使冷了吃也很好吃,像是簡易版的粽子。

  吃了飯團,還有水果。是放在小竹盒子裡的藍莓和小番茄。這株番茄的種子混進了藤番茄中,比拇指頭大不了多少的小番茄長出來之後,何田一度以為它們是營養不良了,藤番茄也小,可是也應該有核桃那麼大啊,後來易弦告訴她,這是珍珠番茄,就是這麼小,是當水果吃的。

  說實話,不怎麼好吃,酸酸的,一咬一股水。得在吃藍莓之前吃掉它們,不然一吃藍莓,更覺得它們酸得厲害。

  這番茄應該只是起裝飾作用的吧?

  明年不會再種了。

  兩個人吃著午餐,也沒忘了小麥。

  小麥今天吃的狗糧也用竹葉包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四方包,用草繩紮著。易弦把竹葉包打開放在它面前,小麥埋頭吃起來。

  他取出水壺,喝了幾口水。

  坐在他這裡,剛好可以看到那片倒下的雲杉。他眯著眼睛數了數,大概有七棵。有幾棵的樹葉已經完全脫落了,枝幹曬乾,變成了灰黃色,被壓在下面的還有些綠葉子。

  他還是有些擔心能不能順利把木頭運回去,但至少,他們沒有白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4:07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八章 極品肉絲鮮蔬麵

  休息之後,他們繼續前進。

  這次走了十幾分鐘就到了雲杉林。

  大米就不領下去了,就暫時放它在山上的林中覓食。

  再往下走,雲杉林非常繁密,倒下的其實並不止靠近河岸的那一片,還有好幾處,老樹壓在其他樹身上,要倒不倒,看得人心驚。

  倒下的雲杉有不少是從根部鬆動,帶得根周圍的土石也都鬆了,要是大米踩進泥坑,或者被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埋在土裡的樹根絆倒,扭到腳就不妙了。

  砍倒樹木,再滾動到河邊的變數太大,小麥也不能領下去,就讓它負責留在原地「看守」大米。

  小麥經過幾個月的訓練,已經頗有一隻獵犬的樣子了,只要有了「任務」就不覺得著急,乖乖看著兩個主人向山坡下走去也不跟著。

  易弦和何田背上藤索和鋸子斧頭之類的工具,順著山勢向河岸邊往下溜,有時踩到碎石,還會引起一陣滑坡,土石呼啦啦滑下去,撲撲通通摔進河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值得慶倖的是這一段的河水確實如何田說的那樣流速平穩。

  三四十米寬的河面上沒有激流,沒有礁石,水面連一個漩渦也沒,平緩得幾乎看不出在流動,平滑得像一塊碧綠的綢子,只有吹起風時,才泛起魚鱗樣的漣漪。

  倒在地上的雲杉一共有八棵,都很符合何田他們的標準,直徑超過半米,六七米長。最棒的是,從去年秋天到現在,木頭已經曬得很乾了,搬回家放幾天就能燒了。

  就連倒的方向也不錯,張牙舞爪的樹根對著山坡,頭倒向河邊,鋸斷之後不用費什麼力就可以推動,讓它們順著山坡滾到河邊了。

  遺憾的是樹的頂部有兩三米在漲潮時被河水浸濕,反復了一段時間後,已經開始腐爛。

  何田戴上手套,和易弦拿上拉鋸,選好一棵樹,先鋸掉腐爛的樹幹,把它推進河裡,讓它順流飄走,以免它待會兒礙事,然後,再用斧頭砍掉所有小樹枝,鋸掉所有的大樹枝,這些全都不要,只留一個圓木,最後,從距離樹根半米的地方鋸下,樹根也不要。

  鋸這裡的時候,得兩個人一起用大鋸,一人站在樹幹一邊,一腳踩在地上一腳踩著樹幹,兩人雙手握著鋸子,一起來回拉動。

  在大嚴寒之前,這種大鋸估計已經絕跡了,伐木的人最熟悉的工具是鏈鋸。

  現在也還是有用柴油做動力的鏈鋸,但並不是每個人都用得起。

  鋸好第一棵樹,已經到了午後最熱的時候。

  兩個人戴著草帽,還是滿頭滿臉的汗。

  易弦看何田兩頰紅撲撲的,就摘掉自己的手套,把剛鋸下的樹根截面上的鋸末拍掉,「坐下休息一會兒。」

  何田坐下擦擦汗,喝了幾口水,就站起來繼續工作。

  她把藤繩斜背在身上,走到河灘邊,讓易弦推動木頭,她在河邊接應。

  即使鋸掉了近一半,這根粗大的木頭也沉得嚇人,這時務必非常小心。

  等她走到河岸邊,易弦大聲喊,「準備好了麼?」

  「好了!」

  「我推了!」

  他推動粗大的圓木,它從山坡上滾下來,一路發出悶響,所經過的地方蕩起一片塵土,樹皮碎片、石子、土塊全被碾壓。

  當它骨碌碌滾到河岸邊上時,被一塊一半陷在淤泥裡,一半被河水打磨成半圓形的石頭絆了一下,竟然飛起了四五十釐米高,又重重落在淤泥中,濺起一大片泥巴,這才繼續骨碌進了河水。

  何田要儘量靠近它才能及時抓住它,不讓它被水沖走,更要躲開它的必經之路。這一路看得小心臟砰砰亂跳,當圓木飛起,又砸進淤泥裡時,她真擔心它會陷在泥裡。

  圓木沖進河中,何田立即跳進水裡,用藤繩拴住它,繩子背在肩上,費力拉向岸邊,易弦這時也跑下了山坡,他用另一根藤繩拴住它另一端,兩人一起用力,把它拉到岸邊,拴緊繩子。

  第一根圓木是最重要的,栓好了它,木筏就能紮得結實。

  拴好之後,何田把繩子繞在那塊大石頭上,不讓圓木隨水流漂走。

  她的褲子從膝蓋開始全濕了,就捲起褲腿,開始鋸第二棵樹。

  這棵樹比第一棵稍微細一點,但能留下的部分更長一些。

  第二根圓木滾下來之後,何田和易弦都有了點經驗了,給藤繩打結,再拴上它,勒緊,把兩根圓木緊緊捆在一起,再把繩子固定在石頭上,以免它們漂走。

  第三根、第四根圓木也如法炮製。

  鋸第四棵樹時,何田拉鋸時只覺得頸項、肩膀、手臂、手腕全都在發抖。

  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樹根鋸到一半,易弦擦擦汗,「唉,不行了,我得坐下休息休息。」

  何田知道他其實是想讓她休息又怕她拒絕才說是自己累了。

  她微微一笑,沒說什麼,挨著易弦坐在樹墩上,捶捶酸麻的手臂和肩頸。

  易弦摘掉草帽,輕輕扇著風,何田鬢角有一縷長點的碎髮在他每次扇動時,就輕輕飄起,在他臉上刮一下,刮得他癢癢的。

  不知怎麼回事,他突然想起上次他要她坐在自己身上的情形了。

  這麼一想,他趕緊用力扇了幾下風,又轉身拿出水壺,遞給何田,自己也咕咚咕咚猛灌幾口水。

  休息了一會兒,何田問他,「我們再開始吧?」

  他看著她,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翹起,「嗯。」

  第四棵樹鋸完,推下河岸,和另外三棵圓木捆在一起,再給藤繩打個結,現在,他們已經有了一個五六米長,四米多寬的木筏了。

  何田看看還剩在地上的幾根木頭,很誘人,很可惜,她不能把它們也帶回去。

  不過,也不能任由它們在這被河水沖走。

  要是把這幾根木頭順流漂到藤橋那裡,撈起來,不就可以做橋板了?

  她和易弦將幾個樹墩墊在剩下的幾棵枯樹邊上,又揀了幾根鋸下的粗樹枝,一端用斧頭砍成尖的,當成樁子平均地插在地裡,攔住樹木,讓它們不會滾下山坡。

  易弦怕不結實,又找了根粗木樁當成錘子,把木頭欄杆都夯實。

  最後,何田檢查一下繩索,確認夠結實了,跳上木筏,用竹篙一撐,「走吧!」

  易弦看著何田撐著竹篙,沿著河岸緩緩前行,一顆心也像水上的木筏一樣忐忑起伏,可他現在還有很重要的工作。

  他得帶著大米小麥趕回家,在岸邊接應何田。

  回程的時候易弦走得要比他們來時快得多,因為走過一遍了,知道哪裡是安全的可以全速前進,哪裡需要小心繞過。

  又到藤橋時,易弦把外衣脫下來,蒙在大米腦袋上,趕著它過了橋。

  不知道是看不到所以不害怕了,還是已經過了一次有經驗了,或者就純粹是欺軟怕硬,大米這次很順利地過了橋。

  易弦心急火燎地趕回家,牽著大米來到河邊,不停向上游張望,等了大約十分鐘,根本看不見何田的影子。

  他心裡像有隻小獸在撕咬翻騰,一直告訴自己不會有事、不會有事,又一直在想,要是木筏散了怎麼辦?遇到險灘會不會翻啊?何田該不會有事吧?

  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十分鐘,像是看錯了似的,看到上游漂來一張木筏!

  「何田!何田!」他立即跳起來順著河岸往上游跑,小麥跟著他跳進河邊的淤泥裡,汪汪叫著。

  何田撐著木筏,對他揮揮手,今天沒有什麼風,她漂浮的速度很慢,一路上風平浪靜,經過懸崖的時候木筏轉了個圈,卡在兩塊大石頭中間,費了點時間和力氣才過了那裡,但總算有驚無險。

  易弦跑到跟前,跟何田笑了一會兒,才想到,哦,這裡不是接應地點,他得到他們家下面那邊才能幫她把木頭拉上來。

  他正有點不好意思,何田從木筏上跳下來了,站在到大腿深的水裡,抓著藤繩朝他走過來,他趕快迎上去,接住一條繩子,兩人一起在水中慢慢走著,拖著重逾千斤的木筏。

  到了家下面的岸邊,讓大米拉著藤繩,兩人站在水裡借著浮力推,就把木筏推到了岸邊,然後再一根一根解開,滾上岸,鋸成段,劈成塊,放在大米馱著的竹簍裡,一趟一趟運回家。

  一直忙到晚上九點,才把四根圓木都運回家,堆在柴房外面。

  兩人累到了極點,連晚飯都沒吃,就著一壺涼開水啃了塊乾麵包就倒下睡了。

  到了午夜,易弦餓醒了。

  他輕輕爬下棚板,點亮油燈。他取了一塊醃肉,用小刀刨成薄片,點燃乾草,升起爐火,煮開一鍋水,把醃肉扔進去,滾了幾滾之後抓一把麵條下進鍋裡。

  他拿了兩隻碗,撈出麵條,想了想,又帶著油燈去了菜地,剪了幾片番薯葉,回家洗淨,放在煮麵條的水裡燙了燙,放在麵上。

  這時何田還迷迷糊糊睡著。

  他爬上棚板,輕輕推推她,「何田,醒醒!」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發了會兒呆,對他笑了,「你做飯了?」

  「嗯。」

  「做了什麼?」

  「極品肉絲鮮蔬麵!」他認真說。

  「噗!」何田笑著伸個懶腰,又捶捶肩頸,「那我就賞臉吃點你的極品麵條!」

  夜深了,窗外的林子裡卻不寂靜,蟲鳴和夜行小動物一起演奏著小夜曲。

  何田和易弦一人捧著一隻大碗,全無形象地呼嚕呼嚕吃著麵條。饞得小麥哼哼叫,舔著嘴不滿地看著這兩個吃獨食的主人。

  「好吃麼?」他問她。

  她看看他,「好吃。」

  易弦搖搖頭,「這算什麼好吃啊!真正的極品肉絲鮮蔬麵用的湯是干貝、豬骨和四個月大的小公雞熬的,一整隻雞和胡蘿蔔、芹菜、山藥一起熬上四五個小時,倒掉雞子和菜,只要湯來下麵,那才香呢,我這是用清水煮滾下的麵!」

  何田發現,最近易弦好像得了種一被表揚就要裝出「這沒什麼」的病。她咬著嘴唇笑了,繼續聽他講真正的極品麵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麵是一種叫『天使髮』的銀絲麵,每根不到一毫米粗,下湯後滾上兩滾就撈出來。」

  「湯和麵還尋常,澆頭裡的肉絲和鮮蔬才是真正講究的部分……」

  吃飽了肚子,又睡了一覺,易弦和何田是睡不著了。兩人乾脆躺在床上,又聊起來吃的了。

  他們今年買了很多麵粉,何田怕麵粉容易受潮,就拿一部分做成了麵條。

  麵粉兌上水,加一點點鹽和糖調味,揉成麵團。

  做麵條的麵團要做得硬一些,這樣壓出的麵條才不容易斷,因為麵裡含的水分少,也更容易晾乾。

  把麵團分成幾份,一次一次投入手搖壓麵機,先壓成一指厚的餅子,再壓成薄片,最後壓成麵條。

  壓麵機有幾種選擇,可以壓出寬窄不同的麵條,但最細的那一種,壓出的麵也不可能只有一毫米粗細。

  壓好的麵條掛在竹竿上晾曬,曬到半乾的時候盤成一團一團的收在木盒裡,就能保存很久。想吃的時候,放在滾水裡煮一會兒就熟了。和土豆粉條一樣,是種能很快就能熱乎乎地吃到的食物。

  夏天,是吃冷麵的季節。

  麵條煮好後撈出來,放在剛從山澗提回來的冰涼泉水中一激,再撈出來,就不會黏在一起了。

  從菜地摘一根黃瓜,洗淨切成細絲,放在麵上,加一勺芝麻醬拌勻,只這麼吃就很好吃。

  要是再講究點,可以加上一粒鹵蛋。鹵蛋去殼後切成兩半,放在麵上。黃黃的蛋黃,配著綠瑩瑩的鮮黃瓜絲,白生生的麵條,如果再切一個小番茄放上去,就更好看了。

  要是還想再講究點,還可以加一大勺肉醬。

  不管是雉雞肉、鴨胸肉還是兔兔肉,剁碎之後和蔥末、豆瓣醬一拌,下鍋快炒,澆在麵上,肉汁滲進麵絲中,再配上黃瓜、番茄、鹵蛋,那就更好吃了。

  說著說著,兩個人又進入了夢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4:19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五十九章 黃瓜

  運木頭回來的第二天,何田和易弦今年夏天第一次在太陽完全升起後才醒來。

  兩人幾乎同時醒了,轉過頭看看,小夥伴也正轉頭看自己。

  相視一笑後,何田有點不好意思,「昨天忘了掛簾子了。」

  易弦翻個身,側臥著,看著她,「以後也別掛了吧。」

  「嗯?」何田皺眉,說什麼呢這是?

  易弦的眼睛在晨光下又黑又亮,他挺認真地說,「我喜歡一醒來就能看見你的臉。」

  這、這這說什麼呢這是?!何田覺得一股熱氣嗖一下從被子裡躥到臉孔,連耳朵都發燙了。

  她一言不發,慢吞吞地翻了個身,背對著易弦。

  易弦看見她何田耳廓紅得都要透明了,知道她是害羞了,可是她並沒像像他剛露餡那天那樣怒視他。

  她睡得頭髮半散開,領口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小脖子藏在亂蓬蓬毛茸茸的髮絲下面,肩胛骨在薄薄的單衫下面若隱若現,就很想湊過去,把下巴鼻尖擱在她頸後,去蹭蹭她。

  但這暫時只能是想像。

  易弦坐起來,把那根掛著布簾的竹竿架在凹槽裡,躺下歎口氣,盯著房頂。

  他聽到何田坐起來,窸窸窣窣換衣服,突然又問,「能不能就換衣服的時候才掛簾子啊?」他語氣十分誠懇,「醒來了看見小夥伴的臉就覺得安全了……」

  簾子後面的人影一抖,過了一會兒,何田趴在橫杆上方,看著易弦,「要不,還是蓋個瓜棚吧?」

  易弦噗嗤一笑,沒敢再說什麼,把被子拉起來,蓋在自己臉上。

  何田咬咬嘴唇,默默笑著鑽回橫杆另一邊。

  補充好了木柴,還得準備好燒窯期間的食物。一旦開始燒了,很多時候需要兩個人一起合作,可沒什麼空餘的時間做飯。

  在開始燒窯之前,還得起一次網。

  何田為燒窯準備的主要食物是燕麥麵包和麵餅。

  燕麥是種緩慢釋放能量的食物,麵粉裡加了烤好碾扁的燕麥,再加入一把核桃仁,一小勺鹽,加水和酵母,揉成麵團,放進長方形的鋁制麵包模裡,等麵團二次發酵後,放在烤屜裡烤二十分鐘。

  烤好的麵包,露在模子外面的皮是棕黃色的,很脆。

  模子裡塗了一層鵝油,所以倒著輕拍底部,麵包就會脫模。烤好的麵包放在竹篩子裡放涼,就能收藏在地窖裡了。

  一整個夏天,地窖的溫度都保持在0-10度,所以麵包在裡面放個幾天都不會變質。

  燕麥麵包乾了之後就變得很硬,抓著一整塊麵包敲在桌子上會發出砰砰的響聲,像是在用一塊木頭敲桌子。吃的時候得用刀刃是鋸齒狀的麵包刀切成厚厚的片,放上肉、菜,或者塗上果醬。

  易弦說這個麵包要是配羊奶奶酪吃一定很美味,但是何田沒吃過羊奶奶酪,只能想像那種滋味了。

  如果還有魚子醬,塗在燕麥麵包上也好吃。

  何田上次做的魚子醬還剩下一小罐。不過,她上次做的燕麥麵包是用手揉成比掌心略小的橢圓形,放在烤屜裡烤的,更加柔軟些。

  除了燕麥麵包,何田還做了燕麥餅。

  做燕麥餅的麵團是熟麵團,把烤好的燕麥磨成粉,和麵粉、鹽混合好,不加酵母,加入滾水,一邊加水一邊攪動,等麵團涼了,揉成團,醒一會兒,切成小塊,壓扁,擀成圓形,麵餅中心塗一點油,兩張兩張摞在一起,邊緣壓緊,放在平底鍋上,用小火烤。餅子烤上一分鐘後,就會從中心鼓起來,像是條生氣的河豚,這時用木鏟給它翻個面,烤另外一邊。

  烤好後,餅子又癟了下去,兩層面之間的熱空氣都跑出去了。

  烤好的燕麥餅也放在地窖裡,它能比麵包保存得更久一些。要吃的時候,從邊緣輕輕一撕,餅子就裂開口,像張大了的青蛙嘴巴,這時就可以盡情把自己喜歡的肉、菜填進去,用手握著吃。

  要燒窯的話,是不能保證定時吃飯的,更沒時間準備和製作熱的肉和菜。所以何田還炒了些肉醬。

  肉醬最好是用紅肉來做。魚肉是絕對不行的,太容易腐壞。

  所以她用的是兔肉。

  兔子剝皮洗淨之後取下胸肉和腿肉,剁成肉末,加上鹽糖,或是豆瓣醬,和蔥末一起翻炒,然後裝進陶罐裡密封,吃的時候舀出一勺,塗在麵包或是麵餅上。

  現在,菜園裡的黃瓜已經果實累累了,何田和易弦採摘了很多黃瓜,放在地窖備用。

  鮮脆多汁的黃瓜切成絲或者片,和肉醬一起夾在麵餅裡,中和了肉醬的鹹味,又給這種乾糧帶來難得的鮮味。要是時間緊迫,就一手拿著黃瓜一手拿著餅子吃吧。

  一切準備工作做好,陶器工坊裡的那些陶坯也徹底乾了,選個晴好的天,就可以開始燒窯了。

  在這之前,還得把陶坯一件件擺放在窯裡。

  選幾塊十釐米厚的木板和陶磚在爐窯裡搭做成架子,大的器物比如水缸放在中間,小的放在上面,每件東西之間還要留有距離,讓火爐溫度能夠均勻。然後再用木柴把架子給封起來。

  何田家的陶窯有兩米高,一米多深,一米多寬,小心計劃的話,能放兩排架子。

  因為對燒制器物的美觀沒什麼太大要求,所以也就不用考慮走火的方向,能不能引起窯變、燒好的陶器上有沒有火彩什麼的了。這些家中的書上倒是有提及,不過,需要考慮這些因素的人,是藝術家,不是山民。

  把所有必須燒的東西都放好後,再觀察觀察有沒有縫隙,可以見縫插針地放下點小物件,什麼陶梳啊,小盒子小盤子啊,香插啊,小風鈴啊之類的。

  最後,架子的最底層,挨著地的部分,是放陶磚的。

  陶磚全是用模件澆漿做的,每塊都是二十五釐米長,十釐米寬,十釐米厚,稍微放乾一點後,用直徑2.5釐米左右的竹管在中心插兩個洞,掏出洞中的泥巴。

  何田家木屋裡的火爐和煙囪就是用這種空心陶磚蓋的。由於磚頭厚實又中空,具有很好的耐熱性,加熱之後會緩慢地釋放熱量,在寒冷的冬天,能讓一整個夜晚都保持暖和。

  在森林中,陶磚並不是最佳的建築材料,木材才是。陶磚蓋的牆面,在嚴寒時很容易出現變形,裂縫。如果是地上不太高的建築還好,如果是地下的,絕對不行。

  何田燒陶磚,是想做一個升起的苗圃。

  凍土季節開始後,如果是種在升起的苗圃裡,作物就還能再存活一兩周時間。要是能再給苗圃加個保暖的蓋子,比如弄個籬笆,蓋上草簾子,就能讓裡面的植物再多活一兩周。

  這麼一來,植物能多出近一個月的生長期。

  別小看這一個月。如果能多長四周,核桃大小的土豆就能長到拳頭大小。

  挖池塘時挖出的土還有很多,所以她和易弦商量之後,決定再燒些陶磚,用來做一個圍欄,裡面放上土,四邊架起竹籬笆。

  陶磚所用的陶土就不用淘洗那麼多次了,篩過之後,放進洗衣機的備用桶中,加上水、沙子和草木灰,讓大米推個半個小時,就能用了。

  空心陶磚用來做花池苗圃是很合適的,既能保持土壤的溫度,還透氣,還能將多餘水分析出。要拆卸、擴建也都很容易。

  陶器工坊裡有一輛小獨輪木車,把陶坯一車一車運到陶窯,擺好,再把木車一車一車運過去,按照大小相間的規律擺好,然後,用殘舊的陶磚封好窯,只留一個進火口,就可以開始燒了。

  進火口上掛著一塊沉甸甸的鐵板,用一根粗麻繩拉著,等窯爐內的火徹底燒旺後,每隔一會兒,就得往裡面添柴。

  添木柴時要觀察爐火的顏色,直到爐火呈現明亮的橙色,看了幾秒鐘後閉上眼睛,眼前還留著那種顏色的殘相——這就說明爐火的溫度已經接近一千度了。

  這時,就要非常小心。

  從現在開始,不管是狂風還是暴雨,打雷閃電,都不能停下,要一直加柴,讓爐火保持這個溫度。

  如果爐內溫度降低,那這一爐的陶器可能都完蛋了,打開窯的時候也許還是完整的,一拿出來,就會「啪」地碎成兩半。

  燒窯這三天,何田和易弦幾乎全天守在爐邊。只在晚上輪換著睡一會兒,實在太累了,就在窯棚下面搭的臨時床上躺一會兒。

  加柴、劈柴,往爐子裡投入柴火時要一個人拉起鐵板另一個人快速用鐵鉗架起木柴放進去,柴要儘量放得靠裡。每次加柴,臉上、手臂上的毛孔都是灼熱的,流出的汗瞬間被烤乾。

  這幾天,在兩人的睡夢中,夢到的也是不停在添柴、劈柴、運柴火過去,夢境一直是橙紅色的。

  到了第四天早上,何田說,可以封爐了。

  除了鐵板蓋著的添柴口,爐窯頂部還有一個出氣口,是氧氣進入,在爐內循環的地方,把這兩個口用磚塊封死後,爐火就會漸漸熄滅,燒陶的最後一步也是最奇妙的化學變化,會在爐內由明亮的橙紅色轉入黑暗中完成。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覺了。

  封爐之後,爐窯在幾天內逐漸變冷,這個降溫的過程不能太快,不然還是會收到一窯破碎的陶器,千萬不能急著打開爐窯。

  何田和易弦回到家,感覺像被烤掉了一層皮,頭髮也乾枯得像乾草,就連每天陪伴他們的小麥,從頭到腳的毛都炸起來了,摸起來乾乾的。

  何田燒上一大鍋水,和易弦下了碗麵條,連湯帶水吃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躺下睡一覺。

  這覺一下就睡到中午。

  易弦醒來,看到何田正在蒸米飯。

  米飯放在竹盒裡,放了板栗、蜜紅豆和一條鴨腿。

  飯蒸好了,再摘兩根頂著小黃花的黃瓜,洗淨放在案板上一拍,切成段,倒進大碗裡,加上鹽糖醬油一調,配著米飯吃。

  這頓飯不怎麼費事,可是營養齊全,有肉有菜,顏色也很鮮豔,深粉紅色的鴨腿,金黃的栗子,雪白晶瑩的米飯,深紅色的蜜紅豆,嫩綠色的黃瓜,味道,當然也相當不錯。

  這也是他們這幾天吃到的第一頓熱飯。

  吃飯的時候何田又燒上一大壺水,他們需要好好洗個澡,洗掉一身的煙薰火燎氣。

  昨天晚上,她選了兩根絲瓜藤,在尖端隔斷,讓藤的斷口放進小竹筒裡,絲瓜供應給枝葉果實的汁液就源源不斷滴進小竹筒裡,這時摘下來,竹筒已經快裝滿了。

  洗澡水倒進木桶裡,冷熱水混合好,把竹筒裡的絲瓜汁倒一半進去,再把一塊紗布浸泡在竹筒裡,等它吸滿了汁水後敷在臉上,這就是絲瓜汁面膜了!

  這麼舒舒服服地泡在加了絲瓜汁的熱水裡,靠在木桶邊,不斷把絲瓜汁拍在敷臉的紗布上,乾枯的皮膚頭髮都得到滋潤,絲瓜汁有滋潤的效果,帶著淡淡的清香,要是在木桶裡再加幾片薄荷葉,那就更能解乏了。

  這麼洗完之後,就感覺煥然一新,何田覺得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4:45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章 動物餅乾

  既然重新活過來了,那就還要繼續幹活兒。

  在夏天,山民、獵人、農夫有永遠也做不完的工作。

  他們在和時間賽跑,如果能在冬天來臨前收集足夠的食物,就有更多機會生存下來。

  何田和易弦帶著小麥,划上小船,去河上撈網,又划到支流河道提起魚籠和樹枝陷阱。

  也許是因為上次在魚籠裡投入了蝲蛄屍體作為誘餌,有一個魚籠捕到了十幾隻蝦,每隻都有手掌長。

  把魚獲帶回家,他們還要再次划船到濕地和池塘邊去收割草料,採集漿果。

  桑樹的葉子也可以再採一些。

  這次不光需要嫩葉子,還需要墨綠的老葉子。不然,很快就沒「廁紙」用了。

  老桑葉放在陰涼處陰乾後,葉片依然保持一定的柔軟,是極佳的廁紙替代品。

  另一種合適的葉子是蓖麻葉。

  蓖麻矮矮的,開花後結出的果實很可愛,像個扁扁的折紙小燈籠,每個褶皺裡都藏著蓖麻種子。

  趁小果實還是綠色時採下來,剝出嫩嫩的白色的籽,放入口中細嚼,有淡淡清香,味道很難形容,有點像是水分更多、切碎了的新鮮核桃仁。

  它們是在尋找蓖麻葉時的額外福利。

  蓖麻葉能長得像小盤子那麼大,但是並非越大越好用,大葉子的經絡更粗,很容易就撕破了,巴掌大小的葉子是最合適 。

  如果家附近沒有桑葉蓖麻葉或者其他合適的樹葉,那就要發揮想像力了。

  有些人家的廁所中會掛著幾塊不同顏色的布,一人一色,用完清洗。

  有些人家的廁所則更加復古,推門進去,牆上掛著廁籌——就是一片打磨光滑的竹片,或是一根樹枝,甚至還有人家掛麻繩的。

  如果要講究一些,可以費些時間造紙。

  何田家也有一套造紙的工具。

  把桑葉、麻葉和絨草,棉絨等等浸泡軟了,用攪拌機攪成漿,倒入大盆子中,用兩個木框夾上一層竹篾編的篩網,或者極細的竹簾子,沉進盆子中,來回搖晃,撈起來,網上就覆蓋了一層紙漿,把紙漿和篩網取下來,等紙漿中的水分流出之後輕輕揭起篩網,紙漿晾乾後,就做成紙了。要讓紙更柔軟,在八成乾的時候用在爐子邊上烤燙的燙斗大力熨燙,紙張就變得平整柔軟。

  這種紙當然比葉子更吸水更方便,但是做起來很麻煩,何田只有大姨媽拜訪她時才用。

  森林裡其實有很多做紙的材料,竹子和小木頭片,磨碎,煮沸,讓纖維變軟後,也可以做紙,一些植物莖上的皮也可以剝下來做紙,為了增加柔軟度,可以加些棉絨或是桑葉,零碎的舊布頭剪碎了也可以加進去,絨草能讓紙張變得更綿軟手感更細膩也更吸水,要想紙張有顏色還可以加入花汁,要想它美觀,還可以在攪好紙漿後加入花瓣……

  但這些都得有空閑時間了才能搗騰。做紙是挺費時間的。

  現在,只要多採些桑葉就行。

  採好的桑葉洗淨,鋪在大竹匾上,壓上竹枝,可以放在陶器工坊晾乾。兩側的活動牆換上矮點的竹竿支著,通風陰涼,又不會有太大的風把桑葉吹髒吹飛。

  陰乾的桑葉用從前做的綿紙一遝一遝包好,放進木盒子裡,摞在家中許多角落。

  當然,廁所裡也要放一盒。

  每年夏天必做的一項工程,就是廁所工程。收集桑葉蓖麻葉只是廁所工程的一部分,還是最輕鬆的部分。

  最艱難的,是翻新廁所。

  這真不是一項讓人愉快的活兒,可是必須得做。

  去火山收集硫磺的防毒面具這時就又派上了用場。

  何田家的廁所是個可以拆卸的小窩棚,製作的方法和陶器工坊類似,不過為了耐用和防寒,牆壁是用木板做的。但是因為面積不大,所以拆卸時並不算太費力。

  廁所房頂和四面牆都拆掉後,就剩下一個倒扣著的木箱似的的底座了。底座下面的地裡埋了兩個陶缸,和木板上的兩個座桶對接。底座一邊還有一個可以打開的門,何田平時清理了大米的糞便後就打開門,把糞便倒進陶缸裡。

  移開座桶,就能把整個底座給搬走。

  廁所的底座也是四方木質結構,留著兩根長木頭沒有鋸平,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起這兩根木頭,就能像抬轎子一樣把整個底座抬起來,放在一邊。

  要是廁所修得很小,就可以連著房頂和四面牆一起抬起來,移動到一邊。

  接下來,就可以戴上防毒面具了。

  先把收集了一年液體的陶缸從廁所下方拖出來,抬到拖車上,讓大米拉到菜地附近的一塊空地。

  這時易弦才發現這個陶缸的蓋子是特製的,小蓋子之下還坐著一個圓環似的大蓋子。把大蓋子移開,陶缸的口和缸身幾乎一樣大。

  放在太陽下暴曬,晚上蓋上蓋子,這麼曬上一段時間,液體都蒸發了,留在缸底的粉末主要成分是硝。

  做火藥,硝制皮貨,都得用硝。

  這麼提取的硝還得繼續提純才能做火藥。

  何田提純硝,是將一顆大蘿蔔切成片,放進鐵桶裡和硝溶液一起煮,蘿蔔就會吸收其中的雜質,煮乾水分後取出蘿蔔,把粉末再次陰乾,提純就完成了。

  廁所下面另一個陶缸的處理方法就簡單粗暴得多。

  把它拉到山坡下放著各種枯枝腐葉、剷除的雜草、果殼菜幫的空地上,挖一個大坑,推翻陶缸,一鋤頭敲破它,缸的碎片用鐵鍁扔進一個破籃子裡,待會兒提到河邊扔掉。

  缸裡的東西都倒進坑裡後,把周圍的枯枝腐葉等等全都推進去,最後再覆蓋上土。

  到了深秋,地裡的作物都收成了,翻一翻土,就可以挖開這個坑,取出已經漚好的肥料,給地上一次秋肥。

  今年多了鴨子兔子,這個坑就得挖得更大一點了。

  到了這時,廁所工程最艱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了。

  接下來,重新給廁所放進新的陶缸,查看底座的木頭有沒有腐爛或是被蟲蛀的痕跡。

  造廁所的時候,因為擔心底部的木頭容易受潮,四根圓木全都進行了表皮碳化,現在,只用拆掉一兩根地板上的木板,替換新木板就行了。

  今年曬乾的圓木中有不少好木材,這時正好拿來用。

  鋸木板時鋸末簌簌掉下來,發出清香,這是工程迄今為止最舒服的時刻了。

  釘好地板,重新把底座抬起來,放回原來的位置,用木槌夯實敲平,再放上清洗一新的座桶,安裝好四面牆壁和房頂。

  廁所工程的最後一部分,是製造肥皂。

  製作肥皂最重要的兩樣材料是油脂和草木灰。

  草木灰中含有堿,其實就氫氧化鉀。

  要提取草木灰中的氫氧化鉀也不難,何田家儲存草木灰的窩棚中有一個容器,底部是一個罐子,上面是漏斗型,草木灰定期放進去,加入水,慢慢過濾,滲入底部的,就是富含氫氧化鉀的溶液。

  脂肪,是從獵物身上獲得的。

  野鵝、大雁的油脂用來食用,其他動物的,提煉之後也過濾,放入密封容器,儲存在地窖或者其他陰涼的地方。

  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家中積攢了不少油脂,有些已經氧化了。油脂一旦氧化,做出的肥皂就有股怪味,雖然還能去汙,但是誰喜歡用臭臭的肥皂呢?所以油脂提煉之後,得儘快做成肥皂。

  做肥皂的方法倒很不難,在空地上支上一個大鐵桶,下面架上火堆,脂肪放進桶裡溶化,加入草木灰提取的氫氧化鉀,不斷攪動,或者讓大米幫忙,推上幾個小時,肥皂液就做好了。

  可是,溶劑的強度,攪動的時間,油脂的質量,加熱時的溫度……都會影響肥皂的最終質量。

  何田把氫氧化鉀溶液提出來時,找了根粗細均勻的胡蘿蔔,切掉五釐米高的一段,豎直投入溶液中來判斷溶液的強度是否是她需要的。

  「如果胡蘿蔔有一半浮在水面上,就說明濃度正好。」何田這麼告訴易弦。

  易弦搖頭笑,「這真的是不是迷信麼?」

  「這叫經驗!」

  不管是經驗還是某種黑魔法,溶液的強度確實剛好,肥皂液做得非常成功。

  用於洗碗洗衣,肥皂液會更加方便。

  皂液可以倒進小竹筒裡,竹筒邊緣切個V型小口,蓋上蓋子,就可以掛在水池邊上了。蓋子上還可以加一圈皮繩,這樣,就能密封得更好。

  做好的肥皂液可以再次煮沸,加入鹽,皂液就會慢慢凝固,倒進模具裡,靜置一天,就能做成肥皂塊了。

  肥皂液和肥皂塊都可以加入香料,但肥皂塊還可以加入乾花、乾果,做得更漂亮些。

  比如易弦喜歡用來洗澡的肥皂,就加了馬鞭草、薰衣草和其他一些紫色的野花,凝脂般的肥皂就呈現淺紫色,用的時候還能看到花瓣,香味也很好聞。

  何田喜歡的是加了灰豆角磨成粉的,看上去樸實無華,就是凝凍似的一塊肥皂,上面還有些細小的小黑點,可是用它洗完澡,那股香甜的氣味能保留很久。

  喜歡鮮豔顏色可以在皂液中加些玫瑰,喜歡淡淡香味的可以加野菊和春天花,何田奶奶最喜歡的,是加了冷杉粉的。

  何田還做了幾塊加入硫磺粉的,用這個給大米小麥洗澡,可以驅蟲,治療皮膚病,尤其是對大米,定期用硫磺皂刷毛能幫它防治癬症,也讓它在草叢覓食時不易被蜱蟲叮咬。

  要是嫌硫磺皂氣味太難聞,可以再加一些冷杉粉或是松針磨成的粉,這樣,硫磺皂的氣味就變得幽雅。

  做肥皂塊的模子也放在陶器工坊。現在易弦知道了,這個房子是為在夏季晾乾各種東西專門設計的,兩側的牆體豎起後變成兩片遮陽棚,能擺放晾曬的空間一下增大了一倍,更加通風,下雨了也不怕,只要把牆體放低一些就能遮住風雨了。

  肥皂模子是用木頭釘的,看起來像個小梯子,每個格子尺寸相同,都是半個巴掌大小。另一部分模件是比「小梯子」略寬的一塊木板,四角釘著竹釘,剛好能把小梯子固定在木板上。

  用毛刷沾一些土豆澱粉在模件上刷薄薄一層,放平,倒入加了鹽的肥皂液,等肥皂晾乾就能取下來了。

  先摘掉底部的木板,如果還有肥皂塊沒脫模,用一把小木槌輕輕一敲,它就掉下來了。

  做好的肥皂塊裝在填上刨花的木盒子裡,能存放很久。但是,如果加了乾花,一年之後,肥皂的顏色就會漸漸褪去。

  忙完這一天,看看等待晾乾的各種顏色、花樣的肥皂,早些時候不得不戴著防毒面具深埋肥料的記憶就遠去了。

  除了小梯子型的肥皂模子,何田還翻出一套更精緻小巧的模子。它們放在一個20乘20釐米,兩三釐米高的木盒裡。全是很薄的鐵皮做的,最大的比手心略小,一掌就能完全握住,最小的,不會比一粒蛋黃更大。

  「這是我爺爺回收了罐頭上的鐵皮做的。」何田把模子一溜擺開,有各種花朵形狀,還有松鼠、兔子、鳥、青蛙、鴨子、狐狸等等動物的。

  把肥皂液倒進放鐵模子的木盒裡,在液體稍微硬實之後,把鐵皮模子一一擺在凝固的皂液上,用盒子蓋均勻地壓下去,鐵模就切進肥皂中了,等肥皂完全晾乾,打開木盒四邊,翻轉,在背面一敲,各種形狀的小肥皂塊就掉下來,要是沒有,就戴上皮手套,握住鐵模邊緣,用拇指輕輕把肥皂推出來。

  邊角碎料可以放回皂液桶中再次加熱溶化。

  這種小肥皂的趣味性大大超過實用性。雖然便於攜帶——何田和易弦腰帶上都掛著一個草編的小籠子,裡面裝著一小塊肥皂,籠子一頭是長長的草繩,繫在腰帶上,但是,再漂亮的小肥皂裝在草籠子裡還能看到麼?就算是放在家用,用過幾次之後,花朵動物的形狀就漸漸模糊了。

  不過,假如生活中連這點趣味都沒有了,還有什麼意思?

  易弦看他自己做的幾塊花瓣肥皂,有的加了淺紫色乾花,有的像薄荷味的牛奶凍,呈淺綠色,有的是淡淡的粉色,邊角還能看到玫瑰花瓣。

  「看起來真像糖果啊。」他說著,就咽了口口水。

  何田立刻笑了,「看你饞的,我給你做點餅乾吧。」

  他這才恍悟,這套模子,其實是餅乾模子。

  何田這次用煉乳和麵,慷慨地加上鵝油和糖,玫瑰花醬也拿出來一點,加進去。

  這時的花醬已經變成了黏稠的糊狀,有著明亮的光澤,玫瑰的濃郁的香氣和鮮豔的顏色都被完好地保存住了,吃起來還略帶點澀味,不過在易弦看來,已經非常好吃了。

  揉好的麵團靜置一會兒,擀成不到一釐米厚的麵皮,用鐵模按在上面,就做成各種花朵和動物的形狀了,在刷了一層油的烤屜上,烤上十五分鐘,就得到一籠金黃色的餅乾。

  剛出爐的餅乾香的讓人難以抗拒,何田本來還想再灑一層糖霜,但是易弦已經捏起一塊吃了。

  「好吃!」他捂著被餅乾燙到的嘴唇,吹吹手中咬了一口的餅乾,「真的很好吃。」

  烤好的餅乾散發摻雜了煉乳、玫瑰和脂肪的香氣,通體金黃,點綴著玫瑰花瓣,酥脆香甜。

  何田泡了兩杯竹葉茶,和易弦一人一塊,吃完了一整盤餅乾。

  吃完了,易弦滿足地歎口氣,又說,「下次做餅乾的時候在麵團裡加個鹹蛋黃不知道怎麼樣?」

  「你是鹹蛋黃星人嗎?」何田哈哈笑,「這才吃完一整盤餅乾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4:57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一章 柳葉蝦仁

  夏季的活兒像是永遠幹不完。

  其實,何田有點希望它永遠做不完,這就意味著夏天還沒有結束。一旦夏天結束,很多活兒想要做也做不成了。

  去年秋天到現在,積攢了一整年的皮貨也得趁著陽光充沛的時候硝製。

  何田去年秋冬收穫了三頭獐子,一頭狗獾和一隻浣熊,若干隻兔子和松鼠,她還留下了幾張的貂皮,都是皮毛受損的。這些貂皮商人會把價錢壓得很低,還不如自己留著。

  再加上往年積累的貂皮,她想給易弦做個貂絨小坎肩。去年冬天他穿的衣服全是用舊衣服改的。今年總得做點新衣服吧?

  貂絨坎肩貼著單衣穿上,再穿一層羽絨棉衣,就很保暖了。外出時再套上一件鹿毛大衣,雖然胖的像熊,但是絕對暖和。坎肩沒有袖子,能保護住軀幹的熱量,又不會讓手臂更難打彎。在野外活動時,這一點尤為重要。

  硝製皮貨也有個專用的工坊。

  這個工坊可比陶器工坊簡陋多了,建在離家中的菜地還要走十幾分鐘,在家的下游緊鄰著河邊的樹林裡。

  很快易弦就會明白為什麼皮貨工坊建在這裡了。

  在野外,打到獵物之後,要儘快剝皮,放血,取出內臟,不然肉就有可能變壞,變味。如果附近有大型獵食動物,獵殺動物散發出的血味很可能引來它們,到時有可能獵人就會變成獵物,反被獵殺。

  所以,要儘快處理獵物,把肉藏好,剝下的皮毛面朝外,捲成一捲,帶回家後再說。

  剝下的獸皮上往往還帶著很多脂肪和殘肉,掛在室外晾乾之後,可以看到這些變成了淺黃色的膜。

  曬乾的獸皮在沒硝製之前硬得像樹皮一樣。要先把它們泡軟了才能進行下一步工序。

  工坊一打開,他們先把幾個大木桶滾出來,從河裡取了水倒進去,再把硬邦邦的皮子放進去,用大石頭壓住,讓它們完全浸沒在水裡,再在桶上扣一個竹匾。

  泡上兩三天之後,何田帶著易弦回來,離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蒼蠅圍著幾個木桶嗡嗡亂飛,在竹匾上爬來爬去不肯離開。

  何田帶著兩塊很稀薄的紗布,戴上斗笠,再把布從頭蒙上,在脖子上繫緊,塞進領口裡。

  「這樣蒼蠅就不會飛到你臉上了。」她笑嘻嘻的,捏著紗布,在易弦頸子下面打個結。

  隔著兩層網紗,她也能看出他的不高興。

  她還故意逗他,「你穿的所有皮草都是這麼做出來的!」

  「我知道!」

  「那就趕快幹活兒吧!」

  果然像何田說的,竹匾一掀開,成群的蒼蠅瘋狂飛來,不停地撞在臉前的網紗上。

  兩人先把一個木桶移到工坊門前,傾倒,倒掉裡面的臭水,再把皮子裝在籃子裡,提到河邊沖洗。

  這一路上,籃子裡瀝瀝拉拉流出臭水,蒼蠅緊緊跟著他們,把籃子浸入水中後還不願離開,在水面上嗡嗡飛著。

  淘洗一遍之後,皮子的臭味輕了許多,好多脂肪爛肉也在淘洗的時候順著河水流走了。他們又把皮子裝在籃子裡提回工坊。

  接下來就要刮皮了。

  雖然皮子現在看起來乾淨了很多,可上面還殘留著不少脂肪、組織、殘肉,全都泡得腐爛了,軟噠噠的。

  刮皮用的是一根大木樁,釘在一個敦實的木架子上,呈四十五度傾斜,把濕漉漉的皮子放在上面,皮面朝上,毛面朝下,邊角固定在架子上。

  何田拿給易弦一把骨質的刮片,「這是用馴鹿腿骨做的,刮皮很好用。」

  她自己用的是一把彎月似的竹刀。

  她先給易弦示範,兩手握住刮片兩邊,緊貼皮子,用力從上到下刮,竹刀刀刃上立刻推出一層肥厚的油膩,竹刀經過的地方,和還沒刮到的地方頓時看起來不一樣了。

  移動皮子,把整張皮子都刮完,再提去河邊清洗,然後再刮一次。

  這是個很費體力的活兒,何田刮完一張獐子皮,再提著皮子去河邊時都開始喘氣了。

  反倒是易弦,幾下就上手了,他力氣又大,手勁又均勻,皮子刮得十分乾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刀用得熟練……何田在心裡嘀咕。

  自從易弦來到何田家,只要是幹手藝活兒,不管是編草鞋,剝貂皮,做陶器,甚至升火做飯,就沒一樣是能順利出師的,搞得他整天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手笨,是不是點錯了技能樹,今天是頭一次!頭一次手藝活一學就會,甚至比何田還做得好!簡直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正為一雪前恥小得意呢,就聽見何田問他,「你那兩把刀平時也帶在身上嗎?」

  他輕聲笑了,「沒有呀!」又把手臂伸到何田面前,「你自己看!」

  單衣的袖子下面確實一看就不像藏著刀子。

  「那你把刀藏在哪兒了?」何田對這一點很是好奇。

  家中說大不大,就十平方大小的木屋,所有家具器物都是幾乎每天都會用到的,沒有多餘的儲物空間;說小,也不小,木屋外面好幾個窩棚,放木柴的,放乾草的,放工具的,放陶器水缸的……還有一大片林子,要藏兩把小小的刀子,好像哪裡都可以。

  易弦果然得意一笑,「你猜。」

  何田猜了幾個地方,他一概搖頭,笑得越來越開心。

  何田偷偷想,這樣也好,逗得他開心了,他就不會再皺著眉嫌臭了。

  「告訴你啊,我還不止那兩把刀呢!」

  「啊?不會吧?我把你背回來的時候……」何田回憶,「我還在你身上翻了翻……不像有啊。」

  易弦轉過頭看她一眼,突然語氣有點怪,「你肯定沒翻對地方。」

  何田愣了一下,猛地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弦莫名其妙,「笑什麼?」為、為什麼是這種反應啊?不對啊。

  何田忍住笑,賊兮兮地靠近易弦一點,小聲說,「英雄,你聽說過『魚腸劍』的故事嗎?」

  易弦怔了怔才明白何田暗示的是什麼,他竟然被反調戲了!

  他氣得丟下手裡的刮片就去抓何田,她也早就料到不妙,扔下竹刀就跑。

  兩人笑鬧著跑進樹叢裡,坐在一塊石頭上,嘻嘻笑著對視。

  易弦突然大笑,指指自己的腦袋,「你知道嗎,我們倆現在這樣子,看起來很像正在發酵的醬缸。」

  「呀,我家沒曬過醬啊。哎?等等,你還知道醬缸呢?那你還跟我說辣豆瓣醬是黃豆做的?人家是蠶豆做的啦!」

  說到這個,易弦也是有點不好意思,但他不提豆瓣醬的事,「我住的城市河灘上有一片沙地,每年都會種很多西瓜,到了夏天,大家就用蒸熟的黃豆拌上麵粉,放在盆子裡發酵,然後加上西瓜瓤,做出的醬是紅色的,用來炒肉末很好吃。不過,那些醬發酵時發出的味比剛才泡皮子的木桶好不到哪兒去,就會引來很多蒼蠅,就得用紗布裹住盆子。」他再指指他們蒙著紗布的斗笠。

  何田想像了一下那情景,哈哈笑著把頭上的斗笠摘掉,抓在手裡輕輕扇著風,「等我們的西瓜熟了,我們也做醬。喂,這個醬你確定是黃豆做的吧?」

  「確定!你別覺得我只會吃好不好?蛋白霜的做法我知道三種呢!」

  「理論,你只知道理論。」

  「等收集龜蛋了,我實踐給你看!」

  「那我就等著了!」

  樹林裡清風習習,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休息了一陣子,又戴上斗笠回去刮皮子了。

  何田看到易弦手法熟練地刮著皮子,又想起剛才跑偏的話題,就忍不住上下打量易弦。

  他穿著她做的夏衣,是用三三家的亞麻布做的一件長袖和一條長褲,為了省布,上衣胸口前面,胸線到領口的部分用兩塊梯形的布做成交領,胸線以下是整片的布縫成一個圓筒,這樣的剪裁是山民們常用的,男女通用,但大概也只有他這種寬肩細腰的人穿上才好看。

  衣服很薄,易弦刮皮子的時候布料拉起淺淺的褶皺,隱隱看得見他手臂和胸背肌肉移動的樣子,這樣的衣服裡要是藏了刀子,不可能看不見。

  她再看看他腰上的腰帶。

  為了便於攜帶各種工具,何田給自己還有易弦做的腰帶都是十五釐米寬的,秋冬是皮的,夏天用兩層布,打著孔,縫上細布帶,繫緊之後就可以在腰帶插上小刀、竹剪子、放著火柴草絨的小竹筒,甚至一把小斧頭(這個只有何田有),要是去野外,還可以掛上裝著肥皂的小草籠子,驅蟲的艾蒿香包等等,前一陣端午時,即使在家待著也掛上了一串香蒲葉編的小粽子。

  易弦的腰很細,尤其是被寬肩一襯托,顯得更細。

  腰上,顯然也沒有。

  那麼……

  她忽然就想到了他沒穿上衣的樣子。

  嗯……

  沒準他把刀藏在龍尾巴所在之處了。

  她想著,不自覺地輕笑了一聲。

  易弦莫名其妙,轉過頭看看她。

  何田本來有些心虛,再一看他蒙著紗布的「醬缸」樣子,立刻放心了,大膽地看著他。

  反正隔著兩層紗布,你也看不到我在看什麼。

  「你看什麼?」易弦問。

  何田笑,「嘿嘿,沒看什麼。」

  她轉過臉,低頭又悶笑兩聲,繼續刮皮子。

  「要是想要皮革,現在就可以把毛那面的毛也全刮下來,要是想要皮草就省了點事。」

  「那就要皮草吧!」易弦也開始覺得累了。

  「行。不過,這幾張兔子皮和松鼠皮,得全刮了,我想用來做手套,還有鞋子。」

  皮子刮完,才完成了第一步。接下來才是最噁心的部分呢。

  硝製。

  把硝製用的藥水塗在皮子上,抹勻,用竹釘在皮子邊緣敲出小洞,固定在薄薄的樺木板上,或是用繩子穿在洞裡,把皮子繃在一個圓竹圈上。

  固定好的皮子掛起來晾曬,晾乾之後再塗一層藥水,再晾乾,反復幾次。

  藥水散發出刺鼻的氣味,要是同時硝製的皮貨多,一走近,眼睛就會被熏得流出淚。

  硝,鹽,明礬,都可以做成溶液進行硝製,實在沒有這些,把皮子泡在腐爛的草木水裡也行。全都沒有的話,還有一種最噁心的方法,就是用動物的腦子,加上水,捏碎,攪合成稀糊,塗在皮子上。

  這種硝製方法臭不可聞。但是硝出的皮子卻是最柔軟的。

  硝製完成後,還要揉皮。讓皮子恢復彈性。

  對於大張的皮子,比如鹿皮,獐子皮,狼皮,兩個人一人抓著一邊,把皮子放在刮皮的木樁子上,皮面向下,毛面向上,先用力拉伸,再來回拉動,拉的時候再用力拉伸,皮子就越來越軟,越來越光滑。

  小點的皮子,比如兔子皮,就只能自己來了。可以找一顆粗細合適的樹,把皮子圍在樹幹上,來回拉,像貂皮這種精細的皮子,那就得頂在膝蓋上拉了。

  這一步,才是最費力費時的工序。

  對於貂絨這種高級皮貨,每一步都要更小心,所費的時間更多。

  那幾張貂皮硝好之後,何田每天晚上臨睡前還把它們帶回屋子,一是怕被什麼動物給咬了,另外,她還會一有時間就抓著貂皮放在自己膝蓋上拉伸。

  皮子揉好了之後,還有一道工序,是冷煙熏。

  工坊旁邊有個小屋子,和熏肉小屋相似,但是小得多,房樑上垂下一根繩子,吊上編得極為稀疏的竹網,把已經很柔軟的皮子皮面朝下放在網上,小屋中間放了一堆石頭壘成的火塘,從林子裡撿些新鮮的樺樹枝或是紅楊樹枝,火塘裡放上乾草點燃,含有大量水分的樹枝不會燃燒,只會慢慢釋放青煙。

  煙的溫度不高,不會破壞皮子。視皮子的大小,熏上一兩天後,取出來,皮毛有一點淡淡的煙熏味,皮面微微變黃了些。

  到這時,整個硝製的過程就完成了。

  冷煙熏烤這個步驟並不是必需的,有很多人會省略這一步。但是熏過的皮革皮草不會發黴也不會蟲蛀。

  最後處理好的皮毛柔軟,厚實,富有彈性,皮面光滑得像綢子,就可以拿來做各種衣物了。

  受了何田說他「只懂理論和吃」的刺激,易弦在皮貨硝製好的那天主動要求今天他做晚飯。

  於是,何田在家忙著剪裁皮子的時候,他蒸上米飯,提著籃子出去了。

  上次抓到的那十幾隻蝦已經吐淨了泥沙,可以吃了。

  易弦把它們提到山澗邊,去掉頭,後背切上一刀,殼也剝掉,再剃掉背後那條沙線,洗淨瀝乾。

  冷煙熏皮貨給了他啟發,讓他想起從前吃過的一道菜。

  他用幾塊石頭在山澗邊搭了個火塘,升起火,到河邊樹林裡折了許多柳枝,一半編成一根圓網,一邊放在火上,很快,柳枝上的嫩葉捲曲變黃,火塘裡明火熄滅,升起了煙。

  易弦砍了兩根樹枝,劈成Y形插在火塘兩邊,用柳枝把圓網掛在上面,再把籃子裡的蝦仁小心擺在上面。

  然後,他提著籃子去菜地採了黃瓜和水蘿蔔,提到山澗邊洗淨,這時,柳枝圓網上的蝦仁也熏好了。

  去頭剝殼後的蝦仁原本是雪白的,現在縮小了一點,彎曲起來,變成了乳白色,還泛著一點黃綠色。他捏了一個蝦仁放進嘴裡,嚼了幾口,露出滿意的微笑。

  易弦提著圓網和籃子回到家,米飯也蒸好了。

  他的刀工一向沒得說,幾下把小水蘿蔔和黃瓜切成厚薄一致的圓片,在陶盤裡一片摞一片擺成螺旋形,再放上蝦仁。

  盛上兩碗米飯,他驕傲宣佈,「何田,開飯了。」

  何田看了盤子一眼就發出驚歎,碧綠的黃瓜片和邊緣是鮮豔粉紫色的小水蘿蔔錯綜擺開,光是視覺效果就很驚豔,蝦仁像是白灼的,可是聞起來帶點淡淡的草木清香。

  易弦夾起一個蝦仁,放進她嘴巴裡。

  何田仔細品了品,蝦仁保留著彈性,多汁肉厚,只有一點點鹽的調味,但是又有種清香,讓蝦肉的甜味更突出了,「這是怎麼做的?」

  易弦得意地笑,「哼,這就是柳葉冷熏蝦仁。怎麼樣,我實踐起來也不差啊!」

  何田笑了,「確實比你做的麵條好吃!」

  飯後易弦才告訴何田這道菜的原型是什麼。

  「用上好的茶葉,放在乾鍋裡小火熏烤,上面放上鐵網,用煙熏到蝦仁彎曲起來就能裝盤了。我們這兒沒茶葉,我就想到用柳枝。」

  何田咽口水,「還真沒想過這種吃法,那柳葉能不能炒來吃或者曬乾泡茶呢?」

  「可以試試!」易弦積極響應,他心裡暗暗說,嘿嘿,何田,換我支配廚房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3 05:10 P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二章 蜂蜜

  到了七月中,終於可以去取窗戶了。

  這兩周裡,何田和易弦完成了很多工作:收集了不少乾草,蓋了一間窩棚,做了幾罐果醬,翻修了廁所,晾乾了兩大盒桑葉,做了夠用一整年的肥皂,硝製了去年打到的皮貨,還燒了一窯陶器。

  看起來真是做不了不少,可是仔細一想,還有很多要做的。

  在附近另一條支流河道附近,有一片林子,長著櫻桃,杏子,還有梅子,再不去採摘,很快就會被小動物吃完了。

  還有,附近的河流,現在一定聚集了很多洄游的鮭魚。再往它下游的支流走,能抓到銀鮭魚,如果從那裡進入叢林,向山上走,穿過山間的瀑布溪流裡能抓到粉紅鮭魚。

  這些地方當然也可能有熊出沒,但是比起溫泉山谷,出現熊的幾率要小得多,是值得冒險一去的。

  一條鮭魚可以重達十五公斤,要是可以多抓些鮭魚當儲備糧,今年冬天就不用像去年那麼辛苦地鑿冰拉網捕魚了。

  去年,何田根本沒能去捕鮭魚。

  去捕鮭魚,需要一天的路程,如果在第二天就捕到了足夠多的魚獲,往返最少也需要三天。

  在夏季,三天的時間,魚都腐爛了。所以,捕到鮭魚後就得取出內臟,切成魚排,儘快就地薰製,才能帶回來。可在野外薰製鮭魚或者任何野味,都是很危險的。

  薰製時發出的香味會引來捕食動物,沒有同伴守望相助,實在太危險了。

  但是現在,不同了。

  何田信心滿滿地取出地圖給易弦看,計劃好了路線,準備取窗戶之後就動身去捕魚。

  去取窗戶的前一天,何田和易弦滿懷期待又充滿不安地打開了封住的窯爐。

  拉起送柴進去的鐵板,封在那裡的磚頭摸起來似乎還是微溫的。

  把它們一塊塊拆下來,光亮漸漸投進窯爐,兩個人的心也越跳越劇烈。

  「能看到麼?看不到麼?把窯頂的小洞也打開吧?」易弦顯然有點著急了。

  「去吧!」

  易弦爬上窯頂,把那個洞裡的磚頭也取出來,窯爐又亮了一些,何田扒磚頭也扒得越來越快,等他爬下來,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窯爐。

  易弦小心翼翼拿起一隻碗,先捧著看了看,再大著膽子輕輕用指頭在邊緣彈了一下,陶碗發出悅耳的聲音,還是完整的。

  「哈哈!燒好了!成功了!」他轉過身給何田一個熊抱。

  「趕快都搬出來!」何田也挺激動,這可是她全權負責燒的第一窯陶器啊!

  兩個人輪流進窯洞,把燒好的陶器一樣樣搬了出來,放在窯爐前的空地上,小麥跟著來看熱鬧了,湊近一個水缸聞了聞,蹭了一鼻子黑。

  燒窯的木柴全都成了灰,兩人搬出所有陶器後,身上手上都黑了,雖然很狼狽,可是卻都一直在笑。

  兩個人對著一地的陶器傻笑著,摸摸這個,再拿起另一個欣賞半天。

  終於從狂喜中冷靜下來了,何田讓易弦拿了些乾草。

  她教他一縷一縷抽出來乾草,兩股一起,擰成手指粗的草繩。

  兩個陶碗之間墊上一把草,按照大小幾個幾個摞成一摞,用粗草繩紮在一起,就能提起來。綁了草繩後運放和取拿都方便順手多了,還可以防止它們在嚴冬凍裂,再要拿的時候也保護它們不會被輕易碰碎。

  把草繩綁好的陶器放在草籃子裡,用小板車慢慢運到存放陶器的窩棚,再小心一提一提地放到的木架子上。

  陶缸,陶罐,這種大陶器,每一隻在缸體外面用草繩打兩個個十字結拴緊再運放。

  最後運回家的是要拿來用的碗盤器具。

  易弦把這些全都運到山澗邊擦洗乾淨,再運回木屋,一樣樣擺在桌子上欣賞一會兒。

  何田很喜歡易弦做的荷花杯子,用布巾擦乾,就放了幾粒曬乾的藍莓,倒上涼開水,再加一勺蜂蜜攪了攪。

  她端著杯子笑嘻嘻走回桌前,坐下,喝一口,「啊,用了新杯子,連茶都更好喝了。」

  除了這些成功的作品,他們還見縫插針地燒了些風鈴。每隻風鈴看起來都像是一個倒扣的小杯子,因為它們大多數是易弦做失敗的杯子改造的。為了做風鈴,還燒了些陶珠子。

  改造成風鈴的陶杯底部有一個孔,取一根草繩,先在繩上穿一顆陶珠,兩邊各打一個結,固定住珠子,再穿進風鈴的孔裡,就可以掛在籬笆上房檐下了,草繩尾巴上栓上一小塊薄木片,風一吹,木片來回飄蕩,牽動繩子不停晃動陶珠,敲在風鈴壁上,就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嚇得沒見過世面的小鳥和松鼠不敢跑過來,倒是可以用來保護菜地。

  但是,到了夜裡,只有有點風吹草動,風鈴也會響個不停。

  何田第二天划船取窗戶的路上,還覺得一直能聽到風鈴在響。

  到了老木匠家,他正在院子裡做獨木舟。上次他們來時見到的那根樺木已經完全掏空了,能看出船的形狀了。老木匠把一塊塊木板楔在掏空的樹幹中,把圓形的樹幹向外撐開,一次一次換上更長的木板,樹幹截面逐漸由缺了一方的圓變成彎月形,船就基本做好了。

  何田和易弦站在院子裡看了一會兒,老木匠固定好一塊撐船的木板,才領他們去看新做好的窗戶。

  新木窗油了一層清漆,還像原先那樣分成十二個格子,裝上玻璃。

  付了尾款之後,何田摸摸癟癟的錢袋,有點憂愁。

  希望從現在開始直到明年春天,不要再出什麼事了。剩下的錢真的不多了。

  何田並沒立刻把木窗抬走,她和易弦去了三三家。

  三三家的大門外掛了一個銅鈴,何田一見到這個鈴,就對易弦一笑。

  易弦也笑了,「今天晚上就把風鈴收起來。」他伸手搖搖銅鈴下垂著的麻繩,院子裡的織機聲音停了,不一會兒,三三開了門。

  她開門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看到易弦時,微笑變成了震驚,她呆呆看了他幾秒,才晃過神,請他們進來。

  「你們是來送麻的嗎?這麼早就收成了?還是想再買點布?」她掀開門簾,領他們進了院子東側緊挨著大門的一間屋子,又請他們在門邊的小桌子前坐下,還給他們倒茶。

  這間屋子,顯然就是三三那些可愛的麻布誕生的地方。屋子很大,有兩面大大的窗戶,正南的窗下擺著她的織機,另一面窗下放著一張藤床,上面擱著一個小木几,上面是各種工具,簸籮裡放著麻線。

  何田本來很好奇麻布是怎麼織出來的,她是帶著期待來的,但是現在,看到三三眼睛不轉地盯著易弦,一下給他端茶,一下又問他要不要吃瓜子核桃,一下又說廚房裡有昨天剛摘下來的桃子,殷勤熱情得不得了,她就沒興趣參觀織麻的過程了。

  再看看興奮得臉紅紅的三三,何田更不高興了。

  大概是因為整天在家裡織麻,三三的皮膚沒像大多數山民姑娘那樣被太陽曬成微棕色,反而十分白皙,再仔細看看,她好像還用什麼畫了眉毛,眉尾在陽光下有種鴉羽般近乎墨綠的光澤,襯得她眸子更亮嘴唇更紅。

  好在易弦的反應很冷淡,每次三三問他想不想吃什麼,他就立刻轉過頭看何田,「你想吃麼?」

  很快三三就知趣地把注意力轉移到何田身上了。

  何田壓住心裡那點小不快,從包裡取出兩束絲,放在桌上,「麻還沒種好呢,這個你收不收?」

  那是他們採桑葉時順便抓回的蠶繭所繅的絲,前前後後繅了幾次,最後只得了這麼點。

  何田繅絲的技術當然不算很好,可是絲特有的明亮光澤和柔軟手感還是很吸引人的。

  三三小心地摸摸這兩束絲,問何田,「是蠶絲?你自己做的?山上有桑樹?是你養的蠶還是野蠶?」

  要不是突然得花一大筆錢做窗戶,靠賣魚子醬又收入太低,何田根本想不起要繅絲來賣,當然了,她也不會把桑樹和蠶在哪裡告訴三三,不然,她還怎麼賺錢?

  三三也很快冷靜下來了,「確實是好東西,可是太少了,我也沒織過綢子,對我沒用。」

  易弦微笑說,「織綢子是肯定不夠的,但要是和麻線混在一起呢?」他又給三三科普了一下絲麻混紡織物的優點,又鼓動她,「收貂皮的商人可能會很喜歡這種布料。」

  三三撫摸著絲,心動了。亞麻布,即使再精細,在富有的人眼中,也是難登大雅之堂的,但是絲綢就不一樣了。即使是南方的大城市,也沒形成大規模的絲織工業,聽說絲綢的製作技術和蠶種被幾個大家族壟斷著。而有些厚實的織錦綢緞,價格可比等面積的貂皮。

  她的眼睛慢慢亮了,「我買下你們的絲,說個價錢吧。」

  易弦又笑了,「不。我們不賣。」

  三三皺眉,「那……」

  「我們合作。我們提供絲,你織布,賣了布料之後分成。」

  商量了一陣,三三同意合作,但是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織出來絲麻混紡的布,所以得先試試。

  何田他們這邊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繼續取得絲。她雖然留了蠶種,可是小時候養蠶是為了玩,誰知道專業養殖能不能成功呢,所以也得觀望著。

  最後,第一次合作,三三只花了很少的價錢,買下了兩束絲,要是試驗成功,等賣了布,如果賣得不錯,再分給何田他們四分之一的錢。

  回老木匠家取了窗戶,坐上船,何田摸摸並沒變得鼓一點的錢包,歎口氣,和易弦划起船。

  新窗戶是絕對不能損壞的物件,它可能被碰破,又很沉重,萬一從船上翻進河裡,就再難撈出來了,所以何田他們這次並沒在回程時停下來收割草,只在中途稍作休息,吃些乾糧,就一鼓作氣划船回家。

  到了家,守在家裡的小麥早就等得急了,它不明白為什麼主人今天外出沒帶它。當然,大傢伙也沒去,這讓它稍微感到安慰。

  它聽見何田他們的聲音就從家門廊上飛奔下山,電動馬達臀扭起來,再一路哼哼嚀嚀地跟著他們從河岸上慢慢走回家。

  中間要放下窗子休息時,兩人小心翼翼的,生怕這最後一步前功盡棄。

  把窗子放在門廊上,擦擦汗,兩個人趕快拆掉窗上的擋板,把新窗子安上。

  安好窗戶,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

  何田和易弦吃了些乾糧當晚餐,背上工具,再次出門了,這一次,小麥又被留在家了。

  它嘰嘰叫著表示不滿,可是聽話地沒跟著。

  這一次,何田他們是要取蜂蜜,可不能帶著它。

  家附近有兩個蜂窩,比較近的那個,就在長滿黑莓的桑林邊。

  那裡有一棵倒下很久的大松樹,有一截樹幹中空,蜜蜂就在那裡做了窩。

  划著船到了林子邊,何田和易弦折了些岸邊的垂柳,簡單地編成圓盤,在圓盤上再栓上四根柳枝,就能提著。

  到了蜂窩邊,已經七點多了,可還有很多蜜蜂嗡嗡飛著,忙碌地進出蜂窩。

  他們用石頭壘了個火塘,架起一個柴堆,升起火,但用的柴全是隨手撿來的,半乾不濕,燒了一會兒就滅了,散發濃煙。

  把柳枝編的圓盤放在地上,用樹枝從火塘裡夾起一些冒煙的木頭放在圓盤上,再穿上取蜂蜜時的特製衣服——用紗布做的一個大罩子,在兩腋部分剪出圓口。

  先把紗罩蒙在斗笠上,再戴上竹筒眼鏡和防毒面具,戴上斗笠,把紗罩拉下來,胳膊從兩側的口子伸出來,繫緊腰上的帶子,再戴上手套。這套防止蜜蜂叮咬的衣服雖然簡陋,但是有效。

  兩人提起柳枝圓盤,來到蜂窩附近,這時,蜂窩已經開始了騷動,許多蜜蜂飛出來,又有很多被煙熏得爬在樹枝和草地上團團轉,還有不少飛到了他們身上。

  幸好戴了眼鏡和防毒面具,不然他們也會被熏得直流眼淚。

  他們提著冒濃煙的柳枝盤來回晃悠,騷動的蜂巢漸漸恢復平靜,草地上落了一層被熏昏的蜜蜂。

  過了一會兒,何田捏起一根冒著濃煙的木柴逼近蜂巢,可憐的蜜蜂們本來爬在上面蠕動,被煙熏了紛紛閃躲,要麼就是摔下來,在樹洞裡無力地扇動著翅膀,發出嗡嗡聲。

  蜂巢這時完全暴露了出來,密集的六角形小孔上面是一層幾乎是黑色的蜂蜜,帶著濃烈的香味。

  這時的蜜蜂們完全失去防衛能力了,何田和易弦把冒煙的木柴踩碎,澆熄,解開腰上的繩子,雙臂鑽進紗罩裡,摘掉眼鏡和面具。

  紗網再加上眼鏡,實在是看不清。

  何田拿出一把竹刀,開始割蜂蜜。

  蜂巢一被破壞,蜂蜜立刻流淌下來,易弦在一邊打開一個大口玻璃罐,趕快接過去,一大塊蜜就掉了進去,上面還沾著幾隻昏迷的蜜蜂。

  「這蜜的顏色怎麼這麼深?」他問何田。

  她又割了一塊蜂蜜放進罐子中,「因為這裡有很多黑莓。黑莓的花蜜就是這種顏色。」

  易弦仔細聞一聞,蜜中確實有股黑莓的果香。

  罐子快裝滿了,何田也不再割了。要給這些小蜜蜂留上一大半蜂巢,讓它們健健康康活下去,他們才能每年都有蜂蜜。

  裝在玻璃罐中的蜂蜜黏稠透明,蜂巢的碎片慢慢浮起來從蜂蜜裡,小孔中的空氣跑出來,在蜜中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

  蜂巢的主要成分是蜂蠟,把蜜拿回家後撈出蜂巢,控乾上面的蜜,洗淨之後就可以加上草藥、油脂加熱,攪拌後倒在小竹盒子裡,就是他們冬天用來保護嘴唇的藥膏了。

  收好蜂蜜後,他們向桑林邊的小溪走去。他們不能就這樣回家,尤其是何田,身上手上都是蜂蜜,萬一引到其他蜜蜂、昆蟲,被蟄了叮了就慘了。

  到了溪邊,易弦按照何田的指示,先把蜜罐放在草叢裡,再撕幾片桑葉把罐子上的蜂蜜擦掉,然後再用蘸上水的草擦淨罐子。

  擦淨的罐子放進草編的套子裡,這樣,就不怕磕碰了。

  何田在溪邊洗淨竹刀和手套,摘掉斗笠紗網,樂呵呵坐在蜜罐前,擰開罐子蓋,把食指伸進蜜裡攪一下,「哈哈,讓我嘗嘗今年的蜂蜜!」

  黏稠的蜜掛在指尖緩慢流淌,她把手指放在嘴裡,眯起眼睛,陶醉地「唔」了一聲,「真甜啊!你也嘗嘗吧!」她招呼易弦。

  夕陽照得他的臉龐微紅,他看著何田,「怎麼嘗?」

  「就用這個啊!」何田舉起手指對他晃晃,「難道還要帶上勺子嗎?蜂蜜反正就是我們吃,難道還會嫌自己手指髒?再說不是才洗過了麼?」

  「哦。」易弦笑了。

  何田正覺得這個笑容有點古怪,就見易弦握住她的手,拉到他面前,張口,含住了自己的手指。

  咦咦咦???!!!

  這這這這是在幹什麼啦——

  她如被雷擊一樣呆住。

  「嗯。確實很甜。」易弦鬆開她的手指,對她微笑。

  何田覺得右手手指像是不是自己的了,想要彎曲也不行,想要縮回來也不行,她呆呆看著易弦愣了一會兒,臉和耳朵越來越燙,「我……我的意思是……你用你的手……我不嫌你髒。」

  他「噗嗤」笑了一聲,又把她的手抬起來晃了晃,「你不也剛洗過手嗎?」

  他們這時肩並肩坐著,可不知為什麼,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低,像是在耳語。

  何田想把手縮回來,可易弦把她手腕握得死死的,還一直似笑非笑盯著她看,她臉越來越燙,含羞帶惱地用力一甩手想把他手甩開,不料,他就著這股力靠近她,向前一湊。

  就像蝴蝶落在花朵上那樣自然,他的雙唇也輕輕落在她唇上。

  小溪潺潺流動,被陽光曬了一天的草木散發清香,幾隻勤勞的蜜蜂趁著最後的陽光在花叢草地中嗡嗡飛行。

  林子裡永遠有響聲,可是這時,坐在林中的兩人,所能聽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聲。

  這個吻輕而淺,卻帶著濃郁的蜂蜜甜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9:14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三章 杏子和櫻桃

  划船回家的一路上,何田一直垂著眼睛不說話,臉紅紅的。

  易弦倒是一直微笑著,就算何田不理他,他還是樂呵呵的,彷彿周圍的一切都美好而新奇。

  「哎你看好大一隻紅蜻蜓,翅膀還是金色的,真漂亮呀。」

  「夕陽照在水裡真好看。」

  「這裡一定很多青蛙吧?你還想抓青蛙麼?」

  終於,何田忍不住了,皺著眉瞪他一眼,「你怎麼話這麼多?」

  易弦笑得眼睛彎起,「那你怎麼不說話?」

  何田臉一紅,不理他。

  沒想到,他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話多,是因為吃了蜂蜜高興的。」

  何田一聽「蜂蜜」這兩個字,全身的血都往臉上湧,她「嗷」地叫了一聲,鬆開船槳捂著臉。

  易弦愣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抿著嘴,輕輕撿起何田扔下的那隻槳,架起雙槳,慢慢劃著船。

  跟何田住了一段時間後,他就發現她雖然住在深山,但卻是很有些「嬌氣」的。

  嬌氣的人是什麼樣的?

  很多人對「嬌氣」這個詞有誤解,以為嬌氣的人吃不了苦,一旦物質條件達不到他們的預期不是不斷抱怨就是自艾自憐,其實正相反,哪怕物質貧乏,「嬌氣」的人的生活不會因此過得粗糙,依然充滿情趣。

  這是易弦從何田家冬天也要放上乾花裝飾,還有她用風乾的蓮蓬插瓶時看出來的。

  這樣的人,內心世界是很豐富的。換句話說,他們心思細膩,情緒敏感,對情感生活的要求很高。同樣的一件事,普通人的感受可能就像往茶杯裡投了一勺砂糖,可對他們而言,也許是從山頂滾進河裡了一塊巨石。沒準還可能是一場雪崩。

  比如現在,何田表現出的害羞是易弦沒法理解的。

  除了害羞,她好像還有點生氣,還有些可能她自己也無法理清說明的情緒。

  易弦沒什麼和同齡異性相處的經驗,只能憑著感覺來了。

  劃了一會兒船,他小聲問她,「你生我的氣了?」其實他並不覺得何田生氣了,他沒有預警的親吻,確實嚇了她一跳,也讓她羞澀,但她並沒有像上次那樣掙扎推拒。

  何田搖搖頭,雙手放在膝上,側著身,把臉扭在一邊,低頭看船舷邊的河水。

  看到她搖頭,易弦立刻高興了,再划了一會兒船,又問,「那……你不喜歡我那樣對你?」

  他等了好一會兒,心跳越來越沉重,眉毛都要皺起來了,才看到何田又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下,易弦心花怒放,簡直就想放下槳撲過去抱住她,就在這時,只見何田微微轉過臉,小聲說,「我……喜歡的。」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易弦哪還能按捺得住,小船被他晃得亂顛,何田嚇得抱緊蜂蜜罐子大叫,「船槳——船槳要掉下去了!」

  易弦被何田含羞帶怒地一看,不敢再搞事了,笑嘻嘻握住船槳,用力扳槳。

  到了家,這時快九點了,兩個人都餓了,何田出門前和好的麵團已經膨脹起來,她在手上塗了油,再把麵團揉勻,準備做點宵夜。

  「我們吃什麼啊?」易弦含著笑問。

  「紅糖火燒。」何田板著臉回答。

  他積極地要求幫忙,圍著何田走來走去,就像何田身上有磁鐵把他給黏住了似的,一不小心,還踩了小麥的爪子一腳,小麥疼得嘰哇亂叫,他又趕緊蹲下來抱抱小麥,「哎呀呀,對不起,對不起!來,給小麥揉揉爪爪。不疼,不疼。」

  何田早就被他不錯眼地盯著弄得又羞又惱,這時皺眉嗔道,「你嘴角不酸麼?」

  「為什麼會酸啊?」易弦也知道自己嘴角就沒再放平了,一直向上翹著,其實,就是他想,他也做不到,只要看著何田,身上好多肌肉就變成了不自由肌,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含笑,他笑著,還抓起小麥的爪子跟何田揮揮爪。

  何田給逗得沒法再板著臉了,叫易弦把麵團切成小塊,擀成圓片,她來做餡兒。

  用四份紅糖加一份麵粉,攪拌均勻後和加熱過的熟油混和,包在擀圓的麵皮裡,像包包子那樣包好,開口收緊,向下,壓成扁扁的,放入煎鍋裡,一面煎得金黃之後再翻面。

  何田做的小火燒比手心還小些,一鍋可以做十二個,煎的時候小圓餅中心鼓起來,滿屋子都是甜甜的香氣。

  煎好的火燒外皮焦脆,咬一口,融化了的糖心就像岩漿一樣緩緩流出來。剛烤好的時候還會很燙嘴,放了一夜之後再吃,就變得有點黏牙,又是另一種口感了。

  剛好可以第二天去採野果時帶上當乾糧。

  第二天一早,他們做完日常工作,就划著船出發了。

  可憐的小麥今天又得看家。因為另一個蜂窩就在野果林中。雖然何田現在聽到「蜂蜜」就想尖叫捂臉,可是她還是得儘快把蜜採了。

  那片果林在河道的一條支流形成的河谷裡。

  還沒划到岸邊,就能看到河谷裡白霧繚繞,雲霧被初起的太陽一曬,快速上升,河面上空氣濕潤,隱隱含著一點果香。

  上了河岸,草叢和灌木枝頭掛著許多露珠,把他們的衣服鞋子都打濕了。

  易弦跟在何田身後在灌木叢穿行,走了十幾分鐘後,陽光終於穿透了這片河谷上的雲層,隔著老遠,就能看到前面的林子中,樹枝上果實累累。

  橙黃色帶點粉紅的,是杏子,紅得發紫發黑的,是櫻桃。

  走進了,還能看到幾棵比別的果樹都要高大的樹上結著青色的果實,它們是梅子。

  大多數梅子還是青色的,少數幾個桃尖兒上剛露出一點粉紅,就像何田害羞時臉上的紅暈。

  林中的草地上落了一層果子,腐爛成了果泥,散發著微帶酒精味的香氣,引來了很多黑色的小果蠅。

  枝頭的果實有些被小鳥啄了個坑,有的只剩下一層不到一釐米厚的皮,裡面的果肉都被小鳥啄走了。

  何田用來採果子的工具是一個草編的大網兜,和一根竹竿。

  網兜的直徑有七十釐米,手柄卻不長,竹竿是兩截,每截一米五長,可以套在一起加長到近三米,其中一截的尖端修成倒V型,中間鋸開,做成一個五釐米深的裂縫,遇到頑固的果實,把樹枝夾在尖端的裂縫裡,一扭竹竿,就能把樹枝擰斷,帶下果子。

  兩人來到一片杏樹下,何田用竹竿敲動果實累累的樹枝,成熟的果子就會掉下來,易弦趕緊用網兜接著。

  一陣「杏子雨」過後,再撿起落在草地上的漏網之果。

  何田翻了翻網兜裡的果子,歎口氣,「杏子樹到了秋天也得鋸矮一些,不然果子越來越小。」

  接到的果實還得再挑揀一下,淘汰有爛洞的,有黑斑的,摔壞的,其餘才放進竹簍裡。

  何田用手巾擦擦一顆杏子,遞給易弦,「嘗嘗吧,以你的口味來說,可能有點酸。」

  易弦接過果子,先看了看,杏黃色的果實只比山核桃大一點,他一手能握三四個,果實尖頂上是橙粉色,捏在手中稍微有點軟,果皮上有一層細細的半透明的小絨毛,咬一口,果肉就和杏核分離了,汁水不多,果肉有點沙,酸酸甜甜。

  何田也吃了一顆,她的那顆顯然比易弦這顆酸,酸得她鼻子都皺起來了,把咬了一口的杏也扔了。

  易弦把自己手裡的杏遞給她,「我的這顆甜。」

  她接過來咬了一口,「確實。」

  兩人相視而笑。

  「唉,希望拿回家放一放會變得甜一點吧,實在不行,就做成果醬。」

  「嗯。杏子果醬也很好吃啊!哦,還可以做成甜點。」

  「曬成杏脯,冬天當零食吃,還可以切碎了和松子、核桃一起烤麵包。」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怎麼吃,又摘了些杏子,放滿一竹筐後,就不再摘了。

  這片野生果林已經是大自然難得慷慨的饋贈,還埋怨什果子不夠甜,那就太不知足了。

  何田的爺爺奶奶在幾十年前發現樹林時,這裡只有十幾顆果樹,和許多柏樹樺樹摻雜而生,他們把其他樹木砍掉了許多,盡他們所能照顧了這麼多年,漸漸才形成這片果林。

  摘完杏子,何田帶易弦去採櫻桃。

  櫻桃也可以晃一晃,但掉下來的櫻桃沒有了櫻桃梗,很快就會變壞,最好還是費事一點,用竹竿把一串櫻桃連著枝葉擰下來。

  何田拎著筐子,易弦拿著竹竿,兩人在幾棵櫻桃樹下抬著頭,轉著圈,搜尋成熟的果實。

  「這裡這裡!」

  「這一串也摘了吧?」

  「這串還太生了,果子還是白的呢!」

  摘一小筐櫻桃竟然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兩人的脖子都酸了,太陽也越升越高,林子裡越來越熱,小蟲子也越來越多,有時竟然還猖狂地往臉上飛,一不小心就會吸進鼻子嘴巴裡,只得用布巾蒙住口鼻。

  又摘了一會兒,何田轉轉脖子,「好累啊!」

  易弦趕緊說,「我們休息一下吧?」

  果林裡絕不是休息的地方,原先的柏樹林邊上有一條小溪,穿過柏樹林,就能看到一棵大柳樹橫臥在溪水上,柳條隨著風輕輕點在溪水上,蕩出一個個小圓圈。

  何田告訴易弦,「小時候爺爺奶奶來摘果子的時候,就讓我坐在柳樹脖子上釣魚,這裡有種小魚,燉湯很好喝。或者,我幫他們用柳條編些小籃子,就能用來裝果實了。」

  易弦看看柳樹,「我們也坐上去。」

  「好啊!」何田先爬上去。

  柳樹橫在溪水上的樹幹差不多要兩人合抱那麼粗,無數綠綠的枝條像簾子一樣垂著,把陽光都遮在外面,嫩條隨著清風微微飄動,坐在上面,還可以把腳浸泡在溪水裡,涼快舒服到極點。

  易弦挑了幾枝櫻桃和幾顆稍微軟點的杏,在溪水裡洗了,遞給何田,然後也爬上來,和她並肩坐著。

  櫻桃倒是都很甜,皮薄肉厚,一咬一股深紅色的汁水。

  他們一邊吃櫻桃一邊閒聊,「要是能把果樹移栽到家附近就好了。」

  「我爺爺試過幾次,都失敗了。他說,可能因為這裡是個河谷,更溫暖濕潤,所以果樹才能長得好。」

  易弦沉默一會兒說,「要是集市上有賣書的就好了。我們買點果樹栽培的書,等暖房溫室建好了,沒準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櫻桃。」

  何田笑了,「買書可不容易。誰願意賣書過來呢?買的人太少,賺不了什麼錢。我們家的書大多數是祖傳下來的,有些地方壞了,就得手抄一頁補上,還有的是機緣巧合跟人家用別的東西換來的。還有……」她笑得有點狡猾,「從前有個皮貨商人,可喜歡我奶奶了,我奶奶就讓他每年帶些書來,我小時候看的書,好多是這麼來的。」

  「美人計!」

  「說什麼呢,這叫人格魅力。」

  休息了一會兒,兩人返回果林,繼續摘果子。

  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即使果樹上枝葉繁茂,一直抬著頭,過了一會兒就會被曬得眼花,滿頭汗水都要流進眼睛裡了,戴上斗笠吧,又會遮擋視線。

  易弦用柳條編了兩個柳條圈帶回去,戴在頭上能稍微遮點太陽,又不能擋住視線。

  到了櫻桃樹下,易弦伸著竹竿絞果實,何田拍拍他手臂,「這些還沒熟呢!」

  他撿起這幾串半紅半白的櫻桃,笑嘻嘻插在何田頭上的柳條圈上,「我知道。」

  何田愣了愣,笑了,把頭上的柳條圈摘下來,「真好看。」實際操作能力放在一邊不提,易弦的審美水平是毋庸置疑的。

  易弦抿唇一笑,又摘一串櫻桃點綴在柳條圈上,「現在你戴的是花環了。」

  他們又摘了挺久,櫻桃終於裝滿了竹筐,高高堆起一個小尖兒。

  成熟的櫻桃散發出香味,引來了幾隻果蜂,何田用一塊布巾蒙住筐子,不讓它們叮咬。

  易弦稍微有點遺憾,要是幾個月前來到這裡,風景一定更美,杏花櫻花掛滿枝頭,草地上也鋪著一層花瓣,他和何田就能坐在草地上野餐。

  明年,明年一定要忙裡偷閒來賞一次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9:24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四章 青梅

  摘梅子就更不容易了。幸運的話,擰下的枝條上會有幾個成熟的梅子。

  梅子樹又比其他的果樹更高,摘下了矮點枝頭的,就得爬到樹上,或者把梯子架在樹枝上站上去。

  木梯是就地取材砍了兩棵小柏樹做的,放在兩棵梅樹之間的草地上,已經用了很多年,有些地方都腐朽了,還長出幾簇金色的木耳。

  何田把木耳給割下來,「焯一下切絲涼拌或者炒菜燉湯都好吃。」

  所有資源都要妥善利用。木耳曬乾了能存放很久,泡發之後依然好吃。

  兩人割完了木耳,又就地找了些木頭加固梯子,然後就開始摘梅子了。

  梅子很少直接拿來吃,因為太酸了,這幾棵樹還都是青梅,即使再等幾周,梅子變黃了,還是很酸。

  但是處理後的梅子有獨特的香味和酸甜,可以用來做各種食物。

  何田鼓勵滿臉汗的易弦,「想想梅子能做什麼好吃的吧!用蜂蜜和鹽醃了,做成蜜漬的,冬天拿出一顆放在杯子裡,沖上熱水,又香又甜!夏天做成酸梅湯也好喝,湯放在陶罐或者竹筒裡,用樹枝掛在山澗上,浸上一下午,晚上幹完活兒回家喝一杯,啊,一天的疲勞都沒了!還有梅子燉鴨子!」

  易弦也鼓勵一直仰著脖子的何田,「還可以曬乾了做成梅條和話梅……啊,對了,梅酒!梅酒你喝過麼?用梅子和蜂蜜釀出的酒,酒是琥珀色的,入口甘甜,像絲那麼順滑……」

  「梅酒?沒喝過。」酒可是等同於「浪費糧食」的奢侈品,只有擁有多餘的糧食才能釀酒。爺爺還在的時候家中倒是每年都會買些白酒,但是何田嘗過那種酒,辣辣的,不好喝。

  易弦就摘著梅子跟何田說起他喝過的各種酒。

  「啤酒度數不高,也就6-7度吧,金色的有很多細膩的氣泡,和夏天最配了,炸雞塊,炸蝦,燒烤……配著啤酒,坐在河邊……」

  「葡萄酒的種類很多,顏色從淡黃色到玫粉色到深紅色都有,我喜歡的是一種果香濃郁的紅酒,但是甜度沒那麼高,入口時有點酸澀的感覺,不過立刻就會變成豐富的香氣……」

  「米酒我們自己就可以試著做!不是買了酒麴麼?米酒剛做好時是甜甜的,冬天早上用來煮一個荷包蛋,吃完全身從裡到外都是暖洋洋的,晚上當宵夜,煮一碗酒釀小圓子,圓子是用糯米做的……」

  「甜米酒放久了就變辣了,再經過蒸餾,就是白酒了。」

  「這些酒怎麼做的?我怎麼知道!」

  雖然不知道梅酒的具體做法,但是為了這種傳說中的「琥珀一樣色澤絲綢一樣順滑」的高級飲料,他們又多摘了一簍梅子。

  他們把果實搬回岸邊,割些河岸上的野草,用果實枝葉蓋在簍子上,又返回林子去採集蜂蜜。

  向另一個方向穿過果林和柏樹林,地勢快速升高,爬上山坡,蜂巢就在林子最邊緣。那裡海拔突起,有一片高聳入雲的山壁。

  站在河岸邊遠望時就能看到這座山壁,彷彿一面從天而降的鐵壁,又像一排插入地面的利劍,高聳入雲,目測有三四百米高,延綿不斷,看不到兩邊的盡頭。

  可能就是因為這座山壁,溫暖濕潤的空氣才能被保留在山谷中。

  走到山壁下,更是感到自然鬼斧神工的宏偉,抬起頭仰望,竟然看不到山壁頂端,入目的全是灰黑色的嶙峋岩石,和頑強生長在岩石縫隙中的植物。

  蜂窩就在山壁的一處裂縫裡,距離地面有三四米的高度。

  山崖一邊架著兩架木梯,同樣也是多年前造好的,也同樣長了不少木耳,還有些爬藤植物順著梯子向上爬。

  何田他們先把梯子向後移動,慢慢放在地上,確認它們完好結實。他們可不想爬到一半時梯子從中斷裂。

  割掉木耳和其他可食用的菌類,再就地取材把梯子加固之後,再把它們並排放好,就架在蜂巢旁邊。

  踩著梯子爬到最高處,就能碰到蜂巢了。

  這個蜂巢看起來比昨天那個隱藏在樹洞裡的嚇人得多,站在地上仰望,如果不是何田指出來,易弦都沒發現它。

  這個蜂巢十分巨大,幾乎有一米高,差不多半米寬,看不出有多厚,外面一層黑黝黝的,完美地和周遭的岩石顏色混在一起。

  再定睛一看,那層黑色似乎在不停地輕輕顫動,再仔細看一下,雞皮疙瘩就起來了——那全是趴在蜂巢上的蜜蜂!密密麻麻,成千上百。

  那層帶著點金屬光澤的黑色,是蜜蜂翅膀邊緣的黑色,因為它們非常密集地守衛在蜂巢外面,一個緊挨著一個,所以才會只看得到翅膀。這些蜜蜂翅膀還會有規律地顫動,遠遠看去,這蜂巢彷彿是一個活物,在翕張呼吸。

  要是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到這情形就要暈過去了。

  易弦沒有密集恐懼症,也頭皮發麻。

  可在何田眼裡,這個醜陋的、怪物般的蜂巢,是金黃色的蜂蜜。

  她雀躍地進行有條不紊的工作。

  戴上紗罩,找來乾濕度合適的樹枝和野草紮成兩束,點燃,先放在石壁下,戴上防毒面具,找幾片大樹葉扇柴堆,讓煙儘快升上去,把蜜蜂熏暈,等一會兒,再把一束柴草放在柳條做的熏籠,爬上梯子,對著蜂窩熏。

  站在地上的易弦仰頭看著,就見下了一陣蜜蜂雨,那些守衛在蜂巢外面的蜜蜂劈裡啪啦落下來,砸在他斗笠上。

  這時,蜂巢也暴露出來了。

  何田把熏籠掛在梯子上,拿出竹刀取蜂蜜。

  易弦趕緊帶著玻璃罐爬到另一架梯子上,接住何田割下的蜜。

  她把蜂巢底部割下來了一塊,裡面的蜜流水似的稀裡嘩啦流出來,全都被易弦接進罐子裡。

  「去年我自己來的時候,掉了好大一塊蜜!」

  蜜罐很快裝滿了,何田示意易弦,成功了,撤退!

  放蜂蜜的罐子這次是用一個草袋子裝著的,現在上面沾了不少蜂蜜,得趕快提到小溪邊換個袋子。

  他們剛爬下梯子,岩壁上的蜂窩已經開始甦醒了,一群蜜蜂嗡嗡飛著,追了過來。

  「快跑!快跑!」

  兩人抱頭鼠竄,蜜蜂在他們身後緊追不捨,直到他們穿過林子,才不再追擊了。

  何田摘下紗罩,呼口氣,「有驚無險!啊,這窩蜜蜂特別不好對付,可能數量多?每次不管怎麼熏,很快就會醒過來……」

  她正說著,就聽易弦「哎喲」一聲,捂住脖子左側。他被一隻蜜蜂叮了。

  「別動!」何田剛喊出來,易弦已經把叮在脖子上的蜜蜂給拍掉了。

  何田趕快拉著他到小溪邊,掀開紗罩一看,易弦脖子上腫起了一個大紅包。

  紗罩的兩腋開著洞,那隻蜜蜂就是從那鑽進來的。

  何田洗淨手,小心地把蜂針拔下來,再用肥皂和清水幫他清洗,然後蘸濕一塊布巾,給易弦敷在傷處。

  「先冰敷一下,就不會那麼疼了。」

  她取出隨身帶著的萬能藥膏,揭開布巾,挖一大塊塗在易弦脖子上,又輕輕吹吹紅腫的皮膚,「還疼得厲害嗎?」

  「……」易弦看看何田,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疼。很疼。特別疼。我從來沒這麼疼過。」

  何田一聽,有點急了,不知不覺像安慰小孩子那樣半摟著他,右手手掌放在他背心反復摩挲,又給他吹了吹,軟語安慰,「沒事,到了明天早上就好了,我小時候也被蜜蜂蟄過。想想我們拿到的蜂蜜吧,被蟄一下也值了,對不對?你想吃點蜂蜜嗎?這個蜜的味道和昨天的不太一樣呢。」

  這次拿到的蜂蜜是金黃色,彷彿一段陽光凝成的液體,香氣和昨天取到的迥異,各有特色。雖然這個蜂巢靠近果林,但蜂蜜的香氣更接近花香。

  易弦點點頭,順勢虛弱地靠在何田肩上,「好。那你餵我點蜂蜜吧。」

  何田聽了這話就臉一紅,再看看易弦,只見他無精打采地垂著長長的睫毛,眼角微垂的小狗眼因此顯得更無辜可愛了,嘴角也不開心地向下拉著,馬上就要變成三角嘴了,可是——他睫毛顫了顫,黑溜溜的眼珠轉過來,斜睨著看她一眼,嘴角上方的肌肉像是在極力忍笑似的輕輕拉著。

  她這時才發覺,易弦不知什麼時候靠在自己肩上了。

  她扶著他的肩膀,退後一點,也讓他坐正了,「自己吃就好了,餵什麼餵?你是小孩子麼?」

  易弦知道苦肉計未售,嘟起嘴「哼」一聲,站起來,到溪邊洗了洗手,又拔了些草,蘸上水,把蜂蜜罐子上的草袋子摘下來投進小溪,再把罐子擦乾淨。

  何田看著他,心中有點惴惴,心想,他該不會生氣了吧?又轉念一想,他又什麼可氣的?

  這時易弦抱著蜜罐子回來了,他在何田對面坐下,擰開罐子,舉起食指對何田晃晃,然後把手指尖兒在罐子邊蹭了一下,拿出來放在唇邊舔了舔,「真好吃。」

  他這麼做的時候,包括說「真好吃」的時候,全程板著臉,拉著三角嘴。

  何田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易弦挺委屈地捂著脖子,「唉喲,好疼啊,起了好大一個包。」他斜著眼睛看何田一眼,「剛才還那麼用力推我,我都快倒地上了。」

  儘管知道他是在裝腔作勢,何田還是忍不住在微笑,她咬著下唇,可是嘴唇還是一直往上翹,看到易弦的修眉俊眼,還能怎麼生氣?

  她對他招招手,「好了,好了,餵你吃蜂蜜,別生氣了。唉,真是的,你就不嫌別人手指髒麼?你是小麥麼?這麼喜歡舔人手?」

  她用食指蘸一點蜂蜜,笑著舉到易弦臉前晃了晃,「小狗狗,不許咬我啊!」

  易弦抓住她手腕,笑眯眯放在唇邊,嘟起唇親親她指尖……

  他含住她手指用力吸一下,一邊正為終於得逞了得意,一邊正想著稀奇古怪的東西,突然——

  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從舌尖直躥到腦門,眼淚都要嗆出來了!

  「啊——」易弦大叫一聲跳起來,跑去溪邊不停漱口。

  何田愣怔一下,哈哈大笑。

  她忘了剛給他塗過藥膏!

  她還在笑,易弦旋風一樣衝了回來,抱住她雙肩把她壓倒,還沾著冰涼溪水的嘴唇小雨點一樣不住落在她額頭、臉頰、鼻尖、眼皮上。

  她正笑著掙扎閃躲,就聽見他惡狠狠地說,「不能讓我吃獨食,你也嘗嘗這滋味吧。」

  何田這一瞬間還想笑,你能讓我怎麼嘗?也挖一塊藥膏塞我嘴巴裡麼?

  下一瞬間,她知道了。

  易弦剛開始還真的是帶了點要報復的小怒意,也可能是第一次這麼做,不得章法,只能橫衝直撞的,何田驚呆了一瞬之後不知是也被殘留的藥味刺激到了,還是又羞又氣地在反抗掙扎,弄得他只能憑著本能用力量的優勢壓制她,可她很快不再掙扎了,他也就變得溫柔。

  他再偷偷睜開眼睛看看她,只見她雙頰紅得像塗了胭脂一樣,睫毛不住輕顫,頓時覺得心臟像泡在一股熱水裡。這股水可能是加熱後的蜂蜜,黏膩香甜。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她輕輕喘氣,怕她感覺到自己有了別的反應再像上次他讓她坐他腿上那樣惱了,還有點怕自己把她壓壞了,趕緊抱著她的腰向一邊一滾,讓她側躺在他懷裡,再抓住她的兩隻小手按在自己胸前,再向上拉起,環在自己肩頸間。

  何田睜開了眼睛,和易弦對視著,他黑亮的瞳仁裡有個小小的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微笑,想必他也能看到他映在她瞳仁裡的他。

  他湊近她,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再用嘴唇碰碰她的嘴唇。

  何田想,蝴蝶落在花上的時候,總要扇動幾下翅膀,是不是其實是在和花朵打招呼啊?就像現在這樣?

  她不知道花朵是怎麼跟蝴蝶應答的,只輕輕張開自己的雙唇。

  林間的風輕輕吹著,蜜蜂嗡嗡地飛來又飛去,樹影在陽光照耀下緩慢移動。

  這場小動物一樣溫柔又帶點好奇親吻的親吻結束,他們相擁著坐起來,被碾壓的草叢散發出的濕潤清香和淡淡的綠色留在他們頭髮衣服上,兩個人的頭髮都毛茸茸的,上面沾著乾草莖和小樹葉。

  兩人對視著,都是噗嗤一笑。何田把辮子打開,易弦坐在她背後,把沾在她頭髮上的碎草莖小樹葉摘下來,用小梳子重新梳好,又給她編好辮子。這個他倒是很自信的,編藤索時練出的手藝。

  「你知道嗎,何田,不管是跟你一起坐在玫瑰花叢裡,坐在蜂蜜罐子旁邊,還是搬廁所漚肥料的時候,刮臭不可聞的皮子的時候,我心裡一直都是高興的。」他摸摸她的頭髮,趴在她肩膀上,額頭抵著她的後腦勺,小聲說,「因為我喜歡你。」

  然後,他給她重新戴上那個柳枝做的花環,隨手在身旁摘了幾朵野花,也插在花環上。

  這時,何田轉過頭,看著他,「我也喜歡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9:47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五章 烤鮭魚

  帶著幾簍果實和一罐蜂蜜划船回家的路上,易弦問何田,「你昨天為什麼那樣?」

  她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想了一想才說,「我不是生氣,我只是……有點迷惑吧。我還沒想好怎麼對你。」

  「那現在想好了麼?」

  她笑起來,「還沒想好呢。」

  易弦也笑,「那你慢慢想吧!」

  「嗯。」

  兩情相悅的日子是什麼樣的?

  比花還美,比蜜還甜。

  不管做什麼都覺得是開心的。

  就像易弦說的那樣,哪怕是修理廁所硝製皮貨都心裡美滋滋的,給杏子去核,曬乾果,做櫻桃罐頭,蜜漬梅子那就更不用說了。

  在何田不再對「親吻」表現出氣惱抗拒之後,剛剛食髓知味的易弦是要抓住一切機會求親親的。早上何田剛醒的時候要親親她睡得毛絨絨的腦袋和還懵懵的小臉,每次吃飯前為了慶祝要吃早餐了要親親小耳朵和耳邊的鬢髮,吃完飯了為了表示感謝這雙做出好吃食物的小手還要把她手拉到面前親一親——

  「你看你看,你手背上還有小窩呢,像小嬰兒的手一樣!」說著還要握在手裡捏一捏。

  每到這時,何田都看向小麥,感同身受。

  易弦從前最喜歡捏的是小麥的爪子,他教小麥握手,握了手之後就會捏著它的爪子說,「小肉墊好可愛啊!」

  要不是她站直了和他肩頭一樣高,她估計自己也會得到小麥專用的舉高高、頂鼻子、拱頭三件套的。

  這些,還都好了,至少不影響日常工作。

  有一些,就……很浪費時間。

  驟然失寵的小麥充分體會到了一個單身狗的辛酸。

  在兩個主人抱在一起啾啾啾的時候,它經常會坐在他們腳下,發出嘰嘰嗚嗚的聲音,像是不明白這是在發生什麼,又像是在觀光評論。

  有時,它還會顯得有些焦急,從一邊轉到另一邊,圍著他們轉圈圈,仰著好奇的狗臉,還發出怪聲怪氣的叫聲。不知道用狗的語氣理解,是不是和易弦把它舉高高的時候用的那種語氣一樣。

  一次,何田聽到小麥又怪聲怪氣叫著,不好意思地要從易弦懷裡掙脫,「小麥在看呢。」

  易弦抱著她不放,看看小麥,對何田笑了,「它肯定是聞到什麼不一樣的氣味了。」

  「什麼氣味?」

  他看著她笑,又摟得緊一點,「你說呢?信息素呀。」

  何田揚起手輕輕在他臉上拍一下。他就不敢再放肆了。

  易弦想為小麥減輕些單身狗的痛苦,他讓何田在一旁指導,給小麥做了個狗窩。

  這個狗窩可挺高級,建造方法完全和蓋一間木屋是一樣的,不過用的木頭尺寸小很多。

  何田猜易弦是想學怎麼蓋房子,先用個小模型練練手。

  狗窩建好了,放在門廊上,可憐的小麥被趕了出去。不再擁有隨時可以進屋子的特權。它現在已經長得和成年獵犬幾乎一樣大了,撐壞了兩個籃子,早就該搬出去了。

  可它還是氣憤地抗議了幾天,還對造狗窩、把它搬出來的易弦不理不睬。

  曬好的果乾一收,就可以出發捕鮭魚了。

  他們還做了兩個自動餵食機器,放在養兔子鴨子的窩棚裡。

  自動餵食機是利用古代滴水計時的原理做的,用支架吊起幾個竹筒,水滴漸漸從大漏斗滴進下方的竹筒,當竹筒裡的水滿到一定高度,竹筒就會傾斜,把水滴進下一個漏斗,再滴進下一個竹筒,最後倒下的竹筒倒出的水流會推倒一根竹管,管子裡的小球沿著管道滾下去,碰翻一個開關,裝著飼料的竹筒就會把一天份的飼料倒進籠子外面掛的食槽裡。

  這方法雖然笨,但是管用,又好做。

  「你們這幾天只能吃乾草料了!」臨出發前一天晚上,何田和易弦又給鴨子兔子們加了頓蛋白質豐富的食物,窩棚裡一字排開五個自動餵食機,都快沒下腳的地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牽上大米,帶著小麥,背著帳篷工具,出發了。

  其實,比起鴨子兔子,何田更擔心的是家裡的各種作物。小米,土豆,紅薯是今年冬天的主糧,蘿蔔和胡蘿蔔還有大白菜是冬儲蔬菜,還有捲心菜,辣椒,番茄,黃瓜……哪個看起來都是非常可口的。

  雖然圍上了籬笆,掛上了風鈴風車,但是誰知道他們不在家的這幾天,會不會有什麼不請自來的客人跑到田地裡大吃大嚼。

  「有一年,我和奶奶去捕魚了,回來的時候小米地全被翻起來了,來了野豬。那年冬天只能用蘿蔔當主食。」何田憂心忡忡。

  易弦問,「怎麼用蘿蔔當主食呢?」

  「把雜米泡上一夜,和切成粗塊的蘿蔔一起蒸,就是蘿蔔飯。蒸熟的蘿蔔軟軟的,辣味被雜米吸走了,有時還會被黑米紫米染上顏色,配著熏魚吃……」何田笑了,「其實還挺好吃的。」

  易弦本來就是要逗她開心,「那我們今年也做一點吃。」

  「好。」

  他們還是從藤橋過河。

  這一次過橋時,大米知道這橋是安全的,雖然還是害怕,在橋心晃晃悠悠地站了一會兒,還是順順利利過了橋。

  過橋之後,繼續在密林中行走,沿著一條小溪向北走大約一小時,林子豁然開朗,樹木一下子稀疏了,陽光強烈了很多。

  和去火山的路上一樣,這裡被開出了一條道。

  這條人工造成的林間小道大約一米多寬,幾乎是筆直的,路中間的多餘樹木全被砍了,只留下幾個樹墩子,不過現在樹墩上又長出了新鮮枝葉。

  何田他們一邊走,一邊把樹墩上長出的枝葉砍掉。這時,大米就幫上忙了,在他們砍樹枝的時候它大搖大擺走著,一邊走一邊啃食樹墩上長出的新樹枝和嫩葉。

  道路兩旁的樹木也都修剪過,距離地面四五米高的樹幹上旁支全都鋸掉了,長得又高又直,左右兩側的樹冠很快就要碰到一起了,到那時,小路上就會形成一個天然的遮棚。陽光被遮住之後,路面上這些樹墩就很難再長出新的枝葉了。

  有些靠近路邊的樹墩,因為見不到陽光,又潮濕,成了綠苔和菌類的新家。

  何田看到有可以食用的菌類,就指給易弦看,鹿角樅,肉菇,香菌,羅傘菌……

  這條小路有一公里多長,這麼一邊走一邊修剪樹枝,再撿撿蘑菇木耳,那就走得很慢了。

  差不多兩個小時才走出來。

  小路盡頭連接著一片灌木叢,因為去年何田沒能來,灌木已經蔓延進了小路,藤蔓植物、野草、小樹苗、野花還有很多黑莓,全都擠在一起,讓人無法下腳。

  這片灌木叢擋在小路和一條小河之間,何田和易弦只有用大鐮刀開出路,才能走到河邊渡河。

  終於到了河邊,太陽已經升到了中天,一天中最熱的時段開始了。

  這倒是很適合渡河。

  小河只有三四米寬,清澈見底,河底是圓圓的灰色石頭,最深的地方大概能沒到何田腰部,水流也不算很急,完全可以走過去。

  何田把大米背著的一個包解下來,這裡放著他們的換洗衣服和睡袋,「待會兒我們得把包舉起來過河,讓大米馱著的話,我怕包會濕。」

  她說著,解下腰帶,掛在脖子上,把褲子襪子都脫了,也放進包裡,再重新穿上草鞋。

  她還以為易弦會照做呢,沒想到一抬頭,易弦又露出了很久沒出現的忸怩樣子,臉紅紅的看著自己腳尖,別說褲子了,腰帶都沒解開。

  最後,他把襪子脫下收好,像何田那樣把掛著小工具的腰帶搭在肩上,再把獵槍橫綁在肩上。

  「走吧,我待會兒換條褲子。」

  何田上下打量,有點好奇地笑了,「你怎麼了?」

  易弦瞟她一眼,「沒怎麼。」

  小河裡的水是山上融化的雪水,即使是盛夏正午,也沁涼入骨,河底有很多碎石,小粒的會和泥沙一起鑽進鞋裡和腳趾縫裡,大塊的碎石滑溜溜的,還好草鞋的鞋底提供了摩擦力,才不容易摔倒。

  過了河,又是一片茂密的灌木叢,最近的樹也在六米開外。

  何田從包裡拿出乾淨衣服給易弦,再看看他,就紅著臉笑了。

  他看出她為什麼笑了,瞪著眼睛對他做個類似恐嚇的表情,也笑了。

  苧麻布做的褲子沾了水,完全貼在身上,其實和不穿,區別不是很大。

  易弦換衣服的時候,何田忍不住浮想聯翩,是不是脫了褲子,那條龍尾巴就露出來了?

  濕衣服可以放在灌木頂上曬著,草鞋也再換一雙,易弦正在整理衣服,就聽見何田大叫,「魚!魚來了!」

  她從大米身上馱著的背簍裡拽出撈魚網,跳進河水中,把網伸進水裡舞動。

  易弦趕快跑去幫忙,水花亂濺成一團白霧,他和何田一起握著撈網的手柄,奮力抬起,一條大鮭魚在網裡瘋狂扭動,銀灰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兩人把網拖到了岸上,驚喜大叫。

  這條銀鮭魚至少有十幾斤重,快有易弦手臂那麼長了,身上全是細小的銀色鱗片,靠近背部的地方有些灰色斑紋。

  魚到了岸上還在不斷撲騰,帶得漁網手柄亂蹦。

  何田按住魚頭,用膝蓋壓在魚身上,手指摳進魚鰓,把紅色的腮撕出來,魚很快死了。她把魚提出來,放在河水邊沖洗,掏出小刀切開魚腹,取出內臟。

  這是條雄魚,肚子裡很多魚春。

  今天的午餐有了。

  易弦找了些乾柴,用石頭架起火塘,升起火,再找兩根長樹枝插在火兩邊,頂端劈成Y型,何田把兩塊魚排取下來,削尖兩根樹枝,把兩塊魚排並排放在支架上烘烤。

  魚頭和魚骨就不要了,扔進河裡,魚春給小麥吃。

  魚排只要烤幾分鐘就可以吃了,原本橙色的魚肉變成了淺粉色,油脂滲出,香氣四溢,抹上一點鹽,輕輕吹一吹,美味極了。

  從現在開始,吃東西的時候得兩人相對而坐,時刻保持警惕。這裡已經接近熊的國度了。

  這頓午餐來得很及時,也很美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能坐在太陽地裡曬著太陽吃。

  易弦撿木柴的時候還割了些草葉,掛在兩人的斗笠上,能稍稍遮點陽光。大米倒是很乖覺地走到了樹下歇著,小麥遊過了河,一身毛又在太陽下曬乾,水深火熱,幸好有好吃的,何田分給它一大塊生魚肉,還有香噴噴營養豐富的魚春。

  吃飽之後,剛好有體力砍樹開路了。

  灌木叢後又是一片樹林,林中也有何田爺爺奶奶開出的路,能大大縮減穿越林子所需的時間。

  到了傍晚,他們到了一片河谷,那裡遍佈大大小小的溪流瀑布,上游就是冬天他們去過的那片河底沉著許多死魚河,下游的河流不斷分開又再次相連,連綿幾百公里,通往大海,每年夏天,那些在山中溪流孵化的鮭魚和其他洄游魚類就會逆流而上,返回它們的出生地,在這裡產卵。

  何田他們在一條溪流邊上的林地找了一塊合適的營地,紮下帳篷。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要捕儘量多的鮭魚,今年冬季的食物和舒適才會有保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10:23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六章 鮭魚野菌拌麵

  第二天一早,何田煮了一大鍋紅棗薑茶,放進瓶子中套上棉套保溫,掛在胸前,獵槍得背在另一邊,這個時候抓鮭魚的可不止是他們。

  捕鮭魚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洄游的鮭魚就像破繭而出的蠶蛾,生命中剩下的唯一任務就是完成繁衍。所以,它們不進食,日夜逆流而上,不停地游向淡水溪流,它們誕生的地方。溪水中高高的石頭、強勁的水流甚至可怕的熊口,都無法阻止它們。

  因此,你沒法用釣餌去釣魚。只能用網去撈。

  而難度也在這裡,成年的鮭魚大多重達十公斤以上,十五公斤的也常見,二十公斤、三十公斤、甚至更重的都有,它們充滿力量,能跳起一米多高,扭動時力氣也很大,它們身上是細膩的鱗片,還有一層黏液,這讓捕捉它們更加困難,想像一下,要把一個手臂那麼粗長、十五公斤重的大肥皂從水裡提起來有多麼不容易,更別說這個大肥皂還在不停撲騰跳躍,要是被它的尾巴打中,足以讓人頭暈目眩,鼻子都噴出血來。

  可是它們非常好吃啊……

  魚肉醃製薰製之後可以吃一整個冬天,有了它們,今年冬天就不用一直鑿冰捕魚了,只在想吃點新鮮魚的時候釣幾條就行。一想到不用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氣裡拉網捕魚,何田就覺得幸福。

  昨天,一紮好帳篷,何田把另一隻撈魚的網兜也組裝好了。

  撈鮭魚的網兜是用特別堅韌的竹竿做的,網圈直徑超過半米,網繩也格外結實。

  鮭魚是集體活動的動物,在一條溪流出現時往往成群結隊,要是遇見了魚群,不必客氣,使勁用網撈就對了。常常能一網撈到兩條鮭魚,可要把數十公斤活蹦亂跳的鮭魚提到岸上可不容易,小溪裡全是滑溜溜的石頭,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才到手的魚有可能就這麼又溜走了。

  太陽升起前,先吃飽肚子,然後把所有乾糧食物全都裝回一個背包裡包好,包帶上栓著一根繩子,另一頭拴上一塊石頭,悠起繩子,把石頭投向大樹粗大的樹枝,石頭掛住樹枝後垂下來,這時,再抓住石頭和繩子,把包拉起來,把繩子在樹幹上綁緊,裝著食物的包就牢牢地掛在了樹枝上。

  這樣做不僅是為了保護食物,更是為了防止獵食動物被引來。

  「你可不想打開帳篷,看到一隻熊正躺在裡面,剛把你的乾糧當開胃菜吃掉,正等著你這正餐呢!」何田呼口氣,把繩索拉緊,指點易弦去把他那隻包也吊起來。先練練手,等捕到了鮭魚,也得裝進包裡吊起來。

  現在河水還太冷,要再等一會兒才能下水。

  等待的時候也不能閑著,得撿些乾柴,放在營地備用,還要再砍幾根一拳握的小樹,準備搭熏魚的棚子。

  何田撿木柴的時候不停看向溪水,小聲念叨著,「鮭魚啊,快來吧!快來吧!」

  一切準備就緒,太陽也升起來了,何田捲起褲腿,綁緊草鞋,舉著漁網踏進溪水裡。

  冰冷的溪水讓她連打兩個哆嗦,幸好胸前掛著的熱水瓶散發出暖意。

  誰也不知道魚什麼時候會來,所以只能守水待魚。

  半個小時候,太陽越升越高,魚群來了!

  易弦遠遠地就看見它們銀灰色的背脊,在溪水中湧動跳躍,他握緊漁網手柄,把網伸在魚群必經的水流下,再猛地用力舉起,落網的鮭魚甩水一連串水花,站在岸邊的小麥興奮地汪汪叫著。

  他高舉著網兜,一步一步走到岸邊,這段溪水的流速還是挺快的,水沒到他的大腿,走得並不容易。

  他剛上了岸,何田也網到了兩條魚。

  她喜笑顏開,把一個長方形的大竹筐子拖進溪水裡,裡面放上兩塊大石頭,再小心地把魚一條條放進去,蓋上筐子蓋。

  筐子的蓋子上有兩個繩圈,可以扣緊在筐子邊上,裝在裡面的魚就無法跳出來了。

  筐子裡可以擠進去十幾條魚,何田想等魚多了,一起宰殺薰製。現在先養在竹筐裡。

  他們再回到溪流裡,這一波的魚已經遊走了,又要等待下一波魚了。

  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多小時。

  易弦這時明白何田為什麼煮了一大鍋薑湯了,他的腿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溪流裡有許多大石頭,溪水撞在石頭上,激出水霧,很快也把他們的頭髮和身上也潤濕。雖然有大太陽在頭上照著,還是很冷。

  易弦看到何田嘴唇都變白了,就說,「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何田牙床都在打顫,再看看水裡,絲毫沒有魚要來的樣子,只好暫時撤退,喝點熱水,吃幾口乾麵包,補充能量。

  「要是等會兒有魚籽,我們就做魚子醬!」

  「要是有燒酒,這時候喝上一口,身體就暖和起來了。」

  「要是有橡皮靴子和橡膠連體褲就好了,以前的漁業工人都是那麼穿的。」

  「就算穿了橡膠連體褲,站在水裡也還是很冷啊。」

  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又回到水中。

  還好,等了不到半小時,又一波魚遊過來了。

  這次他們沒再拉著網兜去岸邊了,何田帶了一個布袋,和易弦一起把網兜裡的魚抓到布袋裡,綁緊的布袋上栓著繩子,掛在易弦腰上,裝好魚之後扔進水裡,魚就能繼續活著了。

  這麼做固然可以節省時間,在魚群出現的時候能讓他們多捕幾條魚,但是每次裝魚進袋子也是艱難的,尤其是當袋子裡多過三條魚之後,這個任務幾乎不可能完成。

  易弦被一條魚尾重重打在手臂上,何田還差點滑了一跤,雖然扶住了身邊的大石頭,沒摔進溪裡,但是衣服幾乎全濕了。

  兩人拖著布袋回到岸邊,把魚倒進筐子裡又是一番苦戰。有條魚差點就跳出來了。

  何田惱了,「提出來吧,先把它們都宰了!」

  這當然是氣話。

  可是兩人頭上身上都濕了,冷得上牙打下牙,他們只能暫時在溪邊升起火,換了身衣服,把濕衣掛在太陽下晾曬,再坐在火邊烤烤火,喝點薑湯暖暖身子,繼續捕魚。

  一天結束後,看著滿滿的收穫,把一條一條肥美的鮭魚抓出來洗剝乾淨,切下魚排,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彌補了寒冷和勞累。

  太陽一下山,林子裡就到處都是一種小黑蚊子,一群一群黑霧似的撲向他們。

  小麥和大米的鼻子都給咬得流血了。

  何田讓易弦在營地四周生了幾個火堆,她找了些白樺樹,剝下一截樹皮,再砍下幾根帶著葉子的樹枝,放在火堆上熏出煙。

  這些煙讓蚊子群不敢靠近,大米和小麥終於得到一點安寧。

  切好的魚排每塊橫著切成兩半,放在溶化放溫的鹽水中醃上幾個小時,就能薰製了。

  醃魚的時候還可以根據個人口味加入別的調味料,何田加了鹽,糖,黑醬油,還有一小撮神秘粉末。

  易弦問她粉末裡都有什麼,她得意洋洋的,「這可是我不傳之密。」

  他用指尖沾了一點粉末嘗嘗,只能分辨出有一點花椒的味道,至於還有什麼,真的是神秘粉末。

  太陽落山後,溪邊更冷了,在溪水裡上十幾分鐘就會冷得直打顫。

  易弦又抓到一條魚後,叫何田,「收工吧!太冷了。」

  何田搖頭,「還能看到呢,我再等一會兒。」她身上穿著鹿毛馬甲,還是直發抖,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了。

  易弦也不跟她廢話,把魚裝進布袋之後,網兜插在腰後,直接過去,兩手往她腋下一插,把她舉起來,往肩上一放,抱著往岸上走。

  何田驚叫一聲,又不敢掙扎,她怕自己一掙扎讓兩個人摔倒,氣得趴在易弦肩頭拍他後背,「為什麼那樣抱我?我是小麥麼?」

  她原先想錯了,即使她站直了到他肩膀,只要易弦願意,照樣可以像抱小麥那樣把她抱起來舉高高。

  易弦哈哈笑,他後背被她一拍,笑聲裡帶著嗡嗡的震動聲。

  到了岸邊,他把她放在地上,握住她冰冷的手,「你看,你這麼冷,多抓幾條魚又能怎麼樣呢?你是女孩子,可不能一直這麼凍著。」

  何田讓他牽著手,點點頭,「嗯。」

  回到營地,何田把篝火燒旺,易弦提一桶水回來。

  他們在火上放上鍋,燒開水後投入兩捲麵條。這些麵條有一釐米寬,是為了方便攜帶故意壓成這麼寬的,這樣麵即使壓碎了,下鍋之後也不影響口感。要是易弦說的那種銀絲麵,一壓碎就變成麵粉渣了。

  麵條煮好了,撈出來放在盛著冷水的鐵鍋裡過水,瀝乾,火上換上鐵鍋,放一塊鵝油,再放幾塊一路上撿的野菌,輕輕翻炒。

  野菌這種美味吃起來挺麻煩,因為長得貼近地面,下雨時雨滴打在地上,濺起的泥點全被菌蓋接住了,長在樹根附近的也一樣,被雨水從樹上沖刷下來的沙子木屑全都落在小傘上,吃之前要用毛刷子仔細刷淨,但是,一旦放進油鍋裡,那種香味就讓一切瑣碎勞動有價值了。

  野菌炒成金黃色,再放進兩塊最為肥厚的魚排。魚排煎了一下,橙色的魚肉就變成了粉紅色,紋理上有著漂亮的白色脂肪,這時再把麵條放進鍋裡稍微炒一下,讓麵條吸收魚肉和野菌的湯汁,加上一點鹽,就可以吃了。

  吃飽了,再吃點昨天採的黑莓,燒上一大鍋水,在木桶裡加上一瓢,把腳放進去泡一會兒,骨頭裡最後那一點寒意也被驅趕走了。

  現在,醃在鹽水裡的魚排已經可以薰製了。

  把早上砍下的三根木棍一頭捆起,分散開,立在地上,就形成一個圓錐,再在上面蒙上一塊油布,就成了一個小帳篷。

  在木棍上距離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掛上個竹網,切好的魚排均勻放在上面,下面升起火。紅楊木和柏樹枝都很潮,很快就散發青煙,這時把油布捆緊,這個小帳篷就成了一個臨時的熏肉小屋。

  到了第二天早上,何田和易弦好好睡了一覺,魚排也熏好了。

  熏好的鮭魚肉保留了鮮豔的橙紅色,變得硬了很多,也縮小了很多,其中的水分在薰製的過程中蒸發了。魚排可以繼續薰製,變得更硬,也可以拿回家後放在裝著鹽水的玻璃瓶裡做成罐頭,那就能保持肉質的柔軟,也能保存更久。

  今天,他們的早餐就是熱茶配麵包和熏魚肉,再加一勺魚子醬。

  鮭魚的魚籽也是漂亮的橙色,有些鮭魚的魚籽甚至是鮮紅色。

  一粒魚籽就快有一顆曬乾的豌豆那麼大了,比狗魚的魚籽要更多汁,也更美味。

  吃飽之後,他們帶上工具和大米小麥,向上游出發。

  昨天晚上兩個人討論後決定冒險去上游捕魚。

  那裡的河面更寬闊,水流更平緩,還有一片竹林,他們可以砍些竹子,做成一個長方形的大網,用石塊和木樁固定成一個倒V型放在河裡,魚群遊到網前就再難前進,這時嘛,哈哈哈哈,只要開心地撈就行了。

  說這是冒險,是因為這裡也是棕熊們喜歡的捕魚地點。

  把熏好的魚排收進一個油布包裡,吊在樹上,他們出發了。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在中午之前就能做好網,下午就能捕魚了。」在竹林裡,何田和易弦也小心翼翼,兩人說話都壓低聲音,大米和小麥也一樣。

  尤其是大米,它在這裡處於食物鏈的最下游,也因此最為謹慎。

  茂密的竹林中高大的枝葉遮天蔽日,讓視線不那麼清晰,視野所及的範圍也大大縮小,還有厚厚的落葉、長滿青苔的石頭、斷掉的竹子……

  何田和易弦砍竹子時,都要兩人輪流彎腰,留一個人站直了警戒。

  這時小麥的作用就很重要。獵犬的鼻子很靈敏,它們不僅能聞到幾公里以外的氣味,如果沒有下過雨,也能聞到十幾小時甚至幾天前前留下的氣味,如果小麥並沒表現出什麼異常,那麼通常意味著猛獸並沒進入他們的活動範圍。

  做竹網的竹子用不了很多,兩棵五六米高、雙掌合抱的就足夠了。

  快速砍好竹子,他們把竹子搬到小河邊,開始做竹網。

  小河河面有六七米寬,水流比昨天的小溪平緩了很多,河床上也沒有什麼聳立其中的大石頭,河水大約齊腰深,十分清澈。

  何田和易弦先把一根竹子鋸成三米長的兩段,然後,她教他把竹子劈成手指寬窄的條,自己在附近找了些木柴,升起火,把劈好的竹條放在火上熏烤一下,竹子就變得更有彈性,稍微彎曲,可以彎成一個弧形。

  另一根竹子劈成三指寬的片,六片就夠了,兩片兩捆在一起,頭、尾中間各捆一次。

  六片三組竹片平行放在地上,再將彎曲的竹條一對一對錯綜著插進去,相交的地方用繩子紮緊,慢慢就做成了一個竹網。彎曲的竹條之間是一個個上面是圓弧下面尖尖的洞,洞的大小比鮭魚的身子要細一些,剛好能卡住它們。

  這個方法也可以用來紮竹籬笆,不過所用的竹條劈得更細,紮得更密集些。捕魚的竹網,就不用這麼精細了,只要起到阻擋它們繼續向前遊的作用就好。

  紮完竹網,眼看就要中午了。

  何田今天不像昨天那樣心急了,和易弦吃了些麵包,喝了點背來的薑茶,才開始找能固定竹網的石頭和木棍。

  然後,他們一人一邊抬起竹網,易弦在前,何田在後,向河中心走。

  到了河心,先固定住一根木棍,用它擋在竹網正前方,接下來就好辦了,稀疏的竹網韌性很強,也很容易彎曲,在兩翼設下木棍後,被水流沖刷著,竹網被漸漸拉緊,十幾分鐘後,就形成了倒V型。

  竹網阻擋了一定的水流,讓更多的河水向兩翼沖刷,這個V型就漸漸更加牢固了。

  河中本來就有魚群陸續經過,被竹網一攔,很快聚了一大群在網前。

  何田易弦從背後拿出大網兜,開始收穫了!

  一整個早上的充分準備工作顯然是有價值的,他們只花了半個小時,就捕獲了三十一條魚。

  這些魚全被放在大米背的背簍裡,拿回營地再處理。

  悠閒了快一天的大米對自己背上快速增加的重量感到不滿,大聲打了個響鼻。

  就在何田易弦再次下河捕魚時,岸上的小麥突然對著對岸的林子發出低嗚,齜著雪白尖利的牙齒,高高豎起尾巴。

  何田立刻警惕地向對岸看去,她連忙拉了一下易弦的手臂,小聲說,「熊。」

  易弦手裡正抓著網兜手柄,僵了一下,向何田所看的方向看去,果然,林中站著一隻極大的棕熊,身子將近兩米長,那是隻母熊,在它身後,還跟著兩隻小熊。

  這時何田已經端起了槍。

  「怎麼辦?」易弦小聲問她。

  「我們邊退邊觀察。」

  易弦把網兜插在背後,端起槍,和何田一起慢慢退到岸邊。

  母熊和小熊站在林子裡,隔著河水,和他們相望,也十分警惕。

  上了岸,何田拉著大米,趕快向林子裡走,易弦邊退邊望,始終不敢放鬆。

  熊全力奔跑時速度可以輕易達到每小時五十公里,如果母熊現在想要追來,那條小河最多只能幫他們拖延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即使拿著槍,還沒瞄準熊就躥到你眼前了,結果很難預料。

  還好,它並沒追來。

  也許是它的小熊急著吃東西,也許是食物充足,它暫時對侵犯它領地的兩腳獸們沒胃口,母熊在何田他們跑進林子幾百步後,帶著小熊走進河裡,享受竹網攔住的鮭魚自助餐。

  可惜自助餐沒能進行很久。

  何田和易弦躲在一塊高地上,看到頑皮好奇的小熊不久後把竹網給推翻了,等急了的鮭魚群啪啪亂跳著衝向上游,兩隻小熊的熊臉被魚尾連擊,嗷嗚叫著躲到媽媽身後。

  「哈哈哈!」

  「小笨熊!」

  遠離了危險後,近距離觀看野生猛獸犯蠢,還挺有趣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10:32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七章 霸王湯

  兩天捕獲了近五十條鮭魚,何田決定,今年的捕鮭魚任務已經完成。

  隔天早上,他們就返回了。

  他們當然可以再繼續冒險,可是,算一算,就算一天吃一塊魚排,五十條魚也差不多能吃三個月了。何況他們還有不少熏鴨。

  知足吧。

  這趟旅程一共花了四天時間,他們在第四天傍晚回到了家。

  回到家,放眼一看,田地中的作物都生長得挺好,就先放下一半心,再去檢查鴨子兔子,自動餵食機運轉正常,裡面放的乾糧還剩一塊,眼看就要被投進食槽了,小動物們看起來也都精神,就是窩棚裡臭不可聞。

  易弦把鴨子都放出來,讓小麥趕著它們去池塘游泳,其實根本都不用趕,這些鴨子憋了三四天,籠門一開,爭先恐後跑出來,一搖一擺奔向池塘。

  兔子也拎到扔爛菜葉的地裡讓它們活動活動。

  隨著蔬菜的收穫量日益增多,他們在菜地附近開闢了一小塊空地,把爛菜葉、長老的絲瓜黃瓜、有瑕疵的番茄、吃掉的胡蘿蔔水蘿蔔剩下的蘿蔔纓……全都扔在這塊地裡,何田他們乾脆在這塊地周圍釘上了幾片竹籬笆,稱為兔子圈。

  地上長出野草也沒關係,反正兔子們也會吃掉。兔子在這塊小園子裡自由覓食,拉的便便和腐爛的菜葉混合在一起,幾天翻一次,到了明年春天,土地就非常肥沃了。

  兩個人一個去放鴨子兔子打理窩棚,另一個把帶回來的熏魚排打開,一半掛在熏肉小屋裡繼續薰製,另一半放進裝鹽水的玻璃罐或者陶罐裡,密封好,放進地窖。

  何田每次爬進地窖就有種滿足感,她喜歡看著地窖的木板架被各種儲備食物漸漸堆滿,有時還會提著油燈每層架子審視欣賞一遍,數數都有什麼食物,都有多少,再動手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擺放得更整齊些。。

  但是,發現某種食物的數量不斷減少,少到危險的地步,這個時候心中就充滿了危機感。

  「咱們的鹹鴨蛋只剩一罐了。」

  易弦剛打掃完鴨子窩棚回來,何田像個地鼠一樣突地從地窖鑽出來,就是這麼一句。

  他走過去接過油燈,把她拉上來,「那怎麼辦?」

  「唉,這些鴨子都養了兩個月了,什麼時候開始下蛋啊?」何田歎氣,隨即決定,「過幾天去挖龜蛋。」

  龜蛋並不是哪裡都有。

  何田說的那種軟殼龜,在火山下的山谷中最多。在湖泊周圍的沙地上,在湖心小洲上,都能看到它們的身影。每年夏天,它們會爬到沙地草叢中產卵,一窩蛋多的時候可以有近百個,少的時候也有十幾二十個。

  龜蛋比鴨蛋要小近一半,外殼雪白,吃起來嘛……

  「和鴨蛋一樣好吃!」何田這麼告訴易弦,「下蛋的龜也好吃。」

  「你已經說過一次了。」易弦還是想像不到龜怎麼拿來吃。他從來沒吃過龜。他從前所住的城裡也沒賣龜的。

  像吃螃蟹那樣整個放在蒸籠上蒸麼?鍋蓋上再壓塊石頭不讓它爬出來?用斧頭砍成塊炒來吃?

  除了溫泉山谷,這附近的一個高山湖泊邊也有軟殼龜出沒。

  這個湖他們其實去過。就在去火山的路上,他們去取硫磺的時候曾從那裡經過。

  現在有了橋,去那裡大約也要差不多一天的時間。

  不過,在去找龜蛋之前,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山坡上向陽的地上,緊挨著種番茄黃瓜的菜地,他們又開了一塊地。

  不過,這塊地並不用深翻,只是把燒好的陶磚運過來,一塊塊壘出一個長四米寬兩米的池子,然後用小車裝上挖水池挖出的泥土,讓大米一車一車運過去,在池子外翻過,敲碎板結的泥塊,撿出去草根石子,再和淘陶泥時濾出的富含腐殖質的泥土混合好,再鏟進池子中。

  池子最初只有四十釐米高,等土填得差不多滿了,再加蓋一圈,繼續填土,如此反復了幾次,最終池子的高度接近七十釐米。

  這就是一個抬起式的苗圃了。

  有了這個高度,當第一次霜降來臨,池子中的作物根系就不會像其他種在地裡的植物那樣被凍壞。

  何田春天種的土豆已經長到了拳頭大小,再過幾周,就可以收穫了。

  她打算再種一批土豆,黃豆,洋蔥也可以再種些,到了秋季,還能再收穫一次。

  抬起式的苗圃建好後,天氣冷了,還可以再在陶磚上面搭個竹架子,晚上蓋上草簾子保溫。

  其實,按照易弦的最初規劃,這樣的苗圃要建兩個,並列著,中間留出五十釐米的距離作為步道,如果再在苗圃周圍搭建一個半圓形的棚子,棚頂和四周蓋上油布,步道一邊留出門,那就是一個溫室了。

  但是何田心裡一算這樣需要多少油布,就絕了這個念頭。

  是比建一個玻璃溫室要便宜得多,可是油布也不便宜啊。

  油布是很密實的棉布,經過特殊處理,有一定防水功能,也擋風,何田野營用的帳篷、裝熏魚和食物的包,全都是用油布做的。

  可是,帳篷只有兩米長,兩米寬,七十釐米高,基本就只能鑽進去睡覺,做布包用的油布更少,何田家僅剩的那塊油布,只有一個窗戶那麼大。

  易弦不氣餒也不死心,「沒有油布,我們可能買點最便宜最普通的白布,拿回家自己上一層蠟,就不透風了,可是還透光,這不就成了。」

  他還想了不止一種主意呢,「要是實在不行,棚頂咱們做成三角形的,就和屋頂一樣,四面牆用布做,屋頂中空,只打上四方木格,到了能結冰的時候,做些四方形的模子,倒進去水,凍成冰做的瓦,一塊一塊填在屋頂,不就和玻璃一樣?」

  何田心算一下,覺得這個方法更可行,「那冰瓦的厚度得控制好,太厚了,你這屋頂得多重啊?還要下雪呢?」

  一場大雪一夜之間可以在屋頂堆起半米厚的積雪,再加上冰瓦的自重,溫室的圍牆和房樑肯定要加厚,然後,清理屋頂的積雪也是個問題,要是把冰瓦敲碎了,怎麼辦?怎麼補呢?

  現在,何田明白易弦給小麥造房子是為了什麼了。

  這些問題都可以慢慢再討論。

  當下,他們得趕快把剩下不多的溫暖陽光給利用上,把新建的苗圃種上。

  出發捕魚之前,何田已經把各類種子放在盤子中發芽了,土豆苗也準備好了。

  現在把出好的苗種上,再搭好架子,掛上趕鳥的風車和風鈴,苗圃的工作就暫時完成了。

  他們烤上些麵包,帶上一大塊醃肉,再來一包新摘下來的黃瓜番茄,就可以出發去挖龜蛋了。

  有了上次出行的經驗,這次出門前,他們又在鴨兔窩棚裡放了一個「自動處理糞便機」。機器工作的原理和餵食機一樣,就是把草料換成了草木灰,每隔一段時間傾倒在籠子底部裝糞便的盒子裡。

  雖然不能均勻地把所有糞便覆蓋住,但是至少能把兔子的尿給吸收了,也能遮蓋一些臭味。

  上次打開窩棚門,臭味幾乎能把人熏暈。

  易弦和何田商量後決定,等鴨子開始下蛋了,就在池塘附近再建一個鴨舍,要大,要通風,要有光,要乾淨。

  至於兔子……

  雖然兔兔很好吃,長得也快,成熟後繁殖也快,但是籠養兔子實在太臭了!最多留一對,其他全在冬天來臨後殺掉凍起來。

  度過藤橋,進入河對岸的森林,何田易弦拉著大米,領著小麥,順著山勢向西北方向前進。

  山勢越來越高,林子越來越密,也越來越冷。

  到了中午,雖然太陽就在頭頂,可是還要在毛皮馬甲外再穿一件薄棉衣或是皮衣。

  但這一路風景絕佳。

  易弦看到從絕壁懸垂而下的瀑布,飄著綠葉的溪流山澗,池邊長滿綠苔的水潭。

  「到了秋天更漂亮,」何田指指水池邊上的樹木,「這些是楓樹,霜凍之後葉子會變紅。」

  易弦想像一下,碧水紅葉,幽深森林,確實很美。

  午休之後又走了一個小時,就來到他們曾去過的那條何田爺爺奶奶開出的路。

  易弦回過頭,看看剛才穿過的森林,不敢相信自己早就來過這裡。

  冬天時他們也曾穿過這片林子,但那時白雪覆蓋了瀑布水潭,溪流山澗也凍結在冰雪下,和這個時候的模樣相差迥異。

  林間小路兩旁的樹木又發出了不少新枝,他們一邊走一邊修剪。因為冬天修過一次,這次倒沒費太多時間。

  小路盡頭通向一片碧藍的湖泊。

  易弦想起,上次來這裡時,湖泊只是一個池塘。

  春夏季的豐沛水量,讓池水升高,變得比原先大了好幾倍。

  廣闊的湖面至少有兩三公里方圓,岸邊生著灌木,間雜許多淡黃綠色的野草,在風中搖曳。

  穿過草叢和灌木叢,是一片三四米寬的沙灘。

  何田把大米放開,讓它自動覓食,她帶著網兜竹簍,領著小麥和易弦,在草叢中尋找龜蛋。

  小麥雖然不吃草,但是和大米一樣喜歡這裡,跑前跑後撒著歡。

  不一會兒,小麥在草叢中汪汪叫起來,何田易弦跑過去,小麥伏著身,正對一頭狗獾齜牙。狗獾體型比小麥還大不少,也對著它齜牙,看到小麥還有幫手,立刻躥進草叢,不見了。

  何田一看,樂了,他們還沒找到龜蛋,這狗獾找到了。

  她叫住想要追擊狗獾的小麥,拿了個破了的龜蛋給它,一邊摸摸它的狗頭,「小麥,待會兒我們要找這種東西啊!」她再指指沙子窩中剩下的蛋。

  軟殼龜上岸下蛋,會找一個周圍又草的沙地,用爪子刨個坑,趴在上面下蛋,下完蛋,再把坑埋起來。沙子曬熱,為蛋提供能量,二十幾天後,小龜就孵化了。

  狗獾的視力不佳,但嗅覺靈敏。藏在沙土草叢中的龜蛋,哪兒能躲過它們的小鼻子。

  剛才那頭倒黴的狗獾剛在草叢中扒出一窩蛋,才吃了一粒,就被小麥發現了。

  這窩蛋有二十幾個,何田餵了小麥兩個,其他全裝進竹簍裡。

  吃過龜蛋之後,小麥就明白了,他們要找的是這個。

  不久之後,它又在草叢中汪汪叫了。

  這次沒等何田他們趕到,它就開始扒沙子了。

  龜蛋得來全不費工夫,很快就撿了二百多粒,把兩個簍子裝得滿滿的。

  由於這次撿蛋不是乘船而是要在林中跋涉,他們裝蛋的時候還在簍子裡特意鋪上了一層一層柔軟的野草。

  撿夠了兩簍,何田就不再撿了。

  這時才下午五六點,太陽不那麼曬了,湖面風平浪靜。

  何田讓易弦生上火,她帶上釣竿,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在魚鉤上穿了塊從昨晚吃剩的肉。

  易弦剛升好火,就聽見何田大呼小叫,拉起魚竿,用網兜接住了釣上來的什麼東西。

  他走近一看,網裡是只頭尖尖爪子尖尖殼黑黢黢的——鱉。

  他一言難盡地看著何田,「這就是軟殼龜?」

  「是啊!」何田還很興奮,提起網兜,小心地從網眼裡伸進手指,捏著鱉殼周圍給他看,「你看,是軟的!這層軟殼可好吃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易弦所在的城市,是不吃這種東西的。

  這個玩意,多是用來罵人。

  易弦嗤之以鼻,「切,這是王八。」

  何田也嗤之以鼻,「切,這麼好吃的東西竟然不知道吃!」

  她覺得有必要讓易弦見識見識,「今天晚上就吃它!」

  那隻釣上來的鱉,或者說,甲魚,再或者說,王八,大約有一公斤重,十分兇悍,從網兜裡扔在地上後迅速往水邊爬,小麥想要把它抓回來還差點被咬了。

  何田跑過去,折了根小灌木樹枝往它鼻子前一伸,鱉張嘴就咬住小樹枝,何田再一拉樹枝,鱉的脖子就從殼裡伸出來了,這時她手起刀落,俐落地砍下了它的腦袋。

  她拎著鱉尾巴,把鱉血倒進一個竹筒裡,等血凝固後再掛在吊鉤上,就可以當誘餌釣王八了。

  等易弦放在火上的水煮滾,稍微放涼一會兒,何田把宰好的鱉丟進鍋裡。

  泡了十幾分鐘,再拎出來放涼。現在就可以處理了。

  何田叫易弦來看,「你不是一直好奇怎麼吃的麼?」

  易弦看著何田操作,才知道,原來軟殼龜——王八,腹部的殼上那個十字,用刀一劈就開了。

  從裡這個裂口掏出內臟,再把爪子尾巴脖頸上的硬皮刮掉,背上的殼也洗刷乾淨,鱉就可以下鍋燉了!

  何田把帶來的香菇掰碎,稍微泡發,放在小鐵鍋裡,再切了點薑絲,幾粒新收的花椒,再加上水和一點鹽,讓鱉趴上去,煮上半個多小時,就成了。

  儘管易弦從頭到尾一臉嫌棄,可是煮到一半,他還是得承認,好香啊。

  等到清燉軟殼龜出鍋,何田笑嘻嘻打開鍋蓋,對易弦擠擠眼,「請看——霸王湯!」

  易弦湊近一看,笑著推她一把。

  蒸汽升騰中,只見這隻鱉仰著頭,張著嘴,極為兇猛的樣子。

  原來,何田悄悄劈了幾根小樹枝,放在火上烤硬,插在龜脖子裡,再把砍掉的頭安上,做成了它這幅昂首咧嘴的霸王樣。

  軟殼龜燉出的湯十分鮮香,它的肉也很美味,最好吃的還是那層軟軟的「龜裙」,滑膩肥嫩,像是軟骨,又更軟一些。

  用硬麵包蘸著湯,很快就吃掉一碗。

  雖然易弦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可是身體卻很誠實嘛。

  他神速吃完了一碗霸王湯。

  然後,他就乖乖地和何田一起拿上釣竿去釣霸王了。

  釣龜的魚線和釣魚的不大一樣,魚線盡頭不止掛一根鉤,而是分出五六個細繩,每個上面栓一個吊鉤。

  把一塊半凝固的鱉血掛在鉤上,扔下去,不一會兒就引來鱉群。

  它們是很好鬥的,互相推打時,就有不止一隻龜被扇形散開的吊鉤掛住,一竿雙鱉很常見。

  何田和易弦各自又釣上兩隻鱉,用網兜裝了,提上岸,折根木棍插在土裡,等明天活著帶回家。

  鱉是很容易保存的食物,即使不餵食,也能活好久。

  臨睡前,易弦蹲在網兜前面觀察這些鱉,「不知道我們家的池塘裡能不能養幾隻。」他還想把養殖業做大呢。

  「應該不行吧?它們會吃小魚的。」何田皺皺眉,「你不要看到什麼都想拿回家養啊!」

  「嘿嘿。有備無患,有備無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10:44 AM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六十八章 霸王蛋

  何田原本覺得四隻鱉就夠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出發時,又在草叢中撿到了一隻。

  大米差點踩到這隻鱉。

  易弦一看,手套都沒顧上戴,美滋滋地捏住鱉尾巴扔進筐裡,「既然撿到了就帶回家吧。」

  這趟旅行只花了兩天一夜,收穫卻很豐富。

  到了家,才只是下午四點多。

  處理完家中雜事後,何田易弦在水池旁邊給五隻鱉造了個窩。

  易弦先在水池一側挖了個坑,這個坑倒不深,也不平整,完全是隨心亂挖的,最深處大約半米深,是個不規則的大約一平方米大小的橢圓形,邊上生著的許多雜草灌木也沒清除。

  池子挖好後,再取一些先前挖出的泥土,混上乾草,加上水,倒進大木桶裡,先用木棒攪一攪,再跳進木桶踩上一會兒,泥漿就和乾草均勻地混成了泥漿。

  何田再用小車推來些石頭,先把大塊的放在地上,石頭上澆一層混合好的泥漿,等泥漿不再流動了,再在上面壘上一層的石頭,再澆上一層泥漿,這樣,兩層石頭就被泥漿黏在一起,石頭縫也都被填滿了。

  易弦跟著一起做,很快兩個人就圍著池子壘了一道半米高的圓牆。

  他從池塘裡提兩三桶水,澆在池子裡,再放一塊爛木板橫在池上,五隻鱉的窩就造好了。

  鱉、龜既喜歡水,也喜歡曬太陽,池上的爛木板是個很適合曬太陽的地方。

  何田和易弦把五隻鱉從網兜裡倒出來,張牙舞爪的鱉在窩裡到處爬了一會兒,有的爬進了泥巴池裡,有的沿著圓牆探索,有的躲進了草叢和灌木下面。暫時,似乎,都還對這個新家挺滿意的。

  他們倆在山澗邊洗淨手,何田提上籃子去菜地,易弦回家煮上粥。

  吃了兩天乾麵包,他們都想喝點粥,再吃點清爽的小菜。

  何田很快提回來一籃新摘的菜。

  有辣椒,黃瓜,長豆,還有幾朵南瓜花和一顆嫩南瓜。

  南瓜的長勢真是喜人,有的一根藤上長出好幾個瓜,擇優留下,剩下的瓜可以摘下來炒菜。

  嫩南瓜是長圓形的,屁股胖胖的,有手腕那麼粗,大約二十釐米長,外皮是墨綠色,上面有些深淺不一的黃色斑點,莖上長滿細密的小刺。

  何田把瓜洗淨,連著皮擦成了絲,瓜肉是青色,瓜瓤的部分更加柔嫩,是淡淡的黃綠,裡面還有隱約可見的瓜子,不過,這時候的瓜子也都是軟的,一掐一股水。

  然後,何田打了幾粒帶回來的蛋,加上一點鹽攪勻,倒進裝嫩南瓜的盆裡,再加上一點麵粉,用木勺拌勻。

  在煎鍋上放上油,調小火,用大湯勺舀一勺蛋液和嫩南瓜的混合物,倒在鍋上,一次倒上五六個,煎到一面金黃就可以裝盤了。

  這個,叫塌糊子,嫩葫蘆切成絲也可以做,口感更脆爽一些,用嫩南瓜做的,如果吃到的是靠近外皮的部分,就脆脆的,靠近嫩心的部分就多了點綿軟鮮嫩。

  南瓜花裹上蛋液一炸,用筷子夾出來的時候還帶著金色焦香的蛋絲,一起放在盤中。

  黃瓜拍碎切塊,長豆焯一下切成小段,再把一顆辣椒切成絲,加上去年榨的核桃油和糖、鹽、一點醬油涼拌,這頓飯的配菜就做好了。

  易弦夾起一個塌糊子咬一口,嫩南瓜清新香甜,王八蛋金黃焦香,吃起來和鴨蛋沒有太大分別。

  何田又對他擠擠眼,「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用王八蛋做的鹹蛋黃?」

  易弦也笑了,「那就做吧!還有,別叫人家王八蛋,這麼難聽,是罵人的。」

  「那叫什麼啊?」何田憋不住要笑,當初也是你叫的,現在又要改了?

  易弦正色說,「霸王蛋。」

  「噗——」

  龜蛋——不,現在是霸王蛋了,一直到八月中都還有。收集回來的蛋放在最高溫度不到5度的地窖裡,自然就不會孵化了,妥善保存,和鴨蛋鵝蛋一樣可以存放近一個月。

  等最後一波霸王蛋吃完,就到了九月中了,希望到了那時,鴨子們已經開始下蛋了。

  蛋的危機暫時解決了,何田和易弦又恢復日常忙碌的生活——收割野草;採集漿果和鮮果,曬乾,做成果醬;長豆、辣椒、番茄、豌豆、捲心菜,也都陸續成熟,摘下來或是曬乾,或是做成醃菜和罐頭;木柴也要再收一些。

  如果鴨子可以順利活到冬季,也許可以在窩棚裡給它們砌一個爐子保暖。

  進入八月後,雖然還是晝長夜短,但是日照時間以可察覺的速度快速縮減。每過一周,天黑的時間就會提前半個小時左右。

  這時,果林中的櫻桃已經落完了,杏子還有一些,青梅開始變黃,可是入口依然極酸,桑樹林的桑葚也終於長熟了,是紫黑色的。

  桑葚和黑莓、覆盆子長得有些像,果子是一簇簇緊緊聚在一起的小圓果粒,長成一個長圓形,果粒之間還有細小的黑毛,一摘下來,果汁就會滲到手上,把手染紅。

  味道酸酸甜甜的,還有一股清香。

  但是易弦並不喜歡這個水果。用他的話說,長得像個毛毛蟲。

  當他看到桑葚的果肉中還會爬出針尖大小的果蠅的蛆之後,更是對這個水果嗤之以鼻。

  何田倒很喜歡桑葚。她把新鮮桑葚放在竹籃裡,泡在山澗中清洗,然後就乾淨了!不過,吃的時候嘴唇也會被果汁染成黑紫色。

  易弦每到這時,就會抓住她,兩手放在她兩腮上往中間擠,擠到她嘴唇嘟起來,再用力親親,然後笑道,「你現在看起來真像小麥!」

  小麥的嘴唇也是黑色的。

  雖然日照漸漸縮短,天氣也漸漸變涼,但是八月是各種蔬菜最豐盛的時候。

  白菜和捲心菜就不說了,和肉炒或者清炒都很好吃,捲心菜切成絲,一團一團裹上蛋漿,放在油鍋裡炸,菜葉還是青色,上面有一層金黃色的已經炸焦的蛋漿,又香又脆,可以當零食吃或者下午茶的時候配上山楂茶吃。

  辣椒,選最大的,青色紅色都行,挖掉蒂,掏出連著蒂的芯和種子,洗淨殘留在裡面的種子備用,鮮魚肉切下魚排,用鐵勺刮,就能得到去掉所有魚骨的魚肉泥,和蛋清、調味料攪拌好,填進辣椒的空腔裡,一直填到從蒂口冒出一點。

  手指粗細的辣椒放在油鍋裡慢慢煎,煎到辣椒表皮開始焦了,魚肉和辣椒自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吃起來Q彈鮮美。

  更粗的辣椒,就可以蒸熟了切成厚片再煎。這樣做的賣相更好看了,辣椒的切面有點像柿子,是邊角圓的四方,紅豔豔綠瑩瑩的一圈邊,裡面是白嫩的魚肉餡兒,稍微煎一下,中心變成金黃,光是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當然了,還可以釀進去其他的肉餡兒。

  同樣還可以這麼炮製茄子,不過茄子的肉厚實得多,可以做出更多花樣。把茄子橫著切成一指厚的圓面,再每塊從中間切一刀,不要切斷,打好肉餡,用筷子填進這個裂縫裡,再把茄子放在蛋液裡裹上蛋漿,下鍋炸,這就是茄盒。

  茄盒可以一次做多一點,剩下的放在地窖裡,可以保存兩三天。

  想吃的時候拿出來一蒸,雖然外皮的蛋漿不再焦脆了,但是茄子肉更軟更入味。

  茄盒和釀了肉餡的大辣椒片都可以當做麵的澆頭。一碗白水麵煮好,放上兩片,再灑上一把切成碎末的醃長豆角,當做夜宵再好不過了。

  豌豆的豆莢也長熟了。

  摘一小藍豆莢,剝一碗碧綠的豌豆,和蝦仁一起炒是一絕。這個,是時蔬和河鮮的完美結合,夏季特有的佳餚。

  除了新鮮豌豆,還沒熟的豌豆莢也是美味的蔬菜。

  這時的豆莢有一兩毫米厚,青翠多汁,裡面的豌豆還是嫩嫩的,不要肥大的,專選豆子大概只有一粒綠豆那麼大的豆莢,摘下來,有的豆莢尾巴上還戴著沒完全脫落的花,把它們清炒,和蝦仁一起炒,和辣椒一切炒,都很好吃。

  其實,即使直接吃味道也很好。要是有肉醬的話,用洗淨的豆莢蘸一點醬,一口下去,嘎吱一聲脆響,肥厚的豆莢裡都是微甜的汁,小豌豆也是甜的,不管是配粥,米飯,還是煎餅,都很好吃。

  除了這些蔬菜,西瓜也終於熟了。

  易弦不待見桑葚,但很喜歡西瓜。

  他們種的西瓜終於可以摘了。

  由於種的不得法,西瓜都長得並不大。起初何田還滿心以為這是還要長呢,不料有一天澆水時,不小心碰到一顆西瓜,它竟然骨碌骨碌滾下山坡了!原來早就瓜熟蒂落了。

  這顆西瓜被山坡上的一塊大石頭攔住,摔成了兩半,露出鮮紅的瓤,聞起來香氣撲鼻,何田惋惜地把它抱回來,在山澗中沖洗乾淨,最後挖出來兩陶杯的瓜肉,和易弦一起吃了。

  雖然這西瓜只有大米腦袋那麼大,但是很甜。

  再去地裡一翻看,已經有三四個瓜都熟了。

  小西瓜切成兩半,他們一人一半托在手裡用勺挖著吃,一會兒就吃完了。

  看來,今年是沒有多餘的西瓜做黃豆醬了。

  這樣一來,就多出很多黃豆。

  何田就把沒長熟的黃豆也摘了。

  這時的豆子是碧綠色,叫青豆。從前何田家黃豆種多了也會這麼吃。

  青豆的豆瓣輕輕一掐就斷,用來和肉丁再加上幾根蔥白切成絲一切炒,非常好吃。青豆滑滑嫩嫩的,吃起來和鮮嫩的蠶豆有些相似,但是更有嚼勁。

  可是,雖然已經有這麼多新鮮蔬菜了,易弦還是大為遺憾今年夏天沒能挖成藕,「青豆要是和藕片一起炒就絕了!想想顏色就很漂亮。嗯,或者藕尖和甜豆莢一起炒。」他又沉吟一下,「其實藕尖灑上一點糖涼拌就很好吃……」

  總之,藕是他的心頭好。

  何田答應他,今年冬天就算不需要去取硫磺,也要去溫泉山谷採藕,想辦法種在家裡的池塘。

  八月中旬,下了一場大雨。

  臨睡前就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睡到半夜,何田突然被一串炸雷聲驚醒,她迷迷糊糊的,聽到房頂上爆豆般的響聲,那是大雨滴又急又快打在屋頂才有的聲音。

  她正愣怔著,眼前突然一閃,是閃電的光亮進了屋子,緊接著又是一陣炸雷,雨聲嘩啦嘩啦。

  她躺了一會兒,聽見雨聲越來越大,手從布簾下伸過去,推推易弦,不知推到他哪裡了,他悶悶哼一聲。

  「易弦?」她小聲叫他,「醒醒,下大雨了。」

  他含混地嘟囔了一句什麼,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懷裡。

  「醒醒,我們得去蓋簾子!」何田這時完全清醒了。

  苗圃裡的小苗可經不起這樣的狂風暴雨。

  她側耳傾聽,好像還有樹枝折斷、石頭滾下山坡的聲音。

  她坐起來,掀起布簾,找到手搖手電筒搖了幾下,推醒易弦,「下暴雨了。水池恐怕會漲水。」

  兩人急忙爬下來,穿上斗笠和油布雨衣,提著兩盞油燈。一開門,一陣狂風裹著雨滴撲在頭上身上。屋簷下彷彿瀑布。

  他們趕快跑去窩棚取草簾子。

  小麥也跟著從自己的小木屋裡跑出來,跟在他們身後在雨裡奔忙。

  這時的雨茫茫一片,雨絲快有手指那麼粗,被風吹得幾乎呈四十五度,油燈燈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一米左右。

  到了窩棚,兩個人的腿全都濕了,雨水滴滴答答順著褲腿流在地上。

  他們抱了幾幅草簾子,蓋在苗圃的架子上,剛一放上,簾子就差點被風吹走,得趕緊用繩子捆緊。

  蓋好苗圃之後,兩個人趕快跑去水池邊放水。

  還沒走到,易弦就說,「不行了。」

  確實是不行了,山澗中的水已經漫出來,流的滿地都是,靠近山澗的地面,即使是斜坡,也有一腳深的積水。

  可是易弦還是讓何田提著燈,自己跳到水池邊上,打開水閘,再撈出擋在出水口的落葉。

  再一看五隻鱉的窩,更是損壞嚴重。牆缺了一個口,泥坑裡的水滿了上來,搭在坑上的木板也不知去向,積水很深,看不清還有幾隻鱉在裡面。

  何田跑去拿了撈魚的網兜,和易弦胡亂在泥巴水裡亂撈,還真的撈出來了三隻鱉。

  另外兩隻只有自求多福了。沒準雨停了,天亮了,還能從林子裡爬回來或者被找到,也有可能被沖到山下的河裡了。

  現在只能把這三隻鱉暫時放到了鴨兔窩棚裡,等雨停了再說。

  回到屋子,兩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易弦讓何田先上去換衣服,自己把爐火升起來。

  他坐在爐子前,剛點燃引火的柴草,身上的雨水瀝瀝地在地板上流了一灘。

  何田從棚板梯子上方探出頭,扔給他一塊布巾,「先擦擦。」

  易弦把布巾蒙在頭上,脫掉上衣,又用竹管吹了吹火,再解開鞋子扔在門口。

  何田胡亂抓了件衣服穿上,把濕衣扔下來,就看到易弦赤著上身,那條惡龍的眼睛在跳躍的爐火下似乎閃閃發亮。

  她正愣著,易弦忽然抬頭看向她,笑了,「你看什麼?」

  何田臉紅了,「沒看什麼。你來換衣服吧,我下來燒水。」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給銅壺添上水,放在火上,「你別下來了,我燒上了。」

  他說著,站起來,走到梯子前,何田覺得自己喉嚨忽然很乾,「那、那我去看著火,加點柴。」她正要扶著梯子下來,易弦往她身前一擋,看著她微笑。

  為了節省空間,梯子帶上扶手也只有半米寬,一邊挨著牆。

  何田向牆邊縮了縮,小聲說,「你讓一讓。」

  易弦低聲問她,「要是我不讓呢?」

  何田心砰砰亂跳,抓緊扶手,小心地抬起眼皮看向易弦,「那……那……」

  來了,來了!又來了!又是那種又害羞又害怕、讓肚子裡不知什麼地方好像在抽搐的感覺。

  就在何田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要哭了,要麼就是要打人了的時候,易弦身子往前一傾,左臂往她腰上一攔,輕輕巧巧就單手把她抱起來,往棚板上走。

  他還穿著濕透了的褲子,胸口和手臂的肌膚也是冰冰的,貼在何田身上時讓她像打寒顫似的輕微地抖了一下,緊接著又全身都熱起來。

  他抱著她側身半躺,把蓋在頭上的布巾隨手摘下來扔在一邊,小聲問她,「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這條龍的尾巴在哪兒?我給你看呀。」

  何田這時很難受,她既想趕快捂住眼睛,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睜大眼睛。

  屋子裡的光源有兩個,一個是樓下火爐的爐膛,一個是棚板頂上掛著的油燈。

  這種微弱的火光下,一切都顯得朦朧神秘。

  可紅紅的爐火也讓一切都變得熱烈,甚至是輕輕跳躍。

  那條猙獰兇惡的黑龍,身軀龐大,從他左肩向後,盤踞在他背部,又從右腰側蜿蜒到小腹,最後纏在他右腿上。

  栩栩如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10:54 A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六十九章 番茄

  這場大雨之後,秋天悄然到來。

  白天的時間還是更長,從早上六七點直到晚上七八點都有日光,但是,一場雨後,彷彿不約而同地,幾乎所有的蟬都不再鳴叫了。

  林子裡一下安靜了很多。

  蟬鳴消失後不久,樹木的葉子也逐漸改變顏色。

  先變黃的是樺樹和楊樹葉。落葉起先還是綠色的,然後就變成青黃色,再後來,連樹枝上的葉子也變成青黃色了。

  陽光中的熱度也與蟬鳴一起消失了。即使在正午,也不會被曬得滿頭汗了,穿著單衣,走進有陰影的地方,還會覺得涼絲絲的。

  與此同時,地裡的各種蔬菜作物彷彿知道寶貴的溫暖和陽光就要消失了,拼命吸收這最後的養分。

  何田每天都要收穫一些蔬菜,再洗淨晾乾,分別保存。

  今年她種了兩種番茄,一種是藤番茄,一串一串的紅果子,雖然每一粒只有蛋黃那麼大,但是酸甜適口,可以切成兩半和其他蔬菜一起涼拌吃,也可以成串地採下來曬乾保存。曬到圓滾滾的果實癟下來就行了,採一些紅辣椒,也曬到這麼乾,切成段,和番茄一起加上些鹽攪拌好,放進玻璃罐或是陶罐裡,往裡面倒上油浸住番茄和辣椒。放上幾天後,辣椒和番茄沉到罐底,油的顏色也加了一點點紅色,就做成罐頭了。

  這種油罐頭番茄,可以在炒菜的時候取出幾顆,加入菜肴,增添味道,也可以撈出來後和菜蔬肉類拌在一起吃。

  另外一種罐頭是鹽水罐頭。把番茄放在碗裡,澆上滾水,浸一會兒,撈出來剝掉皮,放涼之後就能裝進放了鹽水的罐子裡密封保存了。

  這樣的罐頭番茄取出來時番茄還是圓圓的一粒,雖然多了些鹹味,但是在冬天可是非常難得的,不管是煮麵片湯,還是燉肉,加上一兩粒,頓時讓人食欲大增。

  何田種的另一種番茄能結出非常大的果實。今年,最大的那顆番茄足有兩個拳頭那麼大。重得幾乎挨著地。

  從它還是青色的時候,何田和易弦每次去菜地都要特別關注它,每次都要討論一番:「天哪,還在長呢?」「會不會還沒長紅就掉下來啊?這麼大。」

  果實開始變紅之後,每天早上易弦都會先跑去看它,再跑回來報告,「還長著呢!」

  這種番茄成熟後,顏色也不是藤番茄那種鮮紅,而是偏粉紅,靠近果實頂部的地方有一個小凹坑,這裡的果皮特別的薄,幾乎能看到裡面的果肉,還有果肉上細小的砂礫狀的顆粒。

  味道也特別甜。

  成熟的大番茄幾乎沒有酸味,通體是種半透明的粉紅,只在蒂的部分留著一點點青黃色,洗淨之後可以直接當水果吃,咬上一口,湧進口中的汁水也是甜的。

  吃這種番茄時,要在第一口儘量吸光汁水,不然的話,酸酸甜甜的汁就會順著手流得到處都是。汁水裡帶著黏黏的一小股一小股黃綠色的番茄籽,籽也不硬,稍微有點嚼勁。

  如果把一顆番茄放在碗裡,灑上一勺白糖,再用勺子小心切開,和糖攪著一起吃,美味得簡直停不下來。

  易弦第一次看何田這麼吃番茄時還覺得新奇,他從前是不認為番茄可以當水果吃的,但吃了一個之後,連著好幾天都要求晚飯後來一個當甜點。

  可惜的是,這麼好吃的番茄卻不太容易保存。

  曬乾的話,果實太大,往往還沒乾就曬壞了,切成塊或者片的話,就不能像藤番茄那樣保留住汁水。做成鹹水罐頭,又因為個頭大,不容易浸透,一個罐子也放不了兩個。

  唯一的方法,是把它做成番茄醬。

  把番茄放在滾水裡過一下,撕掉皮,用手挖出蒂部,把果肉捏碎放進鍋裡,不用加一滴水,用小火煮,灑上鹽、糖和其他自己喜歡的調味料,煮到水分都蒸發,番茄全都變成黏稠的泥了,就可以倒進玻璃罐裡了。放冷之後密封,存在地窖裡,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的春夏。

  煮麵條的時候,炒肉醬的時候,都能快速增加風味。

  烤燕麥麵包時也可以加在麵團裡,再放上一些碎核桃仁,嚼起來有種醇厚的香味。

  易弦嘗一小口做好的番茄醬,提議加進去一些野菌和香菇,何田試著做了,味道果然更好,於是又做了幾罐這樣的醬。

  長豆角也是很容易保存的蔬菜。

  除了可以曬乾,還能和醃白菜一樣發酵做成酸豆角,吃的時候從罎子裡撈出來,放在清水裡泡一會兒,瀝乾,切成碎丁,不管是直接這麼吃,還是和肉丁一起炒,味道都很好。

  何田也醃了一些黃瓜。

  天氣轉涼之後,黃瓜藤就沒什麼精神了,結的黃瓜也越長越慢。

  何田摘下那些手指長的小黃瓜,用糖和鹽醃在罎子裡。醃好的小黃瓜脆生生的,是很開胃的小菜,陪著雜糧粥和雜麵饅頭吃非常鮮甜。

  還可以把它們切成小碎丁,和蛋液攪在一起煎蛋,蛋蓬鬆,小黃瓜丁的脆爽,配著米飯,或是包在飯團裡外出時帶上。

  醃黃瓜做成罐頭的話,如果密封好,能放上六個月左右。

  去年,何田沒有太多精力和時間照顧種植的作物,番茄和黃瓜都沒能做成罐頭保存,這是一大遺憾,今年要多做一點。

  南瓜現在最大的抱起來和一隻鴨子差不多沉了,何田和易弦不知道這些瓜究竟會長多大,留了四五個觀察,其餘的都摘下來,切片做成乾菜。曬乾的南瓜乾皺巴巴的,顏色也不大好看,是種土黃色。因為今年第一次種,所以不知道放久了之後這種乾菜會是什麼味道。

  整個八月,木屋前的空地上,全是一排排的架子、搭在兩張凳子上的竹匾,上面晾曬著各種蔬菜瓜果。

  蘋果樹上蘋果現在有拳頭那麼大了,棗樹、柿子樹上也果實累累,再過一兩周,就可以採摘了。

  除了這些瓜果,何田家的主糧,小米,也長滿了沉甸甸的穀穗。

  秋季是非常短暫的,它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到來,也可能會隨著一場毫無預兆的雪離去。

  何田和易弦每天忙碌著,抓緊這最後一點時間,為冬季做好準備。

  現在雖然還能穿著單衣和草鞋,但是也許下一場雨後,就冷得必須要穿皮衣了。

  何田自己有往年的舊衣服和鞋,易弦可沒有。

  夏天的鞋子倒好辦。

  何田家,還有這附近的山民們,夏天穿的都是草鞋。

  從池塘邊採來香蒲葉,曬乾揉軟,就能編草鞋了。

  不過,夏天的草鞋和冬天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冬天的草鞋用的是靠近根部的粗莖,每根莖曬乾之後有半釐米那麼粗,非常硬實。

  夏天的草鞋只用剛生的葉子編,草曬乾揉好後,一根只有兩三毫米粗,細細密密地編了鞋底,留出六股繩子。

  把鞋底放在木墩上用木槌敲軟,再編鞋面。鞋腳後跟是一塊,用留在鞋跟的兩股繩子延上草繩,編到腳脖那麼高,鎖邊收緊,從腳尖到腳背是另一塊,兩塊都編好收緊了,六股繩子剛好彙集在腳踝,做成鞋帶鞋扣。

  鞋帶就直接剪短到合適的長度,鞋扣就做得稍微複雜點,一邊續上草,編成一指粗的條,留一個洞眼,另一邊編成一個小圓盤,剛好從洞眼中穿出來。

  何田小時候穿的草鞋,扣子是爺爺奶奶用木頭削的,有的時候削成一朵小花,有時削成蜜蜂蝴蝶的樣子,再塗上顏色,雖然小,可是花俏精緻。

  草鞋裡還得穿上襪子。雖然也有人不穿,但是何田家的人為了舒服不被蟲咬,還是會做襪子的。

  在山路上行走,草鞋要結實,還要非常跟腳,所以何田家的草鞋裡面,在大腳指和二腳趾之間的位置,還編了一條豎著的繩子,貫穿鞋底鞋面,穿的時候把繩子夾在腳趾之間,不怕滑。

  穿這樣的鞋子,襪子當然也要特製的。

  襪子做著比鞋子簡單,用三片布,大的那片是腳底,邊上兩片是腳背,縫合之後,剛好在大腳趾和二腳趾之間有個縫兒,腳穿在裡面,腳趾可以活動自如。

  這樣的襪子叫鴉頭襪,是種很古老的樣式。

  易弦看到何田編好的草鞋後,還讓她專門給他做了雙鞋面只有一個倒V帶子的鞋,他一進屋子就提拉著穿,何田試了試他的,覺得確實舒服,就給自己也做了一雙。

  其實,這就是草編的人字拖。

  草鞋雖然費點編織的時間,但是幾乎沒有成本。草鞋濕了也不怕,晾乾就行,兩雙草鞋就可以過一夏天。要是再講究點,在草鞋底下面安上木片和木屐齒,就能穿上幾年。

  秋天的鞋子可就沒那麼容易做了。

  因為林中多露水,買布又要錢,山民們大多是用自己抓的獵物的皮子做皮鞋。

  皮鞋的樣子可就多了。

  最簡單的,是把皮子裁成一上一下的兩個U型,從兩個U型連接的地方一窩,邊一縫,就是一個鞋子了,不過,有點像個拖鞋。

  這個何田去年就用兔子皮給易弦做過一雙,只是冬天在家穿的,爬上棚板時一踢就掉,從梯子下來時腳往鞋裡一拱就穿上了,十分方便。

  兔毛那面留在裡面,挨著腳,就算腳上沒穿襪子,也軟軟絨絨的,非常舒服,兔皮那面在外,要是蹭上了爐灰什麼的,用布擦擦就行。

  何田自己在家穿的鞋更精緻講究些,是用一對馴鹿蹄子腳踝上的皮毛做的。馴鹿腳上這一塊的皮毛,剪下來只要把縫兒縫緊,就是短靴子似的了,同樣也是皮面朝外,毛面朝裡,又軟乎又暖和。何田這鞋就更方便了,可以當襪子一樣穿在草鞋裡,踩上草鞋就能出門走了。

  不過,秋天的鞋子得做的複雜些,畢竟是要在林子裡走來走去的,可不能這麼湊合。

  皮子剛一硝製好,何田就開始做鞋子了。

  她把家裡關於做鞋子的書找出來,那上面講了各種鞋子的做法,皮子裁成什麼形狀,怎麼縫合,怎麼打孔,皮鞋底要怎麼做……

  她讓易弦選,他就選了兩個樣子,一個是繫帶的,另一個是踝靴。

  做皮鞋的工具讓易弦很開眼界,他從前的鞋子都是直接放在眼前讓他挑的,從來不知道做一雙鞋子有這麼多工序,要用錐子、圓規似的定位工具,剪刀,鉗子,頂針等等。

  做繫帶那雙鞋,光是鞋面就要裁出七片皮子,何田在鞋尖那片用的是一塊獐子皮,帶毛的,說這樣更防水。

  易弦覺得這麼拼色更好看了。

  鞋面還算好做,鞋底看著是一片,其實是很多層皮子一層摞一層,用魚膠黏合,再捶打,風乾……幾道工序才做成,又硬又沉的一大塊。

  何田家有這麼一塊多年前做好的鞋底皮子,是用五張大小相仿的厚實鹿皮黏合做好的,快有手指那麼厚了,沉得不得了。

  割鞋底縫鞋底全是很費力的活。

  易弦和何田把這塊皮子從窩棚裡搬出來,放在陰涼處吹了半天,用炭條在上面畫出形狀,再用刀口鋒利刀身很厚的刀子割下來,鑽孔,和鞋面縫合,再上一層魚膠,風乾,加上木鞋撐,和鞋跟,再用小木槌敲敲打打一番,總算成了。

  這兩雙鞋從夏天一直做到秋天才做完。

  兩雙鞋做完,還要做些秋天穿的衣服。

  山民們的衣服都比較中性化,老太太的衣服顏色也不鮮豔,可何田覺得,總不能讓易弦一直穿奶奶的舊衣服改的衣服。

  她把今年春天買的布都拿出來,又翻出做男式衣服的書讓他挑選樣子。

  衣服也得做兩件,總得有個替換的呀。

  於是,何田給他用厚實的布做了兩件外套,兩條褲子。毛皮大衣倒是暫時不用再做了,也沒有合適的皮子,就暫時穿奶奶舊衣改的吧。要是今年冬天能打到大獵物,最好是鹿,明年再給他做。

  外套一件做成短款,長到胯骨,是藏青色的厚棉布,另一件深駝色油布的做成長款,長到膝蓋之上。這件長的,還有個風帽。

  兩件外套都做的略大一點,稍冷的時候可以在裡面穿上毛皮馬甲。

  衣服做好,何田又用細棉布做了個內膽,可以拆卸的。她自己的秋季衣服也有內膽,稍冷的時候加在衣服裡,內膽邊緣縫上扣子,和外套裡留的小布圈一扣,這衣服就能穿得更久一點,清洗也方便。

  內膽沒有領子,比外套略小些,兩層棉布之間絮上一層薄薄的加上絨草和鴨絨的棉絮,再縫成網格,這樣,棉絮鴨絨就不會亂跑了。

  做完外套,還剩下一些布頭,何田想起春天時在集市看到三三家做的拼色外套,易弦當時看著好像還挺喜歡,就給他做了頂拼色的報童帽。

  這個帽子他非常喜歡,新衣服還沒穿,就整天戴著帽子了。

  衣服鞋子都很及時地完成了,剛一做好,又下了一場雨。

  這場雨倒不大,但綿綿地下了一天,一整天的天色都昏昏的。

  這場雨之後,林中的落葉顏色就黃色更多,綠色更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11:07 A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章 番茄雞蛋撈麵條

  番茄和醃黃瓜罐頭做好了,衣服鞋子也有了,何田數了數熏肉小屋裡的雞鴨魚肉,取下幾排架子,摘掉上面掛的肉,每樣一些,分裝在五個袋子裡。這些,是她準備拿到五個狩獵小屋的。

  趁著還沒下雪,林中的路更好走,趕快把食物、乾柴、禦寒衣物還有些日常用具送到每個狩獵小屋,再檢查檢查春天時做的那些松木拱門陷阱,再看看屋子需不需要修補,為冬天的狩獵做好準備。

  去年,她一直到深秋才能準備好了食物送去小屋,而且,也準備得不多。

  這其實是很冒險的。如果狩獵時突然下了大暴雪,她有可能被困在小屋一周以上,保不準就凍死餓死在那兒了。

  除了醃肉和罐頭,何田還準備帶些乾麵條,乾菜和乾果過去。這些「奢侈」的食物,去年在小屋狩獵的時候,只能一邊吃醃蘿蔔乾一邊回憶想像,今年可以放心吃了。

  家這側的小屋還好,河對面的小屋還要再帶些今年新做的陶杯陶碗。乾草也要運過去一些。還要再送過去幾條被子,把那裡的被褥拿回來翻新。那邊四間小屋,只有一間裡有兩套不錯的被褥。去年何田和易弦在小屋間往返時還要背上被子,十分悲慘。

  準備好了食物,帶上新縫製好的被子,何田和易弦又帶著大米小麥出門了。

  他們先到家附近的小屋。

  沒下雪時,從家裡走到這片林地,只要兩個個小時不到。

  因為離家最近,這個小屋經常維修。

  遠遠看到小屋門窗都完好無損,門前的樹上掛著的儲物箱也沒被小動物破壞的痕跡,何田先放下一半心。

  等走近了,她就苦笑。

  釘著儲物箱的樹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包裹著一層一米高的白樺樹樹皮,樹皮上塗著油脂,這樣,滑溜的樹就讓松鼠老鼠之類的動物沒法爬上去,鑽進儲物箱裡搞破壞。

  可現在,樹上包裹的白樺樹皮上黏著一隻松鼠,屍體已經乾了,只剩下皮毛和骨骼,散發臭味。看起來死了至少兩個月了。很可能就是在春天何田設下新陷阱之後,白樺樹皮上塗的油被曬軟了,它就爬來了。這一爬,就被沾著下不來了。

  何田讓易弦打開屋子門窗。先給小屋透透氣,自己用鐵鏟把這隻死相淒慘的松鼠處理掉。

  移走了松鼠,易弦提著水桶去屋後的小溪打水,何田把木梯架在樹邊,取出木箱裡的被褥,在兩棵樹之間栓上繩子,揭掉被套,把被子芯和鹿毛褥子掛上拍打晾曬。

  這時是正中午,太陽正烈,被子很快就曬得蓬鬆,鹿毛褥子上的毛也曬得根根發亮。

  何田先把帶來的一袋乾菜打開,抓出一些裝進長方形的陶盒裡,再把四卷寬麵條也放在一個長陶盒裡,兩條醃魚,兩塊臘肉,四個鴨腿分部放在兩個四方形陶盒裡。所有陶罐陶盒都先用繩子捆緊蓋子,再整整齊齊摞好,取一根長繩子穿過儲物箱上的洞孔,在摞好的陶盒上打個結,牢牢地和儲物箱綁好。

  她又從大米背來的簍子裡取出一罐番茄醬和一罐醃黃瓜。這兩個陶罐早就用乾草編的繩子紮了個套子裝著,還留有提繩,方便搬動。

  何田把它們放進小屋地板中間的下陷式儲物箱裡。這個箱子就像一個天然冰箱。溫度和地窖差不多。因為它們都含有大量水分,是不能放在室外的,怕凍上,也怕凍成冰後把罐子撐裂。

  這時易弦提了水回來,他們燒開一壺熱水,隨便吃了點帶來的乾糧,繼續工作。

  今天春天來做松木拱門陷阱時何田砍倒了一棵小屋附近的樹,再跟易弦把樹木切成一截一截的,堆在屋子南牆外的柴棚裡。現在木頭都乾了,就可以劈成柴摞起來,再劈一些細木片做引火柴。木柴和引火柴都得拿一些就放在鐵皮爐子旁邊,再放一些乾草,這樣,只要一進屋子,就能快速生起火暖和起來了。

  易弦劈好柴,何田檢查了一遍春天放好的陷阱,被褥也曬得蓬鬆乾燥。

  他幫著何田給被子套上帶來的乾淨被罩,折好放進儲物箱裡,再從屋後的窩棚裡找出一罐油脂和刷子,重新給樹幹刷了一層油。

  何田無奈,「到了冬天就好了,到時可以在樹上澆點水,凍成了一層冰皮,松鼠就再難爬上去了。」

  他們熄滅爐火,栓好門窗,帶著小麥大米折返去藤橋,趕往河對岸的狩獵小屋。

  過了河,他們在林中走上三四個小時,終於在太陽下山前趕到了小屋。

  在密林中,陽光消失得更早,他們趕到時,四下涼颼颼的,林子裡陰沉沉的,不知有沒有藏在什麼獵食動物。

  易弦去打水,何田讓他領著小麥,還囑咐他,「一定要小心。」

  他打了兩桶水回來,就不讓何田繼續爬梯子了,叫她去升火燒水,「外面冷,你在屋子裡待著。放東西而已,又不是什麼精細活兒,我會!」說著把她推進門。

  然後,他踩著梯子,先把儲物箱裡積了幾個月的浮灰落葉掃掉,再把被褥掛在樹上晾一晾,這時沒有太陽了,但是讓山風吹一吹,去去潮氣也好。

  接著,他一樣一樣把帶來的食物放進去。

  等他又劈了會兒柴,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小屋也飄出食物的香味。

  何田煮了一鍋麵條,撈出來盛在碗裡,再澆上番茄炒蛋。

  太陽下山後,林子快速變冷了,這時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面,全身都變暖和了。

  臨睡前,易弦把大米拉進屋子,拍拍它的頭,「你可不要拉很多便便啊。」

  小麥看到何田抱了些乾草放在屋角,還以為是給自己的,正興奮地趴在草堆上玩,這時看到易弦領著大傢伙走進來了,立刻汪汪叫起來。

  何田指指桌子下放的一個竹籃,「小麥,來這裡,你今晚睡在這兒。」

  籃子是新編的,按照它的體型做好,裡面還鋪了兩張兔毛,籃子外面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竹筒,一個是水一個是小麥專屬窩窩頭,此外,易弦還給它帶了一個它藏在狗窩裡的最愛的玩具——兔尾巴球。

  小麥對著大米汪汪叫了一會兒,又齜著牙哼哼,但是大米無動於衷。

  小麥對自己莫名其妙失去了「能和主人一起進屋睡覺」的特權感到不滿,可也沒辦法,看到自己的新床也挺滿意,只好又對大米威脅性地低哼了一陣臥進窩裡了。

  這一夜,大概只有大米睡得很好。

  繁忙的日常生活和夏季並沒太大區別,只是天亮得晚了些,又黑得早了些,因此睡眠時間也不知不覺變長了。

  吃得飽睡得足,天氣又不太冷也不太熱,精力就格外充沛。

  小麥這條單身狗也就格外淒涼。

  它臥在新窩裡,嫌棄地一會兒轉過頭對牆角那一大坨不停不緊不慢嚼著乾草的東西齜著牙哼哼,再從窩裡跳出來跑到樓梯下面,仰著腦袋好奇:棚板上面,兩個主人在做什麼?為什麼一會兒唧唧啾啾地說話,一會兒嘻嘻哈哈笑,一會兒又嗯嗯嚀嚀的?

  自從易弦給何田看過那條黑龍的真容,還引誘她摸過之後,掛在棚板之間的布簾形同虛設。

  這間狩獵小屋又沒掛簾子,他還能不生事?

  何田嘛,最初是出於強烈的好奇,畢竟,雖然見過書上的解剖圖,實物帶來的衝擊還是很大的,易弦又這麼漂亮,他撒起嬌來真的很難抵抗。

  那天,他拉著她的手,笑眯眯問她,「你想不想摸摸龍眼睛和龍角啊?」

  想啊!怎麼不想!她以為他是女孩子時都會時不時愣愣盯著他看,何況現在。

  於是,何田就順便也摸了摸龍眼睛和龍角下的胸肌。

  易弦又說,「你知道龍吧?這可和西方神話裡長著蝙蝠翅膀大肚子的噴火龍不一樣,龍是東亞神話裡的動物,是九種動物合而為一的樣子,你看,它有鹿角,還有獅鬃呢。」

  於是,他又拉著何田的手,讓她摸了摸龍的獅鬃。

  龍的形象到底彙集了哪九種動物,何田也是不清楚的,於是又跟著易弦看了鷹爪。

  接著還有虎掌,蜃腹,蛇身,魚鱗……還有那些水墨畫一樣的雲紋和水紋。

  至於龍尾在哪兒,看清了也摸清了。

  實物帶來的巨大衝擊和震驚過後,何田就覺得新奇、好玩了,再加上易弦一會兒拉著她的手軟語哀求,一會兒又一副玉山傾倒態若不勝的樣子……這可和他平時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相差太大了,和他身上那條目露凶光黑龍也反差巨大,嗯……就難免讓她有點小得意和成就感。於是,她也就樂於滿足他。

  但要是易弦想要在她身上探索,她就往往惱羞成怒。他因為有了騙了她半年的前科,也加上害怕自己把持不住,也就不敢太過得寸進尺。

  這時代可沒貨架上放著杜蕾斯的超市。

  而在森林裡,懷孕、生產、撫養幼兒,艱難程度遠超過其他地方。

  首先,你很難找到一個產婆。離這裡最近的能找到產婆的地方,在河下游的小鎮。

  三三他們村子中有人生產,也要找那位產婆。

  是的,產婆只有一位。

  鎮上和村裡的人幾乎都是她接生的。

  至於婦科醫生,在大城市裡也許有。

  除了生產,產褥期是產婦另一個鬼門關。感染,產程中出現的意外和後續併發症,全都威脅著女性的生命。

  每次邪念橫生又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時候,易弦都非常嚮往大嚴寒之前的隨處都能買到橡膠製品的生活。以至於,一次閒聊時,何田問他,「要是給你一樣大嚴寒之前的東西,又可以像從前一樣使用的,你會選什麼?」他脫口而出,「杜蕾斯!」然後立刻挨了何田一巴掌。

  「我還以為你會說智能手機呢!」

  「那你也要有網絡,有WiFi,有電才能用啊!」

  「都說了『可以像以前一樣使用』了,那就是不用考慮這些了嘛!哪怕你說飛機、電腦、照相機也好啊。」何田鄙視地瞥他眼,「你再說一個,這次要能體現大嚴寒之前人類文明的發達程度的。」

  「好。」

  易弦想了想,嚴肅地說,「我想要一間杜蕾斯工廠。」

  「滾!」何田笑駡,捏住他肋下一塊肉掐了一下。

  「哎喲!」易弦捉住何田的手,一邊拉著往龍肚子上放,一邊一臉嚴肅狡辯,「工廠呀,有流水線的那種!從原材料處理到生產到包裝全都自動化的,要使用大量電力,還有幾套不同用途的設備,這還不能體現人類文明的發達程度?」

  何田給他逗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2:05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一章 豬肝炒白菜

  檢查完所有的小屋,放好補給和食物,巡視一遍獵場裡的陷阱,何田和易弦帶著大米小麥回家了。

  秋天收穫完最後一批糧食後,他們會再來一次,帶上土豆粉條,今年收穫的小米,還有在池塘和濕地邊採集的燕麥、野米。

  回到家,何田先跑去小米地和菜園看了看。

  見到一切如常,沒來什麼大型野獸把地給拱了,懸著的心可算放下來了。

  曾經有一年秋天,一頭野豬帶著全家大小來了。它們把這當成自助餐廳,大肆破壞。

  等何田一家回來,簡直欲哭無淚,結了穗的小米被踐踏得全倒在地上,眼看就要成熟的穀穗就完蛋了,土豆、紅薯、蘿蔔、胡蘿蔔不管大的小的全被翻出來啃咬,白菜給踩得全成了爛葉子。不得已,那一年冬天吃了一冬的白菜疙瘩。

  野豬是所有森林動物中最讓人頭痛的。

  它們嗅覺靈敏,也很機警,別看長得胖乎乎的,行動很迅速,成年野豬能長到近兩米長,全力奔跑時速度驚人,再加上幾百公斤的體重和獠牙,破壞力強大。

  在森林裡,去打野豬反而被公野豬撞破了肚子的獵人也是有的。

  山下的村子也遭過野豬的禍害。不知為什麼,野豬們們很喜歡玉米,有一年,村民們每家都種了些玉米,本想著今年可以多些不同的主糧呢,到了夏末,玉米剛成熟,野豬們就開始拜訪了,一夜之間把幾畝玉米地都給刨了,沒剩下幾個囫圇的玉米棒。

  何田家附近一直有野豬出沒。就在他們春天去打野鴨的那片濕地裡。

  春天漲水之後,濕地裡到處是鮮嫩多汁的植物根莖,水裡有蝸牛、螺螄和很多昆蟲的幼蟲,野豬們又喜歡在泥坑裡打滾,沼澤地是它們最理想的居住地。

  今年春天,他們去打獵時還看到過一頭母豬領著五六隻小豬在河對岸的草叢裡覓食。

  小豬們身上長著條紋和斑點,毛是淺棕色,看起來很可愛。

  易弦還動過心思想要捉一兩隻回來養,何田好說歹說給勸住了。豬媽媽可比鴨媽媽兇悍得多,小豬的食量又大,辛辛苦苦養大了,可別撞開了豬圈跑出來把家裡的地都給刨了,於是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過,何田告訴他,既然知道了野豬的棲息地,到了秋天,就到這兒抓一頭野豬。

  其實也不是沒人養野豬,察普家就一直養著豬。他們每年春天會設下陷阱,捉到的如果是公豬,就閹割了。公豬閹割之後就變得溫馴,又容易長肉。到了秋天,一頭豬能長到兩百公斤,如果是已經養了兩年的豬,就更重了。

  從前,何田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他們家每年秋天都是去察普家換半扇豬。用來交換的可以是陶器,火藥,肥皂,藥膏,或是他們種植的作物,收集的蜂蜜,乾果,或是打到的鮭魚野鴨之類的,要是有剩下的貂皮,那就更好了。

  去年,春天集市上察普兩兄弟拒絕賣狗給何田,她就沒打算秋天時再去他們家交換豬肉。

  易弦想的沒錯,何田是個很有點「嬌氣」的人。嬌氣的人通常也有傲氣。

  何田想,既然察普家能設陷阱抓野豬,那她也可以。

  於是夏天時,何田一直留意著附近沼澤濕地中野豬的動向,也想了很多抓野豬的方法。

  到了秋天,她在野豬常出沒的地方設下陷阱,果然順利抓到一頭野豬,雖然是頭當年出生的小豬,但是也足夠她一個人吃了。誰想到後來又撿到了易弦。

  今年,何田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獵物和收穫去跟察普家換豬肉。

  從狩獵小屋回到家,隔了幾天,又下起雨。

  秋天的雨總是這樣,從早上天就陰沉沉的,看起來雲朵都黑得要滴出水了,空氣裡也潮潮的,可就是不下雨,直到快中午了,才不疾不徐地落下雨滴,淅淅瀝瀝地一直下到晚上七八點。

  這樣的天氣按說是沒有豔陽高照萬里無雲的天氣讓人快樂的,可是何田挺開心。這是個適合設下陷阱的天氣。

  早上,她吃完飯後,拿了一顆胡蘿蔔剁碎,和黃豆磨的麵粉攪和好,把昨晚吃剩的肉湯肉渣也混進去,和成一團,揉成幾個窩窩頭,放在籠上蒸熟。

  小麥以為這是給自己做的飯,站在門簾外面搖尾巴。

  何田給它留了幾個,剩下的用竹葉包起來,裝在包裡。

  她和易弦從窩棚裡翻出幾塊大木板釘成一個一米五乘一米五的方板,拿上鐵鏟,鋤頭,背上獵槍,划船去了濕地。

  小麥留在家中看家。

  它現在已經算是隻成年獵犬了,雖然經驗還很少,可是看家這種基礎任務,它已經能很好地完成了。只要來的不是熊,要是其他的野生動物想要趁人不在家的時候來地裡偷吃,小麥都能把它們趕走。

  何田他們在河流上划了一會兒,開始飄起了雨絲。雨絲落在河面上,泛起一朵朵漣漪。

  這種天氣十分適合睡覺,動物們都不願意出來,四周更加靜了,偶爾能看棲在樹枝上的鳥。

  到了濕地,易弦把船蒿紮在河底的淤泥裡,拴好船,跟何田抱起木板,拿著工具,走進草叢裡。

  野豬一家就在這附近出沒。

  野豬喜歡在清晨或是晚上才出來覓食,白天,它們在沼澤地裡打滾,蹭上一身泥巴,再躲到陰涼的樹蔭下趴著。公野豬則會在石頭和樹幹上蹭皮,把一身的皮蹭得又厚又硬,為將來和其他公野豬爭奪交配權的戰鬥做準備。

  易弦跟著何田在草叢裡走了一會兒,她指指前面的草叢,小聲說,「你看,這裡有野豬剛經過。」

  齊腿深的草叢被開出了一條半米寬的道,草被壓得倒向兩邊,何田帶著他沿著這條小道走,不一會兒果然看到了野豬的糞便。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陣,到了一片黑莓樹叢邊,何田說,「可以了。」

  兩人放下木板,就在黑莓樹叢旁邊開始挖坑。

  這個坑挖得足有一米多深,長寬都是一米五左右,剛好比木板稍小一點。兩人一邊挖,一邊把挖出的土灑向四周。

  坑挖好後,雨下得大了點,坑邊上的泥土隨著雨水流進坑裡。

  何田和易弦一人一邊,抬起木板,平平地放在大坑上面。

  木板比大坑稍微大一圈,能穩穩地蓋在坑邊沿上。

  蓋好木板,何田用鐵鍁背面沿著木板邊緣敲了敲,確保它穩穩地坐在上面。

  然後,他們又撿了些附近的樹枝,鋪在木板上,再把剛才挖坑時挖出的草連著根帶著土放在樹枝上,虛虛地鋪了一層,遠遠一看,還真看不出這裡有什麼蹊蹺。

  何田把包打開,拿出一個窩頭,捏碎了撒在木板上的雜草裡,再遞給易弦一個,兩人在木板前後,沿著野豬走出的這條路,灑了一路揉碎的窩頭。

  「行了。我們回去吧。」

  何田很滿意今天的工作。

  第二天,雨停了。

  他們又划著船到了設下陷阱的地方。

  再一看,小路上和木板上的窩頭早就被吃的一乾二淨了,木板上的草和樹枝被拱得亂七八糟,木板也露出來了。

  何田和易弦又把樹枝鋪好,草也重新放好。

  草挖出來的時候連著根,帶著泥土,昨天又一直是陰雨天,草葉到現在還是綠綠的。

  佈置好陷阱,何田又灑了一次窩頭。

  下雨那天,何田他們挖坑留下的氣味就被雨水沖走不少,接下來的兩天,每天都能在這兒找到東西吃,野豬也就放鬆了警惕。

  誰知,到了第三天,這裡沒好吃的了!

  野豬把木板上的樹枝草葉拱了一遍,只好失望離開。

  又過了兩天,它在清晨覓食時遠遠地就聞見了那股好吃的食物的氣味,趕快哼哼哧哧跑過去,一路啃著灑落在草叢裡的食物,再一看,樹枝草葉下面還有好大一堆食物呢,開心地往上一跳——

  哢啪哢啪。

  樹枝全斷了,野豬摔進了深坑裡,半乾的草和樹枝還有好吃的稀裡嘩啦落了它一頭。

  現在它倒是找到吃的了,可是也陷在這個大坑裡出不去了。

  悲慘地在坑裡哼哧了一夜,隔天早上,野豬絕望地看到兩個人笑嘻嘻帶著一隻狗地站到坑邊。

  連續兩天吃到好吃的食物後,野豬放鬆了警惕,何田和易弦再一次來的時候,就把蓋在坑上的木板給抽走了。

  坑上鋪了一層樹枝樹葉,挖出的草還沒枯萎,也照舊蓋在上面,再放上好吃的誘餌。

  野豬一來,只要往上一站,幾根細樹枝哪裡禁得住它的重量,卡啪啪折斷,野豬也就掉進坑裡了。

  這個坑不算太深,可是野豬是無論如何爬不上來的。

  何田樂呵呵地跟易弦說,「噢喲,這頭豬至少有七八十公斤重吧?」

  易弦小麥都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野豬,他們倆蹲在坑邊仔細看看這個渾身棕黑色毛的傢伙,

  小麥汪汪叫著,十分興奮。

  易弦問,「咱們怎麼把它弄上來啊?」

  何田端起獵槍,「先打死它,跳進坑裡,皮剝了,把肉割了,一包一包提上來,我去年就是這麼弄的。」

  憑何田的力氣,是沒法把這麼重的獵物從坑裡舉起來的,要從這裡運到河邊,再從河邊運到家,都是非常困難的。但是切成零碎的,一次一次運,就沒問題了。

  她笑眯眯的,再一看易弦的神色,趕快說,「這可是頭大豬,又是公豬,再長也長不到哪兒去了,你可別說要抱回家餵啊!」

  易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這麼想。要養,也得養母豬和小豬呀,再說了,咱們現在也沒蓋豬舍,豬圈。」

  何田聽這話的意思,心想,怎麼就沒看出來易弦是個養殖狂呢?什麼都想抱回家餵。上次捕鮭魚時看到人家母熊領的兩頭小熊蠢萌活潑,竟然也說,「哎呀好可愛!」

  何田射殺了野豬,讓易弦把鐵鍁紮進坑邊,夯實,她跳下坑,在豬後腳上綁上繩子,遞給易弦,讓他把繩子掛在鐵鍁把手上拉緊,慢慢拉起來,直到野豬被倒吊起來,再用削尖的木頭把繩子紮在地上固定好。

  易弦想下來幫忙,何田連忙阻止,「你也下來了,要是來了什麼人,咱倆也跟剛才的野豬一樣了。」

  易弦只好跟小麥坐在坑邊守望。

  野豬被倒吊起來之後,何田就開始扒豬皮了。

  打獵時,最好是能打中獵物頭部,這樣就能先剝掉皮,皮子完好,上面也不會沾上太多血漬和污漬。

  打中獵物心臟是次好的。最糟的,就是打中了獵物的腹部,腸子裡還沒消化完的食物、沒來得及排出的糞便,裡面都還有大量的酶和微生物,會迅速污染內臟和肉,那就得先開腸破肚,取出內臟,至於皮子的質量,就碰運氣吧。

  這頭野豬頭部一槍致命,何田先在豬頸部割一刀,用一個木桶接了豬血,才從豬小肚子開始,完好地剝下了豬皮,剝到頭頸時,切掉豬頭,放在一邊,皮反著對折,再捲成一捲,連著豬頭放進草編包裡。

  入秋之後,蚊子和蒼蠅也在一夕之間銷聲匿跡,倒舒服了些,可是野豬內臟一倒出來,氣味還是很難聞。

  何田把豬心豬肝收好,其他的內臟就扔在一邊,易弦一看連忙指著豬腰子和豬腸子問,「這些都扔掉了?」

  何田看一看,把胰臟撿出來,「這個可以留著,做肥皂的時候加一點進去,肥皂更好用。」胰臟有很多活性酶,洗淨晾乾後還能用。

  易弦指著大一堆豬腸子,「這些也可以吃啊!腸衣留著可以做香腸。」

  何田皺著臉,實在不敢相信,「這些?」

  易弦跟她說了一通香腸和臘腸怎麼好吃,何田只好捏著鼻子把豬腸子給裝了一個包。回家的時候,遠遠放在船尾。

  回到家,何田讓易弦去處理那副豬腸子,自己反復洗淨手,回到屋子裡,換了身外衣,升起火,先蒸上米飯,再把豬肝洗淨,放在滾水裡燙一下,再輕輕揉洗,去掉上面的一層黏液,然後,新鮮豬肝切成片,和白菜的內心一起炒,不用炒很久,豬肝一變色就可以盛出來了。

  豬心裡殘餘的血擠出來,先吃一半,切成片,塗上油鹽,用竹籤子穿了,放在平底鍋上煎了,再放在爐火上烤一小會兒,就香氣四溢,可以裝盤了。

  另一半用醬油、豆瓣醬、糖醃上,放在陶鍋裡,醃到晚上,等豬頭處理好了,一起鹵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2:28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二章 鮮肉月餅

  易弦洗了半天豬腸子,終於明白香腸沒那麼好做的。

  何田叫他吃飯時,他還在山澗邊和豬腸子奮戰呢。

  何田看了看,腸子裡的髒汙倒是洗淨了,可是內膜黏唧唧的,離能煮來吃還早著呢,更別說什麼做成半透明的腸衣灌香腸了。

  她是知道易弦的性子的,仔細問了他香腸的腸衣是什麼樣子的,再看看籃子裡怎麼也洗不乾淨的腸子,「應該是只用小腸。大腸先擱一邊吧。」

  她想了想,又提來一小箱草木灰,先用一支竹鉤子把小腸給掏翻過來,沖洗裡面,再跟易弦一起把腸子放在竹匾上瀝乾水。等它乾得差不多了,再灑上一層草木灰。

  何田說,「先吃飯吧,等吃完了飯,草木灰把油膩都吸走了,就容易洗了。」

  果然,吃完飯回來,草木灰沾上了那層油膩的內膜,用手揉搓幾次,再用竹刀一刮,沖洗一下,腸子就洗乾淨了。

  這段小腸,從豬肚子裡掏出來的時候倒不覺得有多長,全都伸開了,有十米多長呢。

  易弦和何田把洗淨的豬腸掛在竹竿上晾著,又在菜地邊的空地升起火堆,用一根魚叉插起豬頭,放在Y型支架上,轉動魚叉手柄,火苗就把豬頭上的硬毛都給燎掉了。當然了,氣味不是很好聞。

  易弦在這收拾豬頭,何田提來一桶水和一個大鐵盆,豬頭收拾好了,就在火塘上放上鐵盆,加上水,把豬皮放在滾水裡燙了燙,去掉髒汙血肉,晾乾了之後用線繩繃在一個大竹圈上。

  何田找到豬脖子,用一把小刀剃掉了上面的鬃毛,收在一個小竹盒子裡。

  這些豬鬃可以用來做牙刷和各種大小的刷子。

  何田家的牙刷都是自己做的。

  也不難做。用竹子削成手柄,給手搖鑽孔器安上直徑一毫米的小鑽針,拿尺子量了,在牙刷頭上整整齊齊鑽出五溜小孔,每溜十個洞,這手柄部分就做好了。

  牙刷毛用兩種豬鬃,中心那一溜,用較硬的鬃毛,兩旁四溜全用軟點的毛,鬃毛用絨草揉成的線一束一束栓起來中間打個結,從牙刷頭上的洞眼穿進去。穿線的時候,從一邊最底部開始,向上走線,到了盡頭轉折向下,穿到最後,打個結,所有的毛束就都給固定住了。

  這時牙刷已經基本做好了,再放在滾水加上鹽裡煮一煮,晾乾之後就能用了。

  一隻牙刷能用上三四個月。

  一頭豬的豬鬃,能做上上百把牙刷還不止呢。

  除了牙刷,按照大小用途,選擇不同軟硬度的鬃毛,可以做出各種各樣的刷子。

  給大米刷毛的刷子也是豬鬃做的,用了厚實的木頭和最粗硬的鬃毛,能把大米身上沾的泥土砂礫,蒼耳之類的小種子,還有蜱蟲什麼的全給刷下來。

  這樣的刷子,刷完後掛在陰涼乾燥的地方,能用上十幾年。

  去年,何田只帶回家了豬鬃,豬皮和大部分內臟都就地掩埋了。

  等她割完豬鬃豬毛,易弦就把豬皮拿到硝製皮貨的工坊,先泡進水缸裡。

  秋天硝製皮貨倒是沒有夏天蚊蟲那麼多,就是擔心萬一曬皮子的時候下雨,皮子就會發黴。

  這些處理好,何田和易弦換了個大鍋,加上水、鹽、花椒和辣椒,把豬頭放進去咕嘟起來。

  兩人在火堆一邊搭了個架子,把豬腳吊上去,開始分切豬肉。

  先取下來的是貼著皮那層脂肪,還有貼著腹部的那層網狀油脂。

  豬油是重要的油脂來源,洗淨放在盆子裡,等著煉油。

  煉好的豬油凝固後是雪白色,聞起來很香。放在密封的陶罐裡,擱在地窖裡,能吃上很久。

  到了第二年春天,野鴨野鵝飛來,又有了新鮮的油脂來源。

  接下來,各個部位的肉分別切成塊,兩扇排骨切成幾片,留下一片,暫時放進地窖裡保鮮,其餘的,放進大木盆裡,塗上鹽和草木灰花椒麵混合的粉末,掛起來風乾,小塊的肉把脂肪切下來,也扔進脂肪盆裡。

  何田留一些肥瘦相間的肉,問易弦,「你從前吃月餅,是吃鹹味的,還是甜味的?」

  易弦笑,「都有。怎麼,這就要做月餅了?」

  何田點點頭,「我看小米已經可以收了,收了小米,我們就做月餅吃。」

  森林裡春天來得晚,秋天卻來得早。

  真要按照農曆等到中秋,恐怕到時賞的不是月,是雪。

  於是何田家每年都是收穫小米之後,管它月亮是圓是彎,先做上月餅,時令食物有了,等月亮圓了,要是天氣還不太冷,也可以一家人在門廊前面擺個小桌子,一邊吃月餅,一邊看月亮。

  易弦從前住在南方的水城,和這裡氣候很有些差異,雖然夏天最熱時也不過二十四五度,冬天也有零下二十度,但是秋天要來得比何田這裡晚差不多一個月。中秋時除了吃月餅,還能賞桂花。

  氣候有差異,食物就能反映出來。

  易弦細數他吃過的月餅,「五仁的,蛋黃蓮蓉的,還有鮮肉酥皮月餅,皮是一層一層的,碰一下就雪片似的掉下來,入口即化……」

  何田接口,「這個酥皮我也會做,是水油皮,麵粉裡加了很多豬油。」

  易弦一聽很高興,「那咱們也做。」他又說其他的月餅,「還有水果餡兒的,我倒不喜歡吃,太甜了,哪兒還有一點水果的味道呀。不過,有種綠茶餡兒的倒很不錯,外皮是半透明的……」

  「那肯定是用的糯米麵做的皮。」何田現在已經有了經驗了,吃食再精緻,這世上有的原料也不過那麼些。

  「嗯。」易弦食指拇指相觸,比了個大小「這麼大一點兒,半透明的冰霜一樣的皮兒,裡面裹著一團淺綠色的餡兒,看著就覺得喜歡,吃起來不會太甜膩,涼涼的,嗯……可能放了薄荷?還有點回甘。」

  何田凝思,「皮倒是好做,餡兒可難了。我們這裡又沒有茶葉。」他們最常喝的,不過是春天摘的嫩柳葉和竹葉曬乾之後沖泡的,此外還有松針,玫瑰花,薄荷,菊花這幾樣,再就是乾果切片泡的蘋果茶,紅棗茶等等。

  她想了一會兒,「過幾天我再試試做你說的這個冰霜綠茶月餅,咱們先趁著材料新鮮,做幾個鮮肉月餅嘗嘗。」

  「好啊好啊!」提到吃,易弦總是高興的。

  兩個人切好收好了肉,剃出的大骨頭也放在一個盆裡。

  他們又在空地上起了一個火塘,架上一個大陶鍋,把豬骨全都燉上,裡面除了水只放了一點點鹽調味。

  收拾完刀子瓢盆,豬頭也咕嘟地差不多了,何田叫易弦把豬頭撈在一個竹筐裡。

  這時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多,林子裡開始變冷了。

  易弦催著何田去加了件衣服,他穿上一條皮圍裙,提起瀝乾的豬頭放在膝蓋上,用小竹夾子夾掉豬耳朵上的細毛,割掉兩隻耳朵,切成條,和那半個豬心一起醃在醬料裡。

  豬頭煮了半天後,就容易劈開了。

  何田教易弦怎麼把豬頭劈成四瓣,「先從下顎這邊拉開,然後這麼一劈,豬眼睛我們就不要了!」

  豬腦早在殺豬之後就餵給小麥了,現在要處理的是豬鼻子和豬舌頭。

  她看看易弦,「你從前肯定沒吃過這個。」

  易弦點頭笑,「確實沒有。」

  「馴鹿的舌頭比豬舌更好吃,只用水煮了,撕掉外皮,連鹽都不用怎麼放就很好吃。」何田把豬舌上的外皮撕掉,先放在一個盤子裡,「你要是樂意,等會兒就嘗嘗。」

  易弦是相當樂於嘗試新食物的。

  畢竟,連蠶蛹、王八和王八蛋都吃過了。野豬至少也是豬呢。

  接下來這幾天,連帶著小麥,都吃了不少好吃的。

  豬頭肉從骨頭上扒下來,撕成小塊,和豬心、豬耳朵一起鹵。

  這次用的鹵湯也是好料,是用豬骨燉的,什麼都沒放,大鍋放在空地上,一根木柴燉了一天一夜。骨頭都燉軟了,湯汁是乳白色。

  鹵肉的時候放上紅糖,薑,兩片乾辣椒,鹽,醬油,再燉上一天,老遠就能聞到香味。

  因為是放在空地上燉的,何田還總擔心香味會把熊之類的猛獸引來。

  小腸裡外都洗乾淨了,先用鹽水浸泡一天一夜,再切成一段一段的,掛在竹竿上晾乾。半乾的小腸現在看起來就和易弦所知道的腸衣很像了,變得像柔軟透明的紙,裡面有些非常細小的蛛網狀的紋路,沒有任何異味。

  等腸衣徹底晾乾,鹵肉煮好,小米也收好了。

  這幾天天氣一直晴好,何田和易弦一起拿上鐮刀,一人站在地一頭,慢慢割著割著,就遇到了,把穀穗撿到筐子裡,再割一壟。

  因為易弦要留下,何田今年種小米的時候就多種了一些,當穀穗還長在綠油油的葉子上時,看起來比往年多了好多,可是全部割完,再把榖穗集中在一起,就頓時少了好多。

  何田有點擔憂今年糧食夠不夠吃。

  易弦就樂觀得多,「不夠吃的話就拿些野味皮毛跟別人換嘛。你不是說了,秋收之後還有一次集市。」

  秋收後還有一次集市,是山民們自發組織的,地點還是春天集市的那片河灘。

  不是每戶人家都能打到每樣獵物,如果一家的魚大豐收,他們家就能帶著魚,跟另一家野鴨子或者種的糧食大豐收的人家交換。

  去年何田沒什麼多餘的東西拿去交換,又想到遇到察普兄弟受的氣,乾脆都沒去。

  「對啊!」何田又開心起來,「今年我們可是有一扇大豬肉可以拿去交換呢。」

  她不知道察普家是怎麼捕捉到野豬的,這就和她家用松樹拱門陷阱抓貂一樣,是家傳手藝,但是,她也捕到了野豬,還是很大的一頭!

  哼哼哼,都有點等不及想看看察普一家看到她也帶著野豬肉去交換時又驚又氣的蠢相了。

  何田告訴易弦,「從前我爺爺還在時,他們家和我們家關係還挺好的。在森林裡,有個好鄰居比有幾把好獵槍還管用呢,可是我爺爺生病去世之後,他們家漸漸地就開始為難我們了。」

  每年去換豬肉時都會索要比前一年要更多的東西,後來還打起何田的主意。

  可從前,不管察普家蓋房子,還是種菜種地,何田家都會幫忙,兩家過節過年還互有來往。

  森林裡,離你最近的鄰居往往也要走上快一天才到,即使如此,有人守望相助也是好的,但沒想到察普家把好好的鄰里關係給破壞了。今年春天集市時,要不是易弦在,何田就得跟他們翻臉。

  「有的人就是這樣的。」易弦摸摸何田腦袋,「這家人都糊塗。」

  收好的小米穀穗一根根從莖葉中拔出,曬乾之後,就能碾米了。

  碾米的機器當然還是要讓大米來拉,這個機器比起大嚴寒之前的電動碾米脫殼一體的機器要簡陋得多,可比起用石磨石碾子又輕鬆得多了,只需要一個人每隔幾分鐘往機器頂上的大漏斗裡加上一瓢小米就行。

  大米拉著木棍不停轉圈,何田負責往裡面加米,易弦就坐在旁邊不停地轉手搖風扇,風扇上的三個竹篾編的大扇葉轉動個不停,就把從機器下方漏口落下的穀糠穀殼,穀穗的莖都給扇飛了,最後只有比較重的小米粒落進漏口下放著的陶盆裡。

  穀糠掃起來,可以和骨粉、乾草拌在一起,餵給鴨子和大米。

  小米豐收的時候,也是大米大肆享用的時候,等它碾完了米,何田就把它栓到小米地裡,剩下的綠油油的穀草,隨便它吃。這時拉便便也不會遭到訓斥,這可都是秋肥。

  這天晚上,何田做了鮮肉月餅。

  除了月餅,當然還有飯菜,不過,要易弦說,什麼飯菜之類都是點綴,月餅才是重點。

  鮮肉月餅的肉當然就是野豬肉。何田精選了肥瘦相間的肉,切成栗子大小的塊,裝在陶罐裡,用紅糖、鹽、醬油好好的醃了一天一夜。

  水油皮是用鮮煉的豬油和上麵粉還有一點栗子粉做的,還沒烤就聞見香味了。

  再剁一塊五花肉和一把新鮮的小蔥,再將幾根醃好的嫩黃瓜也剁成細丁,調好味,攪好,做成肉餡兒。

  取一勺肉餡,揉成丸子,鑲一塊醃好的肉塊在中間,再包上油皮皮,靜置一會兒,在皮上再刷一層霸王蛋的蛋黃和糖攪成的蛋漿。

  何田留了一半沒塗蛋漿,在月餅入爐烘烤之前,她取出一個木頭印章,又取了一小碟玫瑰醬,章子蘸了玫瑰醬,在每個月餅上輕輕一按,就留下一個圓印。

  易弦一看,圓圈是個月亮,裡面坐著一隻頑皮怪笑的兔子,兔子腿下還有幾縷雲彩。

  把月餅放進刷了一層油的鐵屜裡烤上二十幾分鐘,就成了。

  月餅烤出來,賣相就很漂亮,頂上或是金燦燦的一層皮,或是淺紅色的兔子和月亮圖案,沒等徹底放涼,易弦就抓起一隻咬了一口,果然,酥皮簌簌落下,一層一層,吹雪一樣,肉汁鮮美,肉餡中間還夾著一塊肥瘦正好的肉,更香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2:40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三章 肉夾饃和香腸

  何田本想著第二天可以帶著幾個月餅出門的,沒想到易弦這吃貨放開肚皮一吃,十個月餅就剩下三個,估計做明天的早餐還得他吃個半飽才夠。

  昨天晚上那麼撒歡地吃了那麼多月餅,睡覺的時候他還哼哼著肚子吃撐了,非要何田給他揉揉肚子才能睡著。這一揉又揉出好多事。

  年輕,胃口就是好啊,今天一早,這個吃貨又活蹦亂跳能吃能喝了。

  他先就著小黃瓜小水蘿蔔做的小菜喝了一碗新打下來的小米熬的粥,再看看碟子裡放著的三個月餅,問何田,「咱們中午吃什麼啊?」

  何田沒好氣瞥他一眼,對著爐灶努努嘴,「燒餅。」

  家裡的麵粉還很多,何田總是擔心會放壞,於是入夏之後作了很多麵食,還壓了麵條曬乾,不過,入秋之後,天氣涼了,土豆也開始有收穫了,麵食就吃得少了。

  在何田的認知裡,麵粉和大米一直都屬於「高級貨」,不然也不會給家裡的動物起名大米小麥。

  易弦一聽是高級貨,先笑了笑,他還想問,那,就只吃燒餅麼?

  何田看他這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放心吧,不讓你啃乾餅,燒餅是夾肉的。」

  小米一收,何田就覺得今年的種植任務完成了一大半,再把小米碾好收好,裝進罎子放進地窖和窩棚裡,數一數,裝小米的罎子比去年多了一倍還多,原先那點擔心就徹底沒了。這主糧,怎麼也夠吃了。

  再說,除了小米,還有黃豆,土豆和紅薯,都能當主糧,再到湖邊的草地上收集些野米和燕麥,今年冬天就有足夠的食物了。

  吃過早飯,易弦去菜地收撿蔬菜,何田把烤好的燒餅從烤屜裡取出來,抱出裝鹵肉的陶鍋,挑出一塊鹵肉放在砧板上切成小塊。她再用刀在燒餅中間切個小縫,把肉連湯帶汁填進燒餅裡。

  等易弦回來了,何田挑了兩顆大青椒,洗乾淨切成絲,也放進燒餅裡夾著。

  帶上午餐,領著大米小麥,他們又去了河對岸上游那片雲杉林。

  趁著還沒下雪,易弦想把藤橋的木板替換好。不然,他們就得等到明年春天化凍之後了。

  誰也不敢保證明年春天化凍漲水後,倒在岸邊那幾棵樹還在不在。

  穿過林子的時候,風景和一周前他們去狩獵小屋時又不一樣了。

  很多樹的葉子都紅了,紅色橙色的樹葉隨著林間潺潺的溪水漂流,水中倒映出的林子絢麗如錦緞,紅色,黃色,青色,綠色,全是樹葉的顏色,遠遠望去,彷彿白雲和藍天在這條色彩繽紛的溪水中緩緩流動。

  易弦和何田一邊走,一邊採集了不少漂亮的紅葉。

  不同的是,何田是折下一枝一枝的,易弦淨撿一片一片的。

  她好奇問他,「我是要回家曬乾了插瓶的,你撿這些幹什麼?做書簽嗎?」

  易弦撿的每片葉子都是精挑細選的,他還專門帶了個竹匣子來存放這些紅葉。

  他笑著看看何田,「先不告訴你。」

  天氣一冷,山上的野花就和蟬鳴一樣漸漸消失,只有野菊花還開著。

  何田又採了些紫色黃色的野菊,「這些曬乾之後也能插瓶,或者紮成一束吊在房頂。」

  到了雲杉林,照舊讓小麥看著大米,何田和易弦背上工具爬下山坡,來到河邊。

  兩人先把上次來的時候紮在樹邊的圍欄拆下來一些,讓最上方的兩棵樹滾下來,再重新敲實圍欄。

  他們把這兩棵樹上的枝幹逐一鋸掉,只剩下一棵光禿禿的圓木,大約有六七米長。

  到了中午,兩棵圓木都鋸好了,何田和易弦就坐在雲杉林裡吃午餐。

  鹵肉的汁現在已經把燒餅的內心都個浸透了,咬上一口,燒餅外殼還是硬硬的,內心就軟得像海綿,全是濃郁鹹香的肉汁。這鍋鹵肉多是豬頭肉,因為多了很多肉皮,所以格外肥嫩,再加上脆脆的青椒絲,多了一些辣味,雖然是涼的,可是依然很香,吃進肚子後也熱乎乎的。

  吃完午餐,稍事休息,何田和易弦把兩根圓木推下河,讓它們順流漂下。

  他們現在要趕回藤橋邊上。

  回到藤橋邊等了一會兒,兩根圓木先後漂來,被河中的巨石攔在距離藤橋幾米遠的地方。

  易弦甩出帶鐵鉤的繩子,鐵鉤深深紮在木頭裡,兩個人再加上大米一起把木頭拉上岸。

  再接著,就可以把圓木鋸成和橋板寬窄一致的一段一段了。

  鋸好一根圓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天色也開始黯淡了。

  何田和易弦就地砍兩棵小樹,做成圍欄,擋住圓木。

  這一天的工作到此就不得不結束了。

  即使是老練的獵人,在天黑後穿越林子也是十分危險的。

  第二天天一亮,他們又回來,繼續完成昨天的工作。

  何田教易弦用木頭做個楔子,然後把一段圓木豎直放平在地上,砍出一條縫後將楔子插在木縫裡,反轉斧頭,用斧頭背敲楔子,木頭就順著生長的紋理自動分開了。

  「這樣砍出來就是比較平整的木板了,就不用鋸了,省了好多力氣,要是用來做家具,還要用鉋子刨平,但是鋪橋的木板正好不用太光滑。」

  易弦認真看著,上手試了試,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何田在一旁觀察,再仔細指點他。

  砍木頭總比編織草鞋要容易得多,易弦掌握了這項新技能後,兩人一起,到了下午兩三點,把一棵圓木都劈成了木板。

  木板是沿著木材縱向纖維裂開的,上面是一條條縱深的木質長紋,橫放在橋面上,還能起上增強摩擦的作用。

  他們又花了一天的時間,把橋上所有竹板都替換成了木板。

  藤橋也修好了。

  何田的to do list裡面又可以劃掉一項了。

  藤橋剛修好,又下了一場雨。

  這場雨綿綿地下了兩天。

  天晴之後,又冷了一些。

  何田和易弦再出門時,就得穿上厚衣服了。

  人冷可以穿衣服,鴨子兔子冷了可沒衣服穿。只能每天晚上給它們的窩裡多放些乾草。

  倖存的那三隻鱉就省事得多,它們分別在石頭圈裡挖了洞,一個接一個躲進洞裡冬眠了。

  小麥平時每天早上都會跑去霸王坑趴在石牆上看霸王的,一天早上找不到它們了,還急得汪汪叫。

  再划著船,帶著大米小麥去河道支流的濕地,風景也不一樣了。

  綠瑩瑩的草現在變成了黃綠色,有些根部還是綠的,葉子已經枯黃,有些正相反,根已經變成土黃色,和下面的泥土沙子渾然一體,葉子尖還存著夏天最後一點綠意。

  這時的野草已經沒有夏天時那麼多汁甜美了,大米遊上岸之後,就在草間尋找更好吃的東西——野米,燕麥,還有其他草的果實。

  就和春天帶著大米到林中裡尋找野菜一樣,今天何田他們帶上它,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

  可憐的大米找到一片野生的燕麥,還沒嚼上幾口,就被無情的主人轟走。

  何田指給易弦看,「看,燕麥的穀粒,像不像燕子尾巴?」

  還沒脫殼的燕麥穀粒是青色的,底部分出像燕尾的叉。

  燕麥和小米、水稻、麥子一樣是出穗的,但是一根穗子上只有幾排穀粒,每排上面只有五六粒穀粒。

  何田可不管這些,反正是野生的,不用她照看,白撿的。

  大米找到一大片燕麥,她喜滋滋地把它轟走,和易弦腰上都栓上籃子,把穗子抽出來放進籃子裡。

  野米雖然叫米,但其實是一種草,但是長得和脫殼拋光過的大米很像,不過顆粒細長,是黑褐色。它最大的好處是不需要脫殼碾壓之類的處理,直接就能吃了。

  野米很難煮,要提前泡一夜才行,煮好的野米會從中間裂開,露出白色的瓤,吃起來有點像個小堅果,外皮堅韌有嚼勁,內心柔軟。

  因為和野米一起煮的穀物會被它染上深紫色或是紅褐色,何田很喜歡用野米做飯團。

  有了大米這個嚮導,何田和易弦省了很多事,不用費力尋找野米和燕麥,只要收割就行了。

  燕麥易弦是知道的,他們那裡有專門種植燕麥的田地,但不是給人吃的,是當馬草的。

  沒想到給馬吃的燕麥,碾壓烘烤之後加入他們平時吃的麵包,麵餅,還有粥飯中,還挺好吃的。

  忙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燕麥和野米各自裝滿了一布袋,易弦掂量著,可能各有兩三公斤重。

  除了燕麥和野米,他們還跟著大米採集了另外幾種野草的草籽。何田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五穀不分的易弦就更不用說了,一種脫殼後是圓圓的白色小穀粒,另一種是長圓形,一端有個淺黃色的圓點。

  這兩種平時倒是吃過,前一種煮粥吃,咬起來還挺有嚼勁,後一種何田曾包進粽子裡,糯糯甜甜的。

  回到家,何田把大米領進窩棚,摸摸它的頭,又從布袋子裡抓了一把燕麥穗子放進大米的食槽。

  這時晚霞漫天,其實還不到六點,天空卻已經是灰藍色的了。

  趁著還有些光亮,何田跟易弦去了熏肉的小屋,摘下一串香腸,拿回屋子裡。

  腸衣一做好,還掛在竹竿上晾著,易弦就嚷嚷要趁著豬肉還新鮮做香腸了。

  當然,他只能描述香腸的外觀和味道,並不知道是怎麼做的。

  他和何田討論推敲一番後,先選了些肥瘦相間的肉剁成肉餡,再加上鹽糖醬油之類的調料。易弦把手指探進肉餡裡,再放進嘴巴嘗嘗,「可惜沒有酒。好像還少了些味道。」

  何田想了想,打開蜜漬梅子的罐子,倒了些酸甜的汁水進去,「先胡亂做吧。不要一次把腸衣用完,這一批做出來之後我們再調味。或者到山下買點酒。」

  易弦攪好餡兒,何田讓他把肉餡放在地窖裡,過了一天一夜再拿出來,肉餡兒變成了一種暗紅色,聞起來很香,但是和他記憶中的,還是差了點兒什麼。

  易弦又出主意說,「要不,再倒進去點玫瑰醬的汁進去?我從前吃的臘腸都是紅紅的。」

  何田抓抓臉,「那就再加點兒吧。不過,你過去吃的香腸,沒準是色素呢。」

  易弦覺得何田是捨不得她的玫瑰醬,「跟你保證,這香腸做好之後絕對好吃。」

  何田呼口氣,「你還真自信。」

  自信不自信的,反正這麼多好的食材都加進去了,還有非常難得又超級新鮮的野豬肉,就沖著這麼些食材,何田也不能讓它做壞了。

  她沒見過也沒吃過香腸臘腸,但是聽易弦描述之後,認為香腸有兩種,一種是沒有經過長時間風乾的,這種就是易弦說的早餐香腸,和蛋、切開一半的番茄、蘑菇片一起煎來吃,再配上麵包片和果汁;另一種,和熏肉臘肉一樣,經過長時間風乾和熏烤,變得硬硬的,可以用來切片炒菜,或是整段和米飯一起蒸熟吃。

  肉餡裡加了玫瑰醬之後更香了,顏色也更漂亮了。

  何田拿了漏斗,把肉餡倒進斗裡,易弦握住漏斗嘴上裹的腸衣,慢慢用筷子把肉餡擠進腸衣裡。

  剛開始,腸衣要麼一下被撐破了,要麼就是裡面進了氣,試過幾次之後,兩人掌握了方法,香腸就越做越好了。易弦自認為,他的手藝不會比香腸店裡的大師傅差太多。

  一段一米多長的腸衣用完,何田留了四根就掛在屋子裡的房樑上,其他拿去熏肉小屋,像熏肉一樣薰製。

  隔天早上,房樑上的香腸拿下來,和霸王蛋,還有地裡摘的新鮮番茄一起放在煎鍋裡煎了,配著厚厚的麵包片。

  易弦大叫成功,和何田隔著餐桌擊掌。

  兩人笑嘻嘻的,何田也挺得意,「我們兩個,什麼好吃的都能做出來!」

  收完野米燕麥回家,何田算算日子,熏臘腸已經掛了好幾天了,摘下一串試試看。

  其實這時臘腸還不到時候,但是何田和易弦挺滿意。

  臘腸的切面果然成了易弦說的那種紅白相間大理石的樣子,脂肪都變成半透明的了,瘦肉變得殷紅,和青綠色的辣椒、豌豆莢、小蔥一炒,香氣四溢。

  經過幾天熏烤,香腸裡的甜味更足了,玫瑰香也更濃了。

  臨睡前,何田泡了一把今天收的野米,準備明天中午用野米和香腸一起蒸米飯。

  豬豬一身都是寶啊!要不,明年我們也試著養養豬?何田想著進入了夢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3:00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四章 南瓜和紅薯

  收完野米和燕麥,也到了收穫紅薯的時候。

  一天早上,何田醒來後,看到院子裡一片白霜。

  霜降了。

  她連忙爬上棚板,從書架裡取出一本記事本,把今天的日期記下來。今年第一場霜降是九月十六日,比去年早了五天。

  夜間的露水在低溫下化成了霜,鋪滿整個森林。地上的落葉上,銀霜是一層一層的,因為一直有葉子從枝頭飄下。紅葉上鍍了一層銀霜,更好看了。

  這層霜從地面上一直延伸到門廊邊緣和窗臺下方。

  再冷一點,霜花就會變成冰花。

  冰花更美麗,在窗玻璃上凝成的銀色小結晶體一簇一簇,有的是羽毛狀,有的是難以形容的螺旋和花朵。

  太陽一出,霜花就化了。

  林子間白氣嫋嫋。

  紅薯不耐凍,葉子打了霜,立刻就不精神了。這時就可以先把地面上的葉先剪掉。紅薯的根莖在土地裡凍上一兩天後,會變得更甜。

  所以,霜降之後的第三天,是何田收穫紅薯的日子。

  她和易弦一人拿著一把小竹鏟,一個小馬紮,坐在紅薯地裡,一手抓住剩下的紅薯藤,一手用竹鏟往地裡一插一翻,肥碩的紅薯就一串被拔出泥土。

  挖出來的紅薯去掉枝葉,放在竹筐裡,浸在山澗中。

  他們再坐在馬紮上,用豬毛刷子把一個一個紅薯洗刷乾淨,個頭肥大外皮完好光潔的放進一筐,瘦小的,上面有凹坑傷口的,放在另一筐。

  洗好的紅薯全都放在竹匾裡晾曬,等外皮完全乾了,就把那些肥大的埋進裝了鋸末和沙土的箱子裡,放在紅薯窖裡。

  紅薯窖裡現在掛滿了臘肉熏肉,過冬的紅薯也不必儲存很多,三個木箱就夠了,其中一箱是留著明年發種的。

  不過,今年多了一個人,還是個特別能吃的人,何田多種了些紅薯,就多放了一箱在地窖裡。

  收紅薯的時候她問易弦,「你去年是不是很多時候沒吃飽,但是裝著吃飽了的樣子?」

  易弦不好意思,「嗯。」

  「嘿,你真是……我難道會嫌棄你吃得多嗎?」

  「我那時候跟你不熟嘛,我哪好意思說沒吃飽?我都已經吃的快有你兩倍多了!」易弦想起自己剛被救回來,吃的第一頓小米紅豆粥,何田當時眼睛裡明明白白寫著驚訝,只差沒說「我的天你怎麼這麼能吃」了。

  何田想起那時候的事,也低頭輕笑,「我就說,你怎麼這麼沉,臉看著清秀斯文,手腳那麼大,尤其是腳,跟熊掌似的。」

  今年陽光雨水恰到好處,紅薯產量比往年高,何田又種得多,就跟易弦先把品質最差的那批紅薯削皮刨絲,倒進一個大木桶裡。

  木桶架在洗衣機支架上,底下放上一個鐵盆,桶底全是孔眼,加上水,讓大米推著攪拌,很快白色的漿水就不斷流出來,滴進鐵盆裡。

  等漿水不再滴了,再換上一套工具,讓大米推著碾壓,直到把桶裡的紅薯都碾成了乾乾的碎末,紅薯裡的澱粉也就都隨著水流進了鐵盆裡。

  剩下的紅薯渣暫且放在一個陶盆裡,還可以和其他食材放在一起,做成好吃的食物。

  等鐵盆裡的白漿沉澱,用瓢舀走上層的清水,在細網竹匾上攤開一塊布,用木鏟把澱粉鏟在竹匾上,壓平鋪勻,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晾乾,就是紅薯澱粉了。

  也可以在蒸籠上放一塊布,把澱粉漿直接盛在裡面,用木鏟壓實,放在蒸鍋上蒸熟後,掀開布,就得到一塊紅薯粉垛。

  粉垛可以切成小塊,和蔬菜、肉一起炒,吃起來滑溜溜又有點嚼勁,也可以做成粉絲。

  粉垛放在竹匾上晾上半天,等到表皮出現小裂紋,就可以刮粉絲了。

  刮絲刀是何田爺爺做的,刀片是罐頭盒的鐵皮,又薄又鋒利,一小截一小截彎曲著鑲嵌在一塊木板上。把紅薯粉垛夾在膝蓋中間,兩手握住刮絲刀的木板邊緣,朝著自己的方向沿著厚墩墩的邊緣不斷刮削,刮出的細長條就是紅薯粉絲了。

  這樣刮出的粉絲是截面是半圓形,每根就是粉垛的一半周長,大約五十釐米。

  粉絲放在竹匾上,繼續晾曬,等到硬邦邦的,一折就斷,水分就都曬乾了,可以放在墊上乾草的木盒裡收藏了。

  要是想要更長的粉絲,就得出動專用的壓粉絲機了。

  這個機器其實更像個支架,在爐臺上放上大鐵鍋,支架四腳穩固地立在爐臺上,讓支架上方放麵團的木斗正對鐵鍋中心。

  取一些已經曬乾的紅薯澱粉,澆入滾水攪拌,等麵團稍冷,就可以放進木斗裡,木斗的底上有許多小孔,蓋子上連接手柄,用力壓下手柄,麵團就被壓得從木斗底部的孔裡出來,落進下面的大鐵鍋裡。鍋裡燒上滾水,只等粉絲一落下,就用筷子不停攪動。

  粉絲撈出來放進冷水裡一過,盤成一束一束掛在竹竿上晾乾,就變成半透明的淺褐色。

  紅薯粉條就是這種顏色。

  吃的時候直接放進滾湯滾水裡一煮,又變成半透明的,吃的時候滑溜溜的,倒吃不出多少紅薯味兒了,不過,它比土豆粉條更能吸取湯汁的滋味。

  何田最喜歡在香菇山雞湯裡加入紅薯粉條。那滋味,一個字,香。

  易弦從前的食譜裡少有紅薯,何田去年的紅薯收成一般,自己吃和留種都勉強,就沒費事做紅薯粉條,所以易弦是第一次看到這東西,他覺得很是新奇,就主動包攬了做紅薯粉條的工作。

  過了幾天,再收土豆時,何田說要做土豆粉條,他儼然一副熟練工人的樣子。

  易弦壓粉條的時候,想到去年這時候,何田一個人在家,連條狗都沒,收穫,清洗,分種,晾曬,收藏,切土豆,榨澱粉,壓粉條……全是她一個人做的,看她的時候眼裡充滿憐惜。

  和何田一起把土豆粉條掛在竹竿上晾曬時,易弦突然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親親,何田一臉懵懵的對他微笑,他說,「我以後再不會讓你自己幹這些活兒。」

  何田抿著唇一笑,半晌才重重地「嗯」了一聲。

  第一次霜降後,何田和易弦去了南瓜地,看到南瓜葉子和南瓜上雖然也結了霜,但是太陽出來後又跟沒事一樣,最大的那顆南瓜現在抱起來至少有十公斤了,胖鼓鼓的屁股是金黃色,靠近蒂的地方還是墨綠色,肚子上是墨綠和金黃交錯的花紋。

  何田跟易弦說,「我們就留著這個南瓜大王,讓它長老,裡面的籽做明年的種子。」

  易弦所有種植知識和技術都是何田教的,覺得她說的絕不會有錯,「好啊。」

  老南瓜的滋味和打開後的樣子都和嫩南瓜不同。

  易弦抱了一個比南瓜大王稍小些的老南瓜回去,先切掉屁股,剩下的用乾草包好放進地窖裡。

  老南瓜的中心已經空了,裡面是鮮黃色的瓤,絲絲縷縷的,上面結的全是指甲蓋大小的南瓜子。

  易弦一邊掏瓤一邊說,「南瓜子可以當零食吃,還挺好吃的。」

  何田一聽,趕快把南瓜子都挑出來,放在一個小竹網裡,用水沖淨了上面黏著的絲縷,放在竹匾上晾曬。

  易弦只吃過南瓜做的各種美食,至於是什麼部分做的,怎麼做的,並不清楚。

  何田聞到南瓜瓤一股甜甜的味兒,就說,「我看這個瓤沒準可以煮在粥裡。」

  這提醒了易弦,「南瓜濃湯就很好喝,湯黃澄澄的,上面再灑上肉桂末和鮮奶油,趁熱喝,香濃順滑得像綢子。」

  何田一想就猜了個大概,「這不難,南瓜削皮蒸熟了打碎,過篩,再加上香料煮滾就行。」

  當晚,她就做了南瓜濃湯。

  沒有肉桂末,何田在湯上灑了些灰豆角磨成的細粉,一樣香濃。

  當然了,她做湯也是有自己的秘訣的,她在用攪拌機打碎南瓜塊和南瓜瓤時,加了一塊豬油一起攪。這麼做出的湯,當然又香又順滑。

  除了南瓜湯,易弦還大力推薦南瓜派。

  何田問清南瓜派是甜是鹹,酥皮有多厚是什麼顏色口感如何,派心是軟是硬,心裡就有數了。

  她蒸熟了一塊南瓜,把瓜瓤剝出來搗成泥,再加入三個霸王蛋的蛋黃和砂糖蜂蜜一起攪拌,蛋白交給易弦打發。

  南瓜泥攪拌好了,倒在一個細孔竹篩子上用木鏟來回刮動,過篩後的南瓜泥細膩無比,然後再拌進去打發的蛋白霜。

  何田猜著,易弦從前住的城市有養牛的,所以有很多奶製品,南瓜派之類的甜食裡一定也放了牛奶、奶油之類的東西,她沒有牛奶或者奶油,那用蛋白霜代替也行,總之是為了讓派的口感更順滑細軟。

  酥皮就簡單了,不外乎是麵粉加油脂加糖烤成的酥皮,厚度口感的分別在於麵粉油糖的比例。

  烤盤她沒有六寸的,但是有爺爺從前用鐵罐頭盒底改造的,直徑八到十釐米,邊緣稍微外翻,也做成波浪形。

  烤盤上塗上油,放上擀圓的酥皮,輕輕用勺子壓得酥皮貼合模具,把邊緣多出的酥皮撕掉,再用叉子在底部密密麻麻紮出小孔,這樣能讓酥皮底部烤得更均勻。

  何田先把幾個裝上酥皮的烤盤放進烤屜裡。

  每到這時,她都格外想念電力時代。用柴火作為熱源的爐子,只能靠增減柴火提高或降低溫度,還要有豐富的經驗。

  小火烤了五六分鐘,一拉出烤屜,酥皮的香味四溢。

  何田用叉子按了按一個酥皮底部,再推進烤屜,又烤了三四分鐘,然後取出放涼,倒入攪好的南瓜泥,再放進去烤。

  這次烤了十幾分鐘後,她把火又調小了點,再烤上十分鐘,拉出烤屜,南瓜派已經成功了!

  酥皮金燦燦,內心是黃澄澄的,脫模後,何田在上面灑了一層糖霜,又放了一小片薄荷葉。

  易弦大贊,「一看就和好吃!」

  「要是有新鮮的覆盆子再放上一兩顆就更好看了。」何田微笑著把一個南瓜派切開兩牙,放在今年做的小盤子裡。

  這套粗陶盤子是易弦做的,專門吃點心用,一套六隻,每隻是不同的花卉蔬果,何田遞給他那隻剛好是個南瓜底部的樣子,盤子邊還有個小小的扁圓南瓜。這種南瓜跟他們種的樣子可差得挺遠。

  自從他暴露身份之後,難得一次沒有接過食物就吃,斯斯文文地轉轉盤子,欣賞這牙南瓜派。從側面看,更好看了,兩三釐米厚的酥皮上是兩指厚的橙黃色凝凍兒似的派心,細膩無比,用小叉子切下來,一股白白熱氣輕輕冒出來,凝凍表面那層糖霜似乎又融化了點。

  他叉了一小塊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低低地「唔」了一聲。

  何田本來一直在微笑,口中也放了一塊甜甜的南瓜派,看到易弦這樣子,再聽到他那聲低沉的「唔」聲,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一下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3:16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五章 南瓜燉排骨

  霜降之後,也得趕快收穫蘋果了。

  何田家這兩棵蘋果樹,已經長了十幾年。樹苗是爺爺當年從集市上一塊貂皮一棵換來的,換了四棵,兩棵種活了。從蘋果樹苗種下的第三年開始,何田每年秋天都有新鮮蘋果吃。

  這兩棵蘋果樹今年春天開了滿樹的白色花朵,滿園芬芳,引來了好多的蜜蜂蝴蝶,到了夏天,每棵樹上都有幾百顆翠綠珠子似的小果子,不過,何田不貪心,一個樹枝上只留幾顆長得最好的果實,其餘的,早早就打掉了。

  吸收了幾個月的陽光雨露,蘋果們現在一個個從翠綠色的小珠子長成了深粉紅色的圓球。

  摘蘋果可不能像摘杏子或棗子那樣搖晃樹幹或者用竹竿敲打,蘋果的果皮薄,果肉厚實,又大,水分又多,如果像杏子棗子那樣掉在地上,果肉摔壞的地方很快就會變色,繼而腐爛。

  摘蘋果只能用尖端帶豁口的竹竿擰斷枝條,連著枝摘下來。

  摘完蘋果,何田一直記著數呢,今年一共收了278個蘋果。比去年多了23個。但是果實的平均大小比去年大了不少。

  這個數據,何田也記在了小本上。

  新摘下的蘋果有股獨特的芳香,易弦拿了兩個到山澗邊洗淨,一邊吃一邊揉揉酸疼的脖子。

  何田家的蘋果皮薄多汁,非常的甜,吃完後,嘴唇上像是沾了一層蜜,稍微有點黏。蘋果裡要是有豐富的果膠和果糖,才會這樣。

  收穫蘋果之後的心情總是很愉快的。

  他們挑出最好的蘋果,放進裝了沙子和鋸末的木箱,抬到地窖裡。蘋果比其他的水果易於保存,這麼放在地窖裡,隔一陣子打開木箱翻一翻,可以一直保存到第二年夏天,甚至第二年蘋果成熟的時候。

  剩下的那些或是帶有蟲洞,有斑點凹坑,被砸著碰著的蘋果,何田連著枝葉放在一個小竹籃裡,拿進屋子,擺在桌子上,又洗淨了大約十個,切成片,晾乾了就能做蘋果茶,或者在冬天煮粥的時候放進去幾片增加香甜。

  屋子裡擺了蘋果後,除了野菊花的香味,就多了股芬芳的果香。

  易弦心想,這就是秋天的氣味了。

  蘋果剛一收完,又下了雨。

  這時,室外早晚溫度大概不到十度了,即使是室內,不升火的話,也是冷嗖嗖的。

  何田易弦坐在家中,升起爐火,一起織補漁網。

  漁網是山民們非常重要的工具。

  漁網的線是特製的棉線,打了一層蠟,所以格外結實。但只有在春天集市才買得到。何田用來撈魚的網大多是用這樣的線,因為撈魚所用的網更大,對網線的承受力要求更高。像投入小河和池塘裡的魚籠,所用的線就是她自己擰出來的。

  夏末時收的絨草現在拿出來,放在木墩上反復捶打,絨草的草莖逐漸裂開,一根一兩毫米粗的草裂開成十幾股,一股一股續上,就能做出長線,兩股擰在一起,就可以用來縫紉,再擰得更粗些,就可以用來編織各種器具了。

  編魚籠所用的絨草線,大約三毫米粗細,已經十分堅韌了,何田再把線放在買來的白蠟燭上擦一遍,線上有了蠟,就不易腐壞。

  再過一陣,小河、沼澤、濕地中的大部分池塘就會上凍,魚籠就沒有用武之地了。用了幾個月的魚籠也要收起來,上面的竹圈和漁網在水中泡了幾個月,也得替換。

  現在擰繩子,其實是在為明年做準備。

  森林中的生活就是這樣,每個季節都有一套時間表,如果不遵從,少做了哪一項,到了下個季節就要抓瞎。

  比如用魚籠捕魚,如果在夏季沒有收集、曬乾絨草,到了秋季就沒法擰繩子,重新製作魚籠,到了第二年春天,就沒法在小河和池塘裡下籠子捕魚。用頭一年做的魚籠,如果不結實,提上來的時候魚蝦蟹都跑了,收成也不會好。

  擰繩子這個活兒不怎麼費力,費眼,但是易弦幹上一會兒手指不僅酸麻,都要抽筋了。

  何田教他技巧,「手累了,放在手心搓也是一樣。」

  搓了一會兒,手心手指全都乾乾的,皮膚像是要裂開,這時就得往手上塗點用蜂蠟和油脂做的「擰繩子專用潤手霜」。

  擰好的線繩纏在細竹管做的線軲轆上,纏得多了,擰繩子時就可以利用線軲轆的重量,讓它幫著把兩股繩子擰在一起。

  快到中午時,易弦終於掌握了這項技巧。

  何田拍拍腦袋,「其實我忘了,我們有個擰繩子的小機器。」

  她無辜地看著易弦笑,他跳起來,抱住她腦袋按在懷裡亂揉一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何田哈哈笑,還爭辯,「那我總得先教你原理嘛!」

  擰繩子的原理很簡單,所以擰繩子機器也沒多複雜。就是,得兩個人配合操作。

  何田拉著兩股線,易弦搖著手柄,機器上的線軲轆勻速轉動,就把兩股線擰在一起,卷在軲轆上,線不夠了,就再續上。

  纏了一軲轆線繩,易弦突然湊過去臉,在何田鬢邊啾啾幾下,「我以後都不讓你自己擰繩子。」

  何田笑了,「我剛才還以為你要問我中午吃什麼呢。」

  易弦也笑,他又趴在她臉上啾啾幾下,問她,「我們中午吃什麼?」

  「吃南瓜。」

  「又吃南瓜?!」易弦三角嘴了。

  大南瓜質地甜糯,又很香,可是有個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切開之後得儘快吃完。

  上次摘下的那個大南瓜足有十公斤重,可要吃上好一段日子呢。

  吃過了南瓜湯南瓜派,何田今天又做了南瓜燉排骨。

  野豬排骨薰製的日子不長,但因為醃製時塗了一層草木灰,從熏肉架子上摘下來時就黑乎乎的了。

  用絲瓜布把它擦淨,就露出紅紅的肉。

  剁成小段,和炒香的蒜頭、小蔥一起加上水燉,水滾之後小火燉上半個小時,再加入切成滾刀塊的南瓜燉上十分鐘,肉酥骨爛,湯很鮮美,南瓜吸收了肉裡的鹹香,肉又多了點南瓜的甜味。燉肉的時候鍋上放上蒸籠,蒸上兩碗米飯。

  這頓午飯易弦還是挺滿意的。

  但就是——「晚上能不吃南瓜了麼?」

  「我從前沒吃過南瓜,所以也不知道它怎麼做好吃,這不是在摸索嗎?」何田對他笑,又問,「南瓜能做成粉絲粉條什麼的嗎?」

  「沒聽說過呀。」

  「那……其他的保存方法呢?」

  「……不清楚。」

  何田微微嘟嘴,「你今年春天慫恿我買南瓜種子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易弦趕緊賠笑,「其實南瓜真是個不錯的東西,夏天能當菜吃,秋天能做甜點,當主食,還耐放,摘下來放在地窖裡,估計能放一冬天。」

  他可不敢說當時只是想著種南瓜不費事,而且很想吃南瓜派才買了種子。

  吃過午飯,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

  易弦帶著小麥出去巡視了一圈,把大米拉著一起溜溜,它一會兒啃啃小米地裡剩下的草杆,一會兒再把頭伸到兔子圈裡叼走幾片蘿蔔纓子,在綿綿小雨中眨巴眨巴大眼睛,顯得很是愜意。

  兔子們就不怎麼喜歡雨天。

  它們全都擠在兔子圈邊角放的小兔房子裡避雨。

  小兔房子和小麥的狗屋是不能相比的,其實只有個房頂,房頂下面是七個紮在一起的粗竹筒。兔子們很喜歡藏在竹筒裡,大概是覺得這種環境和兔子洞有些像,也更安全。

  有時一根竹筒裡還前後各臥一隻兔子。

  易弦一看兔子們不喜歡雨天,就把竹筒前後的竹網關上,這樣,就能提起小兔房子,一氣兒把幾隻兔子都提回窩棚裡了。

  他還是比何田喜歡兔子,給每隻兔子都起了名字呢。

  挨個把兔子放回竹籠,每個抱著摸摸,再給每個籠子裡加一把乾草,易弦才領著小麥走了。大米就留在兔子圈中吃兔子們沒吃完的菜葉蘿蔔纓。

  易弦領著小麥站在山澗邊看了一會兒,山澗的水量和水流速都有增加,但是看起來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鴨子們是非常喜歡雨天的,沒有幾隻臥在池塘邊的小鴨房子上,幾乎全都在池塘裡浮著,時不時伸開翅膀啄一啄,整理羽毛。

  兩天前,一隻野鵝飛走了。

  何田他們這才想起來,哎,上一次給它們剪翅膀毛是多久之前啊?

  剪好翅膀毛的鴨子們是飛不了太高的,而且,它們好像已經習慣了生活在這裡,即使冷一些,也沒想到要像那隻不向命運屈服的野鵝一樣逃走。

  池塘裡那些夏季移栽來的水生植物和水草經過幾次修剪和補充,都生長得不錯,裡面的小魚小蝦也成活了,漸漸有了些自成一體的生態環境,只是上次的大暴雨沖走了很多浮萍和小魚小蝦。

  易弦當時有些惋惜,何田安慰他,「就是真正的池塘也是這樣啊,水漲了,暴雨了,生物才能跟著水系散播。」

  易弦這才又開心起來。

  他帶著小麥回了屋子,何田叫他,「來,坐下,我給你做副新手套。」

  桌上鋪著一塊兩面光的皮子,易弦現在已經算是半個硝製皮貨的熟手,一眼看出那是塊兔皮。

  何田讓他把手放在皮子上,五指張開,她用一根細細的炭條沿著他手掌手指邊緣走了一圈,「行了。」

  易弦抬起手,何田把皮子從中指尖大約一釐米的地方折起來,拿了剪子,沿著炭條畫的線,留出大約一釐米空餘,剪了下來。

  現在有了相連的兩片手掌形狀的皮子再用邊角料剪成細條,縫在兩片手掌和手指縫之間,手套就基本做成了。

  這種薄皮子手套他們平時幹各種農活兒的時候最常用。為了讓手指手掌能更靈活地活動,手套掌心那一面還要再沿著大拇指活動的肌肉紋路再割出一條線,縫上一小條皮子。

  手腕的部分,何田喜歡在上面挖出一個洞,這樣,用手指一勾,手套就能摘脫了。

  這種手套,被何田成為「勞動手套」,基本都用兔皮和松鼠皮做,一是因為這些皮子更容易得到,又不怎麼值錢,二是因為兔皮和松鼠皮較薄,做成的手套不會影響手指的靈活度。

  為了更加耐磨,何田還會在拇指、食指、中指的指尖指腹等部位再縫上一塊塊橢圓形的皮子。

  去年一冬天,易弦戴的都是奶奶的舊手套,他自己也有一副手套,是山羊皮的,非常精緻,可是不適合幹體力活。

  勞動手套有三種,一種是熱天氣時用的,是用帆布或者舊衣服上拆掉的碎布做的,夏天時耕種,拔草,摘瓜果,割乾草全都用得著,到了秋天和初冬,還有明年剛開春的時候,薄皮子的手套更加保暖,再冷一些,五指手套外面就得加一層厚厚的棉毛手套。

  棉毛手套和家裡爐子旁邊掛著的隔熱手套很像。胖墩墩的。

  不過隔熱手套裡外都是棉布,縫成菱格,兩層布裡填了棉絮絨草之類保溫的東西。

  棉毛手套除了內裡有填著棉絮、鴨絨和絨草的布裡,外面還有一層皮毛罩,通常手背那面有毛,這樣更防水防雪,手心那面是翻毛皮,很把滑。戴著手套,不管是用木棒敲冰洞,或者拉漁網,趕馴鹿爬犁狗拉雪橇,都不用擔心會脫手。

  不過,真到了大雪天,要趕爬犁了,還得用上大毛手籠。

  何田一邊按照易弦的手型把手套修改得更合手,一邊跟他閒聊,「我小時候最先學會的就是做手籠,太容易了,一塊皮子裁成長方形,兩邊一縫,就行了!」

  易弦笑道,「那你今年也給我做個手籠,再趕爬犁讓我站在前面,我比你高,能給你擋風。」

  何田笑笑,「嗯。」

  她握著易弦的手,摸到他手心、虎口和指尖長出一層從前沒有的薄繭,心情有些複雜。

  當然了,就算是有了一層薄繭,這仍然是一雙難得的美手,十指修長,骨肉均勻,就連指甲蓋都是精緻的長圓形,即使指甲修得很短,指尖依然有漂亮的微尖弧度。

  易弦一向知道何田喜歡他的手,看到她又捧著自己的手看來看去,就抬起另一隻手,食指放在她嘴唇上,沿著她上唇弧線輕輕滑動,小聲說,「來,餵你吃好東西。」

  何田臉猛一紅,鬆開他的手,瞪他一眼,「晚上吃南瓜粥吧!」

  易弦趕快試圖補救,可他歪頭看著何田,心裡像有一團小絨球在蹭著,邪念橫生,笑嘻嘻問,「嗯……要不,我真餵你吃點蜂蜜?」

  「那晚上吃蜂蜜南瓜粥!」

  「哎呀,別了!再好吃的東西連著三天一天三頓吃——會吃傷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3:41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六章 甜甜的月餅

  第一次霜降之後,白晝縮短的速度越來越快,氣溫也越來越低。

  一周之後,每天早上,地上都有一層銀霜。

  林中的秋葉顏色也愈加絢爛。

  何田的菜園,現在只剩下胡蘿蔔還在繼續生長,它們是很耐寒的,夏季收穫了一波之後再種一波,到秋末山澗邊上的草都結冰時,還能再收穫一次。

  其他蔬菜,諸如大白菜,捲心菜,羽衣甘藍,豆角豌豆之類,就都只剩下菜根枯藤了,番茄黃瓜之類更不用說了。那片地裡現在還剩下黃豆紅豆沒有收。

  趁著沒再下雨,何田和易弦把小米地重新用耙子翻了幾遍,穀草紮成一束一束掛起來曬乾,準備給動物們做冬天的糧草。

  這個季節對於大米和兔子們來說是很美好的,白菜、捲心菜和羽衣甘藍切除了飽滿的部分剩在地裡的葉子和梗,還有落在地上沒及時被人類發現的黃豆豌豆各種豆,長得不成氣候的番茄黃瓜長豆角,全是好吃的。

  大米看到何田採白菜,瞥了眼和它一起吃食的兔子們,心想,沒見識的東西,接下來,幾乎每天都能吃到又脆又多汁的白菜幫子呢!這些爛葉子算什麼。

  白菜和捲心菜收割時不需要整棵挖出來,一手握住菜實頂部最飽滿的部分,一手用刀從根莖上割下就行。菜根,還有已經張開了,躺在地上的葉子,是不要的。

  白菜和捲心菜都可以像大蘿蔔那樣放進地窖儲存,蘿蔔還要埋進沙土裡,白菜就更省事了,只要在支起的木板上鋪一層乾草,一個個堆放起來就行了,再加一張草簾子蒙著,就能存放整個冬天。吃的時候一次拿出一顆,剝掉外面那層有些失去水分的葉子。

  不過,冬儲大白菜的菜幫子,就是葉片白色的部分,裡面的水分會逐漸減少,到了春天快來的時候,何田常會覺得地窖裡的白菜還沒罎子裡的醃白菜好吃。

  所以,她每年都會做上兩大罎子醃白菜。即使到了春天夏天,還可以吃。

  醃白菜的時候,也會順便醃些蘿蔔。

  何田跟易弦搬出兩個大罎子,從山澗打了水洗淨,倒置在幾塊陶磚上控乾。

  何田教易弦選最肥實的大白菜,從中間縱劈成兩半,掀開白菜葉子,把攪和好的鹽、糖、辣椒末、花椒粒塗上,再掀開下一片塗。

  「醃料要塗勻,每片葉子都要塗上,這樣做成的醃白菜才好吃。」何田傳授秘訣。

  易弦從前冬季也有暖房種的蔬菜吃,去年第一次吃到醃白菜,居然挺喜歡。他吃到的是成品,對製作過程很好奇,認真聽了何田指點,試著做了幾棵,有模有樣。

  塗好醃料的白菜放在罎子裡,壓上大石頭,等上一周,菜罎子裡直冒泡泡,就說明醃菜發酵成功了。

  這時可以把菜取出來,放進小罎子裡,加些紅紅的汁,繼續醃著,要吃的時候拿出來,擠一擠水分,切成小片,就可以佐餐了。

  醃蘿蔔也是差不多的步驟。

  白菜蘿蔔除了放在地窖裡,還可以做醃菜,捲心菜和羽衣甘藍就沒有太多選擇了。

  捲心菜採摘的時候多留些梗,栓上繩子,倒吊起來晾曬,一定要確保整個菜球晾乾了,才能放進地窖儲存,不然的話,它會生出黴菌,傳染給地窖其他食物。

  所以何田每年不會種很多捲心菜。

  羽衣甘藍的葉片收穫後,把整棵甘藍的葉子摘下來,放在剛做好的魚籠裡,吊在房檐下面吹乾。要吃的時候,提前用水泡了就行。

  新鮮的羽衣甘藍葉子,用來包肉醬非常好吃。菜葉曬乾之後,仍然有很多好吃的做法。比如,何田和易弦最喜歡的,就是把羽衣甘藍的乾葉子刷上薄薄一層油,放進烤屜裡烤一下,拉出來,翻個面再烤一下,吃的時候灑上一點鹽和幾粒芝麻,又脆又香,葉片在舌尖上像是一層紙,一下就化了。

  除了羽衣甘藍的大葉子,房檐下還掛了很多串乾草串著的各種乾菜,紅辣椒一個一個用草繩綁了,編成一串;洋蔥球帶著葉子花莖,等葉子乾了,和乾草擰在一起掛起來;花菇和香菇一朵一朵用絨草繩穿過梗,雞樅、鹿角樅切片;還有蘋果片,紅薯片和土豆片,它們全都用魚籠套住了,讓小鳥沒法吃到。

  最後一批白菜捲心菜收好之後,菜園就基本罷園了。

  何田和易弦把菜梗菜葉翻出來,堆到一邊,地深翻幾遍。

  然後,他們把兔子圈給拆了,裡面的肥土挖進桶裡,提到菜地,灑上一遍,再翻翻土,蓋上草簾子。等到明年春天,菜地就又變得肥沃。

  小米地也同樣上了秋肥,蓋上了草簾子。

  再有樹葉被風吹來,就沒人管了。

  一個月前還綠意盈盈的菜地,現在只有黃葉蓋在黃色的草簾子上,立刻變得秋意蕭瑟。

  屋子前面,摘掉了蘋果的果樹,也在不停掉葉子。

  原來粉粉紅紅的蘋果一夜之間都沒了,只剩下柿子樹和棗樹還掛著果實,不過,也掛不久了。

  何田找了個晴天,和易弦拿著竹竿打棗子,紅綠相間的棗子滾得滿地都是,搞得小麥很激動。

  收好的棗子放在竹匾裡,擱在太陽地裡曬乾。

  本來還帶著綠色的棗子曬了太陽,很快變紅,光滑的外皮也皺巴巴的了。但同時,棗子的甜度也提高了。

  生棗,就是還沒曬乾的棗,直接吃也挺好吃,就是不能多吃,否則要拉肚子的。

  何田是很喜歡紅棗的,所以曬棗子的時候格外用心,她讓易弦每隔兩小時挪動裝棗子的大竹匾,再翻一翻棗子,務必要讓它們曬得均勻。

  曬好的紅棗對小動物們是不得了的誘惑。

  何田坐在窗戶下,看到幾隻松鼠趴在樹梢偷窺,還有一隻已經大膽地跳下樹,向竹匾奔跑了。

  坐在門廊上的小麥低吼一聲衝出去,松鼠們四散逃竄。

  結果,那隻最大膽的松鼠命喪犬口。

  何田把那隻松鼠給了易弦,讓他坐在門廊上,抱個盆,再試試扒皮的技術。

  松鼠肉何田吃過,有點像加了松葉味的野雞肉。

  因為賣相不佳,她和易弦都不愛吃。

  易弦練習了扒皮技術後,剩下的松鼠肉在空地上烤熟了,都給小麥了。

  棗子曬紅曬皺之後,其實裡面水分還挺多,可以再曬一曬。

  何田拿出兩個紗布做的布袋,把棗子裝進去,也掛在屋簷下面。

  曬得乾乾的紅棗可以存放很久。她現在還有好多去年收穫的紅棗呢。

  何田把這些去年的紅棗洗淨,泡在一個盆裡,泡到紅棗捏起來有些彈性,可以輕易撕下果肉後,瀝乾,放在一隻陶碗裡,做晚飯煮粥的時候,在鍋上架個蒸籠,再把棗子擱在蒸籠上蒸十分鐘。

  同時,她還在蒸籠裡放了個土豆。

  吃完晚飯,棗子土豆也放涼了,她和易弦坐在桌旁,一人一隻小碗一個小竹片,細心剝掉棗皮,去掉棗核,剩下的果肉用木勺攪壓成泥,再加一點豬油,繼續攪拌。

  然後,土豆掰成兩半,用勺子挖出中心的肉,也壓成泥,和棗泥混在一起。

  易弦當然吃過棗泥餡兒的點心,但沒想到棗泥餡是這麼做的,「怎麼裡面還兌土豆泥啊?」

  何田看他一眼,抿嘴笑,「不懂了吧,你吃的月餅,什麼棗泥、豆沙——還有水果餡,全都兌的有土豆泥。」

  他挖了一小勺,嘗了嘗,順滑細膩,還真嘗不出有土豆摻在裡面,再想一想,「唉,蓮蓉餡兒恐怕也不是蓮子做的吧?」

  「那個我可真不知道。其實,月餅餡兒裡兌土豆泥,是為了讓餡料更沙,更好吃。」何田調好了棗泥餡兒,還要再放在鍋上加上豬油炒一炒,那就更香了。

  她也做了豆沙的,當然了,少不了鹹蛋黃。

  霸王蛋已經醃好了,蛋黃雖然稍微小了些,但是味道著實不錯。

  何田煮了一鍋鹹蛋,蛋黃易弦已經都剝出來了。

  包月餅的麵皮何田也早就準備好了,蒙上布讓它在盆裡靜置了兩個小時。

  她家的月餅模子是木頭雕刻的,有點像個乒乓球拍,不過拍子足有三指厚,裡面挖出一個圓槽,上面雕刻著花紋。花紋簡單逗趣,全是圓弧線條,圓月亮裡有兔子在雲彩上跳舞,不過,這次兔子是一對兒,互相摟抱著,沒羞沒臊地眯著眼兒親著小三瓣兒嘴。

  易弦見到這模子就樂了,一把把何田抓過來放在腿上,摟著她,先親親她的小耳朵,再頭靠頭跟她討論,「你說這倆兔子,誰是公兔子誰是母兔子呀?」

  何田奸笑,「沒準倆都是公的。」

  易弦又跟她鬧了好半天才放開,兩人繼續做月餅。

  包月餅和包包子包肉饅頭其實沒兩樣,依舊是把餡料揉成球,包進麵皮裡,不過多了道壓模的工序,得把包好的麵餅放進模子裡,壓實了,然後木模子底朝下,往桌上用力一磕,月餅脫模,頂面就有了模子裡的花紋形狀了。

  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易弦試了幾次,用力太大,月餅落桌子上都不齊全了,得返工重做,他嚇得不敢用勁了,月餅黏在模上不掉出來。

  何田傳授技巧,「你往裡面灑點糯米粉,吹一下,粉就勻了,就容易出來了。」

  「我剛才就塗了呀。」

  「那……你多試幾次吧,就找著手勁了。」

  易弦很快找到了方法,他傾斜木模子,邦邦邦在桌上敲幾下,再用手猛在木模背後一打,月餅終於完好地落在桌上了。

  何田笑得不行了,「難怪有人管做月餅叫打月餅呢,原來是這麼打出來的!」

  易弦咬著唇,把何田抓在懷裡一通揉搓。

  小麥趴在爐子旁,冷眼旁觀,嘗盡了單身狗的辛酸。

  脫模的月餅放在塗了油的烤屜裡,烤上二三十分鐘,就能出爐了。

  麵皮金黃酥軟,豆沙蛋黃是易弦最喜歡的,但他嘗了一半棗泥蛋黃的,居然得承認,棗泥餡兒的月餅更好吃。

  月餅餡兒都是甜甜的,麵皮裡當然也放了糖,就算有了鹹蛋黃的鹹味中和,總還是有些甜膩,棗泥裡有股微苦的味,微妙地平衡了甜膩。

  屋子裡充滿甜甜的月餅香,天空中,是一輪冰盤似的秋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3:47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七章 煲仔飯

  吃了月餅,過了中秋,才過了幾天,早上易弦去山澗邊取水時,就看到山澗兩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片,約有手掌寬,從澗邊的石頭上延伸到流水中,旁邊的雜草葉片全都被凝結在葉子尖的冰珠墜得垂在地上。

  提水回來時,地面上的霜又厚又滑。

  他跟何田感歎,「這才過了中秋呢。」

  何田笑道,「胡天八月即飛雪,說的不就是這個嗎?咱們今天把水缸搬進屋子吧,再抓些小魚,養在缸裡。再過幾天,恐怕小河沼澤都要結冰了,再要去,只能走路了。」

  吃了早飯,兩人把水缸從窩棚裡搬出來,擦洗乾淨。

  這時無論洗什麼,一會兒手就凍得通紅,冷得像被小針紮,指尖麻木。

  易弦不讓何田碰水,「你去屋子裡待著吧。我需要你幫忙再叫你。」

  何田還在猶豫,易弦又催她,「今天早上不是還說肚子疼麼?快回去。」

  何田臉一紅,「嗯」了一聲先回去了。

  她拿了些乾草,準備回屋子後編個草套子,把水缸下半截包住,能稍微保溫些,水缸就不怕凍裂了。

  易弦搬回水缸,跟何田一起把草套子套在缸身上,用四塊方方正正的木頭塊墊起來,就放在爐子旁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捕鮭魚時泡在冷水裡受了凍,何田這次大姨媽來時痛得厲害,今天早上是小腹抽痛給疼醒的。

  易弦一大早爬起來,升火燒了水,灌進銅水瓶裡,包上棉套,讓何田抱在懷裡又躺了一會兒。她額頭出了一層虛汗,肚子好受了些,可總還是不如平時。

  易弦看她嘴唇顏色都變成淡淡的粉色了,小臉也雪白,十分心疼,可是自己能做的實在有限。

  他切了細細的薑絲,紅棗去核,煮了一大鍋,加上紅糖,讓何田喝了一碗,剩下的灌在水壺裡保著溫,讓她抱在懷裡,「你就躺著睡吧。中午我做飯。」

  何田哪是能停下來的性子,喝了幾口薑絲紅棗茶,搖搖頭,「趁著今天陽光還不錯,我做點針線活兒吧。一直躺著也不舒服。」

  易弦也不知道女孩子這個時候是不是躺著也不舒服,就沒再反對,只是說,「你要是累了就去睡一會兒。」

  秋收之後,菜地基本都空了,但是他們還有一小塊抬高式的苗圃,裡面種了些土豆黃豆,還有幾棵實驗性質的辣椒、白菜什麼的蔬菜。

  苗圃上搭著草簾子,只在每天太陽升起之後才拉下來,太陽落山後就立刻再蒙上,雖然不及玻璃暖房或是溫室,但是裡面的作物目前為止都長得挺好,土豆的塊莖最大的已有拳頭大了,辣椒結了很多翡翠似的小尖椒,有些還開著花,黃豆藤豌豆藤也都看起來挺精神。

  易弦拿上工具,去原先的兔子圈挖了些肥料裝在桶裡提上,到了苗圃,一幅一幅草簾子掀開,用小竹鏟子小竹耙子細心耕作。

  要讓他說,這種抬高式的苗圃耕作時不用彎腰,比在菜地工作還舒服得多,真的應該多開幾個。

  不過,今年是不行了。霜降之後,土地漸漸變硬,很快就要到凍土期,到時會硬得像石頭,地裡僅剩那些胡蘿蔔再不拔出就得和泥土凍在一起了。

  他放眼看看四周,覺得大有可為,明年一定要把真正的溫室給建起來。

  想到這裡,他又看向廁所小房子。

  到了冬天,廁所裡水缸的水就會凍住,每次上廁所都要從家中提一小桶熱水過去,上完廁所,小桶裡的水也溫了,正好用來洗手和沖廁所。

  但這多不方便啊。

  要是在廁所外面砌個爐子呢?水缸就放在上面,一直溫溫的,上廁所的時候也不會凍得哆哆嗦嗦的。

  還是,乾脆造個有地暖的屋子,讓室內也有廁所?

  易弦一邊給苗圃翻土上肥,一邊在腦中畫各種設計圖。

  回到家,何田坐在桌前,貂皮早就裁成一條一條的細細縫好,眼看坎肩就要做好了,她正給領口縫邊。

  易弦把沙盤找出來,推平沙子,用竹枝在上面畫來畫去。

  沒一會兒,何田就被吸引住,問他,「這是什麼房子?地下是什麼?」

  「你聽說過火炕,地暖麼?」

  「沒有。你講講。」

  易弦就給何田吹起火炕和地暖的好處了。

  「火炕說白了就是個空心的大土檯子,裡面放著折尺型的煙道,你想像一個兩三米長兩米寬的爐灶,一邊跟爐灶連著,灶燒起來,熱空氣就流到火炕裡,坐在上面就熱乎乎的了,睡覺也暖和。有火炕的屋子,一進門,大家就坐在炕上,白天上面擺個小炕桌——就是鋸短了腿兒的桌子,在上面寫字,吃飯,喝茶,裁衣服,準備飯菜……要睡覺的時候,就把炕桌推到一邊,鋪上被褥,早上醒了,把被子疊起來放箱子裡。」

  何田聽到這兒,就想起三三家靠著窗放的那張藤床,她腿腳不便,也是坐在藤床上幹活兒的。

  「地暖就更好了!地暖就等於整個屋子都是火炕了,原理跟火炕一樣,屋子地板下面做上煙道,煙道一邊和爐灶連著,煙道做成曲尺形的,上面蓋上一層石板——咱們沒有石板,不過咱們不是說好了做水泥嗎?有了火山灰,別說水泥板,水泥池子、水泥山都能做!水泥板上再鋪上木地板,然後,到了冬天,地板都是熱乎乎的,睡覺的時候被褥鋪地上就行了。」

  何田聽著已經連著「哇」了好幾聲,十分嚮往,「你從前住的房子有火炕麼?」

  「沒有。但是有地暖。火炕……我見過別人家是有的。」窮人家沒那麼多錢,只能做火炕了。

  何田對火炕的興趣比地暖大。要建地暖,那可是得重新建個屋子。但是要弄個火炕,雖然也不是容易事,但總比建新屋子要簡單得多了。

  易弦說完,何田就在打量他們家爐灶所在的位置了。

  要怎麼蓋個火炕呢?

  陶磚,他們是有的,可是不夠多。都用來蓋苗圃了。要是蓋火炕,就得把苗圃給拆了。然後,爐灶移到向外移,那是不是就得在屋子外面擴建一塊出來?還是,要在現在的窗下蓋個火炕,把爐子移過來,門封上,原先爐子的地方改成門?

  還有,火炕下面能是木地板麼?

  何田思索半天,有點喪氣,「怎麼也得明年才能折騰了。」

  易弦倒是一點也不沮喪,「別說明年,後年,大後年也行,只要有心,慢慢來唄,咱們倆什麼事做不成啊。」

  何田想想,也對,當初她爺爺奶奶也不是一天就把這房子給建好了。

  易弦先把火炕地暖的大餅畫好,再跟何田說起廁所外面加蓋個小爐子的事,自然得到贊成。

  兩人一起籌劃著,易弦也沒忘了做中午飯,他先抓了一把曬乾的豌豆,和大米一起泡上,又拿了幾根臘腸切成段,還抱了一塊南瓜,切成滾刀塊,也和米摻在一起,快中午的時候蒸上米飯。

  米飯蒸好端上桌,賣相還是很不錯的,豌豆碧綠,臘腸殷紅,南瓜塊金燦燦的,再配上瑩潤如玉的米飯粒。

  何田看看桌上的飯,笑了,「你這挺省事的啊!」

  易弦像是一點也聽不出何田調侃他的意思,正經地得意,「那是。還營養齊全呢,蛋白質碳水化合物維生素植物纖維都有了,有菜有肉的。」

  不過,這麼蒸出來的米飯味道確實也不錯。

  臘腸裡的油脂鹹香浸入到豌豆米飯裡了,再加上南瓜的香甜,有滋有味。

  何田吃了飯,午睡了一會兒,醒來繼續縫製貂絨小坎肩。天氣日益變冷,很快就得穿了。

  易弦則是提著工具到了下坡去河邊的那條路,修路去了。

  這條路是鋪的石子經過一年的踩踏,再加上暴雨沖刷,有些地方的石子被沖走了,有些地方凹陷下去,有些卡在路邊、臺階邊的木樁腐朽了,趁著還沒下雪,趕緊修好了。

  他正忙活著,何田拿著小坎肩來了,「我想讓你試試。」

  易弦鼻尖額頭都是汗,看到何田先笑,又對她伸著頭,撒嬌道,「給我擦擦汗。」

  何田一笑,把小坎肩夾在腋下,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汗。

  易弦揚起脖子,「這還有呢!」

  何田又給他擦擦脖子,再順手摸摸他喉結,學著鴨子叫,「咕嘎——」

  這麼突出的喉結,她當初怎麼會沒注意到呢?就覺得這傢伙是個貌美的小姐姐呢?

  只怪易弦皮膚太白,長得太好。

  兩個人玩鬧了一會兒,易弦試了小坎肩,何田站在一邊,指點道,「地面得挖鬆了之後再填土,然後敲平,不然新土很容易流失,過了一段時間,就還是凹的了。」

  「我想著,要不要在臺階邊緣壓一塊木板呢?」易弦問她。

  何田果然擺手,「平時還行,但是冬天我們是打水走這條路,拎著水桶上坡難免會灑些水出來,結成冰凍在木板上,可滑了,冰還越結越厚,倒不如等下雪了,凍在上面一層栗子殼。殼上有很多小刺,就不滑了。」

  易弦想一想,「還可以編些粗草繩,也凍在上面,那臺階不就變成一棱一棱的嗎,摩擦力更大了。」

  何田笑了,「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兩人又說會兒話,小麥就在旁邊握著搖著尾巴冷眼旁觀這兩個人類啾啾啾,又忍不住嘰嘰怪叫。

  它一叫,何田就不好意思了,掙扎一下,小聲說易弦,「鬆手。這在外面呢。」

  易弦瞥了小麥一眼,才不在乎呢,嘻皮笑臉逗何田,「外面怎麼了?有人還在野外洗澡呢!還非拉著我給她搓背呢!」

  何田頓時臉都燒了,推易弦一把,轉身走了。

  易弦還在她背後嘻嘻笑。

  何田走到放乾草的窩棚,才發現小麥跟著她跑回來了。

  她蹲下摸摸小麥狗頭,「小麥啊,你可不要學他那個樣子。」

  小麥一副乖巧的樣子,仰著小狗臉,搖晃著尾巴。

  何田拿了些乾草回屋子,戴上手套,把草擰成一束一束,再搓成草繩,每條草繩只做得和臺階的長度差不多,在頭尾紮緊。這種繩子不用做得太精細,她一會兒工夫就做了十幾條。

  易弦把臺階之間凹陷的地方全給挖了一遍,再趕著大米,從山澗邊的土堆裝了兩筐土拉到河邊,一層一層從上到下灑好,摻上小石子,攪合均勻,用鐵鍁背敲平。

  他自己走了幾遍,覺得挺平整了,又去請教何田,「要敲得很平麼?要不要用木樁夯實?」

  「不用。邊上的小木樁夯實就行了。」何田讓他坐下歇歇,又給他倒了杯玫瑰花茶,「你怎麼也不帶個水壺?」

  「我想著跑回來看看你呀!」他嬉皮笑臉。

  易弦喝了茶,看看天色,又趕緊出門去敲木樁了。

  只是修補路面就已經如此不易,不知道當時何田自己一個人時是怎麼修整這條路的。

  再想想她的爺爺奶奶是怎麼把這裡從一片樹林變成一個家,又過得有聲有色的,易弦不由對這兩位素未謀面的老人心生敬佩。

  把持一城,擴張吞併,讓所有反對自己的人俯首稱臣,當然也很了不起。可那是人與人的抗爭傾軋。

  將森林變成自己的家,是與天地自然合作並抗爭,即使成就只是一片地,一座房子,讓家人和自己過得溫飽舒適,也同樣不容小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3:53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八章 核桃栗子柿子還有山楂

  沒等何田身體狀態徹底恢復,今年的第一場雪就來了。

  下午三四點鐘,天空上佈滿淺灰色的雲朵,何田呼了口氣,呼吸變成白氣。她叫易弦放下農具,「要下雪了。你去河邊把船抱上來,別給冰凍住,我把草簾子蓋上。然後咱們再打點水放進水缸裡。」

  易弦抬頭看看天,還不信,「可能會下一陣雨吧。」但他還是按何田說的,去了山下。

  他正把小獨木舟往岸上拉呢,雪花飄飄悠悠地落在河面上了。

  易弦靜靜望著落雪的河面,出了會兒神。

  快一年了。

  雪花落在河面上就化成點點漣漪,河水依然奔湧而去,但是河對岸山色蕭瑟,只剩下松樹柏樹還是綠的,其餘樹木要麼早就只剩下棕褐色的枯枝,要麼就是深紅金黃,岸邊的水草也變成了枯黃色,草莖草葉上積了一點積雪。

  第一場雪並沒帶來冬天,只能算是冬天打的小招呼。

  這場雪在地上積了一兩釐米厚,到第二天早上,雪地上走過的地方,腳印邊緣凍得硬硬的,但到了中午,就開始化了。

  雪化的時候屋子外面很冷,何田又正是怕冷的時候,易弦又心疼她,半夜還爬下來往爐灶裡填柴火。屋子全天不間斷地燒著柴,倒是暖暖的。

  這麼一來,小麥這個小機靈鬼就賴在屋子裡不走了。

  何田趁著太陽又出來了,趕快把冬天要穿的大毛衣服全都拿出來,掛在院子裡晾曬拍打。

  誰知道下場雪什麼時候來,會下多大?

  但沒想到,這場雪後,天氣又轉晴了,又暖和了。

  易弦看到苗圃裡的土豆什麼的都長得很好,就很開心,「要是這樣的天氣再多兩三個星期就好了。」

  何田歎道,「就怕是迴光返照了。」

  雖然不及易弦樂觀,但是趁著天氣晴朗,何田趕快帶著易弦去撿核桃和栗子。

  核桃,剛長熟的時候是一個大青果子,比蘋果小一圈,十分瓷實,從枝頭落在地上時要是有倒黴的人或動物剛好路過,能被砸暈。

  等核桃落在地上一陣子了,就可以去撿了。

  這時候,核桃那層青果肉就變黑變爛了,露出裡面淺褐色的堅果果殼。

  易弦還是第一次看見核桃帶著外果皮的樣子,遞一個給大米,大米嫌棄地扭過頭,他就隨手一扔,叫小麥去撿。

  小麥天生就是幹這個的,立刻歡喜地奔出去,把球一樣的核桃叼回來了。

  易弦蹲下摸狗頭,又怪聲怪氣了,「小麥真是個好孩子!」說完又扔球讓它去撿。

  撿了幾次,小麥的狗嘴兩邊就被核桃外果皮裡的汁染成了棕黑色。

  何田忙著幹活兒,再一抬頭,看見小麥的嘴像是畫成了個咧嘴笑的樣子,嘴邊一圈金毛全染成黑毛了,好氣又好笑,叫小麥,「來!」

  小麥立刻甩著尾巴跑到何田身前,把嘴裡叼的核桃給她了,何田教它去叼來放進竹簍裡,小麥乖乖照做,在樹下叼了個核桃,跑回來,直立趴在竹簍邊上,把核桃吐進去。

  說起來真是讓易弦不服氣啊,明明他對小麥更好,可是小麥就是更聽何田的命令。

  何田抿著嘴淡然一笑,「那當然是因為它聰明,知道誰是一家之主。」

  易弦輕哼一聲,也不反駁,心裡還美美的。

  核桃很快就撿滿了兩簍子,讓大米馱著,拉回家,埋在菜地裡,過上幾天扒出來,厚厚的那層外果皮就腐爛脫落了。要是還有殘餘的果肉,就把核桃倒進一個大桶,加上草木灰和水攪拌,泡上幾天倒掉水,核桃就乾乾淨淨的了。

  去掉外果皮洗淨的核桃每個直徑都有三四釐米,裝在草編的網兜裡掛在屋簷下慢慢風乾,能保存很久很久。

  栗子比核桃稍微容易處理些。栗子是一簇一簇的,每簇上面都有四五個栗子,成熟之後整簇掉落,外面那層長著刺的殼就裂開了,露出棕紅色的栗子。

  新鮮栗子的殼有種蠟質的光澤,很漂亮。這層殼比核桃殼要薄得多,可是也不太好去除,殼裡是一層纖維狀的棕色的皮,黏在栗子肉上。

  何田用她隨身帶的小斧子在栗子殼尖端劈個十字口,放進烤屜裡烤五六分鐘,再拿出來往冷水裡一倒,栗子們發出劈啪劈啪的輕微聲響,瀝乾後再剝殼,就容易多了,殼和皮連在一起,輕輕在十字裂口一掰,就裂成兩半,露出嫩黃色的栗子肉。

  栗子肉曬乾之後皺巴巴的,放在小布袋裡,也掛在屋簷下,直到曬得硬得和石頭一樣,收進地窖,能保存一兩年,要吃的時候提前一夜泡水,就恢復飽滿了。

  不過,風乾再泡發的栗子,總是比新鮮栗子少了些風味。

  新撿的栗子拿回家後,何田立刻做了糖煮栗子,用今年新收穫的紅豆煮了水,然後和剝好殼的栗子一起再煮,等到豆子可以用手掐爛了,加上紅糖再煮一會兒。

  煮好的栗子和紅豆一起吃,香甜粉糯,再和紅豆湯一起喝了,肚子裡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除了用紅豆煮,何田還用白水煮了一些,放進罐頭瓶裡,儲存在地窖裡。

  栗子的刺球外殼也是很重要的資源。去年何田用它鋪路大獲成功,今年就格外準備了一些,準備去狩獵小屋的時候也帶上,灑在路上。

  栗子殼也是用來劈開絨草的重要工具,一束絨草一段紮緊掛在木架上,用釘著栗子殼的木刷刷上幾次,就會裂開,越梳越蓬鬆。

  有時撿到了還是青綠色的栗子刺球,何田會在桌上擺個盤子,擺上幾粒栗子刺球和幾個帶著枝葉的柿子。

  柿子樹的葉子在霜降後慢慢變紅,第一場雪後,白雪襯著紅葉,非常漂亮。

  樹上的柿子今年結了好多,有些還是綠裡帶紅的,何田就先連枝帶葉摘下來,拿進屋子裡,先和蘋果放在一起。晚上睡覺的時候,在爐子上鋪一個草墊子,把柿子放在上面。烤上幾次之後,柿子就慢慢變紅了。等柿子通體都是紅色了,外皮也慢慢變軟。再烤上一陣,原本有著蠟質光澤厚厚的外皮就變得吹彈可破,用指尖撕下來,薄得彷彿一層膜。柿子瓤現在也變得軟溜溜的,成了半流質的。這樣的柿子非常甜,靠近柿子種子的地方格外好吃,稍微有點嚼勁。

  何田家的柿子很大,每顆都有小拳頭那麼大。易弦第一次看到她烘柿子的吃法,軟溜溜的柿子肉一不小心流的滿手都是,何田哈哈一笑,「這個給我,我再給你拿一個。」

  她把一粒軟柿子放在小盤子上,從櫥櫃抽屜裡拿出一根細細的小竹管,拔掉柿蒂,把竹管插在柿子裡,端給易弦。

  易弦咬著竹管一吸,柿子甜軟滑溜的果肉就吸進口中。

  脆柿子是從樹上摘下的紅柿子。這些柿子切成一牙一牙的,外皮有時還有點澀,甜甜脆脆。

  何田還教易弦做柿餅。把紅柿子的外皮削掉,留著柿蒂,用草繩栓成一串掛起來曬乾。曬了十天左右,柿子外面出了一層白霜似的果糖,就可以收起來了。

  柿子的果乾和杏乾有點像,果肉是柔軟有彈性的。

  曬好的柿子甜味更足了,因為柿子皮也削掉了,一點澀味都沒有了。

  一個一個摘下來,放進墊著乾草的木盒子收進地窖。

  要是更講究些,收的時候把柿子兩兩一對,屁股對著屁股,兩根拇指握住一邊柿蒂,另外八根手指按住另一邊的柿蒂,輕輕一壓,兩個柿子就合成了一個圓餅的樣子。

  「我們去年冬天吃的柿餅就是這麼做的!」何田笑眯眯地教易弦捏柿子。他手指纖長,做這個的時候特別好看。

  何田還留了幾顆柿子掛在樹上。成熟的柿子,像一個個小紅燈籠一樣,小巧可愛。

  易弦以為,柿子樹上的紅葉,還有橙紅色的柿子,是秋季最後一點鮮豔的顏色。

  但划著船到了下游的小河支流,走進那裡的樹林,才知道山楂現在還紅豔豔的呢。

  這棵山楂樹非常高大,隔著老遠就能看到樹上紅果垂垂累累,像一串串珊瑚珠子。等走近了,才看到樹上的紅果子每粒都有剝好的核桃那麼大。

  也許是在下游,又是在地勢低的林子裡,這片樹林的葉子倒還有好多是綠色的。

  只是乘了一個小時的船,就彷彿跨越了兩個季節。

  易弦想起,今年春天去集市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們出發時還穿著棉衣,到了下游,兩岸花開如錦,燕舞鶯歌,只穿一件單衫也不覺得冷。

  山楂非常的酸,何田基本都是曬乾了泡茶或是燉肉做湯時當調料用,再不然就是消化不良時吃一兩片,所以她也沒打算摘很多。

  易弦從前過得比她闊綽得多,物質生活也豐富得讓何田不能想像,但是——但是他是個有好東西一定要撿多多的回去,最好還能帶回去養著的性子。

  起初進了林子,看到一頭慌不擇路逃走的鹿,他還想射人家當儲備糧,何田按住他手臂勸他,「我們現在的熏肉臘肉都絕對吃不完 ,為什麼還要再打它?等它過了冬天,明年說不定就能生下小鹿了。」

  「那是頭公鹿。」

  「沒有公鹿母鹿怎麼生小鹿?」

  春天打野鴨的時候,何田就發現易弦一見有鴨子就嘭嘭嘭,那時,她還以為他是和剛到她家時養成的習慣,怕自己成為何田的累贅,所以不管是幹什麼都格外賣力,後來,養鴨子,養兔子,捕鮭魚,撿龜蛋和霸王們,她就看出來了,易弦認為,只要不影響身體健康和人身安全,獵物,是多多益善。

  她細心跟他講,「我們的地窖堆滿了食物,就下不去人了,對不對?這些食物,儲存到明年,又會有新鮮的,到時誰還想吃去年的?」

  「我們兩個人,一個冬天,能吃多少呢?現在的儲備,就算整個冬天不打獵,也足夠我們吃了。更何況,我們怎麼可能不打獵呢?偶爾也想吃點新鮮的魚,兔子,野雞什麼的,是吧?」

  易弦若有所思。

  何田張開雙臂,兩手畫個圈,「這裡——方圓一百公里,就只有我們家,察普家另有他們的獵場,我們開春以後就沒碰見過他們,對不對?」

  「確實是這樣。」易弦想起那兩兄弟,心想,幸好沒再讓我碰見。

  「所以啊,這裡所有的東西,野草,魚蝦,野鴨大雁,松雞,獐子,野豬還有鹿,還有這樹上的果子,滿地的木材,全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我們只要及時把它們收穫了就好,為什麼要急著把所有東西一次用完呢?」

  易弦笑著把一臉認真的何田抱起來舉高高,「我明白了!你也是上天賜給我的!」

  何田拉他耳朵,「討厭!把我放下來!我又不是小麥!」

  小麥本來安靜地坐在一邊盡一個單身狗的本分,這時聽到何田叫它,汪汪地跳起來。

  易弦把何田放在地上,又抓住她腦袋亂蹭一通,笑嘻嘻的,「我懂了。不過,我們還是多摘點山楂吧,你聽說過糖炒山楂麼?」

  「嗯?」

  「可好吃了。」易弦很認真地說,「糖葫蘆你也沒吃過吧?」

  於是,最終他們還是又多摘了一簍山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4:19 PM

卷五 第二個秋天 第七十九章 秋季集市

  秋季集市開的時候和春季集市一樣,在一個晴天,一大早砰砰幾聲巨響,下游的平原升起紅色信號彈,附近的山民,獵人,農夫,要是有剩餘物產的,就帶上,趕往河灘,進行交換。

  何田想到自己去年看到火藥卻只得噘著嘴忍氣吞聲在家中修理去河邊的路,再看看今年滿滿的收穫,不僅有魚有肉,還有狗,還多了個俊俏的男人!

  這心情,真是意氣風發啊。

  易弦聽了何田的一頓勸,打量家中的存貨,就拿上二十塊鮭魚熏魚排,若干雞鴨鵝,還有幾大塊臘豬肉準備去交換。

  何田還準備帶上一袋小米和一袋紅棗,說不準誰喜歡小米呢?要是誰家生了孩子,紅棗小米粥可是很受產婦歡迎的食物。

  然後再帶上些各色果乾,柿餅也帶一盒,新鮮蘋果也提一袋吧。除了放在地窖的兩大箱,家裡還放了好多,雖然蘋果鮮果易於存放,可是兩個人也不能每天吃三四個,趁著沒放壞放皺,有的還帶著葉子,紅彤彤香噴噴的,拿到集市上換點別的東西。

  此外就是陶罐陶碗陶盤陶杯。

  今年是何田第一次獨自掌窯,不知道成功率有多高,易弦第一次學做陶器,正在興頭上,於是兩人就做多了很多。尤其是用模具做的盤碗杯子盒子。

  這些易碎品全都用草繩紮好,放在兩個竹簍裡。

  要交換的貨物裝好,何田又帶了幾張兔皮,還有收好的麻。

  她從三三那兒拿了亞麻籽,一多半當零食吃了,另一半灑在一塊兩米乘兩米的地裡,沒怎麼照顧,居然也長得挺好,大概因為亞麻本就是一種野草,何田家土地肥沃,又有自動灌溉。

  既然都長好了,那就收割了,曬乾,留了籽,紮成幾捆,在大米洗衣服的時候鋪在洗衣機周圍,讓它給踩了踩。

  大米踩完的麻體積小了好多,再放在船上就不占地方了。

  何田易弦帶上小麥和滿當當的一船貨物順流而下,快到中午時到了河灘的集市。

  讓易弦想不通的是,這裡樹葉還帶著綠意,可是為什麼河灘上的蘆葦全都枯黃了?

  何田的解釋是,越是靠近水岸的植物越是早早能感受到天時變化。

  枯黃的蘆葦還被村民們割掉,紮成一束一束的原地圍堆成一個個圓錐。現在已經變成了灰黃色。

  大家進行交易的地方,就在那幾個圓錐圍成的大圈裡,每個人都就地在附近砍了些蘆葦,搭成一垛一垛的,要交換的貨物就放在上面。

  何田遠遠地就看見三三和她哥哥了。

  他們擺了個攤子,正在賣棉衣。

  圍的人挺多,三三還高聲吆喝,「大嬸大嫂子小姐姐們來看一看啊,今年的新棉花做的棉衣,又好看又暖和。還實惠!大人小孩的號都有,男式女式樣子齊全。」

  何田和易弦把小船拉上岸,讓小麥坐在船上看著陶器,他倆先提著大包小包走過去,找了個空地,放下東西,也割了些蘆葦做成垛子。

  這時的蘆葦已經非常乾了,揮起鐮刀從根部砍下去,砍上十幾棵,用蘆葦葉子捆成一捆,放倒在地,再用葉子紮上幾道,用鐮刀把蘆葦捆砍成幾段,豎起來放在地上,緊緊放在一起,一捆上面放上十幾二十公斤的東西不在話下。

  剩下的蘆葦捆橫放著,再紮得緊些,就能坐在上面了。

  有何田指點,在加上易弦的刀工,他們倆很快做好了攤子,先把雞鴨魚肉先擺上來,果乾鮮果和小米什麼的放在兩邊。

  易弦讓何田收拾攤子,他去把剩下的陶器提回來。

  還沒走到岸邊,就聽見小麥在狂吠,抬眼一看,察普兩兄弟站在船邊,身邊各自帶了一條大狗,不知想幹什麼。

  易弦快步走過去,「喂——」

  那兩兄弟一見他,魂飛魄散,立刻就想跑,易弦冷笑一聲,「站住。」

  他們倆兩股戰戰,心裡怕極了易弦,可是站在岸邊,要往哪兒跑呢?難道往河裡跳?

  「你們想幹什麼?」

  「……就是,看見船裡的東西沒人看,過來幫著照看著。」察普哥說。

  易弦沒搭理他們,提了陶器,帶著小麥走了。

  察普兩兄弟等他走遠了,如蒙大赦,趕緊找了個離他們遠遠的地方紮了攤子。

  何田易弦擺開攤子沒多久,就有人陸續來換東西了。

  先來了個熊一般的漢子,用一袋玉米粒交換走了等重的小米,「我媳婦剛生了娃,正好用得上。」

  何田就抓了一把紅棗給他,「恭喜!」

  易弦還樂呵呵問人家,「生了個姑娘還是小子啊?」

  「是個大胖閨女!」那人笑得合不攏嘴,把棗子隨手扔進小米袋子裡,又問,「大兄弟,這果子怎麼吃啊?」

  易弦心道,原來你不知道那是紅棗。於是一通科普,「紅棗能補血養氣,和小米放一起煮粥,最滋補的,正適合產婦喝。老人家年老便秘,吃了還能通便,跟薑一起煮了茶,全家冬天喝上一碗,渾身熱乎乎的。」

  何田又給他幾粒,「您先嘗嘗。可甜了。」

  那熊男吃了一個,「哎喲,真不錯!」他從身後解下來一個比巴掌略大的皮囊,遞給易弦,「大兄弟,你嘗嘗這酒成不成,要是成,我用它跟你們再換點棗子。」

  易弦一拔開皮囊的塞子,就聞到一股濃烈芳香的酒味。竟然是酒精純度相當高的烈酒。

  他和何田相視一眼,立刻心有靈犀。

  何田笑吟吟把一袋棗都倒進小米口袋,「換吧。」

  「這妹子真爽快。」熊男用酒和酒囊換了一袋從沒見過的甜果子,也很高興,這果子雖然不一定有人家說的那麼好,但是一看就是耐放的,還很甜,做吃食很相宜。

  何田卻覺得占了人家便宜,有點過意不去。

  光那個酒囊就不容易做,這麼滿滿一囊酒,得費多少糧食?他們的紅棗又不用怎麼照顧最多就是在樹根部堆點肥。

  於是,她又拿了塊野豬肉給熊男,熊男也不磨嘰,拿著就走了。

  小米和紅棗沒了,又陸續有人來換魚排,野豬肉和其他貨物。

  意外的是,陶碗陶盤比他們想像中要受歡迎,很多村民來換。

  有人用一塊大約兩平方米的自己家的棉花織的粗棉布換了四個碗和兩個大盤子,有人用一袋今年收的大米換了幾個碗盤茶杯和一個長方形小陶盒,還有個人,用大鐵皮罐頭盒做的小爐子換了一個茶壺和四個茶杯。

  攤子前面站的人多了,人氣一旺,更多人給吸引來,一會兒陶器就快換完了。

  易弦是第二次參加這種以物易物的集市,春天的集市,因為大多數人賣了貂皮,交易還能用錢,這次可是誰都沒一分錢,拿來交換的東西也是稀奇古怪,更不知道如何估價,全聽何田的。

  何田呢,基本上覺得人家不是故意不厚道地坑他們,只要不是家裡已經很多,實在用不著的東西,凡是自己攤子上沒有的東西,都答應換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帶來的貨物越來越少,蘋果、柿餅、果乾還有雞鴨魚肉,全都沒了。

  攤子上的貨物卻沒減少,變成了一套六個小鐵碗,一個扁方形銅壺,若干塊棉布,有的是自己織的有的是春天買多了用不完的,還有幾張貉子皮、狼皮、山羊皮,幾棵胖嘟嘟的乾白參(品質不算好),一些白砂糖和一包鹽。

  有個小女孩等到人群散了,拿著一把錦雞羽毛怯生生問能不能換個陶杯,他們也跟她換了。這個杯子杯口有點歪,被人挑剩下的,何田又送給小女孩一把小陶梳子。

  何田告訴易弦,「換完可以再等等,沒準有人再拿什麼跟你換來的東西換呢。」

  再換的時候,就要看東西對自己是不是有用了。

  易弦默默觀看,大略數了數來往的人,大概這一片的山民們和附近村鎮上的人都來了,也不過三百多人。

  人來人往,東西換來換去,有些東西換手了好幾次,大約最後大家都能換到自己還算滿意的東西。

  何田不忙的時候偷眼看看三三家的攤子,她大多是用肉和糧食換棉衣,他們的好多魚排和一大塊野豬肉,幾經轉手,最後都換給她了。

  三三也早就看見了何田易弦。

  這兩人容貌俊美,就算靜靜坐在那兒,也引人注意,更別說集市上只有他們一家換陶器的。

  她的棉衣賣得差不多了,就遠遠對他們揮揮手,微笑打個招呼。

  何田拿著捆好的麻和幾張兔皮走過去,寒暄一番,先把麻給她,「還收麻嗎?」

  三三笑,「隨時都收。」

  她給何田看她新織的布,這個布今天也換了不少東西,也有人拿著去跟何田換過東西。

  「棉麻混紡。比棉布更結實些。」三三說起絲麻布的事,「那些絲我試了幾次,織出來一塊布,大約能做一件夏天裙子,確實又細又滑。放在黃嫂子那裡寄賣,上個月賣出去了!」

  她在何田手上寫個數字,「待會兒我把分的錢給你。黃嫂子那裡還要收寄賣費,你在她那兒賣過魚子醬,該知道的。」

  何田點點頭,對這個數字還比較滿意。

  三三又說,「我想著,要是明年能有更多的絲,我就試試織些絲棉混紡的布,再紡些絲麻線,直接做針織衣服。」

  看來三三很看好紡織事業啊。

  何田把幾張兔皮送給她,「我今年養了兔子,這些兔皮放著吧要是被蟲被老鼠咬了,太可惜了,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是你手這麼巧,我拿著是一般的東西,在你手裡就能變成好東西,送給你,你拿著儘管實驗吧!」

  春天時何田看見三三身上穿的是兔毛馬甲,就猜她家可能沒人去打獵。

  但是三三手巧,兔毛馬甲也做得比別人的好看。

  她今天和哥哥又是穿著自己做的棉衣當活廣告,棉衣領子鑲了一層絨毛邊,正是兔毛。

  兔毛不值錢,可是三三很會搭配顏色,做出的成衣好看保暖,這裡的顧客們又有誰會嫌棄兔毛不夠氣派。

  三三挺開心,撫摸著幾塊硝製得很柔軟的兔皮,「這兔子皮毛真厚實,硝製的也好。於你,可能只是用不著的皮子覺得可惜了才送給我,於我,這可是挺好的東西。我家只有我哥哥和我。我哥哥會種地會打獵,但是我爸媽不在之後他就不願意上山了。他說,他要是上山出了事,誰來照顧我?」

  三三看看遠處坐著的易弦,又看看何田,「我知道那天你有點不痛快了。可你看看,你男人明珠美玉一樣的人物,誰見了不會多看幾眼呢?」

  何田聽到三三說易弦如明珠美玉,心裡美滋滋的,哪還跟她計較這個。

  三三拉著她的手,又小聲跟她說,「我哥哥雖然不能去打獵,可是我們也不笨。我用買布的錢買了一對白山羊,母羊現在已經打著羔了,等開春下了小羊,你來我家找我,我送你些羊奶。有了小羊,以後我們也不愁沒有皮子做衣服。」

  何田回去把這話跟易弦一說,易弦挺期待,「哎呀,要是咱們也能買一對山羊多好啊!羊奶奶酪可好吃了。」

  等易弦把羊奶奶酪的種類和說法跟何田說完,到了下午兩點多,住得遠的山民們就陸陸續續離開了。

  何田和易弦也準備走了。他們帶來的雞鴨魚肉,陶器,乾鮮水果換成了幾捲棉布,一塊油布和幾塊厚實的狼皮、貉子皮、狐狸皮,然後是各種他們沒有種植的食物,玉米粒和玉米澱粉,花生豆,黑白芝麻、黑豆、黑糯米、蕎麥若干,一小包大麥茶,一竹盒麥芽糖,各種乾菜雜豆,此外還有各種零零碎碎的針頭線腦。

  回去的時候,貨物體積小了很多,可是種類比去之前更豐富了。

  何田尤其喜歡的是那個用大鐵罐頭盒做的小爐子,「這要是去野營,又輕又容易帶,到了營地,直接乾柴乾草往裡一放就能升火了。比找石頭壘火塘容易,火又不容易熄滅。」

  她還用四塊魚排十個蘋果換了十幾個番薯。不過,這些番薯可和家裡那些大紅薯不一樣,瓤是紫色的。

  何田滿心歡喜,已經挑出幾個大個飽滿的,準備留著做種,明年也要種紫番薯。

  這時下午五點天就黑得透透的了,兩人在河上逆流而上,何田在船兩側插上竹竿,掛上油燈。

  即使掛上了兩盞燈,所能看到的也不過是以小舟為中心兩米之內。

  來時清澈見底的河水這時似乎變成了黑色,兩岸的水草樹木也變成了黑黢黢的影子,經過激流時。

  天空倒很晴朗,繁星點點。

  終於到家時,何田取出表看了看,已經快十點了。

  把貨物提回家,把小船拖上岸,再餵養大米和鴨兔,清理窩棚,一通忙完,都快要午夜了。

  更深露重。

  小屋裡,爐火嗶嗶剝剝燃燒,爐子上煮開一小鍋水,何田下了兩把麵條,正想把一塊魚排給煎了當澆頭,易弦興沖沖跑回來,舉著雙手,手裡握著什麼,「鴨子下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4:25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章 南瓜豆沙餅

  今年的冬天依舊讓何田感到猝不及防。儘管她今年不用再為溫飽掙扎了。

  從秋季集市回來的那天深夜,易弦興沖沖地一手抓著一個鴨蛋跑回屋子,何田興奮得麵條都沒撈出鍋,就跟他一起跑去鴨兔窩棚了。

  「這是誰下的蛋啊?」

  「不知道呀!還下了兩個,一定是兩隻鴨子。」

  兩人樂滋滋地提著油燈在一眾鴨鴨的臉前照過,找不出功臣是誰。

  何田一樂,又抓了一把骨粉和黃豆粉,放進食槽裡。

  臨走前再跟其他鴨鴨訓話,「你們也要努力啊。」

  回屋子的時候,易弦額頭一涼,再抬頭一看,天空又飄飄悠悠落下雪花。不知何時,星光已被雲層遮住。

  第二天一早,一夜惴惴的何田打開門,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

  這場雪宣告著冬天的正式到來。

  山澗還沒完全被凍上,但是兩岸的冰層越來越厚,流水也越來越少。山頂氣溫更低,再過幾天,恐怕山澗的水源就會上凍了。

  河邊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雪落在上面一直不化,被水浪沖刷,凍成了流動樣子的波浪。

  何田披上一件鹿毛大衣就跑去窩棚看鴨鴨。

  鴨鴨們全擠成了一團,有的還站在別的鴨鴨背上。

  易弦也跑去看了他的三個霸王。

  兩人打著哆嗦返回屋子,坐在爐子前烤著火商量怎麼給家中這些動物取暖。

  現在看來,只是有窩棚遮擋風雪,有乾草墊窩,對鴨子們來說還是不夠暖和啊。

  公鴨子就好辦,只要留最英俊最強壯那隻就行了,其他現在就可以殺了凍起來當儲備糧。

  母鴨子,還有七隻。

  「窩棚的牆是蘆葦席子做的,割一個洞並不難,然後放進去爐子和煙囪,每天燒著?」

  「那得把兔子籠子移一移。煙囪嘛……磚砌的不行,現在土都凍硬了,沒法和成泥漿。用竹子做吧?」

  「竹子打通竹節……嗯,做成榫卯結構的兩截,伸出去一截就行了。接縫的地方用皮革和魚膠黏上。」

  兩人商量一通,再看看窗外的白雪世界,都希望這場雪能像上一次一樣,雪停之後再暖和幾天。

  但是,很可惜。雪停了不久,又開始下了,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何田一看這架勢,也別等雪停了,趕快跟易弦去竹林砍了幾根竹子拉回家。

  這時地上的積雪已經有近十釐米深了。

  兩人穿著草鞋、鞋底綁著雪板,雪深路滑,竹子又沉又滑溜,走得異常艱難。

  但是想到要是不及時做好窩棚的保暖,從初夏養到現在好不容易開始下蛋的鴨子就可能凍死,何田和易弦互相鼓勵。

  「現在雪還不算太深,氣溫最多也就零下三四度。」

  「是啊,雪也沒凍硬,河面也沒結冰。」

  「做好了爐子煙囪,沒準每天都有好幾個鴨蛋。」

  「真要是那樣我們就用純鴨蛋和麵,做麵條和小肉餃子、素餃子。」

  竹子抬到窩棚邊,實在太冷了,何田忍不住原地跺腳跳跳,頭上的斗笠頓時簌簌簌落下雪,逗得易弦呵呵一笑,「你怎麼跟小麥似的。」

  小麥是原地抖毛,從鼻子尖抖動到尾巴尖兒。

  一下雪,小麥是最慘的。現在還好,雪再積得深點,它就得跟在人後面,走的時候還得一跳一跳的,雪直接碰到肚子,那滋味可不會太好受。

  不過,等雪堆積得四五十釐米厚,氣溫也恒定在零下二十度以下了,小麥就好走一些了,一層一層的雪都凍得硬了,狼,狗狐狸之類的動物就不至於再陷進深雪裡了。

  但是對於角馬,馴鹿,麋鹿這種大體型的食草動物來說,就很危險。它們要是陷在雪裡,就只能任人宰割。

  「這實在太冷了。」易弦把一根竹子架在兩支木凳上,覺得手裡的鋸子都抓不穩了。雪花還在飄飄悠悠地落下,雖然降雪速度不快,也不是羽毛般的大雪,可是一直不停。

  「我把爐子先提過來,就用那個鐵罐頭爐子。」何田跑去拿爐子,易弦搬了些木柴和引火柴。

  兩人在雪地裡墊了幾塊陶磚,爐子坐在上面,升起火。

  劃火柴點火的時候,何田手指都是硬的,火柴劃了幾次才點著。

  有了火,過了一會兒就沒那麼冷了。

  鋸好了兩段竹子,就能拿進屋子裡做榫卯了。

  小麥這次很是自覺地跟進了屋子。

  兩人進了屋子,關上門,換上兔毛拖鞋,何田找了塊破布巾給小麥擦擦腿腳肚子。小麥這種獵犬毛不長,但是密而厚,毛上就沒沾太多的雪,可就是這樣,腿和肚子的毛上也沾了一層雪,早凍硬了,用布巾一搓簌簌落下一層小雪珠。

  何田給小麥擦完,它就很有眼色地臥在桌子下面了。

  易弦又適時地推銷起地暖屋子的好處,「等建了新屋子,咱們做個玄關,留個專門換鞋的地方。」

  「我爺爺奶奶建這個小屋子,籌備圓木,鋸好木板,花了一年時間,然後花了一整個夏天,才建好了屋子。一開始,屋子是沒窗子的,第二年春天才用貂皮換了窗戶。」何田不是不贊成建新屋子,只是她更實際,「你要建的新屋子要是像你那天畫的那樣,差不多是現在兩倍大,我們要有心理準備啊。」

  易弦微微一笑,「誰說只有我們兩個人來建,就不能請個外援?」

  「外援?」何田疑惑,「誰?」

  「察普家那兩蠢蛋呀。他們家離得最近。」

  何田想想,「他們……倒也不是不行。不過,大家夏天都忙得很,請人來幫忙蓋房子,你用什麼跟人家換呢?」

  易弦早想好了,「所以咱們養鴨子呀。冬天魚頭魚骨不會腐爛,咱們用乾草包一包一包凍起來,隔一段時間化凍一包,跟乾草一起攪碎當飼料,鴨子窩棚暖暖的,沒等河水開凍,小鴨子就孵出來了,到了夏天還不至少得有三四十隻鴨子?這就省了打獵的時間了。還有,今年冬天就試著種溫室作物,夏天蓋房子的時候一起把溫室也蓋了,到了冬天還能繼續種菜種土豆,那夏天種菜的時間也能省下一部分吧?我們今年準備得比去年充足,肯定還能抓到更多貂,開春的時候換了錢,直接付錢給察普家,他們一定願意。」

  何田依舊不樂觀,「他們到時候還要我們管飯呢。別到時候來幹活兒拖拖拉拉吃飯倒乾脆。」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忙活做煙囪。

  先把竹節中的截面打通,然後把兩段竹子放在一起,做成一個L型,一截竹子安在爐子上,另一截從牆洞裡伸出去。

  何田先把兩截竹子相接的部分都鋸出45度的斜面,用銼刀銼平,再用炭條分別在兩截竹子的斜面上畫出凹凸形狀。

  一凹一凸,扣合在一起,敲實了,就不會散開。

  從前的木匠手工厲害,一套家具,甚至一座宮殿不用一根釘子,全用榫卯結構鎖緊。

  何田會的,不過皮毛。

  她量好畫好,換了小鋸子,細心鋸好兩截竹子要鎖在一起的突出和凹陷部分,再用細銼刀慢慢打磨平整,試了試,再銼了一會兒,覺得成了。

  她讓易弦抱住一根竹子,自己拿起另一根,小心把兩根竹子扣合在一起,再用木槌繞著一圈敲緊。

  這時窗外的雪下大了。

  原本指甲蓋大小的雪片變成了鵝毛雪,雪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兩個人把L型的竹煙囪抬出去,搬到窩棚前面,鐵罐爐子裡的火還在燒著,何田往爐膛裡填了塊柴,等火又燒旺了,她讓易弦把煙囪先豎在爐臺上,往爐膛裡填了一把半濕的草,然後封上爐門。

  濕草很快變成青煙,從煙囪口冒出來。這很好,說明煙囪暢通。何田仔細觀察了兩截竹子的連接處的拼縫,又在接縫間塗了一層魚膠,黏上一層碎皮子,這下接縫處就密封得嚴嚴實實的了。

  兩人把煙囪靠著牆放著,先把爐子提進窩棚裡,放在屋子中間,周圍雜物全都搬開,地上穩穩當當鋪一層陶磚,再把爐子放上。

  煙囪也搬進來,安在爐子上,出煙口對準牆壁,易弦個子高,何田給他一根碳條,讓他沿著出煙口在蘆葦席做的牆面上畫了個圈,兩人再次移開煙囪,沿著碳條畫的圈用小刀在蘆葦席牆壁上割出一個洞,再重新安好煙囪。這一次,煙囪出口也從牆洞裡伸出去了。

  何田到外面看了一下,和易弦用碎皮子和魚膠把牆洞和煙囪間的裡外縫隙都封上了。

  兩人關上窩棚的門,和鴨鴨兔兔互相看了一會兒,覺得窩棚裡暖和多了,心裡感到欣喜。

  這場雪越下越大。到了下午四五點鐘,天地間只剩下隨著呼嘯朔風飛舞的朵朵銀花。

  紛飛的雪花像一隻隻蝴蝶,撲在何田家的窗戶上,窗臺上很快積了一層雪,雪花一片片挨著積雪摞起來,像是要把窗口給糊住,讓裡面的人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何田歎口氣,「我應該早點把今年收的小米土豆什麼的做成乾糧送到狩獵小屋的。」她是想等從秋季集市回來,再規整一番,挑些東西送過去的,誰想到這場雪會這麼大。像是不會停了。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蓋起來,凍起來。

  易弦安慰她,「幸好我們沒再等天晴才去砍竹子。現在窩棚保暖做好了,至少鴨子不會凍死了。」

  不僅不會凍死,還下蛋了呢。

  也許是因為暖和了,也許是因為鴨子們都長到要下蛋的時候了,也許是受到了何田的鼓勵,到了晚上易弦冒雪去窩棚給爐子加柴火時,又提回來了五顆蛋。

  何田這個高興啊,捧著裝蛋的籃子嘻嘻笑,「哎呀,這都是誰下的蛋啊,這蛋怎麼這麼可愛這麼漂亮呢?又光溜又大。」

  一下收穫了好多蛋,何田就想著做點好久沒做,比如蛋糕啊之類的。

  不過,再一看,屋子裡還放著塊沒吃完的大南瓜呢,她又改了主意。

  幾顆鴨蛋放在鍋裡煮上,上面擱上蒸籠,南瓜放在蒸籠裡蒸熟。把蛋和南瓜取出來,南瓜用勺子壓成泥,蛋剝出蛋黃,加上一勺砂糖,和上糯米粉攪拌揉勻,放在一邊醒一會兒,再揉成十二個小塊,稍微捏扁,包上一小塊豆沙,底部收緊,在手心一壓,變成了小圓餅子。

  何田看了看小圓餅子,又用餐刀背在餅子上面壓出條紋。

  揉好的圓餅子黃澄澄胖乎乎的,壓了條紋之後就變成一個個小圓南瓜的樣子,非常可愛。

  何田等南瓜餅又醒了大約十分鐘,在火上放上平底鍋,鍋裡加上油,把十二個小南瓜都放了進去,煎到底部金黃,再翻個面,稍微煎一會兒,就可以出鍋了。

  糯米南瓜餅裡摻了煮熟的蛋光,外皮煎得焦脆,內心卻綿軟,再加上一點豆沙餡兒,黏糯之餘更加香甜。

  易弦一向喜歡甜食,自然非常喜歡這款南瓜餅,把才抱怨過的「整天吃南瓜」的話拋之腦後,笑嘻嘻地連吃了幾個。

  不得不說,寒冷也是一種調味料,在冬雪寒夜,圍著火爐,和心愛的人依偎在一起,即使普通的食物也變成了生平罕見的美食。

  易弦握著何田的手,小聲說,「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南瓜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4:33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一章 溜邊饅頭和排骨燉豆角

  這場雪又下了一夜,到了快天亮時才漸漸停下。

  易弦打開門,把扣在窗外的木板拉開,何田往窗外一看,院子中兩棵樹間掛的晾衣繩上積了快二十釐米的雪。

  她昨天晚上一直擔心積雪會把窩棚壓壞,趕緊升起火,燒上熱水,就去幫易弦鏟雪了。

  經過這場大雪,山澗是徹底凍上了,水缸裡的水也快用完了,待會兒還得趕快到山下的河邊取水。

  兩人一起合作,把鴨兔窩棚頂上的積雪鏟掉,堆在門前,用木板鐵鏟拍成雪磚,纏上一層乾草,挨著牆根堆起來。除非奇跡出現,天氣忽然又轉暖,這層雪磚到明年開春前是不會融化的。雪是很好的隔熱材料,鴨兔窩棚的牆只是一層蘆葦席,實在單薄,外面堆上一層雪磚,能幫助把寶貴的熱氣給留在窩棚裡,提供給下蛋的鴨子,和更加臭臭了的兔兔。

  打掃鴨籠兔籠的時候,何田又撿了一顆蛋,還熱乎乎的。

  兩人趁著雪還沒凍硬,只喝了幾口熱水,就趕快拿出掃雪的工具掃雪。

  掃雪的掃把是個碩大的木鏟,鏟子上的木板有四十釐米寬,先一人一邊,把房頂的雪鏟下來,再在雪地中推出一條路,把路上的雪堆在兩邊,房子牆根,樹下。之後,還要從窩棚裡抱出乾草和小樹枝,撒在路上,再撒一層摻了草木灰和木炭碎屑的沙子。

  何田把大米從它的窩棚裡放出來,領到菜地邊上,讓它自行尋找食物。地裡還有好多菜葉菜根,沒來得及收起來,大米用鼻子在雪裡拱來拱去,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些蘿蔔纓子,開心地啃起來。

  易弦正掃著雪,突然叫了一聲,「哎呀,那幾隻鱉呢?」

  何田這才想起來,再往池塘邊一看,哪裡還有什麼池塘,只剩下一片雪地了。

  山澗、池塘、霸王坑全都白茫茫一片,遠遠看去平平整整,要不是霸王坑外面那層石頭牆,根本看不出這裡有什麼。

  何田和易弦趕緊推著木鏟,開出一條到池塘邊的路,再叫上小麥,在雪裡找了一會兒,找到了那三隻鱉。早就凍得梆硬,不知道是死是活。

  易弦用一個破竹籃把三隻鱉提到了大米的窩棚。放在牆角,先蓋上一層乾草,再蓋上一層沙子。

  他擔心把鱉放到鴨兔窩棚,氣溫過高,鱉從冬眠中醒來,萬一一命嗚呼豈不是很可惜。

  要叫何田說,這完全是多此一舉。野外的鱉不也是在白雪覆蓋下冬眠麼?就是溫泉山谷,草地上背陰的地方也有積雪呢。

  但是易弦不管養什麼都有一顆慈父心,生怕他的鱉凍死,最後還抱了個大陶盆放進大米住的窩棚,把鱉又挖出來,放進陶盆裡,重新蓋上乾草和沙子。

  何田說,「放在陶盆裡就行了,不怕大米踩扁了它們,還蓋什麼乾草沙子啊。」

  易弦還挺有理的,「這不是在模仿它們的野生環境麼?」

  何田悶笑一聲,「你想的真周到。好了,先吃飯吧。吃完飯咱們還好多活兒要幹呢。」

  苗圃上積了雪倒好處理,兩個人一起把草簾子連著雪捲起來往下一抽,雪灑掉,再重新蓋上簾子就好了,但這不是常事,而且,苗圃裡的作物門非常爭氣,下了這麼大的雪,氣溫驟降到零下十度左右,黃豆藤、豌豆藤、豆角都還綠瑩瑩的,只有靠近邊緣的地方葉片凍蔫了,一碰就變成一灘綠色的軟泥,其他地方都還挺精神的,土豆的葉子也一樣生機勃勃,還開著花,再用竹鏟子挖開土,土也沒凍硬,土豆的塊莖也沒凍壞。這樣就沒有不叫它們繼續長大一點的道理啊。

  易弦異常得意,「看吧,後悔了吧,我這主意不錯吧?是不是應該多蓋一塊苗圃啊?這樣一個冬天都有新鮮菜吃了是不是?」

  何田也很開心,「那咱們趕快給苗圃加個固定的蓋子吧。

  不過,何田還是不敢太樂觀,她把地裡最肥大的土豆和豆角都摘了,提回屋子,洗淨了,準備中午吃。

  吃過早飯,兩人拉著大米去了河邊。

  從家到河邊這條路平時只要不到十分鐘就能走完,今天可費了不少時間。

  給大米套上鏟雪的木耙子,一個人在前面拉著它走,一個人在後面,背著一筐碎木屑、小樹枝、木炭灰摻好的沙子,用瓢舀出來撒在地上。

  到了河邊的斜坡,還要額外鋪上他們提前編好的草繩,再撒上一層長著尖刺的栗子殼。

  等掃好了雪,鋪好了路,終於到了河邊,兩人都出了一身薄汗,頭上的帽子一掀開,白氣嫋嫋上升。

  易弦笑道,「師妹你看,我神功大成了!」

  何田雙手拍在他胸前,咕咕笑,「師兄你糊塗了麼?快點收攝心神,我幫你運功,你趕快把體內的毒逼出來!」

  兩人哈哈哈笑,易弦忽然極嫵媚地看何田一眼,壞笑道,「師妹,你要把我體內什麼給逼出來呀?」說著,把何田雙手按在自己胸口。

  何田臉頓時更紅了,之前是因為凍的累的,這時是因為害羞。

  她掙扎著要把手抽出來,易弦死死抓住不放,氣得她原地跳了幾下,他哈哈大笑,鬆開她的手,低頭親親她鼻尖,又趴在她耳朵邊小聲嘀咕幾句。何田惱羞成怒,抓住易弦的腰用力一擰。

  易弦怪叫著假裝很疼的樣子,何田不搭理他。想也知道不疼,他穿的那麼厚,她又戴著手套,擰著就跟撓癢癢似的。

  小麥看著兩個穿得像肥啾一樣還互相嘻嘻嘻啾啾啾的主人,感覺狗生無望。自從這次天上下了這白白涼涼的麵,它跑跳都不如意了,好不容易開了條路到河邊,它跟來了,卻仍然只是當單身狗,沒別的事幹。大傢伙現在比它有用得多。

  河水並沒完全上凍,只是靠近岸邊的六七米給凍上了。

  這並不是好事。

  這個時候要取水是非常危險的。

  岸邊的冰層並不均勻,誰也不知道哪裡有多厚。也許這一步踩到的地方厚實得足以承受身體的重量,但下一腳踩到就只有幾釐米厚,一踩就裂開一個冰洞,讓人陷入滅頂之災。

  何田沒有和易弦立即取水,而是返回家,讓大米拖著他們昨天砍的那幾根竹子,又來到河邊。

  他們把竹子順著山坡溜下去,在河岸邊打通竹節,就有了長長的一條竹管,從冰面向著河中還沒結冰的地方一點點推過去,一頭探進水中。河水仍然在不斷流動,河心仍有波浪,等了一會兒,水流慢慢湧進竹子中,從另一端流出來。

  何田早在竹子靠近河岸這邊鑿出一個凹坑,把水桶放進去,不一會兒,接了兩桶清水。

  易弦擔心,「過了一晚上,竹子裡的水就會凍上了。」

  「到時候我還有別的取水的方法。」何田信心滿滿。

  提了水回家後,何田把養在小水缸裡的魚抓了一條,放進大水缸,兩桶水都倒進去,水缸還沒一半滿。易弦往返幾次,終於填滿了水缸。

  何田也感歎,沒能早點做好準備。

  沒想到今年的冬天第一場大雪來得這樣急又這樣強烈。如有預料,她一定早早地在河裡沉下一根大竹子,岸邊被冰凍後,她只要拉起穿過竹子的繩子,竹子浮起來,冰層之間仍在流動的水就能被引到岸邊。

  現在,只能希望天氣繼續冷下去,把河面徹底凍實,然後就能鑿冰取水了。

  冬天來得早,也並非沒有好處。這意味著狩獵貂鼠的時間也提前了。

  等水缸滿了,兩人把提前做好的苗圃棚子搬出來拼接好。

  和何田討論之後,經過幾番計算,易弦做了一套到春天時可以拆成一片片的木架子。木架的龍骨粗大,上面打成的方格的木條卻都纖細,全部都是一樣大小,六根龍骨也不用打進土中,而是直接插在提前在苗圃周圍挖好的洞中。每個洞有三十釐米深,比龍骨稍粗些。

  這六個洞分佈在苗圃周圍,裡面填上了乾草和破棉絮。掃淨上面的雪,拔出裡面填的乾草,龍骨就能插在洞裡了。扶著龍骨,往洞裡澆上水,等水凍成了冰,龍骨就被牢牢固定住了。到了第二年春暖花開時,再提出來就行了。

  龍骨架好之後,何田和易弦把棚頂也搭好。

  棚子建的比現在蓋草簾的竹棚子要高且大一些,一面還留了門。門倒不是什麼結實材料,就是兩層竹篾加了一層乾草簾子。

  何田還曾質疑,這麼透氣,會不會把溫室暖棚裡的植物凍死,但是易弦很肯定地說,他所見過的溫室,都是留有出氣口的,而且,在中午的時候,花匠還會特意把溫室大門打開,讓冷空氣進來,這樣裡面的花草會更適應寒冷,沒那麼嬌弱。

  反正也是實驗,她就姑且聽他的吧。

  木棚子搭好後,兩人先把一塊雪地用木板推平,然後鋪了一張蘆葦席子,邊緣用石頭壓住,再在席子上放了十幾個大小尺寸一致的木頭框,先在木框底部和邊緣放上一層雪,再一一澆上水。這些木框,是用來做冰瓦的。

  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水緩緩地澆出來,雖然有些從木框和蘆葦席子邊緣滲出來了,但是很快就和底部邊緣的雪一起凝固在木框中,等木框裡的水凍成了結實的冰,掀起席子,捲起來,就得到了一樣大小的冰瓦。

  不過,這只是何田和易弦的設想,付諸實踐之後,兩人翻了一次席子,上面的冰塊死活不從席子上下來,還有的雖然拿下來了,但是和木框牢牢凍在一起。

  何田和易弦最後只能用火把略燒一燒,才弄下來,費事不說,還有幾塊冰瓦因此變形缺角的。連做模具的木框都壞了一個。

  兩人只得想個別的招,在葦席上又墊了一層乾草,每塊冰瓦下都放了幾根乾草,木框的四個邊都有草莖伸出來,凍成冰後抓住草莖用力一拉,冰瓦就出來了,這時再撕掉乾草。

  費了好半天勁兒,才做了三四十塊冰瓦,先安在木棚上,看看是否合適。

  這一步倒比做冰瓦順利,鋪瓦片的時候,易弦站在梯子上,提著一桶熱水,用一把刷子蘸了水,往冰瓦四周一刷,冰瓦比木框略小,瓦片和木框的縫隙蘸了熱水,立刻被凍上,瓦片就結結實實地「釘」在棚上了。

  還沒到下午四點,朔風又起,天陰沉沉的,眼看又飄起了雪。何田和易弦雖然心裡著急,也只能再做一批冰瓦,趕快收工,暫時先在木棚上再綁上一層草簾子,關上小門。

  回到屋子裡,兩人立刻感到撲面而來的溫暖。

  被這樣的熱氣一熏,再喝一杯熱騰騰的薑絲梅子茶,全身暖洋洋軟噠噠的,再也不想出門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爐子邊,烤了烤火,再想想做了一小半的冰瓦暖房和未來能收穫的新鮮蔬菜,心裡美滋滋的。

  雖然只蓋上了一小半,但是易弦的設想目前來看相當成功,冰瓦結實透亮,不透風雪,跟玻璃沒什麼兩樣。

  暖和了一會兒,何田讓易弦剝掉豆角的筋,掰成兩段,再給土豆削皮切塊,把一塊煙熏排骨也剁成小塊。這塊排骨昨天就拿出來了,在盆裡泡了泡已經軟了很多。

  何田取了三杯麵粉,又加了一杯在集市換來的玉米麵,放上酵母和水,一小勺糖,揉成麵團。

  然後,她往爐子裡加了兩塊柴,等火旺了,鍋中放上油,炸了幾瓣蒜,一把蔥,放進去排骨、土豆、豆角,翻炒一陣,加上一碗水,又從爐膛裡夾出一塊柴,小火慢燉。

  何田教易弦做饅頭,把麵團放在案板上揉成粗粗的長條,均勻切成八個等份,就得到八個長方形的小饅頭。

  小饅頭這次沒有放在蒸籠上蒸,而是在底部塗了點水,黏在鐵鍋邊上,蓋上鍋蓋。燉排骨時的熱氣慢慢就把饅頭給蒸熟了。

  二十分鐘後一掀鍋蓋,鍋邊一溜飽滿的玉米麵小饅頭,鍋中間是殷紅的煙熏排骨塊,綠油油的豆角和金黃色的土豆。

  易弦是第一次吃玉米麵蒸的饅頭,雖然何田加了三份麵粉和一份玉米麵,但是蒸好的饅頭金燦燦的,玉米麵的小顆粒嚼起來格外香,蘸上燉排骨的湯汁,滿口鮮香。

  窗外又飄起雪花,林中的樹木枝頭像蓋著棉絮,而他們的小屋屋頂像蓋著一層厚棉被,煙囪中升起嫋嫋白煙,窗子的擋板縫隙中露出溫暖的黃色燈光。

  這個冬夜,靜謐極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4:39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二章 凍柿子

  經過幾次改進,何田和易弦終於做好了所有的冰瓦,蓋在了苗圃的木棚上。

  這下,這個苗圃就正式升級為溫室了。

  易弦很是得意,抬頭看看半透明的冰瓦房頂,「看看,像不像水晶宮?」

  說是水晶宮實在是過譽了,但是除了竹草做成的門,這個小棚子房頂和四面牆上全是透明的冰瓦,確實挺漂亮的。

  溫室蓋好的時候雪也終於停了,久違的陽光穿過雲層,從透明的溫室房頂投進來,照耀在苗圃中的各種植物上。

  太陽是出來了,但是室外的氣溫並沒上升。

  河水中的冰越來越多,放眼望去,河心全是碎冰,隨著流動的河水緩緩移動,陽光照在冰片的邊緣,閃動金光,河面上白氣騰騰,猶如仙境。

  這是一年中最難取水的時候。

  河岸上結了冰,但是冰層並沒厚到可以讓人在上面行走。

  每年都有人在取水時踩裂河冰,墜入冰層之間,冰層中流動的水會把人沖走,讓他無法遊回自己跌落的冰洞,有時,罹難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有時,他的家屬會在下游的冰層看到他,卻無法打穿一層層的冰層取出屍體。

  就像易弦之前擔心的那樣,取水的竹子因為一直浮在河面上,裡面的水流終於結了冰。膨脹的冰塊把竹節漲爆成了一絲一絲的,自然無法再引水。

  何田早就有了準備。她跟易弦重新從窩棚裡抬出小船,還拿了兩副在雪地中行走的木杖,來到河邊。

  把船放在冰面上,兩個人坐進去,用木杖支撐,在冰面滑動。

  當船劃到水邊時,真正的危險來了。

  河上漂流的冰塊有些十分厚大,要是小船碰到冰塊的邊緣,沉重的冰就會把船體撞穿,船一進水,船上的人性命堪憂。

  所以一定要小心,一個人用木杖推走可能危及到小船的冰塊,另一個人快速把水桶縋進水中,提上水,趕快划回岸邊,再用木杖支撐著滑到岸上。

  這方法取到的水,一桶水到了岸上,可能已經灑了一半。何田早有了經驗,就在水桶上蓋了一個竹編的蓋子。來取水之前放在雪裡輕輕壓一壓,竹篾縫隙裡就擠進去了雪,取到水後立即蓋上,水桶隨著小船來回搖晃時,蓋子縫隙裡的雪遇到水,立即結成一層薄薄的冰,把水桶密封住。

  這樣取來的水當然得珍惜著用。

  冬天是真的來了,每天都在下雪,即使出著太陽,雪花也會時不時就無預兆地飄落。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任務就是去清理房頂和道路上的積雪。

  何田看著天氣,認為可以開始捕貂了。

  河對岸的狩獵小屋現在還不能去,因為河水還沒凍上,但是離家近的這一邊可以先試一試了。

  下雪之後,山路難走,即使是去家附近的獵場,也得在第二天下午才能返回。

  如果是去河對岸的獵場,那需要的時間更久,家中正在積極下蛋的鴨子們可不能餓著。

  在秋天的兩次出行後,他們又改進了自動餵食機器。原先的水滴時鐘式餵食機顯然是不適合在冬季使用的。於是兩人經過幾番實驗,做出了發條餵食機。

  發條餵食機的原理更簡單了,當機器上的發條轉完了,就會推動一個小球,小球落下,推動一片竹片,放在傾斜木板上的一份草料就會在在杠杆作用下滑落進食槽。

  同樣,他們也做了自動蓋便便機,讓一定分量的草木灰落進鴨兔籠子下的糞槽裡。雖然不能均勻地蓋住糞便,但至少可以把尿給吸住,這樣,氣味就不至於太難聞。

  易弦是計劃著要去火山下取火山灰的,這可是個長途旅行,往返最快也要六七天的時間。所以,很有必要現在就可是實驗這些自動餵食機器。

  裝好了機器,放好草料,再給兩個爐灶填好木柴,用雪磚堆在門外,他們出發了。

  去的這一路,易弦和何田交替走在前面,大米和小麥跟在中間,一人在前面開路,一人在隊伍最後,從大米馱著的筐子裡拿出幹枝枯葉灑在地上。

  這樣,回程的時候就容易走一些。而且,如果有人在林中迷了路,循著這個,也能找到安全的住所。

  在雪後的林子中跋涉了近三個小時,他們終於到達了狩獵小屋。

  小屋屋頂上的積雪超過三十釐米,何田和易弦一到,先升起火爐,再取了雪慢慢融化,然後拿出工具掃雪鏟雪。

  小麥幫不上忙,就跟著大米亂轉。

  收拾一番之後,易弦做上午飯,何田去給陷阱放誘餌。

  何田巡視了一遍她設下的幾個陷阱,放好誘餌,回到小屋,一推門,看到易弦飛快把什麼東西塞進了自己懷裡。

  她心中稍微詫異,隨口問,「你的刀藏好了?」

  易弦微微一笑,「藏好了!」

  「切,真是小氣。看一看會掉塊肉麼?」

  「不會不會。呵呵呵,但是就是不給你看。」

  易弦做的午飯一向追求一鍋熟,並且要營養均衡。所以今天的午飯,是豌豆臘肉蒸雜米飯,配菜是醃辣白菜。

  何田帶來了兩個大柿子,放在窗外門廊上,用雪埋住。

  小麥好奇地跑去聞了聞,何田笑,「你可不能吃這個。」又在上面扣了個籃子。

  吃完午飯,何田把門外雪裡埋的柿子拿出來,柿子已經凍得硬硬的了,放在盤子裡,擱在桌上,大約半小時後,她和易弦一人一把小鐵勺,挖開柿子皮,享用凍柿子。柿子的果皮這時變得皺巴巴的,上面凝結了一層水珠,何田用小勺扒開果皮,裡面的果肉像橙紅色的岩漿,緩慢柔軟地流出來。易弦吃了一口,又冰又甜。

  何田笑嘻嘻說,「要是放點藍莓果醬就更好吃了。」

  易弦第一次吃凍柿子,仔細品味之後說,「有點像冰淇淋。」

  下午倒是沒事,何田和易弦就把桌子搬到火爐前,做起手工活兒。

  易弦是在學編竹籃子。在幾天前,他終於成功編出了一個樣子還算過得去的籃子後,就沉迷此道,還跟何田說,「等明年夏天,我給你編個蟈蟈籠子,抓一隻蟈蟈裝進去。」

  他從前所見的蟈蟈籠子有用麥秸稈編的,還有用小樟木劈成細絲做的,就和鳥籠差不多,只是更小巧精緻。

  何田小時候也養過蟈蟈、蟬、蚱蜢,不過用的是草或者竹篾編的籠子。餵這些小蟲吃的,也不過是菜葉之類。

  但是易弦講起他養蟈蟈,那話可多了。

  「蟈蟈最喜歡吃的是南瓜花,但是你要想讓它叫聲宏亮,就得給它找辣椒吃。越辣越好。」

  「紈絝啊……」

  「怎麼就紈絝了?你養蠶,我養蟈蟈,不是一回事麼?你還專門把蠶放進紙盒子裡讓它吐絲吐成一片好用來書簽呢。」

  兩人閒聊著,何田也沒閑著。她一邊指點易弦如何編織竹籃,一邊做門簾。因為今年打了很多野鴨子,鴨絨也大豐收,春天集市時易弦又胡亂買了很多棉布,何田就做了些新鴨絨被子,放到狩獵小屋。

  之前收走的破舊被褥有幾床還是棉花胎,都有些硬了,何田想了想,乾脆做成門簾子吧。

  破舊的被罩拆洗之後裁掉已經稀薄的部分,和其他舊布塊拼花,做成布套,裝上棉胎後,縫緊,掛在門外。進出的時候多了一層棉簾子,屋子裡的熱氣就不會散逸得太多。

  除了門簾,何田還給鴨兔窩棚裡的煙囪上也裹了一層棉花套,用來保暖。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去陷阱那兒一看,一夜之間,就有兩隻貂鼠命喪松木拱門陷阱,屍體都僵硬了。

  何田抬起松木架,取走貂鼠,又重新放上誘餌。

  樹洞裡的鐵圈夾子也有收穫,捉到了一隻黑白花的野兔,身體還有點溫熱。

  取走獵物,放好帶來的食物,熄滅火爐,再搬些木柴劈好放在爐子旁邊,何田把棉門簾也收進了屋子,關好屋門,一家人返回了。

  幸而他們是在中午之前就開始走的。

  他們出發了沒多久,原本碧藍的天空飄來了許多雲,天色快速暗淡下來,不久之後,又下起了雪。

  這雪越下越大,松林中也越來越昏暗。幸好有來時撒的枯枝腐葉,不然道路都難以辨清楚。

  易弦看到雪越來越急,聽到何田在他背後走路時的喘氣聲,不由停下來,「要返回去嗎?」

  何田堅定地搖頭,「趕回家吧。這雪誰知道會下多久?家裡的鴨子沒人管不行。」

  深一腳淺一腳又走了一會兒,風雪越來越大了。

  大米的睫毛和脖子上積了一層雪,它不停眨巴著眼睛,緊緊跟在易弦身後。

  何田不讓小麥再走了,她把它抱進大米馱的籃子裡,它從籃子上覆蓋的皮毛下探出個狗頭,不一會兒又鑽進去。

  雪花足有巴掌大,糾結在一起,下得又快又急。

  到了一片林地,風雪實在太大,難以分辨方向。

  何田決定,暫時停下避避風雪。

  她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跟易弦砍下一條長樹枝,把樹枝架在兩棵樹杈間,將帶來的油布綁在上面。

  油布是春季捕鳥的時候披在身上的斗篷,兩個斗篷綁在一起,足有三四米長,一邊栓在樹枝上,一邊壓在地上,就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空隙,做帳篷兩面漏風,但是當臨時的避風港足夠了。何田紮油布的時候易弦砍了些松枝鋪在地上,把蒙在籃子上的那塊皮毛鋪在松枝上,大家就坐在上面,易弦摟著何田,何田抱著小麥,大米蜷縮在易弦背後。

  在這個臨時搭建的小避風港裡蜷縮了半個小時,風雪逐漸小了一些。

  他們趕緊收好東西,繼續向山下趕。

  又雪中跋涉了快兩個小時,終於看到家中的煙囪冒出的白煙了,易弦和何田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滿鼓勵和歡欣。這時,不僅大米的臉上全是雪,何田和易弦的眉毛上,睫毛上也全掛著一層雪花,帽檐和蒙臉布上就不必說了。

  到了家,易弦把大米送回它的窩棚,給它草料黃豆,何田搬開屋子門前堆的雪磚,打開爐門,趕快往爐子裡填兩塊木柴,把爐火燒旺。她再打開水缸看看,水缸裡的水並沒結冰。這下可以放心了。

  何田燒了一壺水,裝了一籃木柴,去了鴨兔窩棚。

  易弦已經在裡面了,正在清理爐子裡的灰。

  他把灰掃進一個灰斗裡,倒進兔籠下的糞槽,「這裡好像比我們走之前還暖和呢。」

  「而且,沒我們想像的臭。」何田同意。

  再仔細一想,兩人就明白了。

  兩天一夜間,十幾隻鴨和六隻兔子的糞便和草木灰在溫暖的室溫下發酵了,散發出了熱量。

  可是,要不要留著糞便繼續發酵取得熱量呢?

  暖和是暖和了,氣味並不好聞。

  收拾好窩棚後,雪又大了起來。

  何田和易弦牽著手走回家。

  「幸好我們趕回來了。」

  「是啊。不然真的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麼。」

  「要是去年我遇到的這樣的大雪,恐怕你救不活我。」

  「是啊……」

  回到家,何田翻翻她的記事本,才發現,不知不覺,易弦已經來了整整一年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4:46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三章 豆漿和豆渣餅

  這一夜過後,河面上的碎冰在一夜之間凝固了。也許還有沒有完全凝固的河段,但是也被大雪覆蓋了。

  站在河邊,以往奔流的河水現在變成了一片寧靜的白色雪原。

  河心的冰層也許還不夠結實,但是靠近河岸的已是堅如磐石。

  何田和易弦帶上鑿冰的工具,一大早就來到河岸邊。

  用木耙子推開冰面上的雪後,就能看到晶瑩剔透的冰層下,不僅水流在緩緩流動,還有肥大的魚悠閒游來遊去。

  因為今年儲備了足夠的肉食,何田不打算鑿兩個冰洞,一個就夠用了。

  不過,對易弦這種好奇寶寶而言,一個冰洞怎麼夠呢?

  於是兩人各自鑽了一個冰洞。

  鑿冰洞這個活兒,何田可是熟練工,她比易弦快得多,她的冰洞鑿好後,站在易弦身旁指點了幾句,就先提了一桶水讓大米馱回家。

  何田回家後並沒把水桶裡的水全倒進大水缸,而是留了一半。然後,她取了一隻蓋子上有小孔的木盒子,把小水缸裡養的幾條小魚裝進木盒,再放在留著一半水的水桶裡,提回河邊。

  木盒一端拴著繩子,把它輕輕地縋進冰洞裡,盒子裡裝著的小魚就能在裡面存活一整個冬天。

  它們,是用來釣魚的魚餌。

  江鱈是只吃活的食物的魚。如果不用漁網,要釣江鱈,就得提前準備好活餌。

  木盒繩子的另一端掛著一個圓圓的竹環,直徑大約十釐米,厚墩墩的。縋下木盒子之後,何田把圓竹環平放在冰面上,她站起來,一腳踩著繩子,提起水桶,緩緩把水澆在竹環上,竹環很快就凍在了冰面上。再多澆幾次,竹環凍在一層厚厚的冰下面,木盒就牢牢地固定住了,要用魚餌的時候拉著繩子提出來,不用擔心盒子會順水流走。

  何田還帶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竹竿,她在冰洞上橫放一根大約只有一米長的竹竿,也澆上水固定在冰面上,再把一根長竹竿探進冰洞。試了試水深後,她摘下厚厚的鹿毛手套,把一截魚線捆在竹竿頂端。

  這時的氣溫恐怕在零下二十度以下,雖然她還戴著一層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可是手指很快被凍得麻木,不怎麼靈活了,所以魚線上已經提前掛好了魚鉤。

  何田叫易弦,「來看我釣魚!」

  易弦放下挖冰洞用的旋梯似的鐵鏟,呼著白氣跑來,「這和平時釣魚有什麼不一樣麼?」

  何田跺跺腳,「這時候誰還想坐在這兒釣魚啊,幫我把繩子拉上來。」

  易弦拉起木盒上拴著的繩子,何田蹲在冰洞邊,盒子一出水,她趕快打開盒蓋,眼明手快地抓了一條魚,掛在魚鉤上,再一扣盒蓋,把盒子又推入水中,魚線連著竹竿也給推進了冰洞。

  何田對著手指呼幾口氣,趕快再戴上手套。

  因為冰洞的深度比竹竿的長度要小,所以竹竿露出冰洞一截。

  何田把竹竿略提起一些,用繩子打了個十字結,把它固定在架在冰洞上的橫杆上。

  「好了,等一個晚上,明天就有魚了!」她攥攥拳頭,再去看易弦挖的冰洞。

  等他終於鑿好了洞,易弦歡呼一聲,用繩子縋下水桶,打了一桶水上來,又把何田的水桶打滿,一手一個拎到山坡上。

  小麥在他鑿冰洞的時候一直對冰層下的遊魚感到好奇。

  這是它第一次看到冰雪。去年它出生時也是冬天,不過那個時候,它作為小寶寶,是不被允許跑到冰天雪地裡來的。

  等易弦把水桶放在爬犁上,桶面上已經結了一層冰,大米拖著爬犁走時,圓盤似的冰在桶裡晃來晃去,這對小麥來說,也是個新奇的景象。

  易弦看到小麥一直盯著桶裡的冰盤在看,就抓起一個冰盤,像扔飛盤那樣扔出去,還鼓勵小麥去追。

  小麥嗖一下竄出去,在雪地裡蹦跳了幾次,試圖把冰盤叼起來,都沒成功,只好怏怏不樂地跑回來。

  易弦嘿嘿笑。

  何田看不過去,又拿了一個冰盤給小麥,小麥開心地叼住,哢吧一聲,冰盤碎成幾瓣了,小麥又傻眼了,然後有點怯怯地看向何田。

  易弦哈哈哈捧腹大笑。

  何田只好蹲下拍拍小麥的狗頭以示安慰。

  回到家,何田從放陶器的窩棚裡取了個陶罐,抓一把雪擦洗乾淨。

  鴨子們沒辜負暖爐和棉花門簾,下蛋的積極性很高,幾乎每天都有五六顆蛋。短短幾天,就給他們下了滿滿一籃子的蛋。

  蛋雖然好吃,可也不能天天吃頓頓吃。

  何田在陶罐裡放上一小碗鹽,兌了溫水,倒進去,攪拌均勻,然後放進去十五顆蛋,準備再醃一罐鹹鴨蛋。

  在裝鴨蛋的罐子上套一個草繩編的網兜,就能很方便地提出去,放進地窖裡。

  何田把昨天收到的兩隻貂鼠和一隻野兔從地窖裡拿回家,裝上兩盆雪,坐在火爐前剝洗貂皮。

  今年,有了小麥,貂肉就不會被浪費了。燒陶準備陶泥的時候,何田就想到小麥冬天吃什麼了。她混合羽毛乾草和泥巴,給小麥做了一個三腳泥爐,還找出來從前給小米煮食用的小鐵桶。

  從窩棚裡找出小鐵桶的時候何田有些感慨,輕輕撫摸鐵桶上的凹坑,小米還是隻幼犬時很喜歡把這個鐵桶當玩具追著拱著玩。

  轉眼之間,奶奶和小米已經離去兩年多了。

  何田把小桶提回家,教易弦給小麥做狗糧,剝出的貂肉切成小塊,和胡蘿蔔塊,土豆塊一起放在小鐵桶裡,水加到剛剛蓋住肉塊就行了。

  易弦把泥爐子放在門廊另一邊,加上柴草升起火,放上小鐵桶,慢慢煮上。這個,就是小麥今年冬天的主要食物了。

  何田剝貂皮的時候,易弦也坐在一盆雪前面,學著剝兔子皮。這次他做的還不錯,總算是把整張的兔子皮給剝下來了。接著,他破開兔子肚腹,清理內臟,把擦洗乾淨的兔肉分成兩份,一份切成小塊,和胡蘿蔔塊,土豆塊一起用鹽和醬油放進陶鍋裡醃一會兒,加上一點水小火慢燉,另一份先放在地窖裡。

  易弦做完這些,頗有些自得,看看何田,輕輕吭吭兩聲,何田輕笑一聲,趕快表揚,「不錯不錯。我看這兔肉一定會很好吃。就是配料怎麼跟小麥吃的一樣啊?」

  易弦振振有詞,「這樣營養才均衡啊,咱們總不能吃得還不如小麥吧?」

  今年冬天不用掙扎在溫飽線上了,意味著他們多出了很多空餘時間,也意味著他們可以提前為明年做好準備。

  早在入冬之前,易弦就跟何田商量好了,要放幾盆植物在家中養著。這幾棵植物當然提供不了多少食物,只是實驗一下在室溫基本恒定在二十度且日照不足的條件下,它們能長成什麼樣子。這是在為明年進行大規模的溫室種植做準備。

  為此,何田和易弦做了兩個底部一側有個小門的木箱,作為培養植物的「花盆」。

  他們種的,也是根莖植物,土豆和胡蘿蔔。

  小門打開,便於觀察根莖長得如何了。長肥了要取也容易,不用像種在地裡的土豆那樣,要拎著莖葉一把揪出來,根莖上的土豆有大有小,大的可以摘掉吃,小的,要想再種下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何田覺得開門的木箱種土豆這主意很是不錯,在溫室苗圃中也是這麼種土豆的。

  此外,兩人商量好,如果苗圃裡的番茄或是其他蔬菜長得好,就再移一棵放進屋子裡。

  建好了冰瓦溫室之後,苗圃裡的作物長得比預料的還要好,易弦一看,就決定,再移一棵辣椒。

  木箱和花盆早就搬到了家中,就挨著窗臺放著,裡面填上七分滿的泥土。兩人帶著籃子和兔皮,把要移栽的植物挖出來放在籃子中,蓋上兔皮,跑回家,小心翼翼種下。

  種好收拾完,易弦看著植物綠油油的葉子,問何田,「咱們要不要在發些豆芽啊?」

  他現在知道了,炒菜吃的豆芽通常是綠豆芽。

  何田搖頭,「算了吧。這附近都沒什麼人種綠豆,這次一共就換了那麼一小袋綠豆,我還想留著做種子呢。你不是想喝綠豆湯嗎?」

  綠豆沒有,黃豆倒很多。

  他們本來是想多種些黃豆,等西瓜熟了之後做黃豆西瓜醬的,但後來西瓜一共就那麼幾粒,當水果吃還嫌不夠呢,更別提做西瓜醬了。黃豆倒是大豐收,就算都磨碎了、和鹽炒了給大米還有鴨兔做飼料,一個冬天也吃不完,再說,它們也不用天天吃這個。

  剛下過大雪,家附近的狩獵小屋恐怕還沒新獵物,河對岸又暫時沒法去,兩人乾脆在家搗騰吃食。

  反正黃豆多得是,先做些豆漿吧。

  這個,從去年發豆芽的時候就說了好多次,一直沒機會做,剛開始是沒有足夠的黃豆,等有了新黃豆,正是各種食物豐盛的時候,誰也沒想起來要吃。

  易弦從放工具的窩棚抱來一個小石磨,這個手搖小石磨,是何田磨小米和黃豆麵的時候用的。石磨坐在一個大盆裡,倒進去一些泡了一夜的黃豆,加上水,慢慢轉動磨盤,很快,就有白白的豆漿流下來。

  磨了一會兒,何田覺得,雖然石磨一邊加水一邊磨,不會升溫,但這效率真是不如用手動攪碎機呀。

  於是她去搬了手動攪碎機,加上兩杯泡好的黃豆,添上水,跟易弦比著搖手柄,沒一會兒攪碎機的豆子就全變成碎渣了。

  何田在一個大碗上放上竹篩子,攪拌機裡的液體連渣帶水倒進去,篩子濾出豆渣,碗裡的就是乳白色的豆漿了。

  易弦見這個方法好,就乾脆他來搖攪拌機,把濾出的豆渣再放進石磨裡讓何田磨一次,最後剩的細渣連湯帶水倒進鋪了一塊紗布的篩子裡,再擰出水分。

  這倆人是第一次磨豆漿,泡了一小盆豆子,磨出的豆漿越來越多,先是裝在大碗裡,然後倒進盆子裡,最後倒了一大鍋。

  何田看著這一大鍋豆漿,實在有些發愁,這要什麼時候才能喝完啊?

  她搖頭歎氣,先燒旺火,把豆漿煮熟了吧。

  煮了一會兒,乳白的漿咕嘟咕嘟冒著泡,何田減小火,問易弦,「這算煮好了麼?」

  他哪知道啊。

  等著豆漿放涼的時候,何田看到豆漿表面凝成了一層皮,她拿了雙長長的竹筷子一撈,沒想到,整張皮就這麼給撈起來了。

  何田正驚訝呢,易弦興奮地喊,「這是油豆皮!快撈快撈!這個可好吃了。」

  何田一面開心他們無意間做成了新食物,一面又有點擔心,「你確定嗎?」你連豆漿怎麼做的都不清楚。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麼?

  「管它呢!先撈出來再說。」易弦顛顛兒地跑去拿了個小竹匾,接在鍋邊,何田把「豆皮」輕輕攤在竹匾上,鋪平,皮上帶的湯水瀝瀝地滲出,滴回鍋裡。

  既然能碰巧做出一次,沒理由做不出第二次。

  何田想了想之前的步驟,又跟易弦推敲商量一番,再次小火煮沸豆漿,再降低溫度,果然,鍋面上沒一會兒又凝結了一層皮。

  這次成功之後,兩人信心大增,又如法炮製地揭了兩層油豆皮。可是,再煮的時候,豆漿上就只凝出一層薄薄的皮,筷子一碰就碎了,再撈不起來了。

  「這是豆漿裡的脂肪不夠了。」何田挺開心的,只要知道了方法,以後想做多少都行。她又問,「油豆皮怎麼吃啊?」

  易弦隨口就能說出好幾種吃法,「用來包包子,當包子皮,可以下到火鍋裡,可以打個結和肉一起燉,可以包上肉餡蒸了,然後切成片煎,哦哦,對了,還可以和白果冰糖一起煮成甜湯,放在杏仁茶裡……」

  豆漿做好了,趁熱加上一小勺砂糖,暖暖地喝下去,香濃甘甜。

  剩下的豆渣,何田覺得直接當飼料挺可惜,就加上一小杯麵,一點鹽和花椒麵,再加上兩顆鴨蛋和一小塊豬油,揉成麵團,擀成掌心大小的小餅子,放在平底鍋裡小火煎熟,焦焦脆脆,竟然也很香。

  易弦細細品嘗,滿意地「唔」了一聲,又說,「要是再加上點兒肉末就更好吃了。」

  於是,剩下那半隻兔子,他剔下肉,全剁成肉餡,這次沒用麵粉,用了胡蘿蔔泥和土豆泥,加上調料,和剩下的豆渣揉成了丸子,下鍋一炸,配上雜糧粥和醃辣白菜,又是一頓他崇尚的「營養均衡」的晚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4:53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四章 甜酒

  豆漿和油豆皮的製作非常成功,就連副產品——豆渣,都做出了味道和賣相都不錯的食物,易弦的野心又大了點,感覺自己向「支配廚房」這個目標邁了一大步,於是又鼓動何田做米酒。

  酒麴是早就買好了的。早在他們第二次去春天的集市,他用自己分到的那份錢,還有打劫士兵衣服時順手拿到的錢大肆購買糯米和大米時就想好了,今年冬天無論如何要吃上酒釀圓子。

  現在,新鮮鴨蛋也有了,糯米粉也有了,就差甜酒了!

  他巧舌如簧勸何田,「甜酒可是好東西啊,每天早上挖一勺,加一碗水,打一個蛋,煮熟了就是一頓早餐,吃了全身熱乎乎的。還有,你大姨媽來之前吃幾天,肯定肚子就不疼了。」

  何田臉紅紅的,「你還懂這個呢?」

  「我不懂,可是人家賣酒釀的廣告上都這麼說的呀。還有,糯米粉做成小圓子,熱水裡加些酒釀一煮,就是酒釀圓子,晚上當夜宵最棒了!」

  既然是這麼好的東西,那就做一點吧。

  做酒倒不用兩個人再推敲了,買酒麴的時候人家說的很清楚,易弦都記下來了。

  取一斤糯米,泡一個晚上,洗淨,控乾,在蒸籠上放上紗布,糯米倒在上面,蒸熟後放涼,放進乾淨的容器裡,加上揉碎的酒麴,中間挖一個小坑,加上涼開水,讓水淹沒小坑就行了。蓋上蓋子,放上幾天,酒麴中的微生物就會發揮魔力,讓糯米飯變成糯米酒了。

  如果有現成的酒,在做甜酒時加上兩勺,會幫助發酵,做出的酒會更香醇。

  易弦做的時候就加了兩勺從熊男那裡換來的烈酒。

  連做酒的容器他都早準備好了——燒陶器時,他讓何田專門燒了兩個帶蓋的陶盆。

  陶盆放在靠近爐臺的地方,三天之後,果然做出了甜酒。

  易弦用一隻鐵勺子把糯米飯中間的小坑扒得更大一點,渾濁的酒漿就從四面八方湧進小坑,米飯也早已經變得軟軟的了,何田拈起幾粒米,只見米粒變得鬆散,一拈就碎成了一團,裡面滲出酒汁。

  易弦舀了一勺酒漿餵何田,期待地看著她,「甜不甜?」

  何田抿著嘴笑,「甜。」

  酒釀做好了,易弦先舀幾勺放在鍋裡,加上兩小碗水,煮沸時打進兩個鴨蛋,用筷子把蛋白攪成一絲絲的白絮,不等蛋黃完全煮硬,就一人一碗盛出來。

  從前,何田每天早上醒來後,升起火,煮上早餐,喝幾口熱水去趕快出門掃雪了。熱水雖然能讓身體暖和些,可沒有什麼營養,等掃完雪,經常因為累和缺乏血糖手指發顫。

  喝了酒糟蛋之後可就不會這樣了。

  易弦讓何田連湯帶水把這碗酒糟蛋喝下去才出門,何田掃了一會兒雪,發覺甜酒煮蛋真的是個好東西,用它來當早餐雖然不會吃得很飽,可是它快啊,下水一煮開就行,吃完全身熱乎乎的。

  到了晚上,還能做一碗酒釀圓子當夜宵。

  圓子也很好做,用糯米麵加上水,揉成小小粒的就行了。要是講究一些,再包上磨碎的黑芝麻和玫瑰醬調成的餡兒。要是嫌芝麻餡兒膩味,就用玫瑰醬汁和麵,做出的小圓子粉粉嫩嫩,帶著玫瑰香,和甜酒釀一起喝,更香甜了。

  酒釀用來和麵,發酵好的麵團,蒸出的饅頭也格外蓬鬆柔軟。易弦還用紅豆沙和玫瑰醬調了餡兒,包成掌心大小的餅,塗上一層豬油,撒上幾粒芝麻,放進烤屜裡烤成了甜餡兒的小燒餅。小燒餅做好後能放好久,想吃的時候拿出幾個,放在烤屜裡熱了就能當點心。

  酒釀做好之後,如果不煮沸,就要儘快用完,不然,酒麴還在發酵,酒漿漸漸由濃甜變得有一絲辣味,然後越來越辣,酒精度也越來越高。

  第一鍋酒釀做好後,河面就凍得硬了。

  何田把這次冰封的日子也記錄下來。足足比去年早了三周。

  在去河對岸捕貂之前,易弦把這鍋甜酒釀煮沸,放涼後分別放進幾個竹筒裡封好,準備拿到狩獵小屋去。除了甜酒釀,他還做了些小甜酒燒餅,也一起帶去。

  鴨蛋倒是想帶的,可是要在零下二十幾度的路上走上幾個小時,即使用棉被包著,也難保到了之後鴨蛋不會凍裂。

  有了去年的經驗,易弦知道都要做什麼準備了。

  出發去河對岸的前一天,要先把冰洞裡的釣竿拿上來,魚鉤換上新魚餌,還要打些水放在家中的水缸裡。竹竿一拉上來,魚鉤上果然掛著一條肥大的江鱈,足有手臂那麼長,魚身最粗的地方用雙手都難以合住。

  魚一提出水,在冰面上跳了幾下,就凍得像塊石頭。

  家中的火爐要填滿木柴,以保人不在家的這些天,爐子裡的火一直不滅。木柴堆放要有技巧,要一大一小間隔著放,所以火才會緩慢而勻速地燃燒著。

  木屋房頂上的雪全要掃掉,以防突然的大雪。如果沒人及時清理,積雪會把房頂壓塌。最後,再將四面牆都用雪磚圍上,讓房子更加保溫。

  放鴨兔的窩棚也是同樣處理,當然,還得準備充足的糧草。為此,得多放幾個自動餵食機器。

  出發那天的天氣倒不錯,雪霽雲開,天藍藍的,可陽光並不算太強烈,所以不會刺得眼睛發痛。

  一行人順順利利走過河面,到了林子裡。

  在林中走了一會兒,小麥對著一片灌木叢汪汪叫,何田摘掉手套,舉起獵槍,一隻松雞撲簌簌飛出來,飛到附近一棵樹上。

  松雞是很笨的動物。

  它的體型比大雁還要大一點,不怎麼飛,也飛的不高,喜歡在灌木叢和草叢中活動。在林子中,能對它構成威脅的食肉動物都是不會爬樹的,所以它覺得,只要飛到樹上就安全了,卻沒想到人類是會用槍的。

  於是,今晚的晚飯就有著落了。

  小麥是第一次在雪地中把獵物給主人叼回來,它蹦回來的時候小鬍子小眉毛上還掛著雪花,看起來實在太可愛了,又被易弦抓起來舉高高頂頭。何田連聲呵斥,制止這種損害獵犬尊嚴的行為,但是,小麥好像不講究尊嚴,被舉高高的時候還搖著電動馬達臀,何田眯著眼睛「嘖」了一聲以示看不慣,真擔心小麥屁股上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得太快飛出去。

  到了離河岸最近的狩獵小屋附近,何田想起去年的事,沒直接去小屋,而是繞道觀察了一番,才走過去。

  易弦倒不覺得這家人在被他虐了一番之後還有再跑來佔便宜的膽量,更別說是策劃伏擊來報復他們了,但也沒制止何田。

  兩人到了小屋,先升起火,再用雪化了水,做上午飯。

  何田把那隻松雞放在雪地裡,踩在雞胸上,抓住兩個雞翅根部用力一拉,松雞翅膀就連皮帶毛全都褪了下來,她再抓緊雞翅上的皮,小心扒開,就能把整個雞子褪得光光的。

  沒了雞皮,松雞淡紅色的肉直接露出來,這時再從背部砍一刀,拉著脊椎破開肚腹,取出內臟,抓一把雪擦淨,雞肉就能下鍋了。

  因為沒有了皮,松雞最好是炒或者是煮來吃,烤的話,雞肉就太柴了。

  何田拿著松雞的腸子去了布下陷阱的林子,把腸子割成小塊當做誘餌。

  雞肝待會兒切片放在土豆粉條湯裡,雞心給小麥吃,雞胗和雞肉一起炒了當晚餐。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巡視陷阱,十分開心地提回來四隻貂鼠。其中一隻貂鼠的皮毛油亮,豪尖透著紫黑色,個頭也不小。

  這些貂鼠的肉,當然都是小麥的糧食。

  除了貂鼠,還收到一隻紅毛松鼠。

  何田教易弦給松鼠剝皮,「越是小的動物越難剝,其實去年不該讓你用兔子試手,要是從獐子麅子或者鹿這種大獵物開始,你應該很快能上手的。」

  兩人正在教學互動呢,忽然聽到遠處有母鹿的叫聲。

  何田停下來,凝神聽了一會兒,「奇怪。這不是鹿的叫聲,是鹿笛模仿的。察普家怎麼在這時候捕鹿呢?」

  這時候並不是最佳的捕鹿時機。

  冬季,樹木花草凋謝枯萎,獵人們沒有什麼掩體,也很難在雪地裡待得久。平時一刻也靜不下來的林子這時候是一年中最安靜的時候,昆蟲銷聲匿跡,候鳥南飛,不少小動物冬眠了。這種安靜讓鹿變得更警惕,作為食物鏈下層的動物,它們有著很好的聽覺和嗅覺,少了繁茂的花草,視野更加開闊。

  而且,食物缺乏和寒冷,讓雄鹿們無暇分身。

  要是在春秋季,聽到鹿笛聲,不久就會有雄鹿前來查看。

  可是,今天,鹿笛響了好幾次,卻始終沒聽到槍聲。

  易弦一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今年冬天來得太早,第一場大雪又太猛烈,我們覺得自己沒做好入冬的準備,有人準備得還遠不如我們。」

  「可是他們家還養著野豬呢。」何田想想在秋季集市上看到的察普兄弟,他們可是帶了好幾頭豬的豬肉來交換的。

  反正,何田把幾支獵槍都填滿了彈藥。要是他們好聲好氣的,她也有熱水給他們喝一杯,要是……呵呵。

  到了下午兩點多,天色漸漸陰沉,像是又要下雪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小屋中正在談笑,察普老爹帶著兩個兒子前來拜訪了。

  他們一來,先解下獵槍,放在門廊上,向窗子裡的何田易弦舉舉手,以示沒有敵意。這在從前當然是不必的,可是,察普一家自己也知道,他們和何田的關係早就不好了,算不上勢如水火,可是,也絕不友好。

  何田開了門,「察普大叔,你好。有事麼?」

  察普老爹面露尷尬。

  他兩個兒子幹了些什麼,他是知道的。知道,但是沒阻止。

  他是想著,要是兒子們成功了,那不是挺好的嗎?要是何田翻臉了,他再打兒子們幾巴掌,把事情圓過去,也不吃虧。

  自從何田爺爺去世,他就覺得,何田家再難興旺起來了,憑著一老一小兩個女人,能幹什麼呢?就算何田奶奶能做出最厲害的彈藥,何田家總是收拾得更乾淨,一家人一看就和別的山民不同,可是再乾淨漂亮,能多出一塊豬肉麼?

  有了這種輕視的心態,再和何田祖孫倆打交道時,生怕她們會求他家幫忙,就算是以物換物,也總會覺得何田家占了他們的便宜,漸漸地疏遠了她們。

  等何田奶奶不幸身亡,察普老爹立即想到的不是從此何田一個人生活一定更艱辛了吧,而是,哎,那把她弄來當倆兒子的媳婦不是挺好的?

  現在有求於人,他難免有些慚愧,可是也不能不開口。

  他拿出一塊臘肉,勉強笑笑,「看到你屋子的煙囪冒著煙,知道你來了,給你送塊豬肉。」

  何田沒接,笑眯眯說,「大叔還是留著吧,我們家不缺糧。」

  察普老爹只好把肉收回去,難堪地笑了笑,「不缺糧……最好不過了。」

  何田請他們進來,察普老爹是第一次看到易弦的真容,先是一愣,然後笑得滿臉皺紋像菊花,跟何田說,「你這孩子眼光真不錯,你男人這模樣,嘿,跟你般配。」

  何田臉一紅,默默給三個不速之客倒水,易弦就大模大樣地擺起「何田男人」的款,跟察普老爹說起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5:13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五章 美味大青蟲

  正如易弦所料,察普一家沒準備好過冬,還遭了雪災。

  家中的豬圈被雪壓塌了,小豬崽子和一頭大豬都壓死了,只剩下一頭閹割過的公豬,他們家種的第二茬土豆還沒收,全都凍壞了。

  禍不單行。為了把埋在雪裡的小豬崽子們挖出來,兩個蠢兒子在豬圈邊升了兩個火堆,想把凍硬的雪融化了,可是卻沒想到雪水會流進地窖裡。

  豬崽子挖出來之後,又過了幾天,他們才發現家中地窖進了水,別說早先收起的糧食,就用豬肉換回來的糧食也沒保存好,幾乎全都發黴了。

  具體怎麼發黴的當然沒臉告訴別人,簡直太丟人了。

  何田瞧他們這副倒黴相,再想到當初他們怎麼欺負自己的,就不禁幸災樂禍地想,就你們家那衛生標準,地窖裡說不定還放著十年前的食物呢,今年才發黴已經是祖宗保佑了。

  易弦倒是看上去比她厚道得多,一聽人家倒了大黴,非常沉痛地表示同情,但是,他一個字也不提借糧食的事。

  察普老爹等了半天,竹杯裡的水都喝乾了,這倆人一點表示都沒,他就開始追憶當年何田爺爺還在時兩家是多麼要好,有一年,他家也是時運不濟,冬季缺糧,何田爺爺立即給他們送了一大袋小米,兩串熏肉,還帶他鑿冰捕魚。

  這種小伎倆在易弦眼裡哪裡夠看,當即也懷念起何田爺爺奶奶,又說起自己和何田,「我們兩個年輕,沒有老人家老道,今年下第一場大雪時也是很發愁呢。」末了,他再補一句,「幸好我們倆攢夠了糧食。」

  說著,他握著何田的手,笑吟吟看著她,「就這樣,我媳婦還很節省呢,前幾天我要用糯米飯做酒釀,她還抱怨我呢,每天早上煮上一碗酒釀再打個新鮮鴨蛋,熱騰騰地喝下去又暖和又養人。」

  察普一家聽到這話肚子裡都要咕嚕嚕叫了,什麼甜酒釀,一聽就是好吃的!竟然還有新鮮鴨蛋!

  察普兩兄弟心裡那嫉妒羨慕就不用說了,他倆進屋以後就被易弦冷冷掃了一眼,嚇得不敢抬頭,可是想起剛才何田開門時的樣子,比原先還要嬌豔,肌膚勝雪,兩頰粉粉的,像是嫩的能掐出水。那過的日子,肯定是很滋潤了!可不,人家還有新鮮鴨蛋呢。

  察普老爹只好不要老臉了,提出了要借糧過冬的事。

  易弦先裝作為難,「唉,就算攢夠了糧食,我們家只有兩個勞力,又能攢多少呢?」您家可是有三個勞力啊。

  察普老爹苦求,易弦只好為難著看看「他媳婦」,最後商量一番,同意借給察普家一些糧食,再教他們鑿冰拉網捕魚。

  不過,借了糧食,卻不要他們還,只要他們今年夏天抽出時間來幫著幹活兒。

  還有,糧食不能一次全給他們。

  何田跟易弦是一個口吻,「畢竟我們的糧食也不多呀。只能我們倆緊巴點,湊出來一些借給你們,要是一下全給你們了,萬一有點什麼意外,我們沒糧食了,到時候你們又去找誰借呢?」

  易弦當即拍「他媳婦兒」馬屁,「你想的真周到,這叫分期借款。」

  眼看家裡的存糧都要見底了,不管何田他們提出什麼交換要求,察普一家當然是都答應的。

  何田學著易弦的口氣「作難」了一會兒,說,「也不能讓大叔你們空手回去,我們也沒帶太多糧食來,只能勻出半袋土豆乾兩條熏魚,大叔要是不嫌棄,先拿著吧。等我們回了家,你再來我們家取糧吧。」

  察普老爹千恩萬謝。

  告辭時,察普哥指指放在盆裡扒了皮的松鼠,「這個……你們還要麼?」

  何田心想,這家人可是餓狠了,恐怕發黴的不止是食物。搞不好他們家肉品也是放在地窖的,也都給淹了。

  出了門,察普老爹就往大兒子腦袋上敲一記,「蠢貨!為什麼要這個!」他恨鐵不成鋼地拽那隻扒了皮的松鼠,「那兩個人鬼精鬼精的,這下肯定猜到咱家地窖進水了,存貨都失效了,只能下套子打獵!」

  察普弟咕噥,「爸你都說了,咱就剩那一盒彈藥了,可不就是只能下套子打獵了,還打我哥幹嘛?」

  「唉。我怎麼養了你們這兩個蠢貨,好好的地窖會給弄得進水。」察普老爹長歎一聲,不過,幸好眼前的危機已經度過,何田一家答應借糧,只要熬過了冬天,就好辦了。

  「咱們夏天真要去他家幹活還債嗎?」

  「不去?不去你能保證以後都不求人家幫忙嗎?」

  兩個兒子嘰咕著,察普老爹歎口氣,「到時候再說吧。」

  何田和易弦怕不怕察普一家借了糧不還,或者夏天時耍賴呢?

  易弦摟著「他媳婦」淡淡一笑,「我本來老早就想取他們狗命了。後來聽你講『這附近所有的資源都是我們的』,我一想,既然上天給我們這家人當鄰居,那肯定也是給我們用的。放心吧,媳婦兒,不會虧的。很快就讓他們分期還貸。」

  何田臉紅紅的,輕輕拍他臉,「誰是你媳婦兒?不害臊!」

  易弦嘻嘻笑,「噢,那剛才人家管我叫『你男人』你也沒說不是啊?我是你男人,你當然是我媳婦兒了。何況這麼說的還不止察普家那老頭兒呢,幫咱們做窗子的木匠大叔,三三和她哥哥,哦,還有,那天在集市上,那麼多來跟咱們換東西的人,都這麼叫我,嘖,我好像從沒聽見你說什麼啊!」

  本來兩人是並肩坐在爐子前,他摟著何田,他說著說著就得寸進尺,雙臂一用力,把何田半拉半抱地放在自己腿上一通揉搓加啾啾啾。

  這倆人親昵得連小麥都看不過眼,趴在狗窩邊哼哼了幾聲。

  這次捕貂,何田和易弦在幾個小屋間往返,三四天後收穫了近二十張貂皮,滿載而歸。

  這麼成功,是因為他們做好的充分的準備,小屋之間的道路修得很好,便於在之間往返,春季時陷阱也做得好,分佈合理。

  一隊人馬回到家,先移開鴨兔窩棚門前的雪磚,把棉布門簾掀起來,門打開一條縫通通風,再把木屋門前雪磚移開,爐子裡的木柴看起來只剩下一些火星了,易弦用鐵釺子扒掉厚厚的灰白色的灰燼,下面的木柴還在靜靜燒著,閃著火紅色的光,趕快添上一把柴草,把火挑旺了,再加上一塊厚木柴。

  回家的時候,何田提起魚竿,魚鉤上又掛了一條魚。她重新放好魚餌,把魚拎進屋子,放在一個盆子裡,擱在爐臺上。

  今天這條魚不是江鱈,個頭非常大,通體銀白,鱗片細小,只也魚鰓後方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鱗片是淺粉色,像是塗了胭脂,所以附近的人都叫它們胭脂魚。

  何田準備晚飯的時候,易弦去清理鴨兔窩棚。

  這幾天,鴨兔不缺吃喝,暖暖和和,就拉了很多的便便。

  溫室建好之後,鴨兔的便便就不倒進廁所下面了,易弦在溫室裡放了一個底部有門的大木箱,倒進一次鴨兔便便就在上面蓋一層草木灰,還有從鴨籠兔籠裡掃出來的髒了的乾草,還有大米的便便和乾草,每過一周,打開木箱下方的門,就能收到已經漚好的肥料,剛好給溫室中的各種作物用。

  他忙了半天,天色漸漸暗淡。

  過了十一月中旬,日照時間縮短得更快了。

  去河對岸前還是快五點才天黑,現在,過了下午四點鐘,天很快就黑得透透的了。

  回到木屋,何田已經煮上粥了,她從地窖裡抱出來一棵捲心菜,還拿了一塊大大的醃野豬肉。

  這塊野豬肉是豬肚子上的肉,截面一層白色的脂肪一層粉紅色的肉,看著就非常好吃。

  何田切了兩片醃肉,摘下兩片捲心菜的葉子,先放在熱水裡一焯,再拿出來放在盤中備用。

  她讓易弦幫忙把魚排剔出來,剁成泥,和鹽、糖、花椒混好,攪勻後再加一粒蛋,攪成糊,把捲心菜的菜葉鋪平,塗上一層糊,再鋪上醃肉,握緊菜葉,捲成一個捲,紮上小竹籤子,放在盤中,擱在蒸籠裡。

  易弦看了一眼,笑道,「像個大青蟲。」

  等粥煮好了,菜也蒸熟了。

  拔掉竹籤子,何田呼呼手指,「好燒好燒。」

  易弦主動請纓,「接下來做什麼?我來。」

  「把它切成一釐米厚的片。」何田指指盤子中的大青蟲。

  易弦切開一片之後,就叫了一聲好。

  捲心菜的碧綠的菜葉裡包著一層白色的肉糜,然後是一層粉紅色的肉,截面的顏色真是漂亮極了,他不顧燙手先捏起一塊咬了一口,「嗯……好吃!」然後再吹吹,遞到何田嘴邊。

  怎麼能不好吃呢,魚肉非常新鮮,醃肉又味道十足,捲心菜也保存得很好,菜葉裡的甜味和魚肉的鮮甜,豬肉的鹹香混合,當然好吃了!再淋上醬油和糖攪好的醬汁就更好吃了。

  他們回來的第二天,察普家的兩兄弟就如約拜訪。

  按易弦的說法,他們是來分期還貸了。

  易弦也不跟這兩個人客氣,先領他們去了鴨兔窩棚,叫這兩人打掃糞便,又指給他們看鴨子籠子,「新鮮鴨蛋每天都有,就是不好拿,不過煮熟了就很方便了。」

  兩兄弟看到有食物,幹活兒就有勁了,何況,他們是吃過易弦的苦頭的,打掃起來比給自己家幹活兒還盡心呢。

  打掃完了鴨兔窩棚,易弦叫他們把鴨糞兔糞放到溫室去。

  這兄弟倆這次算是大開眼界,乖乖,水晶宮一樣的房子!裡面種的蔬菜在這季節還綠瑩瑩的。

  易弦也不指望這兩個蠢人會侍弄蔬菜了,只要他們能在他和何田外出的時候來除草,澆水就行了。

  這些活兒兩個壯漢來幹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只一會兒就忙完了。

  何田叫他們到冰河上,教他們如何在冰洞間下漁網。

  鑿冰洞,是住在這附近的山民從小就熟練掌握的求生技能,察普兄弟當然也會,但是,因為養著豬,家裡又有兩兄弟打獵,察普家已經有很多年沒在冬天鑿冰捕魚了。

  所以,他們也沒有提前準備活餌。眼看儲存的食物要見底,父子三人也試著在冰洞裡放下魚線魚鉤,掛上一小片肉做餌。可是魚鉤放在水裡幾天了,隔著冰層能看見魚在下面游來遊去,就是沒有魚理會魚餌。

  至於用漁網在冰層下面撈魚,察普一家在春夏還懶得下網拉網呢。入秋之後,漁網就沒修補。兩兄弟根本沒在冬天下過漁網,察普老爹也是很多年前遭難的時候跟著何田爺爺拉過幾次網,從此就沒再碰過。硬著頭皮把漁網下進冰洞裡了,真的有魚遊進去了,老爹指揮著兩兄弟拉網,網拉到一半,撕爛了,魚全跑了不說,半片漁網也被水流沖走了。

  察普老爹這時才後悔起來。當年何田爺爺帶著他拉過幾次網後還勸過他,在森林裡討生活,只會一種捕獵方法,只會捉一種獵物,就覺得能萬無一失了,那心也太大了。

  起初,他還把這話放在心上,每年不管食物夠不夠的,總會和媳婦一起鑿兩個冰洞,放下漁網。後來,連生了兩個孩子,他媳婦也懶了,就說他,「家裡每年養著這麼多豬,我再種點土豆蘿蔔,缺什麼春秋兩季的集市上用豬肉換就成了,何必大冷的天去拉網,冰水浸到手套裡,手跟刀割一樣疼。」

  是啊,冬天捕魚是非常辛苦的,就是何田,去年如果不是突然多了易弦,她也不樂意拉網捕魚的。

  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人家教了你求生的本事,你學了,又忘了,再要用到的時候只能後悔。

  所以,察普老爹是沒臉來的。他派兩個兒子來。

  倆兒子至少跟何田是同輩的,她教他們,也沒什麼,讓他來和一個丫頭重新學拉網,那老臉還要不要了?

  何田跟易弦示範了怎麼在兩個冰洞之間放下漁網,怎麼拉網,怎麼再把漁網投進冰洞,還讓察普兄弟練習一次,最後,又借給他們一副舊漁網,兩兄弟感激不盡。

  臨走前,易弦給了他們一袋土豆乾一袋紅薯乾,還有十個煮熟的鴨蛋。

  他冷冷瞧瞧他們,「去吧,要是順利,你們冬天吃的也有著落了。要是不行,就四天以後再來對面的木屋找我們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5:30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六章 生日

  察普一家這個冬天過得很憋屈。整天都活在缺乏食物的陰影下。要花時間捕魚,補漁網,還要隔幾天就過河去何田家幹點活兒償還貸款,捕貂就不太順利。

  他們每次看到空的捕貂陷阱,或是抓到了松鼠野兔的夾圈,總是抱怨,後悔,唉,要是地窖沒進水就好了,要是豬圈沒被壓塌就好了,要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來得晚點就好了,然後就想到,要是何田能把她家捕貂陷阱其中的秘訣告訴他們,那不就好了?

  每次去借糧食的時候,何田易弦沒說什麼刻薄的話,這兩兄弟還會想,借個糧而已,還要幹活兒還貸,還要明年夏天來幹活兒,哼,要不是地窖裡的存貨都潮了……

  這兩兄弟都是蠢的,有這些想法的時候都寫在臉上了,易弦本來就不是什麼善類,一眼瞧見,找個理由把何田支開,一人一拳下去,頓時錘得這倆渾人機靈多了。

  何田怎麼能看不出察普兄弟在想什麼,還跟易弦奇怪呢,「今天他們來的時候看起來沒打好主意,怎麼走的時候乖順得跟狗一樣?」

  易弦晃晃拳頭,笑道,「當然是因為我跟他們講道理了。」

  有的人,還真是好言好語聽不進去,非得挨頓打,才能明白點兒。

  比起察普一家,何田一家今年冬天過得可滋潤了。

  各種食物齊備,被褥全是用新棉布新羽絨做的,又鬆軟又香,爐子一直燒著,屋子裡暖融融的,每天還有新鮮鴨蛋。捕貂的運氣也很好,兩個人在河兩岸的狩獵小屋往返,平均下來每天都有三四條貂皮。

  今年的貂皮質量也都上乘,入冬一個多月,光是紫貂大鼠就已經收了十條,更不用說其他品質的貂鼠了。

  察普一家怨天尤人,時不時還因為嫉妒生出惡念,卻從來沒想一想,前年何田一個人生活,一樣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去年她家突然多了個人,也曾遇到和他們今年一樣的缺糧窘境,可是人家只花了一年時間就能過得比之前富足。為什麼?天道酬勤。

  進入十二月後,貂鼠活動得更加頻繁了,貂皮的質量也更好。

  何田和易弦每天忙忙碌碌。

  再次從河對岸回到家中,何田把收到的貂皮分類計數,一面高興,一面都有點擔心了,「這才十二月中旬,我們已經有四百條貂皮了。天啊,會不會今年抓得太多了,明年沒貂了?」

  易弦噗嗤一笑,「那你就先屯著今年的貂皮。等哪年貂皮收的少了,你再拿出來賣。」

  何田心裡也是有譜的,「咱們去年賣了四百條貂,換來的錢買米麵鹽糖,種子,布料綽綽有餘,要不是因為遭了賊把窗戶給打爛了,我們現在還有一筆錢呢。我想著,要不咱們以後每年就賣四百條吧。其他都屯著。要是鹽糖這些必需品起價了,我們再多賣些?我聽爺爺奶奶說,兔子、貂這些動物,都是七年多七年少。咱們在貂多的時候屯著貂皮,在貂少的時候拿出來,不就奇貨可居了?」

  易弦沉默一會兒,微笑著看看何田,「沒想到我媳婦兒還挺有商業頭腦呢。行,你看著辦吧。」

  兩人早就說好了今天回家休息,現在點了點貂皮數量,已經超過了今年的目標,心情更是舒暢,一起坐在桌子邊,嗑著何田炒的南瓜子閒聊。

  「沒想到南瓜子真的挺好吃的。明年咱們要不要多種點南瓜啊?」

  「你可饒了我吧,入冬以後,南瓜餅、南瓜饅頭、南瓜發糕、南瓜煎餅……還時不時來個臘肉燉南瓜,排骨燉南瓜,南瓜米飯,我都吃怕了,你明年還要多種呢。」

  何田被易弦說的不好意思了,「那咱們收穫之後可以拿去換別的東西呀。」

  易弦給她潑冷水,「那麼沉,又不是肉不是魚,又不能像米麵鹽糖那樣能保存得很久,誰要啊?」

  「那我們就做成南瓜饅頭再去換,或者做成南瓜派去賣,我看你剛才說了半天就沒提南瓜派,我做南瓜派的次數其實比做什麼南瓜饅頭的次數還多呢,你這麼挑嘴的人都吃不煩,肯定別人也願意吃。秋收之後大家都覺得辛苦了那麼久,都想犒勞自己,誰不想嘗點新鮮的食物啊。」何田想起三三賣棉衣攤子的紅火勁兒,真有點動心了,「秋天集市的時候還真沒人想起來賣做好的吃食的,明年我們就在攤子旁邊支一個爐子,做點蒸南瓜糕,或者炸的也好吃,用蘆葦葉子一包就能拿走吃了。」

  「哎喲,你不就是想多收點南瓜子嗎?用得著這麼麻煩麼?笨笨。我跟你說,南瓜子有南瓜子的好處,你吃過葵花籽麼?西瓜子也好吃。再說,咱們春天賣了貂皮,拿錢不能直接買些瓜子嗎?」

  說起吃食,易弦一向是很有心得的,「我們種的這種西瓜,籽很小,就不說了,有一種專門吃西瓜籽的西瓜,瓜子顆顆有指甲蓋這麼大,油潤飽滿,還有葵花籽,還能炒成各種味道的,奶油、話梅、蟹黃、玫瑰……我最喜歡的是一種話梅味的西瓜籽,還帶點薄荷的涼涼的味。」

  不過,他的心得僅在吃上,何田一問是怎麼做的,易弦兩手一攤,「我怎麼知道?」

  於是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這些好吃的瓜子是怎麼做的。

  正說著,爐子上的水壺嗚嗚地響了,易弦推推何田,「你收拾好,我把水提過去,你先洗澡。」

  何田提著裝了換洗衣服的籃子去了洗澡房,還沒換衣服,易弦又提了個籃子跑來,嘻嘻笑著在浴桶上放一塊寬木板,從籃子裡拿出一碟瓜子,一碟蛋黃酥小餅乾,一隻小竹筒和一個小竹杯,這些都放在木板上,他籃子裡還有東西,是一個蓮花香座,裡面放了粒香丸,點著之後放在屋子中間的爐子上,最後,還有一個小碟子,裡面不知放了什麼液體,蓋著一塊密實的紗布。

  何田從他變魔術似的一樣一樣往外拿東西時就一直微笑,「哇,這麼享受啊!」

  「這算什麼。」易弦這個不能被表揚的病是不會好了,他輕嗤,「以後我還要改造可以隨時放冷暖水的水管呢,還要做個超大的浴缸,可以讓兩個人一起坐進去那種。」他說著看何田,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形,似笑非笑,脈脈含情。

  何田頓時心臟就砰砰兩下,她立即知道這傢伙又要使美人計了!自從易弦請她觀賞研究龍是哪九種動物的形象合而為一的,這美人計就沒少使用,可是她非常沒出息地一點免疫力都沒練出來。

  她趕快把他推出去,「行了,我要洗澡了,不然水都涼了。」

  何田平時洗澡不像易弦那樣一洗洗半天,不過,今天不一樣。易弦特意給她準備了一鹹一甜兩樣小零食,竹筒裡裝的是過濾過的甜酒,冰冰的,喝起來甘醴爽口。她泡在浴桶的熱水裡四肢百骸無一不舒服,再看看那個裝紗布的小碟子,把紗布輕輕展開,一看就樂了,紗布是橢圓形,上面開了三個洞,「哈哈,這是面膜啊!」

  她聞一聞,碟子裡面放的液體像是加了玫瑰味的甜酒,比甜酒更黏稠,是淺粉色,何田用手指拈了拈,猜測是易弦什麼時候把玫瑰花瓣跟甜酒糟混合碾碎做的。

  他在這方面比她有天賦。今年夏天收完玫瑰花和蜂蠟,他就想出在潤唇膏裡加玫瑰花汁的點子,給何田專門做了一盒潤唇膏,塗上之後嘴唇亮晶晶紅潤潤,用易弦的話說,看到就想用力咬一口。

  誰知道玫瑰酒糟面膜有什麼用,但是想必裡面酵素挺多的,聞起來也香香的,何田就撈起來敷在臉上了。

  香丸的香煙和浴桶裡的蒸汽一起嫋嫋上升,何田敷著面膜,靠在木桶壁上,全身浸在熱水裡,再想想門外緩緩飄落的白雪和被雪覆蓋的森林,暗歎易弦真是懂得享受。

  這麼一享受,何田這澡就洗了很久,還提起爐子上的水壺又加了次熱水。

  等她心滿意足洗完了,再塗上今年特製的玫瑰花香味的潤膚霜,穿好衣服,擦乾頭髮,樂呵呵提著籃子回到家。

  何田推開門,「易弦你也去洗……」

  她看看桌子上的蛋糕和小蠟燭,愣住了。

  易弦本來笑眯眯的,等了一會兒,看何田還是呆呆站在那兒,趕快把她拉到桌子前按著她坐下,「生日快樂呀,何田。」

  何田盯著那個賣相很普通甚至還有點歪斜的小蛋糕,還有蛋糕上那根小小的粉紅色蠟燭,再抬頭看看微笑的易弦,小嘴一撇,哭了。

  易弦在何田進來之前早就想像過很多次她會有什麼反應,是會開心地跳起來,還是會感動地撲他懷裡抱著他臉頰啾啾啾?還是會「哇」一聲,然後傻樂半天?但是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嗚嗚地哭起來,哭得小麥都慌了,從桌子下爬出來趴著她的膝蓋,跟她一起嗚嗚嗚地叫。

  易弦摸摸何田的腦袋,「你哭什麼呀?你不高興麼?」

  何田嗯嗯嗚嗚地哭著,使勁點點頭,斷斷續續地說,「高……高興的。」

  「那你哭什麼呀?」易弦哭笑不得,坐在何田身邊,捏捏她鼻子,「先許個願,吹蠟燭,然後切蛋糕。」

  何田「嗷嗚」一聲,抱住易弦的脖子,哭得更厲害了。

  易弦拍拍她脊背,又摸摸她還有點濕的頭髮,「你是怎麼了?」

  何田把包頭髮的布巾拽下來,胡亂擦擦臉,哽咽著,「我是……沒想到。」

  她忽然又破涕而笑,指指小蠟燭,問易弦,「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蠟燭是第二次去春天集市的時候就買了!」易弦終於可以小得意一下了,這才是他期待的反應啊,「蛋糕是你剛才洗澡的時候做的。做的有點急,可能不太好吃。」

  去年何田生日的那一天,她並沒任何慶祝,只是在記事本上寫了幾筆。

  易弦那時剛來到不過三個月,當時看出來她心情不好,並沒敢問,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天是她生日。

  「你那時候說,如果生日沒有家人慶祝,也就不用過了……」易弦接過何田手裡的布巾,給她擦擦眼淚,「你現在有家人了。」

  何田一聽這話,抱著易弦又是一陣大哭,她哭了幾聲,又哈哈大笑,轉眼間想到了早已逝去的父母,爺爺奶奶,想到他們沒能看到易弦,又是一陣酸楚,又開始掉淚。

  這短短的幾分鐘裡,何田的情緒就像坐了過山車,驚訝,喜悅,感動,酸楚……全攪和在一起了,易弦催她許願時,她吸吸鼻子,「我該許什麼願呢?」

  易弦笑,「許你自己想要的願望啊!問我幹什麼?」

  何田閉上眼睛,雙手交握,虔誠地許了願,吹滅蠟燭。

  屋子裡點著兩盞小油燈,光線柔和,何田情緒又正激動,再配上易弦那麼漂亮的臉,哪還會嫌棄他倉促間偷偷做的蛋糕不夠蓬鬆又太甜呢。

  兩個人甜蜜蜜吃了蛋糕,何田在易弦腮邊重重親一下。

  等易弦洗了澡,何田也做好晚飯。

  易弦本來是想,今天何田過生日,讓她好好休息,他來做飯,所以早早地處理好了食材,沒想到何田手很快,在他洗澡的時候就把幾個菜做好了。

  兩人一起開開心心吃完飯,又一起開開心心編了會兒草籃子。

  臨睡時,兩人到了棚板上,易弦笑嘻嘻打開自己的衣箱,遞給何田一個小竹盒子,「生日禮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5:39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七章 身世

  何田沒想到竟然還有禮物!

  她笑眯眯打開盒子蓋,先看到幾片紅葉,全是易弦秋天時撿的。

  何田笑,「原來那時候你是在準備這個呀!」

  「嗯。我本來是做張賀卡的,可是沒有紙,就只好用紅葉了。」紅葉上寫著祝詞,字跡雋秀。墨是易弦從熏肉小屋裡收集的松枝油墨。

  何田掀起一片一片紅葉,一邊笑一邊看,以為這就完了,沒想到最後一片紅葉下面,藏著一件髮飾。

  那是條絲綢髮帶,上面綴著兩朵小巧可愛的玫瑰花,花朵的花瓣也是同樣的綢子做的,這紅色的綢子不知是怎麼織成的,質地厚實,顏色鮮豔,在燈光下閃著點點金光。

  何田小心把髮飾從盒子裡拿出來,美滋滋地放在手裡欣賞了好一會兒,然後想到,等等,這髮飾的布料怎麼有點眼熟啊?

  「哎呀!這是你那件斗篷上的布!」

  何田頓時覺得手裡捧的髮飾燙手了,她趕緊拉開衣箱要去看那件金貴的衣服給弄成什麼樣了,易弦還在笑,「你送我的又是貂皮坎肩,又是皮手套皮鞋,有夾層的外套,我還沒學會做這些,只能給你做個小玩意。」

  何田把那件衣服抖開,一看,還好,衣服沒被易弦剪出幾個大洞,只少了帶子。

  她鬆口氣,埋怨易弦,「幸虧你沒學會做衣服呢,不然是不是還要把整塊布給剪下來啊?」

  「……」易弦沒敢說,他當初確實是想給何田做條裙子的,後來一是裙子工程太大,暗中行動難保不提前暴露,就沒驚喜了。而且,做裙子?他從小到大都沒做過衣服,這時要做條裙子,談何容易啊!

  易弦在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時一向謹慎。

  他先偷偷翻出自己當時穿著的絲綢棉衣,把衣服裡面的布料拆開,試著剪了一下,失敗!完全的失敗!

  他看何田裁衣服時非常輕鬆,沒想到自己一上手,根本不成,現在還團成一團塞在衣箱裡面呢。

  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做點自己能幹成的吧。

  於是,他就想到了把衣帶剪下來,做了個髮飾。

  這次易弦不敢再托大了,沒敢再直接把布面給剪下來,先拆下斗篷領口兩條繫帶,先用樹葉實驗了幾次後才敢動剪子。

  一條繫帶剪下一半,剪成若干三角形的小塊,縫上邊,中間掐一下一針縫緊,就是一個小花瓣,五個小花瓣縫在一起,就是一朵小花的樣子了,再做兩層大的花瓣,三層花瓣錯開縫好,就是一朵玫瑰花的樣子了,再將一條細小的布條拈成一股,縫成花蕊,剩下的繫帶和另一條繫帶縫合,花朵綴在拼縫上,既可以當髮飾,也可以當頸巾。

  易弦手巧的程度和何田其實不相上下,但是,巧的方向完全不同,這些活兒要是讓何田來做,一會兒就完成了,可是易弦偷偷摸摸的,從夏天就開始,幾遇挫折,手指被針紮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做到前幾天才做好。

  不過,幸好,何田見到最後的成品非常喜歡,把兩盞油燈都點上,對著小鏡子臭美了半天。

  她摟著易弦,捧著他的臉又吧唧親一下,「這個生日我過得很開心。」

  何田想到上次在狩獵小屋,她去巡視陷阱,回到小屋正撞上易弦往懷裡藏東西,可能就是在做這個髮飾,一問,果然如此。

  易弦說起還揉揉肚子,「我急著要藏起來,還被針狠狠紮了一下。」

  何田噗嗤一笑,「你才笨笨呢。非要搞什麼驚喜。再說了,你用棉布做也行啊,我們買了那麼多棉布。」

  易弦搖頭,「春天買布的時候我看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布,也沒看到合適的東西,所以才想著給你親手做點什麼。」

  兩人柔情蜜意了好一會兒,蓋上被子,何田說,「你什麼時候過生日啊?到時候我也給你慶祝。」

  沒想到,提到這個,易弦很是悵然。

  他沉默著,何田看著他的側臉,輕輕握住他一隻手。

  易弦歎口氣,摟著何田,把臉靠在她肩頭,又沉默了一陣,輕聲說,「我從前……住在臨江城。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對,就是河流下游那個種稻子的城。我從小被城主收養,他告訴我,他是我父母生前好友。他沒有子女,收養了五個孩子,對我最好……」

  他輕輕笑了一聲,「至少,不管是別人看來,還是我自己覺著,都知道他對我和對其他的養子是不同的。別的兄弟如果做了錯事,或是功課做的不好,都會有師傅教訓,我,不僅會有師傅教訓,不管他多忙,都會親自問我,教我,罰我。他給我的衣食供應,玩物器具,全是最好的。男孩子哪有不淘氣打架的,每次我和其他兄弟動手,他都偏向我,所以,也一直有傳言,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我問過他,我父母是怎麼死的……」

  易弦聲音依然平靜,可不知為什麼,何田覺得心裡酸酸涼涼的。

  「他從來的說法都是一樣的,我父母是被臨城城主所害。那個城你也知道,就是種麥子的城。叫雙葉城。」

  何田和易弦這時都只穿著單衣,她感到自己肩上微微潤濕,心裡不由大驚——易弦竟然在哭。

  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雙葉城在臨江城的下游,相去不到一百公里。我從沒想過他會騙我……見過我長相的人也不少,可是竟然從來沒人在我面前流露出什麼……」

  易弦又笑了幾聲,這次笑意更冷,「或許其實是有的,只是我再也想不到。」

  「兩座城一直很和睦,據說,兩城城主從前還是好友,可後來不知為什麼鬧翻了,一連二十幾年不再見面。我也問過他,他只說,雙葉城主對不起他。雖然兩城城主交惡,但兩座城市仍然互不侵犯。」

  「不過,三年前,我們跟他們因為一片土地起了糾紛,從此打來打去,漸漸有了要爭個你死我活的勢頭。去年秋天,他讓二哥帶上我,還有一批死士,潛伏在雙葉城主的獵場——」

  何田聽到這兒,已經預感到有些不詳,果然,易弦說,「刺殺非常成功。應該說,太成功了,雙葉城的城主見到我時,完全愣住了,我也立即察覺了不對。太像了,太像了,他當時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我心裡有了猶豫,出手就慢了,二哥一刀刺進城主的胸口……他到死時,還在看著我,眼中流淚……」

  易弦的語氣十分平淡,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這故事也並不精彩,只不過,他講這故事時,用的是「我」的視角。

  「我裝作若無其事,和二哥一起回了城。果然,在回城的路上,二哥要殺我。到了這時候,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是我不願意信。我潛入城主的府邸,我要親口問他。」

  他這時忽然換了語氣,聲音冷峻,隱隱有些顫抖——「義父,雙葉城的城主,為什麼長得和我這麼像?」

  「他見到我,又驚又怕,隨即又露出很快意的神色,他問我,『小弦,你二哥呢?已經被你殺了吧?你既然殺了他,還有膽量跑來?你可真膽大,又幼稚。你還有什麼想不通的?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雙葉城主易冉才是你親生父親!你是他的私生子!』

  他轉述這番話時,語氣陰沉中帶著得意,『他對不起我!我買通一夥強盜,殺了他愛的女人,放火燒了房子,裡面放了具童屍,他以為你死了,卻不知道我把你從小嬰兒的時候偷來,放在自己身邊!我像養親兒子一樣養大你,教你各種手段,呵呵,我為什麼費這麼多事?當然是要你親手殺了你父親!就算你失手,他看到你的樣子,再想到我的手段,死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哈哈,哈哈。小弦,你告訴我,他見到你的臉時,是不是又震驚又難過?』」

  易弦說這段時,「哈哈」「哈哈」那兩聲笑慘然到極點,何田聽到他義父這些手段早就不寒而慄,現在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想要安慰他,又能說什麼呢?只好抱緊他。

  「他大概是想看我痛徹心扉的樣子,他籌劃這麼久,養我二十年,當然不想只用我一次就丟掉,說不定,以後還得多拿我取樂幾次才覺得划算,只是啊,義父,你把我教的太好了……我當即殺了他。他當時的表情……先是非常震驚,然後,竟彷彿是開心和快慰?唉,我也不確定。也許是我看錯了。畢竟,人頭掉在地上,只有那幾秒鐘還能做出表情。也沒醫學研究說那時候的表情是出自內心,還是不自覺的抽搐。」

  易弦說這段話時,先是有些迷惘,漸漸的,語氣又歸於平靜。

  易弦又沉默了好久,輕輕抬頭,和何田對視著,「所以,你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因為我過去二十年一直生活在謊言裡。我的親人全因為我死了,養我長大的人被我親手所殺。」

  「你覺著我聰明,可我活了二十年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被殺害我父母的人養大,還一度想著,要是他是我親生父親多好啊……何田,我就是這麼個糊塗的人,你還喜歡我嗎?」

  何田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流,用力摟住易弦頭頸,哽咽說,「嗯。還喜歡的。我喜歡你,從來不是因為你有多聰明。你手笨笨的,第一次編草鞋的時候我真怕你會把草鞋底扔到地上跳起來踩兩下,還有,你每次生火被煙嗆得直咳嗽的樣子我也特別喜歡。你這麼笨笨的,要是沒有我照顧,你在林子裡可怎麼辦啊?」

  她止住眼淚,小手捧著他的臉對他笑,「沒關係。以後你就和我同一天生日吧。這樣,還能省下一個蛋糕呢。」

  易弦嘴唇動了動,半晌,輕輕說,「我做那個蛋糕真不太好吃,我吃到一大塊黏黏的硬塊,沒敢吭聲。」

  何田眼中淚光瑩然,微笑說,「其實我也吃到一塊硬塊。」

  要睡著前,何田握著易弦的手,小聲說,「你不想再見那些人,不想再去那些地方,我們就不去。萬一哪天你想回去看看,我也會陪著你去的。」

  易弦沒說話,只用力握一握何田的手。

  這一夜,易弦睡得很安穩,大概是終於吐露了自己的身世。自從殺出臨江城後,這些事,這些話一直藏在他心底。

  當時他冒著風雪一路上山時,心底未必是沒有自尋死路的念頭。

  遭遇風雪時,他是能看到何田家的方向似乎有炊煙的,可他當時再也不想從雪地裡抬起腳了,也感覺不到寒冷了,只想靠在樹上,就這麼睡一覺。

  睡著之後,再也沒有什麼仇殺恩怨,再也不用受心靈折磨。

  可萬萬沒想到,恍惚間,他看到一個騎著白鹿而來的小天使。

  這個臉龐粉粉的眼睛圓圓的小天使救活了他,收留他,教他捕魚,打獵,鑿冰取水,編草鞋,製皮草,燒陶器,種植糧食蔬菜。

  要是在一年之前,易弦一定會對這樣的生活嗤之以鼻,這不就是山野村夫過的日子麼?整天奔波就是為了三餐一宿,這樣的生活,和自然中的動物有什麼區別?那些飛禽走獸不也是這樣?

  並不是。

  他想起開蒙時念的詩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這種生活平淡麼?

  也許。

  但是,這種生活快樂麼?

  非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5:46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八章 水晶蒸餃和焦糖布丁

  何田生日之後,又過一周,就要冬至了。

  冬至前的一周,是一年中日照時間最短的。

  冬至過後,日照就會漸漸變長,雖然還會經歷一次新年前的暴風雪,但是冬季最難熬的時候已經快結束了。

  每年冬至,何田家都要吃餃子,今年,何田打算做點跟往年不太一樣的餃子。

  傳統的餃子當然也要有,因為有豬肉和白菜,何田做了豬肉白菜餡兒,和易弦包了一盤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船似的餃子,放在門廊上凍硬。

  然後,她重新和麵揉麵皮。

  這次的麵皮一點麵粉也沒用,先在面盆中放一杯紅薯澱粉,加滾水調勻,再慢慢加入一份土豆澱粉,攪拌之後,麵團漸漸涼了些,就可以用手揉了。這兩種澱粉揉出的麵團比普通麵粉揉的麵團更加勻淨細膩。

  易弦好奇,「這個皮和普通餃子皮看起來沒什麼區別啊。」

  何田故作高深,「只是暫時沒什麼區別,等著瞧吧。哼哼。」

  揉好了麵團,暫時放在一邊醒著,何田開始調餡兒。

  她昨天就泡了一把玉米粒,現在玉米粒已經泡軟了,放在一隻小碗裡上蒸籠蒸著。同時,何田讓易弦把一條滑動的魚剔出魚排,剁成泥,還過篩了一次,又讓他剁了一顆胡蘿蔔,胡蘿蔔就沒魚肉剁得那麼細了。

  這時玉米粒也蒸好了,等它們放涼,何田又和易弦把玉米粒根部的硬結都掐掉,稍微切碎些,和魚肉、胡蘿蔔混在一起,再拔兩根種在家中的小蔥切碎了,加一點薑,放上糖鹽調味,攪勻成餡兒。

  這時麵團也醒好了,揉成長條,切成小塊,壓扁,擀圓,包上餡兒。

  到這一步,這個餃子和正常小餃子還是沒什麼區別。

  不過,易弦一看何田把餃子一個個放在蒸籠裡,就明白了,「這是蒸餃!」

  何田抿嘴笑,「對啊!」

  小餃子一會兒就蒸熟了,易弦掀開鍋蓋,這才終於看到這鍋餃子和普通餃子有什麼不同——這鍋蒸餃,是半透明的。

  餃子顆顆晶瑩剔透,面皮下黃黃的玉米粒,橙紅的胡蘿蔔,雪白的魚肉和綠色的蔥花,全都能看得見。

  「你都做出水晶溫室了,我也做個水晶餃子。」何田笑眯眯夾出餃子,放在陶盤上。

  這籠蒸餃,賣相奇佳,讓人一看就流口水,味道也很不錯。

  兩種餃子都做好了,吃了飯,何田和易弦又一起做香。

  冬至做的香是為了在新年前夜用的。和去年一樣,用秋天收的冷杉針葉和夏末採集的白鼠尾草製成。

  何田到窩棚裡取了這兩種香料,細細磨碎,加上黏合劑揉成小團,再滴上一滴神秘的粉紅色藥水,跟易弦一起捏成十幾個小圓錐,放在一個小竹匾上晾乾。從今天開始,每天要把竹匾上的小圓錐翻一遍,讓它們均勻晾乾。

  冬至第二天,大暴雪如約而至。

  易弦很擔心鴨兔窩棚承受不住風雪侵襲,何田則更擔心溫室。

  幸好他們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從木屋到鴨兔窩棚、溫室之間的道路上立起兩排木棍,插在雪堆裡,再堆上些雪踩硬,澆上水,木棍就牢牢固定在道路兩邊,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能開凍。再在木棍之間拴上粗繩,這樣,即使風雪再大,握著繩子前進,就不至於迷路。

  雖然去年已經見識過一次暴風雪的威力了,見到漫天不間斷的雪花時,易弦仍然感到震撼。

  雪花在降落的途中凍結在一起,再被狂風吹動,打在人頭上時,即使戴著厚厚的毛皮帽子,仍然會覺得頭皮發麻。視野之內,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白色,從一點走到另一點,彷彿要穿過無數層冰冷雪花串成的珠簾,一層又一層。

  雪花落在衣服上,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進入室內後,抖抖衣服,身上的雪落在地上,立刻浸潤一塊地板。

  就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何田和易弦養了幾個月的兔兔們給了他們一個驚喜。

  說是驚喜,在何田看來簡直就是麻煩。

  他們一早去放飼料加柴火,清理糞便時,易弦怪叫一聲,隨即把何田拉到兔籠邊,興奮地指給她看,「小兔子寶寶!」

  一隻灰兔子生了八個小兔子,有黑白相間的,有黃棕色的,還有全白的,不知道誰是兔子爸爸。

  何田看著這些毛茸茸粉嘟嘟,眼睛還沒睜開的小兔子,感到很無奈。

  不能不管啊,它們畢竟是小生命呢,可是,要怎麼照顧呢?

  他們趕快收拾出一個籠子,把兔媽媽和兔寶寶們移到這個籠子裡。

  易弦還特意在籠子裡放了一截粗大的竹筒,還有幾根小樹枝,鋸末和刨花。

  到了傍晚,他們再去看時,兔媽媽已經很精明地在大竹筒裡做了窩,它叼了乾草、棉絮、刨花什麼的墊在竹筒裡,它的小兔子們全部很暖和地縮在裡面。

  易弦正滿臉慈愛地微笑,就聽見何田陰惻惻地說,「你天天來看兔子,就沒看出來哪隻兔子懷孕了?」

  「呃……」

  何田一向嫌兔子臭,只給它們餵食,清理糞便,從來不會像易弦那樣抱著每個兔子摸摸看看,檢查它們腳丫有沒有爛,牙齒的狀況如何,身上有沒有被同伴咬出的傷口。

  她一看易弦那表情,就明白了,沒好氣地掀開兔籠蓋子,把那幾隻公兔子挨個拎出來,「剛好快過年了,殺了吃肉吧。」

  易弦不願意,又一個一個把兔子放進籠子裡,「過了冬天再殺嘛,現在又不缺肉。之前我要獵鹿你是怎麼勸我的?」

  「哼。等到春天?你的窩棚別住不下就好。」何田嘟著嘴,先回家了。

  過了一會兒,易弦跑回家,討好地對她笑,「到了春天,咱們就散養兔子,好不好?你不喜歡它們,主要是因為嫌它們臭,對不對?我蓋一個兔舍,一半是圍欄,一半是小房子,天氣暖和的時候讓它們自己找東西吃,自己處理便便。」

  何田這才氣順了點兒,加一句,「要是跑丟了就不許再養了。」

  「好。」

  兩天後,兔子們又給何田驚喜了。

  這次,易弦沒敢再歡天喜地拉著何田去看新出生的兔寶寶了,而是,略帶諂媚地笑著,「那個……我再去拿兩個籠子。」

  安置好兩隻新手兔媽媽和它們的寶寶,何田感到心累。夏天,我抓了幾隻兔子,是當儲備糧的,幾個月過去了,一隻沒吃,兔子的數量翻了三番。

  不管怎樣,家中養的動物生小崽總歸是吉兆,而且馬上又要過新年了。何田看得出易弦是真心喜歡養小動物,雖然還是對兔子只增不減感到憂慮,也沒再說什麼。

  大暴雪接連下了幾天,終於在新年前一天停了。

  雪停了,天卻沒晴。一樣陰沉沉的。即使在正午,也看不到太陽。

  這場大暴雪帶來的積雪厚度接近一米,經常往返的道路上還好,不常去的幾個窩棚前,積雪太厚,重新開闢道路時,雪凍得很硬,實在無法用木鏟推起,道路也變得像個壕溝,還得像翻牆一樣爬出,把大米牽來,套上木耙,借助畜力才把挖出的雪塊給運走。

  河上的冰洞也重新凍上了。

  推開上面覆蓋的雪,只露出一個淺淺的凹槽。

  何田用鋪路剩下的粗草繩蘸上油脂,像盤蚊香一樣放在冰洞凹槽裡,點燃,加上幾塊木柴,從天剛亮燒到中午,再和易弦重新鑿開冰洞,打了水回家。

  到了新年前一天,何田和易弦又好好洗了個澡,家中也早已打掃得乾乾淨淨,易弦還給大米和小麥一人做了一條紮花的棉布項圈(全是給何田做髮帶時的試驗品),何田一看,就又找了點碎花布,給小麥的狗窩也做了些裝飾,再結幾朵布花,掛在門口的棉簾子上。這麼一看,頗有節日氣氛。

  今年的年夜飯,比去年更加豐盛了。

  單是甜品就有三樣,櫻桃果凍,焦糖布丁,還有熱騰騰的果仁豆沙糯米飯。

  在做布丁之前,易弦覺得這款甜品是很高級的,做法一定很複雜,而且肯定還用了許多他們沒有的食材,何田沒吃過焦糖布丁,但是仔細聽了易弦對布丁味道、口感、質地的描述後,果斷認為這其實就是一種比較花俏的甜燉蛋,沒那麼了不起。

  易弦不自信,「布丁是有奶味的,肯定放了淡奶油之類的材料,我們連牛奶都沒。」

  何田說,「可我們有煉乳罐頭!」秋季集市她用兩條魚排換了兩罐煉乳罐頭。

  易弦還是不自信,「布丁上有焦糖!」

  何田說,「焦糖,我知道,就是在糖裡加點水,然後把糖熬成焦黃色的糖漿。」

  易弦依然不自信,「布丁光滑柔膩,一個毛孔都沒有,又軟又有彈性,輕輕用手指推一下會dui~dui~地晃動的,用力一吸就……」

  這次,他還沒具體描述完畢,臉上被何田拍了一巴掌。

  「哎呀!」他捂著臉笑「你幹嘛打我?」

  何田小臉通紅,瞪他一眼,哼了一聲,「去拿四個帶蓋的小碗,洗淨擦乾,碗裡塗上油。」

  易弦準備好碗,何田煮上焦糖。

  她找了一個很小的小鐵鍋,像是用鐵罐頭桶改造成的,鍋裡倒進小半杯白砂糖,加了幾勺水,讓水剛好能把所有糖浸濕,然後就開始加熱。一邊加熱,一邊用筷子輕輕攪動,鍋裡的糖很快開始咕嘟咕嘟冒泡了,咕嘟了一會兒,就像她說的,變色了。先由雪白變得微黃,然後又變成棕色,緊接著,棕色中有一點點發紅了,何田又往鍋裡加入一些水,這下鍋子沸騰了,屋子裡彌散著極濃烈的香甜味。

  「這個氣味和你說的焦糖一樣麼?」何田對易弦挑挑眉笑,把鍋子裡的糖漿倒進四個小蓋碗裡。她沒倒很多,而是按易弦的描述,剛剛蓋住碗底,大約兩三釐米厚,就停住了。她準備的焦糖,四個蓋碗剛好倒完。

  現在開始準備布丁了。

  何田打了六粒鴨蛋,取出蛋黃,放在一個大碗裡,先加上砂糖,攪勻,再倒小半杯煉乳,加一點水稀釋,輕輕攪勻後靜置一會兒,等氣泡都散了,再慢慢加進蛋液裡,加一點,攪拌一會兒,再加一點,繼續攪拌。

  攪拌蛋液的時候,她沒用竹子做的打蛋器,而是用了一把竹刀,像拌麵粉那樣輕輕地攪,儘量不讓蛋液起泡。

  易弦所說的「一個毛孔都沒有」的質地,就是沒有氣泡。

  蛋液攪好之後,緩緩倒進四個小蓋碗裡,然後,蓋上蓋子,就可以上鍋蒸了。

  為了不讓空氣進入蓋碗,何田揉了些麵糊,封在蓋碗蓋子的邊緣。

  蓋碗從拿起到放進蒸籠裡,全都要輕輕的。因為晃動也會產生氣泡。

  然後,小火慢蒸。

  蒸了十幾分鐘後,易弦就問,「可以了吧?」

  何田搖頭,「還要再蒸十幾分鐘。你放心吧,我沒吃過布丁,可是我小時候吃過甜燉蛋,燉蛋要想質地細膩沒有氣泡,就要小火慢慢地蒸,蒸上半個小時就差不多了。」

  事實證明,何田說得對。

  布丁蒸好之後,她也沒急著打開蓋子,而是把小蓋碗全都放在窗臺下放涼。

  又等了快一個小時,裝布丁的碗徹底涼了,何田讓易弦取來四個小盤子,撕開封印蓋碗的麵團,掀開蓋子,碗裡的布丁看起來似模似樣,完全沒有一個氣泡,表面光滑細膩如凝脂。

  何田用一把刀刃非常薄的小刀,沿著蓋碗壁小心劃了一圈,再將盤子扣在碗上,端起碗,按住盤子,翻轉,放在桌上輕輕一磕,布丁還沒出來,焦糖汁先流出來了,之後,提起蓋碗,滑嫩嫩的焦糖布丁就Duang~Duang顫巍巍地和大家見面了!

  嫩黃色的布丁頭上戴著焦糖色的小扁帽子,散發香甜的氣味。

  何田和易弦相視一笑,一起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塊布丁放入口中——

  「唔……」

  「怎麼樣?是你說的味道麼?」

  「非常好吃!」

  「呵呵,我都說了,就是花俏一點的甜燉蛋而已,難不倒我。」

  先一人吃了一個布丁,剩下的兩個,和其他菜品一起擺在桌上。

  今年的年夜飯大多是用從溫室裡採的新鮮蔬菜做的,主菜有兩個,豌豆莢炒臘腸片,甜椒炒魚片。此外,易弦還用一個大盤子裝上蘋果和一把青豆,幾根豆角,和半顆切開的小白菜,這一盤,只是擺著欣賞的。溫室裡種出的新鮮蔬菜啊!多麼難得。

  年夜飯開飯之前,何田拿了三顆圓錐形的香放在裝著細沙的盤子裡點燃,放在豐盛的飯菜邊上,和易弦一起站在桌邊默默祝禱。

  淡粉色的香煙和熱騰騰的飯菜香氣一同嫋嫋上升,何田雙手合十,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看向易弦,他像是和她心有靈犀,也正睜著一隻眼睛看她,他對她眨眨眼,微笑一下,又閉上眼睛。

  「我現在,很幸福。」

  窗外又靜靜飄起雪,新的一年悄無聲息到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5:52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八十九章 各種丸子

  新年之後,彷彿是要提前宣告春天將近,一連幾天天氣都十分好。

  天空晴朗得一絲雲彩都沒有,藍得近乎透明。

  不過,每當太陽落下,就會悄悄飄起雪花。

  何田和易弦再次去了河對岸的狩獵小屋。

  一周沒來,他們得趕快清理好小屋房頂和道路上積雪。

  讓何田意外的是,在大暴雪時期,竟然還有貂作死地跑來吃陷阱中的誘餌。這兩隻貂鼠被發現時,身體上覆蓋著一層一層的積雪,凍成了一個大冰坨,只有被松樹枝壓住的地方還露著皮毛。

  何田把它們從陷阱上取下來,小聲說,「謝謝你們給我帶來的財富。我會善用的。」

  經歷過大暴雪之後,貂鼠們都很饑餓,爭先恐後地跑進了陷阱。

  易弦跟何田收好貂鼠,拆掉了陷阱。

  這次返回之後,他們今年冬季不打算再捕貂了。

  何田說的「貂鼠七年多七年少」可能是真的。去年冬天,從十月底到二月中旬,三四個月的時間,他們收穫了四百張貂皮,而今年,現在不過才一月初,他們已經有近五百張貂皮了。

  不過,多的是他們這邊,少的是察普家的獵場。

  不知道是因為糧食不足所以捕貂的準備也做得不好,還是他們家的人就是不擅長捕貂,要麼就是純粹的運氣問題,察普一家在何田一家的幫助下,不用擔心餓肚子了,但是依然高興不起來啊。

  他們今年到現在才捕到差不多兩百隻貂鼠。

  察普老爹又來借糧的時候還試探過,想知道他們捕貂捕得怎麼樣,易弦也學著他愁眉苦臉,反問他,「您人老經驗多,是不是今年冬天來得早,把貂都凍死了?往年有這樣過麼?」

  察普老爹當即心情就好了不少,再一想,對啊,他家獵場抓不到貂,兩家獵場挨著,何田家又能好到哪兒去呢?再說了,何田家現在雖然是有兩個壯勞力了,可她男人一看就不是在山裡長大的,恐怕是從城市跑來的逃兵還是什麼,何田今年也就剛二十,就算再厲害,她帶著一個生手,能好到哪兒去。

  看到鄰居比自己還慘,雖然自己的慘狀沒得到任何改善,可是心裡不知為什麼就舒服了好多。

  何田和易弦打掃好四間小屋,回到河對岸的家中,又去了一次這邊獵場的小屋,拆下陷阱,整理完畢,清點今年收穫的貂皮。

  回到家後的幾天,他們一直在家中清理貂皮。這次收穫的幾張貂皮掛在樺木板上晾乾,之前收到的從木板上取下來,小心翻面,用豬鬃梳子梳到毛光油亮,再按顏色大小分類,收進樟木箱子中。

  接下來,他們就要去溫泉山谷收集火山灰和石材了。

  按照易弦的構想,借助察普家兩兄弟的勞力,要建一座新房子最少也需要六周的時間。

  但是,如果提前準備好大部分建築材料,真正的建造時間可以大大縮短。

  所以,混凝土預製的各種建築材料必不可少。

  除了火山灰,他們還要從火山下選取一些石材一起帶回來,以便攪成質地和用途不同的水泥。

  何田對古羅馬帝國的瞭解僅限於幾個有名的皇帝的功績或暴行,對於那些標誌性建築的樣子也僅是知道,但易弦不同,他小時候有段時間對古羅馬的建築非常著迷,找了很多有關的書籍看,還親手用相同的方法和類似的材料建過幾個縮小模型。

  他知道混合不同用途水泥所需要的比例和凝固時間,再回憶一下上次去火山採集硫磺礦石時的經歷,還有附近河灘上砂礫中見到的各種細小岩石顆粒,易弦決定,他們至少要往返兩次。

  除了火山灰,還要收集玄武岩碎石,浮石,還有火山玻璃碎石。

  至於怎麼建新屋子,他也胸有成竹。

  「我看過工匠建地暖屋子,煙道上面鋪的是玄武岩石板。不過,採石勞民傷財,又很慢,我們就不用天然石頭了,用水泥混合玄武岩碎粒做成石板,效果應該差不多。」

  何田不想潑他冷水,可目前依然不敢太樂觀,「要是下雨了,會對混凝土的凝固有影響嗎?一塊石板有多重?怎麼搬運?需要多少塊?木材呢?」

  易弦畢竟沒建過一座真正的房子,但是,他絕不能在何田面前露怯,「別擔心,大不了,我們建好最重要的部分——地板、外牆和房頂,裡面的分隔慢慢來。不過,今年春天一定要多收些木材才行。」

  「希望上游那片雲杉林能有更多樹倒下來吧。」何田倒不擔心木材的事,那片雲杉林在新老交替,長得太過繁茂,就會有老樹倒下,慢慢再長出新樹,秋天他們還專門砍倒了幾棵樹。她比較擔心的還是勞動力問題,「察普家兩兄弟到時候要是只出工不出力怎麼辦?或者他們乾脆不來怎麼辦?」

  「我有辦法治他們。」易弦輕輕一笑,「就像你使喚大米推洗衣機,推攪拌機的時候一樣,你在它頭上掛了根它一直吃不到的胡蘿蔔,對吧?有時候你還得輕輕抽它幾下。人也是一樣的,要恩威並施。要是幫我們蓋房子比他們在家種地打獵更有好處,他們肯定願意來的。」

  何田還是沒什麼信心,「唉,別說今年夏天蓋房子了,我都擔心我們去火山這幾天,他們來照顧鴨子兔子,會搞什麼事。別等我們一回來,發現收好的貂皮都被他們拿走了,地窖裡的食物給洗劫一空,還順手一把火燒了我們房子。」

  易弦揉揉何田腦袋,「你這就是杞人憂天了。他們有這個心,也得想想這麼幹的後果。還沒開春呢,就算他們搶走了貂皮也沒處賣,他們又缺槍少彈藥的,又只有那麼幾個落腳的地方,我們回來殺上門,他們還不是白忙一場,還把自己搭上了?」

  何田搖頭,依然不樂觀,「他們要是能想到這些,也不會至於為了化凍豬肉在地上直接生火,結果雪化了流了一地窖水,把過冬糧都給弄發黴了。」

  何田這話給易弦提了個醒。蠢人,有時候就得多敲打。

  隔天又到了察普家來取糧的日子,易弦就警告了察普兄弟一番,結果,一看兄弟倆賊眉鼠眼又是害怕又恍然大悟的樣子,易弦氣得直接在他們倆肚子上又一人一拳。

  還真讓何田說中了。

  這兄弟倆在易弦說了他和何田要外出一周,讓他們在中間來一次,清理鴨兔糞便,給投食機加上糧草,當時沒動什麼心思,過後不久就想到,哎呀,這是個好機會啊!就算何田他們今年也沒收到太多貂皮,可是把他們收的拿走,那不就美滋滋?

  嗯,反正沒人在家,等他們走的第一天,我們就來,把地窖裡的食物也搬走!

  倆蠢蛋挨了一頓爆錘和臭駡後才想到,對啊,就算拿走了人家的貂皮食物,跑掉了和尚還跑得了廟麼?這大冬天的,往哪兒跑呢?

  到了這時,易弦也對自己的建房計劃不像原先那麼自信了。這樣兩個蠢貨,要是完全沒腦子,只聽指揮還好,萬一要是用他們的蠢腦子想起什麼,為了省事省力氣,壞了大事,可怎麼辦?

  嗯……得把他們修理得更聽話才行。

  送走倆蠢蛋,何田和易弦準備起出行所需的食物和各種裝備。

  去年做的防毒面具還很結實,今年也帶上。雖然收集火山灰和各種石材不用爬到火山上了,但是有備無患。

  搭帳篷的油布、竹竿全部檢查一遍。

  保暖用的睡袋、被褥也都打理好。因為秋季集市上又換了幾張很好的狼皮,何田狼皮兩張兩張對著縫在一起,做了兩個狼皮睡袋,裡面是毛外面是皮,一鑽進去暖暖的。

  還要帶上些木柴,以備不時之需。雖然在林子中應該也能找到乾柴,但是萬一呢?

  此外,鍋碗瓢盆水桶也得拿一套,冬天,又是在野外,總不能一直吃冷食和乾糧。

  換洗衣服也得有。

  最重要的行李,就是食物了。

  去年是沒有什麼可選擇的,就帶了乾肉雜米和土豆乾、土豆粉條,今年食材豐富,何田就做了不少半成品。

  臨出發前,何田在大鍋裡添上水,放上兩個蒸籠,一籠是紅薯,一籠是土豆。

  紅薯和土豆蒸熟之後,放涼,剝皮,分別搗成泥。紅薯揉成一個一個小球,放滿一盤,鍋裡加上油,熱了一會兒,何田放進一支筷子,筷子周圍立刻起了一層小氣泡,把一盤丸子倒下去,炸到顆顆金黃,用竹笊籬撈出來,控乾油。

  炸好的紅薯丸子外皮焦焦的,內心卻非常柔軟,金黃色的紅薯肉經過油炸之後,甜度更高,也更香了。

  要不怎麼說「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的組合是神的食物」呢!

  何田平時不怎麼油炸食物,她覺得很費油。所以每次油炸食物,都會讓這些油發揮全部價值。

  她讓易弦去溫室採了些新鮮的辣椒,紅色的甜椒和青色的尖椒各洗好一些,剁碎備用,之前吃的鹹鴨蛋蛋白也搗碎,和土豆泥混合,也揉成小球,炸成丸子。

  易弦是一向喜歡甜食的,但這個土豆丸子也很合他的口味。土豆丸子比紅薯丸子炸得更輕一些,撈出來之後外皮是微黃的,還能看得到青色紅色的辣椒粒,沒放任何調味料,但鹹蛋白的鹹味全被吸收了,吃起來鹹香可口。

  接下來何田做的幾種丸子全是鹹味的,但是味道口感各不相同。

  她讓易弦拿了一顆大蘿蔔,削皮,刮絲,放在一個大碗裡,加上一勺鹽輕輕揉搓,然後靜置一會兒,倒掉蘿蔔析出的水,擰乾,和上搓碎的麵包屑,也團成丸子油炸。素蘿蔔丸子可以和其他丸子一起加入湯中,或者當麵的澆頭。

  要是再加上些肥肥的肉或是油渣,味道會更好。

  除了蘿蔔丸子,何田還做了白菜、辣椒和肉餡混合的菜肉丸子。

  然後當然少不了各種肉丸子。

  肉丸子當中,易弦和何田都最喜歡一種加了魚鰾。新鮮魚鰾剁碎後,混入肉餡兒,丸子就變得更加有彈性。

  做完一大堆丸子,還剩下一些魚鰾,何田突發奇想,把魚鰾剁成泥,和上一點魚肉泥和土豆澱粉,揉成麵團,擀成小圓皮,再調好肉餡,包成了小餃子。下鍋一煮,小餃子居然沒散開,一個個白白嫩嫩,小巧可愛。

  易弦最喜歡這種賣相可愛的小巧食物,當即夾起一個,輕輕吹吹,咬一口,肉餡的湯汁鮮美就不必說了,餃子皮又有彈性,又勁道,像是肉,又不是肉的口感,鮮甜滑嫩。

  他趕快餵給何田一個,「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餃子皮比肉餡還好吃的餃子!」

  旅途中,如果想要快點吃到熱乎乎的食物,煮開水,下麵,下餃子是最快的,所以何田才做了很多不同口味的丸子,丸子方便攜帶,只要放在湯裡加熱了就能當澆頭了。

  除了丸子、餃子這些半成品,何田還專門用鴨蛋和了麵,做成手擀麵。

  這樣寒冷的天氣,單單是維持生存,一個成年人每天都要消耗最少三千卡路里的熱量,去火山一路奔波,還要在雪林中跋涉,所消耗的體力更多,非常需要補充蛋白質。新鮮的鴨蛋不便攜帶,但是做成半成品就容易帶了。

  用鴨蛋和麵時一滴水也不放,只用攪好的蛋液,和好的麵是一種漂亮的淡黃色,比普通麵條更加勁道。這次何田沒用壓麵機,而是把麵團放在桌子上,用大擀麵杖擀成一個和桌子等寬的大圓麵皮,擀的時候撒上土豆澱粉,麵皮光滑不黏手,圓麵皮疊成一疊,放在案板上,再由易弦操刀,切成細絲,一捲一捲摞在竹匾上,拿到屋子外面放半個小時,凍得硬邦邦的,就能收進存放食物的木盒子裡了。

  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他們在一個晴朗的早上出發了。

  臨走前,易弦把一包糧食吊在屋門前的樹上。這是給察普家準備的報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4 05:59 P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九十章 雞湯鍋

  上次去火山腳下已經是二月初,雖然也是白雪覆蓋,但氣溫比現在要高了不少。至少是零下二十度。現在,最多只有零下二十五度,如果刮起風,可能比零下三十度還低。

  所以,保暖格外重要。

  何田和易弦把小船從窩棚裡抱出來,底部安上冰刀,帳篷、木柴、各種雜物,全都堆在上面捆好又蓋上一層舊棉被,套在大米拉的爬犁上。爬犁的座椅也包著用舊棉被做的座套,人可以鑽進去,像個胖胖的繭一樣。

  暖爐,或者說小懷爐還是何田小時候用的。也是爺爺用鐵罐頭盒給她做的,只比手掌大一點,扁扁的,做成一個貝殼的樣子,兩片打開,裡面有幾個凹槽,可以放碳條,碳條點燃之後,把懷爐放在一個藤條編製的殼子裡,再加個棉套,套上縫上繩子,就可以掛在脖子上,放在懷裡了。

  易弦小時候用過類似的,不過,是手爐,銅胎上燒了彩色的掐絲琺瑯,像個小南瓜,擰開蓋子後裡面是兩層,要用的時候拿出內膽,先往手爐裡澆上水,再在內膽裡放上碳條點燃,放進去。因為隔著水,所以手爐永遠不會太燙。

  他看了何田的懷爐後,就找了窩棚裡剩下的鐵皮罐頭,做了個類似的。何田又給他編了藤條外殼,做了棉套。

  現在把兩個懷爐放上點著了的碳條,往懷裡一揣,果然非常暖和。

  別小看這麼一個小小的懷爐。大米和小麥有厚厚的毛皮,又是極寒地帶的天然物種,它們對極寒天氣的適應能力遠勝人類。人類,只能憑藉才智製造工具,或者把皮毛從別的動物身上扒下來裹在自己身上,才能勉強適應。

  就比如小麥,何田趕起爬犁之後,易弦原想抱著它的,可是它偏要跳下來跟在拖在爬犁後的小船後面跑。一跑就是半個小時,它終於有點累了,就加速,跳到小船上坐一會兒,再跳下來接著跑。

  不客氣地說,要是這支隊伍只有小麥和大米,也許用一天就跑到火山區域的河谷了。就是因為易弦何田這兩隻臉上身上沒有厚毛的兩腳獸,才要兩三天的時間呢。

  揣上懷爐,雖然還是每隔十幾分鐘就冷得要跺腳,覺得整個腦袋都被冰凍住了,可是絕不會打冷顫。

  打冷顫是身體失去過多溫度時的反應,如果坐在爬犁上開始打冷顫了,那就得趕快找個避風的地方停下來,升起火,休息一會兒。

  他們一路沒有停下,在四個多小時後到達了今晚休息的地點。

  提前近一個月去火山,他們不僅要面對一月的氣溫,還有更短的日照時間。

  天氣晴好時,日照可以持續到下午快四點,要是天氣不怎麼好,下午三點一過,可見度很快就有限了,氣溫也會快速下降,如果再刮起風,下起雪,這時如果沒有安全的避風港,生命就有危險。

  在小屋過夜之後,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雪。

  幸好,雪並不大。

  何田和易弦繼續前進。

  昨天,離開河面,進入山林之後,前進的速度頓時就變慢了,但今天,花了兩個小時走到那條砍出路的樹林後,就順利了。出了樹林,必經的路線上有兩個凍結的池塘,雖然要把小船搬上搬下,但可以橫跨兩個池塘抄近路,速度立刻就快了。

  過了池塘,天氣變得更惡劣了。

  何田他們不敢停留,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前進,並且還得加快速度。

  終於,在天黑之前,大約四點的時候,他們到達了那條河底躺滿死去的鮭魚的河邊。

  小麥第一次看到有這麼多烏鴉聚集在一起,極為興奮,汪汪地叫了幾聲後就去追逐烏鴉。

  大米卻知道,這些黑色的鳥不好惹,你不理它們,它們尚且要來啄你的尾巴,揪掉幾撮毛放在鳥巢裡搞軟裝修呢,你還蹦著去追?呵呵。它悠閒地看著小麥。

  果然,何田轉身往鐵皮屋裡放東西的工夫,小麥就吃了虧,夾著尾巴嘰嘰叫著跑回來了。易弦趕緊抱起來親親安慰。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個用皮子做的彈弓還有一盒石頭子,啪啪啪打起鳥,把跳到他們爬犁和小船上的烏鴉都給打跑了。

  何田在屋子裡升起火,聽到門外小麥汪汪大叫,易弦哈哈大笑,她推門一看,「你做彈弓就是為了這個?」

  易弦回過頭,笑著說,「是啊!去年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什麼時候再來了,一定得給這些烏鴉點教訓——唉喲!」

  他話還沒說完呢,兩隻烏鴉一前一後偷襲他,易弦揮手打走一隻,另一隻從房頂上落下,在他帽子上啄了一口,再得意大叫一聲「呱——」

  這聲召喚之後,立即飛來一群烏鴉,圍著易弦和小麥,向他們飛撲過來,群鴉飛舞的時候視野之內全是黑影,聲勢駭人,嚇得他們倆再沒耀武揚威的心思了,趕緊退回屋子裡。

  何田看他倆那狼狽相,嘿嘿笑了兩聲。

  易弦惱,「你怎麼笑得跟大米似的?幸災樂禍。」

  何田摸摸大米腦袋,「我們不是幸災樂禍,是識時務。這裡本來就是烏鴉的領地,我們是客人,它們沒有主動攻擊我們,只是撩撥一下,我們躲進屋子就好了,你還想給個教訓呢,嘖。」

  正說著話,就聽見鐵皮屋門上、屋頂上、牆上啪啪亂響——鴉群真的被惹怒了,竟然攻擊他們的小屋!一時間,烏鴉的叫聲、拍翅膀聲、撞擊聲此起彼伏。

  何田皺著眉,易弦咬著下唇,小麥夾著尾巴,大米噗嚕嚕地拉了一堆便便。

  好在烏鴉們發洩了一會兒憤怒就散去了,也可能是因為天黑了,它們看不清了,就紛紛回巢了,沒再攻擊小屋,不然,這一晚真是恐怖。

  到了半夜,寒風呼嘯,吹得鐵皮小屋的牆體時不時呼啦啦亂響,像是隨時會倒塌。

  易弦跟何田躺在睡袋裡,緊緊靠在一起,身邊的鐵皮爐子裡,爐火劈劈剝剝輕響。

  到了早上,何田易弦輕輕推開門,門口積了二三十釐米厚的雪。

  幸好,河面上依然白氣蒸騰,河水在地熱的作用下仍舊在流動。

  何田易弦把小船拖進河中,划著船,逆流而上。

  從這裡開始,他們不需要再在雪地中行進了,可以一路走水路,沿著河來到火山下的溫泉山谷。

  越往上游,河水的溫度越高。到了中午,小麥趴在船舷上,猶豫了一下,跳進水裡,跟在大米身後一起遊動。

  何田和易弦也脫下了厚厚的大毛外套,只穿著棉衣。

  「去年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很神奇,河面上有時霧氣很濃,只能看到兩三米遠的地方,可你像是對河道了若指掌,一點也不猶豫,你是怎麼分辨道路的?」易弦扳著漿,仔細看著周圍的環境,仍然看不出頭緒。

  何田輕輕笑,「其實根本沒什麼神奇的,我只是跟著水勢走。順著最安靜的河流一直向上就行了。」

  易弦若有所思。

  他非常肯定,這個技能他暫時學不會。

  他們今年沒有停在去年停下過夜的松林,而是繼續向上划了一陣,轉入一條彎道,又划了半個多小時,才紮船上岸。

  岸上是一片松林,其中夾雜一些雲杉。

  小麥一上岸,毛還沒甩乾水,就沖著一棵松樹汪汪叫了兩聲。

  易弦抬頭一看,立刻射擊,小麥躥出去,跑進草叢中,等何田他們把帳篷取下來,它叼著一隻肥嘟嘟的雪雞回來了。

  紮好帳篷,升起篝火,燒開一壺水,一人先喝一杯茶,再支上鍋,把剛抓到的肥雞洗剝乾淨,加上香菇,野菌和一點鹽慢慢燉著,何田和易弦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其實,在我們出發前,我是有點擔心的……」何田靠在易弦身上,慢慢喝小鐵杯裡的紅棗茶,她側頭看看他,「我挺怕遇上暴風雪,或者,到了河邊,發現河水凍上了。我從來沒有一月份來過。」

  易弦摸摸她鬢角上的絨毛,「那你怎麼不說啊?你說了,我們就再等等再來。」

  何田有點不好意思,咬咬嘴唇,小聲說,「我……我覺得,去年這時候,你好像……嗯……」她看著他,臉頰微紅,「你那時候好像挺崇拜我的!」

  易弦笑了,「嗯。你是很厲害啊!現在我也這麼想。不過,去年的時候更覺得震撼,你的家不止是那個小木屋,還包括這附近的森林,我從來沒見過誰的家有這麼大。」

  何田抓抓頭,「是啊,所以,我怕我說『不行啊,一月份火山下面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唉,那我在你心裡的形象不毀了?」

  易弦發出一陣輕笑。

  雖然經過理智推敲,何田不認為一月時去火山會有她難以應付的危險,但一路上始終有些擔心,平安到達了火山腳下,這顆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雞湯燉好之後,何田乾脆擺了滿滿一盤各種食物,先放進去肉丸子,土豆片,魚鰾小餃子,這些食物在香醇的雞湯裡滾了幾滾之後,加了雞湯的香味,更加美味,再蘸上用醬油、芝麻醬和雞湯調好的醬汁,好吃得讓人停不下筷子。

  最後,再放進去土豆粉絲,鴨蛋麵條,撈進碗中,盛上一碗湯,慢慢吃掉。

  易弦還美中不足感歎,「要是有羊肉就好了。羊羔肉切成薄片,在滾湯裡涮一下就能撈出來吃了。蘸醬裡還可以加一塊紅豆腐乳,那味道,鮮美極了。」

  說起吃的,易弦又鼓動何田開春之後從三三家抱羊羔回來養,「有了羊,就有羊奶了,我們還要什麼煉乳罐頭啊,羊奶喝不完也沒事,可以做成奶酪。」

  沒等何田問,他趕快說,「這個我知道怎麼做!我還親手做過。只要紗布和白醋就行了。」

  說了會兒做羊奶奶酪,還有羊奶能做成的其他美食,兩人又開始新的暢想。

  「要是能把溫室做好了,養幾隻羊都行啊!剩下的蔬菜都可以餵它們吃。」

  「對對!還可以擴大溫室規模,分成兩個區,一邊種菜,一邊養著羊啊,鴨子啊什麼的,糞便可以上肥,爛菜葉直接餵給它們。」

  「我覺得溫室還是建成好幾個,或者多分幾個區,萬一有什麼病蟲害,不容易傳播。」

  「還要再買幾個溫度計,方便監控溫室的溫度濕度。」

  「濕度計倒是可以自己做。你小時候沒做過麼?用頭髮絲做的……」

  「要是能種好蓮藕就好了。」

  「這次帶回去一些……」

  篝火溫暖明亮,加柴的時候,小火星會隨著飄起的灰燼一串串升起,松林的枝葉上,高處還有些積雪,林子之外的河面上,隨著不舍晝夜流動的水流,升騰著白色霧氣,這些霧氣落在河邊的灌木叢上,在枝葉上凝成小水珠。

  清晨時,篝火燃盡了,陽光照在松間白雪上,融化的雪變成水珠沿著枝葉流動,在針葉的尖端漸漸凝成冰珠,將陽光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帳篷外面的地上,落著一層細細的白霜。

  何田輕輕伸個懶腰,轉過臉,看到正對她微笑的易弦,唇角就不由自主彎起來,「早上好。」

  「早上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08:49 A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九十一章 顏值極高的魚

  取火山灰是個力氣活兒。

  但是比起取硫磺,還是要輕鬆多了。

  這座火山是活火山,時刻都在向外噴發,只是噴發的規模較小,每當火山噴發,汽化的岩漿飛散,冷卻凝固之後,就是火山灰。在火山發生大型噴發時,火山灰可以飛到山下數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的地方。

  沉積後的火山灰會成為肥沃的土壤。可以說,這片森林,森林腳下的河谷平原,全是由他們眼前這座默默散發濃煙的火山製造出的。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把食物收進布袋,吊在樹上,帶上大米小麥,劃了一個小時的船,到了最靠近山腳的地方。

  還沒有下船,河流上就聞得到火山特有的氣味,那是硫化物燃燒發出的氣味。

  下了船,大米馱著兩個筐子,何田牽著它走在隊伍最前面,小心地避開那些冒著白泡的泉池,有些泉眼是間歇泉,會突然噴出高溫的水汽,由於壓力高,水柱最高時可達近十米,噴散範圍也很大,就算離它遠遠的,還是有可能被滾燙的水珠濺在臉上身上。

  好在何田一行早早有了準備,下船時就戴上了帽子,用布巾蒙住臉。

  他們向著火山一路緩慢行走,山腳下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有些是岩漿冷卻後的石頭,有些是火山噴發時直接從噴發口飛出來的,全都奇形怪狀。由於地熱,這附近沒有生長什麼植物,視野所及的地方全是灰黑色的砂礫,背陰處,還有幾塊大石頭的縫隙中還有些殘雪。

  這些黑色的砂礫,是富含玄武岩的火山灰,其中還有些色澤深淺不一的火山玻璃,從深黑到海綠色都有,但還不是他們要找的火山灰。

  繼續向上行走,彷彿走在一座砂礫和石塊構成的沙丘上,每走一步,就會有無數黑色砂礫滾落,把他們的腳埋得更深。

  何田和易弦兩手都握著幫助行走的木杖,還得時不時拉著大米,走得十分艱難。

  這是一條沒有人走的路,只能由他們自行探索。

  幸好,又向上走了大約半小時,就看到了灰白色的火山灰。

  易弦摘掉手套,輕輕抓一把灰揉搓一下,細膩的灰粉簌簌從指縫落下,隨即揚起。

  這種灰白色的火山灰,顆粒細膩,平均直徑在二毫米以下,揚起的粉塵最細小的直徑只有幾微米,大約百分之六十以上是二氧化矽,也就是玻璃,如果吸入氣管進入肺部,並不比能遇水能變成硫酸的硫化氣體好玩,所以何田和易弦早早就戴上了防毒面具,給大米小麥也戴了個布條和碎皮子做的「口罩」,繫在它們腦袋後面。

  兩人把大米身上馱的藤編大筐和鐵鏟拿下來,開始挖火山灰。

  大筐裡提前裝著一個布袋,袋子是按照大筐的尺寸特別做的,袋口剛好可以翻套在筐子邊緣,裝滿一袋後,提起袋口,收緊邊緣的繩子,繫緊袋子,火山灰就不會飛出來了。

  裝滿兩個袋子後,易弦跟何田一起抬起藤筐,放在大米背上,趕著它慢慢走下山。

  到了山下,找一塊草地,踩平乾草灌木,把布袋從藤筐裡搬出來,穩穩放在乾草上,筐子重新裝上布袋,再次上山。

  往返了三次後,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不僅何田易弦累得滿身是汗,大米也不願意再走了。這次一到草地,它乾脆地臥在地上,罷工,不動了。

  何田和易弦摘下防毒面具,到河邊洗洗手,把小麥也叫過去。

  小麥個頭最小,腿也最短,雖然只有第一次上山時一直跟著,後來就守在幾袋火山灰邊沒再跟著,可是它身上是一家四口中最髒的,灰頭土臉,一身金毛變成了土黃色,肚子上更是灰不溜秋的。

  易弦洗了洗手,就抓著小麥放在水裡,從頭到尾給它洗了洗,再用布巾擦乾。

  何田從小船上取出一塊鹿皮,鋪在草地上,又在附近找了些乾草枯枝,升起火。

  在昨晚,何田故技重施,在紮船的竹竿上拴上魚鉤魚餌,今天早上到河邊洗漱時收起魚線,就釣到一條肥美的魚。這魚的樣子和泥鰍有些像,但要大得多,足有易弦小臂那麼長,而且顏值也高得多,身上全是半透明的銀灰色細鱗,腹部雪白,背鰭和魚鰓後的兩片小魚鰭是半透明的淺粉色。

  摳掉魚鰓,破腹洗淨後,何田把魚斬成幾段,用打水的鐵桶裝上半桶昨夜篝火下尚有餘溫的灰燼,把魚埋進去,到了這時候倒掉灰燼,折些松枝,魚肉放在上面,吃的時候連皮帶鱗剝掉,就露出雪白細膩的魚肉。

  這魚肉甚至不放鹽就很好吃,大概是因為溫泉中富含礦物質。

  何田把兩個燒餅穿在竹籤上,放在火上烘熱,夾上魚肉,就是美美的一頓午餐了。

  因為沒有加鹽,魚肉也給了小麥一塊,大米出了大力氣,當然也得到一塊豆渣餅作為獎勵。

  何田和易弦吃著午餐,看著四周風景閒聊。

  易弦盛讚這種魚肉,然後又故態復萌,「要是可以帶回去養在我們家的池塘裡就好了。」

  當然,他也知道這不太可能,這種魚很可能需要特殊的水質和水溫才能生存,所以他們家附近的河流湖泊中從沒見過。

  何田退而求此次,「我們臨走前多抓兩條,煮熟了帶在路上吃。」

  「不知道醃了味道怎麼樣。」

  火山腳下的風景不算很好,可是因為地熱,草地遠遠望去是枯黃色,如同秋季的草原,但是坐在草地上,就能看到貼近地面有一層稀疏的綠色草葉。在中午這段一天中陽光最強烈的時段,太陽曬在背上,暖融融的,如果不是抬眼就能看到山頂和遠處一層層的白雪,就彷彿是在秋末或是初春。

  吃完午飯,也休息夠了,他們拉著大米再上了一次山。

  這次下山時,大米的前腿打顫了兩次,差點跪倒。

  何田摸摸它腦袋,知道它的體力已經到極限了。

  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兩人小心地把八袋火山灰裝上船,慢慢地划回去。這可一定要小心,要是布袋沾上了水,或者掉入水中,那這半天的工夫可就白費了。

  為求穩妥,途中,他們還停靠在河岸邊,讓大米休息了一會兒。

  回到營地後,這八袋火山灰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木箱裡,捆緊繩索放好。

  休息一夜之後,何田和易弦沒有像上次來時那樣優哉遊哉地一路玩耍,連蓮藕都沒採,而是以不亞於來時的速度趕回家。

  火山灰取到了,他們急於實驗這種材料是否真的可以使用。

  回程比來的時候要辛苦得多,帳篷什麼的肯定不能扔,雖然食物消耗了一些,但是負重大大增加。八袋火山灰的重量不輕,如果是划船或者是在冰凍的河流湖泊上拖行還好,如果走進了山林裡,那是非常艱難的。大米身上馱著兩袋,拉著爬犁和小船,船上放上四袋,還有帳篷等等雜物,易弦背著兩袋,如果遇到障礙,還要和何田一起抬起船。

  所幸路上這幾天的天氣還好,並沒怎麼下雪。

  即便是這樣,一回到家,何田把大米送到它的窩棚,它立即臥倒了,何田當時正在給它放草料和豆渣壓成的餅子,看到大米愜意地臥在乾草上時,她有種衝動,也想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可是,她不能。

  大米的任務完成了,她的可還沒呢。

  易弦在她餵大米的時候移開了小屋門前的雪磚,摸摸爐臺,還是微微溫著的,打開爐膛,掃出爐灰,重新填上木柴乾草,升起火,燒上一大壺水。

  然後,他再去整理鴨兔窩棚。

  掛在樹上那袋糧食已經不見了,不知道察普兄弟把他的鴨子兔子照顧得怎麼樣。

  還好,這兄弟倆被易弦爆錘了一頓之後很上道,雖說不怎麼細緻,但是沒出大錯。易弦還比較滿意。

  在回來之前,何田可是給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連一拉開窩棚門,一屋子禽畜都煤氣中毒嗝屁了場景都想過了。

  之前他們已經說好了,鴨子這幾天下的蛋也都是給察普家的。易弦給鴨子們更換鋪窩的乾草時,從裡面撿出了十三顆蛋,算一下,察普兄弟應該是在兩三天前來過一次。

  樂呵呵地收起鴨蛋,摸摸他的肥鴨子們,易弦再去看他的兔子,一個個肥嘟嘟的,小兔子們已經從小雪團的樣子長到了比巴掌還大一點。

  易弦整理好鴨兔窩棚,又去了溫室。

  溫室的情況也一樣,不好不壞,土壤有點乾,易弦從牆角的桶裡舀了水,先澆灌菜蔬,再用竹鏟給苗圃鬆鬆土。

  他們的這個「溫室」嚴格說其實是個冷室,因為真正的溫室是要有熱源的。如果能和鴨兔窩棚結合起來,那才能算是真正的溫室。

  自從溫室建好,何田就把家中的溫度計掛在這裡,以便觀察記錄溫度。如果一連幾天陽光充足,室內溫度最高時可以達到14度。雖然這個氣溫,蔬菜長不了很好,但是溫室裡氣溫恒定,在夜晚最冷的時候也有5度,所種植的蔬菜大多是耐寒的,所以長勢還不錯。

  溫室角落放了兩個包著乾草套子的大水缸,只有第一次的水是從河裡取來的,剩下的水全是雪融化的。

  門口、房頂到處都是雪,在溫室溫度最高的午後,挖兩籃子雪,加進水缸裡,幾個小時後,雪就被缸中的水溶化。

  鴨兔窩棚裡也放著水缸,裡面的水也是這樣來的。

  易弦還想過,之後的冬天,如果建成了真正的溫室,就不必再每天到河邊的冰洞取水了,還曾勸過何田直接用溫室裡化的雪水做飯洗漱,何田對這種水的態度和她最初看到易弦畫的他構想的房子的平面圖一樣,「感到不自然。」

  她不太能接受廁所建在房子裡面這個想法。還有,浴室也建在房子裡面?這哪有獨立的一間浴室舒服啊?是是是,我知道洗完澡從浴室回到屋子的路上頭髮會凍成冰淩,可是這和浴室建在屋子裡有什麼關係呢?

  當易弦如實告知,他從小到大住的屋子都是這樣設計的,何田臉上明明白白地露出「哦你好可憐」的同情。

  易弦想的是,等你用了在室內的、一年四季都溫暖的廁所和浴室,你就不會再想用原先的了!

  這個分歧暫且擱置,這天晚上,兩人都太累了,一路上都在說回家一定要好好洗個澡,當晚卻只是在屋子裡拿塊濕布和一盆熱水,稍微擦洗一下,略微填飽肚子,就爬上棚板睡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08:56 A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九十二章 肉包子

  兩個人睡了一覺之後,精力終於恢復了。

  何田揉好一盆麵,在爐子上燒上一大鍋水,然後把大米牽出來,溜達到河邊打水,易弦則抱了一包火山灰到溫室去實驗製作混凝土了。

  何田打了水,釣了魚,重新放上魚餌,領著大米和小麥回到家,先看看麵團的發酵情況,再取了一隻大碗,泡上幾粒乾菇和一塊臘肉,切碎一截臘腸,這才跑去溫室看易弦折騰得怎麼樣了。

  混凝土的製作其實並不難,只需要這幾種材料:水,火山灰,石灰,還有砂子和石塊。

  選用不同的石塊可以製作出的密度和用途不同的混凝土。石塊的大小、顏色會讓混凝土呈現不同的效果。意大利不少宮殿、教堂的地板,用的也是混凝土製成的地磚,經過多次打磨後晶亮光滑,比天然大理石還要美麗——這是混凝土所能呈現出的最高貴美麗的樣子,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工篩選石材和打磨石磚才能獲得。

  但要是不求漂亮,只在混泥土表層放幾塊灰不溜秋的鵝卵石,最後呈現的效果也可以很平易近人的。

  這幾種材料現在都有了,水就不說了,家附近要多少有多少;砂子和石塊划船到下游支流河灘想要多少隨便挖;至於生石灰,本來易弦在林中看到有石灰岩,還想敲下來幾塊搬回家烘烤,但是何田說這玩意從村子裡就能買到,兩人算了一下敲下來礦石背回家放在火窯裡燒所需的木柴,感到還是直接買會更好,就買了兩大筐回來。

  去買石灰的時候易弦還去參觀了一下村民的作坊,才知道他們是用附近河灘上的大蚌殼燒的石灰。

  村子下游有一處連接湖泊的河灣,每年秋末冬初的枯水期,水位下降後,河灘上就鋪著一層一層巴掌大的蚌殼。

  村民們當然得讓這些東西發揮價值,除了燒石灰,還有用蚌殼做小窩棚的房頂或者窗戶的。

  把蚌殼磨薄磨平之後,就剩下一層半透明的橢圓片或是扇形,剛好可以做瓦片,這種蚌殼磨的瓦,就叫明瓦。做窗戶的話自然沒有玻璃那麼好,但是有些窗戶用不著放昂貴的玻璃啊,比如廁所、浴室的窗戶,半透明的還更好呢。

  除了這些用途,如果在蚌殼中發現有類似珍珠母的光澤的,還能拿來做成裝飾品。但這樣品質的蚌殼百中無一,磨成明瓦又費工夫,所以最大的用途還是集中在一起,燒成石灰。或者直接磨碎了做成肥料或是加在家禽家畜的草料裡給它們補充鈣質。

  燒好的石灰和泥土、稻杆、麥秸茬混合好,用來塗屋子的外牆,如果家中院子裡有種果樹,過冬之前也要刷一層石灰,乾了之後再給樹幹裹上一層草繩,可保樹木冬季不受病蟲害。

  易弦買回石灰粉之後,今年也給家中幾顆樹刷了一層白色的衣服,再纏上草繩。

  現在,他正在溫室裡用力攪拌混合好的幾種原料。

  何田去參觀時,易弦已經攪得差不多了。

  混合物放在一個破舊的木桶裡,現在成灰黑色,在易弦攪拌的時候看起來還算均勻。

  何田發表意見,「砂子、石頭粒、灰泥的密度不一樣,這樣一股腦倒進一個豎直的容器裡挺難攪勻的,石頭很快就沉到下面去了。我看我們得做一個水平放置的攪拌機,」她用手比劃,伸平手臂轉了轉,「像這樣。」

  「嗯。待會兒回去我們就畫圖紙。」易弦叫她來幫忙,「來,倒進模具裡吧。」

  何田幫他搬起木桶,兩人一起,儘量均勻地把桶中的混合物倒入了一旁一個方木槽裡。木槽四四方方,邊長五十釐米,三四釐米深,放在一塊大木板上,沒釘死,而是用繩子固定住的,繩子一解開,木槽就變成四塊木板了,凝固的石磚就能很容易地取出來。

  泥漿倒進去之後,易弦又用木棍攪拌了幾下,和何田蹲在大木板兩端,輕輕抬起木板,磕了兩下,木槽裡的頓時鼓起幾個氣泡。他們又磕了幾下,直到沒有氣泡再出來了,才把混合物倒入下一個同樣大小的木槽。這時,桶裡的混合物就幾乎全倒完了。

  易弦對這個還是挺滿意的,記錄下現在的時間和所用材料的分量,在一個木槽上蓋上草簾子,和何田離開了溫室。

  回到家中,何田讓易弦把她帶回來的那條魚洗剝刮鱗,切下魚排,和臘肉臘腸一起剁成餡兒,又加了幾片新鮮白菜葉子和一顆鴨蛋一起攪拌,這時,放在爐臺上的麵團也發酵成了原先的兩倍大小,一大鍋水也煮滾了。

  何田把水舀進一個木桶裡,讓易弦拿去洗澡,她給鍋裡重新添上水,再揉勻麵團,擀成圓皮,包了兩籠包子。

  等易弦洗完澡回來,鍋裡的水煮開了,包子也蒸熟了,就換何田去洗澡。

  何田坐進浴桶裡,拿起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咬了一大口。

  嗯,真香。

  在家修整的這幾天,易弦和何田澆築了幾塊混凝土石磚進行試驗。

  澆進模子裡的石磚需要大約十三到十四個小時徹底凝固。澆築好的石磚幾塊放在雪地裡,幾塊放在溫室的地面上,以測試它們在不同溫度下的強度是否一致。

  等待測試結果的時候,他們也沒閑著。

  何田易弦跑到存放各種工具的窩棚裡,把家中廢棄不用的工具一一搬下來抱進屋子裡,這個拆下來幾個螺絲,那個拆下來一個搖柄,又找了幾個舊木桶,敲敲打打,又是鋸又是鑽,真的折騰出了一個何田所說的滾筒式攪拌機。

  做成之後,兩人把機器搬到室外,在滾筒裡放了一袋核桃,牽來大米,架上機器推杆,讓大米推著轉了幾圈。

  只見木桶裡的核桃上下滾動,跳躍得非常歡快。

  試驗成功,大米得到兩片捲心菜葉子,何田和易弦把木桶拆下來,繼續改裝,務必要使這機器用得順手,攪得均勻。

  如此過了一周,又快到察普兄弟來取糧的日子了。

  實驗用的幾塊石磚暫時沒出現凍裂,何田和易弦就做好準備,再次出發去取火山灰了。

  這次,他們的心情就放鬆得多了。

  易弦計劃建一個大約三十平方米的地暖屋子,要用石磚鋪滿地面,需要至少一百二十塊。以目前的材料消耗計算,一袋火山灰能用來製作出大約十五塊石磚,八袋火山灰剛好,為了保險,這次再帶回來四袋就應該夠用了。

  不過,往返一次這麼耗時,何田猜著,以易弦的性子,他一定又會裝上八袋子回來。

  還真讓何田猜對了。

  易弦裝滿了八個袋子,一行兩人兩獸累了個半死,灰頭土臉跑回來了,又和上次一樣,倒頭睡了一夜才恢復過來。

  察普兄弟還算靠譜,收了糧食,把鴨子兔子也照顧得沒病沒死。就是,何田他們回來那天,有隻母兔又生了一窩小兔。

  何田大為鬱悶。

  因為要過年了,家中的食物儲備豐富,她就沒再提要殺兔子的事,她不提,易弦當然不會去殺他的絨尾巴、毛球球、灰撲撲和大眼豆豆啦!不僅沒殺,還時不時把被隔離的兔子們也放出來一起其樂融融地在窩棚裡撒撒歡呢。

  結果,一不留神,撒歡就撒得比較狂野。

  他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回家一進鴨兔窩棚,就見那隻最先生了一窩小兔的兔子,又噗嚕嚕生了八個小兔子。看著十五個兄弟姐妹和媽媽擠在一個籠子裡,易弦臉上是溫柔得要流出水的表情,何田一臉冷淡,但是腦門上有根血管都要爆出來了。

  這次,不管易弦怎麼用美人計,何田咬死了要進行隔離。公兔子一到春天就放生,小兔子們長大點也放生。

  何田痛心疾首教育易弦,「咱們養兔子是為什麼?增加食物資源啊!結果呢?一隻沒吃,越養越多,還花了很多時間收集乾草。唉,你說說,這要是多養一頭馴鹿,還能幫忙拉拉雪橇爬犁,咱們背著火山灰回來的時候也能少背點,兔子有什麼用啊……」

  易弦唯唯諾諾,何田說什麼他都點頭。

  然後,他就試探問,「那……咱們能真的再弄隻馴鹿養著麼?」

  何田一看這充滿愛心的眼神,趕緊給他打預防針,「要是養隻母鹿,它們可能每年都會生小鹿,小鹿要怎麼辦?養著還是吃掉呢?你總不忍心吃大米的孩子吧?要是養隻公鹿,大米已經七歲多了,新來的公鹿會欺負它,除非,把新來的鹿給騸了。這個可是個技術活,我不會。」

  養殖大業暫且不提,目前最首要的工作是為夏天蓋房子做準備。

  易弦和何田隨即拿出一袋這次帶回來的火山灰,和石灰、沙子、小石粒混合好用新型攪拌機攪拌均勻,倒模了幾塊石磚。

  不過,因為此時室外還是很冷,材料一加水就會凝固在木桶裡,所以沒能用上大米,是把機器搬到溫室,易弦推著橫杆攪的,雖然沒能實現半自動化,但這次做出的石磚質地更加均勻了,脫模之後,石磚上下面、四邊全都能看到米粒大小的石頭粒,磚面上的氣泡小如針尖,最大的,也不過小米粒大小。

  何田和易弦對這次做成的石磚都很滿意。

  石磚放了幾塊在室外,又放了兩塊在爐臺上。

  何田還用之前做的幾塊石磚,壘了個簡易的石灶,放上柴火燒了快一天,檢驗石磚的耐高溫性能如何。

  往返火山兩次,再加上中間休息的日子,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二月初。

  第二次從火山返回時,能感到白天變長的速度加快了。

  休整了幾天後,何田他們第三次出發去火山腳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09:05 A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九十三章 甜酒和燒烤

  因為已經在幾周內走了兩次了,這次行進的速度更快了,兩人的心情也更放鬆了。他們輕車熟路,有說有笑地到了目的地,在前兩次紮營的同樣地點搭起帳篷。

  這次何田帶了一個帶蓋的大竹筒和一大包鹽和糖,紮營當晚,臨睡前,她捉到了兩條之前吃過的魚,剝洗乾淨,切掉魚頭魚尾,然後煮沸一壺水,放溫後倒入竹筒,加上鹽,再放進去一顆洗淨的土豆,用竹筷攪拌溶液,不斷再加入鹽糖,直到土豆懸浮在水中了,再放進去那兩條魚。

  估計他們回到家時,魚就醃製好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再次去了火山腳下。

  這次,易弦沒再裝滿八口袋火山灰,只裝了兩袋。

  但是,他撿了好多浮石,裝了四口袋。

  「我可不是貪心,我是想,用浮石做成混凝土磚頭用來蓋苗圃,更吸水保溫,咱們今年就不用再燒陶磚了。」他還挺有理。然後,他又撿了一口袋的火山玻璃和玄武玻璃的小顆粒,「這個加在石磚裡,會更結實。跟真的玄武岩石板不差什麼!」

  比起多孔的浮石和夾雜各種礦物的火山灰,這一袋石頭粒可沉得太多了。

  下山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撿了些大塊的玄武玻璃和火山玻璃,隨手放在自己口袋裡。

  何田忍不住提醒他,「咱們還沒挖蓮藕呢。」

  易弦胸有成竹,「放心吧,我算著重量呢。」

  好在,玄武岩就這麼一袋就夠了,易弦跟何田把袋子放在船上,看看船舷,確實比之前輕了很多。四口袋浮石的重量和一袋玄武岩相差不多。

  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任務,才不過下午三點多,他們就回到了營地。

  易弦把那兩包火山灰提到岸上小心放進木盒,其他袋子就放在船裡。

  何田提了一桶水,又就地拾了些木柴,重新燃起篝火,把今天早上泡上的雜米和紅棗煮起來。

  大米回到岸上,十分乖覺地就守在篝火邊,啃食四周的樹皮草根,倒是小麥,它跟著大米一起遊回來的,身上毛還沒乾,仰著狗臉看著易弦,哼哼了幾聲。

  何田抬頭看看易弦,見他把外衣一件件脫了,「你還不累啊?現在就要去挖蓮藕?」

  只穿著單衣和一條褲子的易弦笑嘻嘻的,「還真不累。這會兒還有陽光,你也跟我一起去,我們倆挖得更快。要是待會兒還能打到山雞獐子什麼的,今晚就有加餐了。」

  何田搖頭,「我水性沒你好。我游泳的時候只敢把頭露出水面游,我可不會潛到水底挖蓮藕。你帶小麥去吧。」

  不過,說到加餐,何田還是很積極的,「這附近應該有麅子,昨天來的時候我看到腳印了。我煮上粥就去找找。沒準真能打到。」

  易弦死纏爛磨了一會兒,沒法說動何田,嘟著三角嘴,「自己去就自己去。你把小麥也帶走吧。大不了我挖了蓮藕,自己遊回來,再遊過去唄。」

  何田不上他這當,她在鐵鍋上橫放兩根長筷子,蓋上鍋蓋,背好獵槍,真的帶著小麥走了。

  這附近雖然有地熱,河流湖泊中的水是溫泉水,但岸上也只不過十五六度,易弦穿著單衣纏了半天,早就冷了,一見沒戲了,只好自己去挖蓮藕了。

  當然,他也沒真的要自己游來遊去,而是抓了一個木箱下了水,推著木箱遊到湖心有荷葉蓮蓬的地方,潛下水,挖了蓮藕,放在木箱裡,放了差不多半箱,他推著木箱遊回岸邊,就聽到營地後的樹林裡一聲槍響。緊接著,小麥汪汪叫了兩聲。不知道何田打到了什麼獵物。

  等何田和小麥帶著一隻小麅子回來了,易弦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篝火邊給一截蓮藕削皮。

  來之前,他們討論過怎麼種植蓮藕了。

  去年冬天帶回家的蓮藕,因為不知道該如何保存,所以用了各種不同的方法,最後,何田發現那些帶著淤泥的保存得最好,所以,今年的蓮藕一律都不清洗了,挖出來什麼樣就什麼樣帶回去,除此之外,還要多帶一箱淤泥,回家後放在水缸裡,再埋些蓮藕進去。還有,要多摘幾個蓮蓬帶回去。去年因為當時沒想到要開挖池塘,蓮子都吃掉了,而且,不好吃。

  何田讓易弦把那截蓮藕削成小塊放在粥裡幾塊,攪動攪動粥。粥裡放了糯米、黑糯米、紅豆、大米和紅棗,已經熬出香味了,只是還不黏。

  她打到的這隻麅子很小,可能剛好十公斤重,大概是今年出生的。這樣的麅子皮子不大,但是肉質鮮美。

  何田用繩索把獵物倒吊在樹上,教易弦剝皮。

  正如她之前所說,越是小的獵物越難剝。何田小時候用兔子松鼠練手正好,是因為她那時是個小孩子,手也小,等她教易弦時,習慣性也讓他用兔子松鼠練手,那哪兒成啊。

  今天打到這隻麅子不大不小,易弦今年又用不少野兔松鼠練過手了,所以在何田的指點下很俐落地剝掉了獸皮,再利索地在皮肉那面撒上昨晚篝火的灰燼,折疊,捲成一捲,放在木箱子裡,然後再破開肚腹,清理內臟,放血,切割獸肉。

  內臟中,心切成兩半獎勵給小麥,肝臟洗淨後塗上鹽和辣椒末,穿在削尖的樹枝上,支在火邊烘烤。

  剩下的內臟都扔進河水中央順流沖走了。

  肝臟是十分柔嫩的部分,只一會兒工夫就冒出香味,何田翻動樹枝,烤到肝臟表面的粉紅色變成淺棕色後,就可以吃了。

  中午飯吃得挺晚,兩人這會兒還不餓,可是軟嫩鹹香的烤麅子肝真是難得的野味,令人意猶未盡。

  易弦吃了幾口歎道,「這會兒要是能喝點酒就更好了。」

  何田沖他擠擠眼睛,「你怎麼知道咱們沒酒呢?」她說著從放雜物的木箱中拿出兩支小竹筒,遞給易弦一支,「我們的私釀酒。」

  自從第一次做甜酒大獲成功後,何田他們又繼續釀了幾次酒,有用糯米和黑糯米釀的,黑糯米的甜度更高,釀出的酒顏色也很深,還有一次,釀酒時易弦突發奇想,在酒剛釀好的時候加入了一些熊男換給他們的烈酒,這缸酒的品質是最好的,酒漿顏色有點桔紅,香味比其他甜酒更濃郁,酒精度也稍高一點。

  何田帶來的就是這批酒,她和易弦碰碰小竹筒,喝了幾口,立刻就感覺渾身輕飄飄的。

  兩人喝著酒,乾脆再片了些麅子腿肉,也穿在樹枝上烤了吃。

  「我都要吃飽了,粥還沒好呢。」

  「那就先端下來,等會兒當夜宵吃。」

  吃飽喝足,易弦站起來,從行李雜物中拿出洗漱的絲瓜瓤,裝香皂的小袋子,布巾等等,全放在一個木桶裡,對何田笑笑,「我去洗澡了,你來不來?」

  何田不知道是剛喝了點小酒,還是想到了什麼,小臉紅紅的,半天才說,「你先去。」

  這樣子,就像去年的情景剛好掉了個個兒。

  易弦抿著嘴不出聲地笑,大大方方脫了外衣,拎著桶走了。

  他們找到的洗澡的小水池和去年的幾乎一樣,池中的水是綠釅釅猶如濃茶的深綠色,池水上白霧浮動,岸邊蘆葦金棕色的梢頭掛著一層白雪。

  易弦搖掉岸邊蘆葦上的白雪,把自己身上這身剛換的裡衣掛在上面,撲通一聲跳了下去,被池中的熱水燙得舒服地長歎一聲。

  他在這兒洗了半天,還學著何田的樣子把岸邊那塊石頭上的殘雪、綠苔、灰泥都擦洗乾淨了,何田才悄悄摸摸地從他去年進水池的地方冒出了個腦袋。

  池水熱氣蒸騰,隔著朦朧的白霧,易弦看不清何田是不是跟他去年一樣穿著裡衣。他笑了,故意姿態妖嬈地對她招招手,「過來呀,我給你擦背!」

  他故意逗她,卻萬萬沒想到何田像個呆頭鵝一樣「嗷」了一聲,雙手用力捂住臉。

  易弦這下都笑出聲了,他仗著腿長,一步跨過去一把拉住他的呆頭鵝媳婦兒,「你這是幹什麼呀?」

  他一握住何田手腕,觸手滑膩,就知道他媳婦兒剛才雖然很沒出息地對自己的美色「嗷」了一聲,但膽氣還是足的,沒像自己去年那樣穿著長袖長褲下水,再低頭一看,何田白玉似的脖子露在一潭灩灩綠水上,小臉兒上的紅暈眼看就要蔓延到脖子了,烏黑的髮絲有幾縷被沾濕,軟軟地從鬢邊垂到水中。

  易弦看著何田,好容易控制住自己沒像何田剛才那樣發出「嗷」的叫聲。

  不過,他胸腔裡那顆心跳得像隨時要蹦出來,心跳一加速,血液都快速運轉到全身。

  何田小臉紅紅的,眼睛亮得像能滴出水,咬咬嘴唇笑了,雙手一伸,主動摟住易弦的腰,再一踮腳,軟軟的嘴唇就啵一聲親到他唇上了。

  易弦這顆心一下就從時速五十邁提速到一百二以上了。

  細想起來,從他第一次吃蜂蜜偷親何田到現在,幾乎每次都是他主動勾引,何田這可是第一次這麼主動!

  他媳婦兒都這樣主動了,他還能等那就不是個男人了,當下抱住她往自己身上一撈。

  二月中的日落時間已經延遲到了四點多,天氣晴好的時候,五點多時,天邊仍有夕陽。

  隔著嫋嫋白霧,夕陽是無法映照在溫泉河水上的,日落時的輕風十分溫柔,是無法穿透池邊環繞的蘆葦叢的,只能輕輕搖晃枝葉,晃得葉尖的白雪簌簌落下,溶入一池春水,消失不見。

  等到星星都出來了,何田和易弦還泡在水池裡。

  她雙臂疊放在岸邊的石頭上,歪著頭趴在手臂上,易弦站在她背後,給她擦背。

  何田問他,「我身上灰很多吧?」

  易弦看看她紅紅的耳廓,故意說,「多。一條一條像棉線那麼粗。」

  何田懊喪地「嗚」一聲,把臉埋在手臂中,「唉。」

  「你唉什麼?你不是說了嗎,少見多怪,這是積累了一冬天的死皮油脂,不髒,看著嚇人而已。」易弦笑道,「你去年讓我給你搓背時可比現在大方啊。」

  何田又歎口氣,「我那時只以為你是個小姐姐呢。」

  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被搓出來一條一條的白泥,嘖嘖嘖,還是在兩人剛做了那種親密的事之後,唉。唉。這哪裡是情趣,這是折磨!

  易弦聽到「小姐姐」幾個字,冷笑,「對。我是個洗澡還非要別著根木棒下水的小姐姐。」

  何田悶笑一聲,「你還縮著腿,故意不站直,穿著長袖裡衣,只露出脖子和腦袋。」她扭過頭,咬著下唇,上下打量他,皺皺眉,壞壞地笑了,「你那時候……」

  易弦一挑眉,「我那時怎麼了?」

  「沒什麼。」何田慢吞吞地說,「我一直以為你特別矜持、保守、害羞呢,平時洗衣服連內衣都不讓我碰一下,還大義凜然地說『這裡可是露天啊……』唉,沒想到啊。哎喲——」

  她哎喲了一聲之後,連著小聲嗯嗯幾聲,微微蹙著眉,輕輕喘氣。

  易弦輕哼一聲,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按在她肩上,趴在她耳邊小聲提醒,「站穩,扶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09:12 A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九十四章 紅棗粥

  第二天早上,何田很早就醒了,她轉過頭,看看易弦沉睡的臉,嘴角就不由自主一點點翹起來。

  易弦的睫毛特別長,還翹,睡著的時候就顯得有些稚氣了。

  哎呀,我男人怎麼這麼可愛這麼英俊呢!

  何田想著就咧開嘴笑了,然後湊過去,在易弦英挺的眉尾輕輕親一下。

  她這麼一親,易弦就醒了,他轉過頭,對著她無聲地笑了一會兒,小聲問,「你還疼麼?」

  何田小聲「嗯」一聲,臉又開始發熱了。

  昨天之前,她和易弦就有過許多次很親密的經歷,尤其是之前兩次來取火山灰後,灰頭土臉的又出了好多汗,自然要泡溫泉,那親密的都沒邊了,可是每次即使意亂情迷,最後總是點到而止。

  這次來時,兩個人心裡有了默契,何田還專門帶了兩瓶甜酒壯膽,酒一喝,膽子一大,就經不起易弦用美色撩撥了,主動撲上。

  他們之前的這些經歷都是非常愉快且迷人的,以至於何田有了種不實際的憧憬——更親密的行為應該更加愉快。但昨天,她其實是很受了點驚嚇的。

  現在回想起來,她害羞的同時還有稍微的不滿,再看看易弦俊美的臉,就覺得,古人誠不欺我。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易弦外表這麼斯文俊秀的一個人,那裡卻長得如此兇殘!

  昨天她正在心醉神迷的時候,突然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愉悅當然還是愉悅的,可是這股新奇的愉悅正在醞釀發酵呢,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充滿暴力的聯想——本該運轉如意的機器上,最關鍵的地方安裝了兩個尺寸不合適的齒輪!

  何田再低頭看看,這才後知後覺地嚇到了。以前抓著龍尾巴在他的教唆下恣意把玩的時候,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昨天回到營地,吃點了當宵夜的粥,爬進帳篷,兩人又親昵一番。到了臨睡時,何田以為這就睡覺了,易弦卻還想再來一次,她羞答答地搖頭,「我、我有點疼。」

  易弦拿了油燈,按著何田一看,也嚇了一跳,「怎麼腫起來了?是我太用力了麼?你剛才怎麼不告訴我啊?」剛一說完,他就看到何田皺著小鼻子,有點委屈地看著自己,再一回想,反手就打了自己一耳光,打得很用力,臉頰立即腫起來幾條紅印。

  何田嚇了一跳,又氣又想笑,還很心疼,趕緊拿出她的萬能藥膏給易弦臉上薄薄敷了一層,她還害怕她男人這以後要是有心理陰影了,這可是關係到兩人終身幸福的問題啊,一邊給他揉揉臉,一邊小聲結結巴巴說,「我、我……你……那個……其實……還挺好的……」

  她偎蹭著他,低聲咕噥了一會兒,易弦笑了,「哪有那樣的事,你從前怎麼不覺得呢?」他說著搶了何田手裡的藥膏,挖了一塊放在指間化開,輕輕給她塗上,一邊塗,一邊輕憐蜜愛,百忙之中沒忘了抽出空小聲向她保證,「我以後一定再溫柔點兒。」

  今天早上醒來之後,易弦問了一句,聽何田說還有點疼,立即打著給她塗藥的旗號,殷勤小意地服侍一番。

  等易弦細緻周到地塗了半個小時的藥之後,何田都沒力氣了。

  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會兒,才打起精神洗漱,易弦趕快又給她端一碗熱好的紅棗雜米粥。

  何田小口小口吃著粥可憐巴巴跟他說,「咱們先休息兩天吧。」說著臉又紅了,「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易弦臉也紅了,總算是不好意思了,重重「嗯」一聲。

  按照原計劃今天是要啟程回家的,可現在易弦堅持讓何田休息一天再出發。

  何田嘀咕,「又不是來大姨媽了,這麼隆重幹什麼?」

  易弦就傻笑。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很自律地沒再糾纏著求歡,不過總是時不時傻笑著盯著何田看,看得她忍不住彈他腦門,「還說我呆頭鵝呢。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樣子!」

  易弦笑得美著呢,「你呆,我也呆,這樣才般配嘛。」

  易弦又挖了不少蓮藕,快到中午時切下麅子的肋排,洗淨一截蓮藕,切成厚片,和花生、紅棗一起燉了一鍋湯,只放了點鹽調味,配著從家帶來的芝麻小燒餅,滋味鮮美。

  這次回去的路上,沿途依舊一路朔風白雪,可是兩人都有如沐春風之感。

  回到家,先在凍起來的冰洞上升上火,再把一船的收穫搬運回家。

  搬開堆在門口的雪磚,爐灶升起火,查看清理鴨兔窩棚,照顧溫室中的菜蔬,再把帶回來的蓮藕分出一半用淤泥埋在大水缸裡,火山灰和石頭子分別存放好。

  這一切做完,才終於可以坐下喝杯茶,稍微休息。

  何田煮了一壺薑絲梅子茶,從放點心的竹匣子裡取出幾塊南瓜子餅乾,放在烤屜裡稍微烘一下,再放進一個陶盤裡。

  爐子中的火大約是一天前熄滅的,雖然煙囪和爐灶裡有餘溫,但是房子裡現在挺冷的,呼出的熱氣都是淡淡白霧。

  茶煮好了,她剛把茶倒進兩個陶杯裡,易弦掀開門簾進來了,提著一籃鴨蛋。

  兩人坐下喝杯熱茶,吃幾塊餅乾,正說著話,何田覺得兩股間忽然一股熱流,趕快站起來走到屋角的屏風後面。

  「你怎麼了?」

  何田探出腦袋,有點想笑又有點不好意思,「大姨媽來了。」

  冬天,女性月經的時候非常不便。

  別的不說了,清洗姨媽巾就是一件苦差事。

  沾了血的布料如果用熱水清洗,血跡就會留在布上,用涼水洗,手指都要凍掉了。晾曬也不方便。放在室外,凍得梆硬,要揉搓半天,布料才會恢復柔軟。

  去年冬天,何田處理這些瑣事時,易弦還是「保守、羞澀的小姐姐」,總是回避,今年人家就積極主動地要求幫忙了。

  雖然何田前幾次月經時已經沒有再像捕鮭魚之後那次痛經了,易弦還是小心翼翼的,不讓她碰水,不讓她摸涼的東西,要不是何田大叫「悶死了」,他連屋門都不讓她出,生怕她又凍著了。

  兩人再次閒談起大嚴寒之前的偉大發明時,一致由衷地認為,衛生棉條和月經杯是個好東西。當然,還有杜蕾斯。

  其實,在這個時代,也還是有「衛生棉條」的。在沿海地區居住的女性會收集天然海綿,製作成類似的東西,這個在春季的集市上賣姨媽巾的商鋪也有賣的,不過,乏人問津。

  和能夠反復使用的姨媽巾一樣,衛生棉條的清洗是個問題。而且,天然海綿乾燥時,質地是很粗糙的,在使用前要先用水濕潤,讓它恢復彈性和柔軟,然後擠出水分,才能放置進體內,這樣一來,舒適感自然下降,夏天還好,到了冬天,即使是用溫水濕潤海綿,擠出水分後海綿很快就會變涼,把這麼一塊涼涼的東西放入體內,當然就非常不舒服了。

  並且,因為是天然的,很難保證每條天然海綿做的衛生棉條質地一致,還曾有人在使用時,繩子斷了,或是海綿斷了,費了大工夫才取出來。

  不過,天然海綿衛生棉條,基本上是每個成年女性人手一條的必需品。因為,除了吸收大姨媽,它還能放置在體內用來避孕,嘿咻前放進去,嘿咻後拿出來。理論上這個避孕方法是可靠的,但是究竟有多可靠,有多少人把它當做常用的避孕方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何田身體狀態恢復,就到了二月底。

  雖然白雪還沒有一絲融化的跡象,河流依舊冰封,雪花時時飄落,但日照時間越來越長,氣溫也逐漸升高。

  不過,春天還要一個月後才會來。

  在春天來臨之前,何田和易弦面臨著能源危機。

  因為給鴨兔窩棚供暖,他們的木柴儲備比之前估計得要消耗得快很多。

  不得已,只能把存放在木材窩棚中的幾塊木頭搬出來砍成木柴,這些木頭可都是好木材,可以用來做家具,造房子的。

  除此之外,鴨兔窩棚的供暖也得變成間斷性的。只在夜間供暖。而且只能燒一塊木頭。

  為了給鴨兔保暖,每天晚上,他們會在鴨兔籠子上再蓋一層乾草簾子。

  竹筒煙囪上也用乾草繩子纏了一層,希望這樣可以減緩熱量釋放的速度,讓室溫恒定在一個不會太暖和可是也不至於讓鴨兔們凍著的溫度。

  試驗用的幾塊石磚也派上了用場,易弦把幾塊石磚壘在鐵皮爐四周,木屋中的爐灶上也放上兩塊,晚上搬進來。石磚吸收的熱量在夜間就會慢慢釋放出來,給鴨鴨兔兔們增加一點寶貴的熱度。

  對於其他山民來說,冬季將盡春天未來的這段時間大概是一年中最清閒的時間,只需補好漁網,準備好彈藥,再就是收拾好貂皮,等待春季集市開集了,如果不是易弦和何田製定好了夏季蓋房子的大計劃,他們也會很清閒,但有了這個大計劃,這段時間就得善加利用。

  火山灰水泥製作的混凝土石磚經過了低溫和高溫測試,在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沒有開裂、變形,證明這個製作石磚的配方是可行的,於是他們就在溫室中慢慢製造石磚。

  因為溫室中場地有限,石磚凝固又需要至少十三個小時,所以一天只能製作四五塊鋪地的石磚。

  他們改良了配方,使用的石子從家附近河灘上挖的混雜各種石頭粒換成了在火山腳下精選的玄武岩顆粒,再用竹篩子過濾,選出大小均勻的,再做出的石磚密度更大,烏黑發亮。

  第一次做出他想要的玄武岩石磚後,易弦摸著石磚表面,「唉,這要是能打磨光滑,用來做爐灶檯面,或者水槽,浴缸多好啊。」

  何田摸摸粗糙的石磚,「我覺得這種手感也挺好啊。」

  他們家的水槽是用陶燒的一個方盆,不過三十釐米見方,窩棚裡還有一個備用的圓陶盆。

  易弦的野心挺大,不僅想做混凝土水槽,還想做混凝土水管。

  從前何田也做過陶管來當水管,但是不是太長,又容易碎,於是還是換成了竹管。有了水管,加上控制水流的閥門,洗手洗菜全都能用不停流動的水,是很方便的。控制水流的簡易閥門也很容易做,只需要在竹子水管上方鋸出一個倒U型的槽,插入一塊竹片或是鐵片就行,還可以多插幾片,以便控制水流的大小。但要做得精細些,那就費事得多了。

  易弦和何田一商量,其實做混凝土水管也不難,只需要兩根直徑不同的竹子,較粗的那根內部打磨光滑,較細的那根外皮打磨光滑,細竹子放進粗竹子中,將混好的泥漿倒入細竹子的外徑和粗竹子內徑之間空隙,脫模之後,就是混凝土水管了。

  但是,這麼做出的水管會不會漏水?裡面有殘水時,在冬季會不會凍裂?那就需要試驗了。

  他們先做了幾根試驗,因為溫室的高度有限,當然不能做得很長,最長那根不過六十釐米,為了試驗是否透水,還做了底,做好之後,何田認為,不管水管能不能做成,至少這個混凝土花瓶看著挺不錯的。

  她有了想法,又用燒陶器的方法重新做模子,做成了有竹節的混凝土花瓶。

  易弦一看,連連點頭,摸摸何田後腦勺,「我媳婦兒就是聰明。」

  何田挺得意,「我都想好了,等天氣暖和了,我多做幾個這樣的花瓶,放在滾筒攪拌機裡,加上水和小石子,讓大米推著轉幾個小時,表面就能打磨得光滑了。那時候一定更漂亮。」

  易弦若有所思,「能這麼打磨石磚麼……」

  「我們再想想辦法。」

  尚未打磨的混凝土花瓶是淺黑色,因為含有用玄武岩顆粒和細小的火山玻璃,粗糙的表面在燈光下反射出細小光點,古樸美麗。

  何田在瓶中插了幾支棉桃裂開的棉花,站遠了看看。

  等春天來了,在瓶子裡插上一大束顏色繽紛的野花,或者,等蓮藕種出來,插上幾朵荷花,應該都不錯啊。

  她微笑著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09:20 AM

卷六 第二個冬天 第九十五章 豆腐

  春天來臨前,何田再次整理了今年收穫的貂皮。

  所有貂皮都翻出毛面,用小木錐把四肢尾巴都戳平了,再用鬃毛刷子刷一遍,務必要讓皮毛油光水滑,毛被摸起來格外厚實。

  有損壞和劃痕的,太小的,顏色不勻的貂皮也取出來,這些就留著自己用了。

  剩下的貂皮分類之後,每種取出幾條,用一隻布袋裝好,重新放進樟木箱子裡,這些,是為明年屯著的。

  七年多七年少,萬一明年貂鼠少了,這些屯起來的貂皮就比今年更值錢了。

  貂皮收好,何田拿出幾張兔皮松鼠皮,做了幾付幹粗活用的手套。這次的手套就做得比較粗糙了,指縫間還有手掌心的部分是用再利用的舊布頭做的。蓋房子、搬磚頭、打地基、鋸木頭都是費力的活兒,察普家兩兄弟要是能好好幫他們幹活兒,她也不會虧待他們,該有的勞動者福利都有,要是他們蹭著碰著,受傷了,不是會影響她的工程進度?但是要讓她花心思做那也不可能啦。尺寸差不多就行,美觀程度更不會有人在意。

  除了勞動手套,何田還用蒲草稈和細蘆葦杆做了幾頂安全帽。

  不過,她給易弦和她自己做的安全帽,那叫一個細緻,編出的帽子紋路細密,結實又有點彈性,裡面還用藏藍色的棉布做了內襯和繫帶,多做出的那幾頂,就沒這麼細緻了,沒有內襯,只有繫帶。

  她還用細藤條編了鞋子。夯土,搬木頭石磚,做這些的時候誰能保證不會滑手呢,萬一重物砸到腳上那可不是小事。

  編鞋子的時候何田提醒易弦,「察普家那兩兄弟又蠢又壞,咱們可得提防著他們使壞,到時候,凡是站到高處的活計,全得我們兩個站在上面,讓他們站在下面。」

  易弦點頭,「又蠢又壞總比又聰明又壞容易應付。」

  何田編好他們倆的鞋子,讓易弦穿上試試,再小心修改,務必讓他穿著舒服,至於準備送人的勞動者福利,雖不至於糊弄,編的速度就立刻快了。

  察普家的人也不是講究人,何田知道他們夏天穿的連草鞋都不是,一塊木板鑽個洞,穿上繩子,再在木板底部釘兩個小木條,對他們來說就很不錯了。

  何田還是個小小孩兒的時候,有一年,察普大媽圖省事,直接切了兩塊竹板,鑽個洞,穿上從去年的木鞋上拆下的繩子,就讓察普兩兄弟當鞋穿了,因為竹子外皮光滑,不像木頭,還得打磨。她只覺得小孩子的鞋子一年一換,夏天又不凍腳,搞那麼麻煩幹什麼,才不管孩子們穿得舒不舒服。還是何田奶奶看不過眼,送給他們兄弟一人一雙草鞋。這察普大媽也真是個人才,後來居然每年夏天就跑來問何田奶奶討兩個兒子的鞋子。

  當然了,從何田爺爺去世那一年,他們家立刻就變臉,何田奶奶就沒再管他們是穿竹板鞋還是打赤腳了。

  何田想到這兒哼一聲,手裡的藤條編的更快了。

  能做的準備工作儘量做好,時間還是有很多。

  那也就不用多說了。

  一連幾天,兩人賴在棚板上的時間比在樓下的時間還多。小麥這條單身狗但凡敢哼唧幾聲表示不滿,易弦就會從棚板上探出頭,「等天氣暖和了就把你的狗窩重新挪到門廊上去。」

  剛打開新世界的大門時,何田一度懷疑是不是尺寸不匹配,本該有的愉快程度打了折扣。易弦自從何田委婉地表示過對他技術層面的意見後,就日以繼夜為了提高技術水平勤加練習。

  易弦的性子她是見識過的,這是個為了挖池塘能磨出兩手血泡的人啊……看到他這個積極的樣子,她兩腿都要打顫了,沒想到多練習了幾次之後突然間易弦就領悟奧義了!

  大概聰明人研究什麼都能快速成為高手吧。

  何田想,看來我當初的想法是對的,這種事本來就應該更愉快才對嘛。

  何田接觸書籍的機會遠不如易弦多,在她家裡有限的藏書中,關於這方面的還都是醫學科普類。易弦可不一樣,進入青春期的時候就和所以年輕好奇的男孩子一樣,偷偷看了不少呢,理論知識遠比何田豐富得多。現在,他就像一個只聽說過遊樂場的孩子,有天真的見到遊樂場了,趴在遊樂場牆頭就差流口水了,終於,有朝一日進了遊樂場,當然恨不得把所有能玩的都變著花樣玩一遍。

  於是,何田跟著易弦整日廝混,兩個人好得蜜裡調油,有一次竟然忘了爐子上還煮著粥呢,等何田迷迷糊糊聞到糊味,趕緊推易弦,「壞了!鍋要燒壞了!」易弦按住她不放,「這時候誰還顧得了那個呀!」

  鍋沒燒壞,可事後他被何田好一番埋怨。

  發現了這樣的人生樂趣,寒冷的冬日就變得溫馨無比,即使吃的是有糊味的粥,兩個人眼角眉梢也帶著笑意。

  閒暇中的另一樂趣就是搗鼓各種吃食。

  木柴資源緊張,但是他們的食物儲備卻很充足。

  單是黃豆,就還有好幾袋。

  有了小米、玉米,還有大米麵粉,雜豆雜糧,黃豆在食譜中的地位更是落到底兒了。

  做了幾次豆漿之後,何田有了經驗,會在泡發豆子之後剝掉豆皮,磨出的豆漿味道更好,她又加了紅豆,紅棗,做了味道不同的豆漿。之後,她就想到要做豆腐。

  豆腐這種食物,易弦是不太熟悉的。豆腐是窮人補充蛋白質的食物,很難做得精細,易弦吃過的不過是油豆皮做的包子、響鈴,魚肉燴豆腐羹之類的精緻食物,他不知道從豆漿到豆腐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但是,他跟何田講過怎麼用白醋做羊奶奶酪之後,何田得到啟發,會不會,豆腐就是把白醋倒進豆漿裡做的呢?豆漿和羊奶,豆腐和奶酪,很像呀,對不對?

  反正家裡有的是黃豆,易弦就跟何田一起折騰。

  他們泡好豆子,磨成豆漿,過濾出的豆渣先放在一邊,豆漿煮沸,放一會兒,加入白醋,攪一攪,沒有什麼變化,就再加一點,果然,沒一會兒,就像羊奶裡乳蛋白凝固和水分離一樣,乳白色的豆漿也分離成了絮狀和淺黃色的液體。

  何田大喜,繼續折騰,在一個陶盆裡放上一塊大紗布,用竹笊籬撈出絮狀物倒進去,兜緊紗布,輕輕擰出水分。

  易弦沒見過豆腐的製作過程,不過是見過豆腐塊的,他也知道乳酪是怎麼做的,所以,他做了一個長方形的竹盒子當壓制豆腐的模具。

  他讓何田把紗布兜著的「豆腐」放進盒子裡,再蓋上剛好和盒子內緣大小一致的木板,上面壓上一塊石頭。竹盒子底部鑽了幾排小洞,「豆腐」裡的水分漸漸就流出來,壓了一夜之後,質地也從鬆散變得結實了。

  剩下的乳清一樣的液體何田也沒扔,倒進了一個竹筒裡密封放在陰涼處。

  按照她的理解,既然做甜酒剩下的酒糟,和做奶酪剩下的乳清都是可以吃的,而且富含各種營養和酵素,那豆漿「乳清」應該也有什麼功用。

  過了一夜之後,他們打開竹盒子,揭開紗布,竟然真的做成了一塊白白的長方塊豆腐!

  何田欣喜地把豆腐取出來,先聞聞,沒什麼味,稍微有點酸味,也許是白醋殘留的氣味?再捏下來一小塊嘗嘗,淡而無味,連酸味都沒了,不由有些失望。再切下一片,截面倒是很細膩光滑。

  易弦卻說,「豆腐最大的美德,就是和什麼食材煮,就會有什麼味道。」

  他把豆腐切成小塊,和臘腸、排骨、香菇、栗子一起放進陶鍋裡加上一杯水燉上,鍋上再放上蒸籠,蒸上兩碗米飯,米飯蒸熟後,湯也可以出鍋了,這時加上一把小蔥花攪勻,香氣四溢,再準備一小碟辣白菜當配菜。

  何田嘗了一塊燉在湯裡的豆腐,驚喜贊許道,「還真的像你說的,豆腐現在有肉味了,而且,又不會膩。」

  易弦微笑,「當然了。你聽說過素雞素鴨麼?其實都是豆腐和香菇、野菌做的。豆腐做得質地口感類似肉,可以以假亂真呢。」

  何田受了啟發,就把香菇野菌泡發,擠乾水分,切成細末,再用一顆胡蘿蔔切成丁,放進攪拌機裡攪碎,擠出汁水,和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攪和在一起,加一粒鴨蛋,一點鹽糖調味。混合物攪好之後像揉麵團一樣揉成長條,切成小塊,每塊都捏成一指厚的小四方塊,放在一邊備用。

  她找了塊側面像是紅白相間的大理石一樣漂亮的三層肉醃肉,切下十幾片薄薄的長條,用長條纏在小四方塊上,煎鍋裡放上一點油,小火慢煎,煎到醃肉油汪汪亮晶晶,豆餅變成金黃色,就能出鍋裝盤了。

  何田又焯了幾片捲心菜葉,鋪在陶盤上,然後用竹筷夾起豆渣餅放在菜葉上。

  她從前做菜就講究菜的顏色要漂亮,後來受了易弦的影響,擺盤的水準也提高了,這盤菜只看顏值的話就相當勾人了,捲心菜葉碧綠,醃三層肉熟了之後肉質變成粉紅色,和白色的脂肪條相間,包裹著金黃色的小方塊,咬一口,脂溢香流,外皮還焦焦的,內心的口感扎實,因為加了胡蘿蔔泥而變得細膩,還略帶甜味,又吸收了醃肉的鹹香,美味程度絕不比顏值低。到這時,誰還在乎方塊裡麵包的是豆渣呢。

  何田還有點遺憾,「可惜豆腐都吃完了,只能用豆渣做了。下次我們換成豆腐來煎。」

  易弦卻覺得豆渣和胡蘿蔔泥這麼做好像比用豆腐來做口感更豐富。

  吃完之後,再在過濾出的胡蘿蔔汁裡加一勺蜜漬梅子的汁,輕輕攪勻,放在爐臺上稍微溫一溫,喝下去,酸甜適口。

  有了一次成功製作出豆腐的經驗,發現了新食材,肯定要繼續探索各種做法。

  當晚何田又泡了一大盆豆子,隔天一起床,就催易弦磨成豆漿。

  豆漿煮滾之後,何田本想像昨天那樣加入白醋,轉念一想,打開存放「豆漿乳清」的竹筒聞了聞,果然有股酸酸的氣味。

  「反正豆子多得是,這個聞起來和醋差不多,先放幾勺試試。」她想著,就把竹筒裡的酸漿倒進鍋裡了,然後驚喜地看到鍋中的豆漿像昨天一樣出現了絮狀物。

  這次用的豆子比昨天多了一倍,放滿竹盒子之後,何田拿出幾個細紗布縫成的小布袋,把剩下的「豆腐」包在紗布袋子裡,繫緊之後吊在水槽上。

  這個方法也是照抄做奶酪的方法。易弦說,有不少奶酪就是這樣子懸掛著晾乾的,有的是用一個長條形的布袋,每隔大約一拳頭的距離用繩子繫緊,做出的奶酪就像小葫蘆,布袋懸掛晾乾的時間越久,奶酪的質地越硬。有的奶酪還可以像熏肉一樣煙熏,口味更是獨特。

  何田沒做細長條型的布袋,而是在案板上鋪了一塊細紗布,倒上「豆腐」,用紗布捲成一個長條,兩頭紮緊,擠出水分,再一截一截的用繩子紮緊,懸掛起來。

  這次做出了幾種質地不同的豆腐,竹盒子裡的豆腐最軟,布袋裡的適中,紗布捲起來紮成小截的最瓷實。

  紗布捲拆開之後,沿著繩子勒緊的印切開,就得到幾個小豆腐球,何田把它們放在鹵肉汁裡和煮熟剝殼的鴨蛋還有切成二指寬的長條的竹盒子豆腐一起鹵。做好的鹵豆腐真的吸收了鹵汁中的肉味,鹹香可口,尤其是小豆腐球,因為個小,鹵了之後變成棕紅黑色,形象更具有迷惑性,不管是看起來還是吃起來,完全就是肉,但是,又和肉的口感有些差異,更有彈性。

  得到易弦的強烈認可後,何田大喜,決定多做些豆腐冷凍起來!

  竹盒子豆腐一半拿來鹵了,另一半,她本來是要和布包豆腐、小豆腐球一起放進地窖的,可是搬運的時候被什麼小事一打岔,豆腐忘在了門廊上,再次想起已經是幾小時之後了,打開盒蓋一看,豆腐裡的水分都析出來凍成冰了!豆腐也縮小了不少,表皮皺巴巴的。

  何田惋惜地把它拿回室內。這塊豆腐化凍之後,水分流出,切開後,原本細膩光滑的截面出現一個個大孔。多孔的食材,比如竹蓀,可以很好地吸收湯汁的味道。

  這麼一想,何田化凍了半隻山雞,做了一鍋湯,把凍豆腐切成片放進去,味道意外鮮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09:52 AM

卷七 第二個春天 第九十六章 春餅和春捲

  今年的春天姍姍來遲。

  直到四月初,河水才終於化凍。

  來得早又走得晚的冬天讓所有人都倍感壓力。

  何田和易弦去年秋天準備得十分充分,又養了一群會下蛋的鴨子,又有溫室,雖然出產不多,但絕不用擔心挨餓,只是木柴的供應漸感捉襟見肘。但對於察普一家來說,這個漫長的冬天簡直每天都是在煎熬。

  為了取暖,他們連家中的凳子都砍來燒了。這種情況下當然沒法再繼續去獵場捕貂,還要把狩獵小屋裡存放的木柴通通抱回家。如果春天再不來,沒準就得拆掉一個狩獵小屋,把木材劈成柴火了。

  察普老爹現在頗慶倖當初沒把何田給逼走。全靠何田家借出的食物,他們一家才度過了這個寒冬。

  再見何田的時候,他想到當初何田爺爺奶奶是怎麼幫他家的,倒是稍微有些愧疚。但是察普兩兄弟在他們家受人恩惠的時候還小,沒什麼印象,只是感到慶倖,此外,每次見到易弦,雖然還是害怕他,但總是會想,要是這個男人沒出現,那何田這麼聰明漂亮又能幹的媳婦兒就該是他們倆的。

  冰河上發出低沉巨大的開凍聲時,何田和易弦已經做好了六十幾塊玄武岩混凝土石磚,若干浮石混凝土磚。

  倒不是他們不能全都做完,而是出於謹慎,先做一半,等天氣變暖之後,可以挖地基了,再做另一半。到時候多做些模具,幾天就可以做好剩下的石磚。如果到時計劃不得不進行更改,那至少還有不少火山灰可以用。

  用浮石做的石磚用的是做陶磚的模子,包括給陶磚插孔的竹子都是一樣的,這樣做當然是想做出和陶磚尺寸一樣的磚頭,便於在建築時混搭。但沒想到,實驗磚凝固之後,比陶磚長寬高都略大。他們一想就明白了,陶磚在燒製的過程中稍微收縮了,而混凝土磚在凝固的過程中,收縮率沒那麼大。

  於是何田和易弦又用陶磚的尺寸重新做了模子,再次試驗。

  既然收縮率不一樣,那麼,兩種不同材質的磚塊承受壓力的能力,耐熱抗寒性也會有所不同,尺寸還是小事,要製作出性能一致的磚塊才是大問題。

  幾番試驗之後,兩人覺得,為求穩妥,還是用陶磚製造煙道,混凝土磚備用吧。

  易弦又做了一批混凝土磚,把壘苗圃的陶磚都拆下來,和剩餘的陶磚放在一起,計算一下,似乎剛好夠用,如果建造時能夠不偏離他的計劃,那麼還會剩下不到一百塊陶磚。

  替換了混凝土磚後,苗圃一切良好,土豆又收穫了一次,挖出的最大的塊莖有拳頭大小。種植在屋子一冬天的那盆土豆,最大的塊莖也是這麼大,但是收穫的次數比溫室中的多了一次。

  看來,溫度還是很重要的。

  這更堅定了何田易弦建真正溫室的決心。

  剛離去的這個冬天,從去年十月初開始,到今年四月初結束,整整六個月。誰能保證下一個冬天不會更加漫長?更加寒冷?

  如果有了溫室,就有了額外的穩定的食物來源,度過冬天的幾率就更高了。

  為了慶祝冰河化凍春天來臨,何田準備了立春時的傳統食物——春餅。

  去年春季,何田聽到冰河開凍的聲音以為離別在即,又是難過又是不捨,還要儘量表現得平靜,做出的食物雖然色香味美,但是兩個人吃得食不知味,今年做春餅時,兩個人的心情和去年天差地別。

  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準備食物的時候就會更用心。

  單單是春餅的餡兒就準備了好幾種。化凍一塊麅子的胸肉,切成細絲,放在碗裡,加上一點甜酒、醬油、鹽、糖,再放一點土豆澱粉,攪拌均勻後和切成細絲的青辣椒一起翻炒。青辣椒是溫室種出來的新鮮辣椒,個頭比起生長在夏天的同胞們只能算是個小寶寶,辣味也清淡很多,可現在室外還是冰天雪地呢,這點新鮮蔬菜可非常難得,這點辣味也讓麅子肉更加美味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鮮豔的青綠色和棕紅色的麅子肉在一起非常好看。

  另一種餡兒是魚肉和豆芽。

  去年何田聽信了易弦的話,用黃豆發出了豆芽,雖然新奇,也算是冬季難得的新鮮蔬菜,但是跟綠豆芽一比那就是渣渣。

  取新鮮的江鱈腹部和兩側最肥美的肉,切成薄片,再取一塊浸泡在罐頭瓶裡的熏鮭魚排,瀝水後也切成薄片,綠豆芽掐掉尾巴,剝掉豆皮,只要胖乎乎的身體,三種材料稍微下鍋炒一下就盛在盤中,豆芽還保持著脆嫩多汁的口感,江鱈鮮甜,和鮮桔紅色的熏鮭魚片一起,口感味道都很豐富。

  易弦尤其喜歡這個,還沒等春餅的餅皮做好,就筷子不停,一會兒吃掉小半盤。

  除了兩種肉餡,何田還做了一樣素餡。

  經過充分的探索研究,她現在已經是個做豆腐的高手了,除了布包豆腐,竹盒子豆腐和小豆腐球,她還做出了易弦說的豆腐皮。這種豆腐質地最瓷實,是五十釐米乘五十釐米的正方形,大約兩三毫米厚,是用做玄武岩混凝土石磚的模子做的。一個做石磚的模子邊緣有些破損,就拿來再利用了,木框釘在一塊鑽出幾排小孔的木板上,豆腐液濾出之後,拿一塊大紗布,一半鋪在模子裡,倒進豆腐的絮狀物,用木鏟壓平,另一半紗布折疊,蓋在豆腐上,再壓上一塊石磚,一夜之後,豆腐皮就做好了。

  豆腐皮的兩面都是紗布的紋理,切成細條和肉絲蔬菜一起炒,口感挺特別的。何田還把它沿著邊折疊起來切成細長條,拿起一根從中間一折,纏上幾圈,紮成一個小繩結,放進鹵汁裡和肉蛋什麼的一起鹵,味道奇佳,賣相奇特,易弦第一次吃的時候,乍一看還以為是小章魚,再一看,就疑惑地問何田,「你怎麼把草繩掉進鍋裡了?」

  何田哈哈大笑。

  做春餅素餡時,把三個鴨蛋加鹽攪成蛋液,和切碎的小蔥花一起炒,炒的時候多翻攪,炒成金黃色中摻著翠綠蔥花的小蛋丁,盛出來備用,豆腐皮切成細絲,稍微煮一煮,瀝乾,就可以和蛋丁放在一起攪拌了,加上一點糖和一勺黑芝麻調味。

  春餅的皮何田也做了兩種。除了普通的燙麵皮,她還用等份的土豆澱粉和紅薯澱粉做了水晶麵皮。

  雖然兩種麵皮都薄如蟬翼,但易弦更喜歡更透明的水晶春餅,夾起一張餅皮,放在手中,再夾一筷子肉絲,裹好之後晶瑩剔透,賞心悅目。當然了,味道也很好。

  這麼多餡料和餅皮當然沒法一次吃完,何田和易弦閑著無事,就把剩下的餡兒都用餅皮包成捲子,放在竹盒子裡凍上,要吃的時候一炸,就是春捲了。

  有了鹹春捲當然還得有甜春捲。

  豆沙是必不可少的。晚飯的時候,易弦等不及何田動手,在她的指導下包了幾個豆沙春捲,下鍋一炸,美味得令人歎氣。

  因為做了豆沙春捲,素餡就剩了一些,何田想起易弦從前說的油豆皮包子,泡發一張油豆皮,用鐵罐頭殼在豆皮上按出圓形的皮,試著包包子,可是,素餡比較散,豆皮又不黏,她只好又切了些豆腐皮絲,繞在豆皮上,看起來不太像包子,倒更像一個一個小布袋。何田覺得這種「包子」上籠蒸肯定要散的,乾脆也丟進炸春捲的鍋裡炸一下。

  沒想到,成品還挺驚豔的,又焦又酥,卻沒有其他春捲的油膩。

  即使放冷了,也是不錯的喝茶小點心。而且,炸了之後,樣子反而更好看了,小布袋的繩子翹起,十分怪趣。

  隔天何田做了餛飩,放一個豆皮包的小點心在碗裡,還增添了不同的口感,最重要是有趣。之後再做麵條、湯粉時,他們就喜歡在盛好的湯碗裡放上幾個。

  經過漫長的冬季,易弦的廚藝有了極大的提高。從前還只是刀工精良,擺盤的眼光好,經過耳濡目染打下手,瞭解了各種食物是怎麼準備、處理繼而烹飪的,再想起從前吃過的各種食物,就能和何田探討這些食物是怎麼做出來的了,不像從前,能說得出的只有賣相如何,怎麼吃,味道口感如何。

  立春之後,白晝快速加長,氣溫也逐漸上升。當河流中間的大冰塊緩慢流動,山澗也終於開凍了。易弦拉出放在冰洞裡一冬天的魚鉤,把那一盒的魚餌放生了。

  取水便利了,房檐上、樹枝上長出了冰棱柱,在陽光下滴著水,落在雪地裡,形成一個個小坑,向陽地方的積雪以可見的速度融化,雪水流向道路,又結成冰,要鏟起來就更難了。

  何田和易弦把道路邊上的雪攏起來,外面再挖出一條小溝,溝裡墊上木板和一層乾草,雪水從這裡流下去,在乾草上凍得太高時就抽起木板,把上面的冰推到山澗中。

  到了四月中,水晶溫室的房頂就無法再繼續保持封閉了。

  溫室一出現裂縫,冷空氣鑽進來,溫室中的菜蔬就會凍死。

  何田和易弦想了各種辦法儘量延遲溫室冰瓦融化的速度,在晚間澆上一層水,或是蓋上一層草簾子,但是,也只是使溫室的使用壽命多了一周而已。

  這其實也是好消息,說明氣溫升高得更快了,很快就能進行春耕了。

  何田搶救出來幾株辣椒,搬進屋子裡,也準備好了今年要種下的土豆苗。

  去年留下的種子也可以開始發芽了。

  何田和易弦從地窖裡搬出一筐預留的土壤,裝在育苗的各種容器裡。

  這些容器有陶製的方格盤,四方小木盆,還有裝在木盒竹盒裡的鴨蛋殼。

  這些蛋殼本來是他們想留到春天當肥料的,平時都碾碎了放進地窖角落的一個木箱裡,要育苗的時候何田一看,蛋殼還有這種妙用啊!育苗之後,移栽時直接連著蛋殼種下就行了。

  這些育苗的容器都放在一個四層的帶輪子的木架子,可以隨著陽光移動,讓幼苗們和沉睡的種子充分接收陽光。一周之後,有些幼苗還藏在土壤裡,有些已經長了幾釐米高了。

  看著這些綠瑩瑩的小苗,即使窗外還是未化的白雪,也能感受到盎然春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10:09 AM

卷七 第二個春天 第九十七章 餛飩麵

  每年春天,當氣溫逐漸升高,山頂的冰雪融化,匯成涓涓細流順著山勢流向山下。

  雪水流向地勢低的地方,形成新的湖泊池塘,在寒夜到來時再次凍成冰,池水水位上升,冰塊膨脹,在林中形成巨大的冰塊,隨著冰層下的水流緩緩移動,巨大的力量摧枯拉朽,所到之處,許多樹木被推倒,隨著水流向山下移動,滑進峽谷中的河流中,繼續隨著河流中的碎冰塊向下游移動。

  所以,春季,是山民們收集這一年冬季所需木柴的最佳時機。

  何田和易弦背著繩索,守在河邊,看到圓木就拋出繩索。繩子的一頭拴著粗鐵鉤,鉤子紮進浮木中,就能慢慢拉到河岸邊,這時再將繩索捆在大米背著的套索上,借助它的力氣一起拉到岸上。

  順流漂下的木頭大多在跋涉的過程中被撞斷了枝杈,只剩下圓咕嚕嚕的軀幹,把它們曬乾,就非常適合蓋房子了。如果遇到早就倒下的樹木就更好了,它們更乾燥,只要曬上幾周後,就可以燃燒或是製成木材。

  每遇到這樣的圓木,易弦和何田就像兩隻勢在必得的獵食動物,十分興奮,把木頭拉上岸之後還要再檢查檢查木質,判斷它們是否適合做成木材。

  去年秋天,他們在上游的雲杉林砍倒了幾棵岌岌可危的大樹,就等著它們乾燥一冬天之後拉回家蓋房子呢,但是這時林中的道路是一年中最難走的時候。

  雪化了,結成冰,有些坡度根本光滑得沒法爬上去。要是鹿踩在上面,就會摔斷腿。所以,現在還只能再耐心地等待。等到雪化得更多,林中的積雪消融。

  天氣終於暖和起來後,何田他們把鴨兔窩棚中的爐子煙囪給拆了,在天氣晴好的午後,把兔子鴨子們拎出來,讓它們放放風。

  放風的主要地點是溫室苗圃。雖然冰瓦沒了,但是木架子還在地上牢牢地凍著,何田和易弦綁了兩片稀疏的草簾子在房頂上,棚子雖然四下通風,但是不怎麼積雪。冰河開凍後又下過幾次雪,但這幾次雪都不大,積雪最後的一次也不過十釐米,幾天後就化了,苗圃裡的泥土在深夜會凍得堅硬,但到了白天,就會再度變得柔軟。

  不管是兔子還是鴨子,都很喜歡這種鬆軟的土,兔子們用後腳爪刨刨泥土,尋找遺落在土裡的小土豆小胡蘿蔔,菜葉菜根,鴨子們用腳蹼爪和扁扁嘴刨刨土,尋找小蟲子,然後,鴨子兔子都在溫暖的陽光下半眯著眼睛打盹。

  大米也很喜歡來這裡,它把鴨子兔子刨過的土壤又拱了一遍,尋找菜根,再仰起脖子啃幾口掛在棚頂的乾草簾子。

  小麥看到這些動物都喜歡這裡,也學著趴在泥土上曬太陽,但很快放棄了。

  又過了一周,天空上逐漸出現鳥群,閑極無聊的小麥終於迎來了它職業生涯中第一個正式賽季。

  早在鳥群來臨之前,何田就逗易弦,「今年春天咱們就省出打鴨子的時間了,這麼多鴨蛋呢,隨便孵化些,一年都有鴨子吃,還是活鴨子呢!」

  易弦大驚,眨眨他那雙無辜的小狗眼,故作平靜地跟何田分析為什麼直接去打獵效益更高,從熏鴨醃鴨和鮮鴨的滋味區別說起,再分析要養大一隻小鴨子需要的草料,母鴨孵蛋期間鴨蛋產量的減少,鴨絨儲備等等,最後扯到狩獵者與收集者的生活模式和自耕農小農場主的生活模式孰高孰低,反正結論都是一個——春天來了就一定要去打獵呀!

  何田偷笑,「那好吧,你準備準備,我們去打獵。」

  易弦趕緊積極地去準備食物了。

  其實,按易弦這個性,怎麼可能讓他孵化鴨子養大了吃?兔子數量的猛增已經給何田足夠的啟示,她可不想再看到鴨子也氾濫成災了。

  對於灰撲撲、毛球球、大眼豆豆這幾隻公兔子,何田也想好了,去打獵的時候就順便把它們給放生了。

  易弦對於這個決定只能贊同了,最艱難的季節已經過去了,再留在這裡,不是變成兔肉火鍋,就是要終身禁欲,還不如回歸自然,沒準還能找到伴侶,生下後代呢。

  而且,比起大兔子,能輕易抱在手裡玩的小兔子寶寶們更可愛啊!

  於是,出門打獵那天,裝著幾隻公兔子的籠子也和各種打獵的用具一起被提到小船上。

  小麥跳上船,興奮地看著四周,在何田易弦划船時,它來回在並不很大的船中巡視,看著他們用船槳推開河面上的碎冰。

  大河上還有些漂浮的碎冰,到了支流,就只有河岸邊還剩著十釐米寬窄的一層薄薄冰淩了,河兩岸的樹木上、河邊的蘆葦頂上還有積雪,但白雪無法再將綠色的松枝、金黃色的蘆葦葉給完全遮住了,接近河邊的地方,仔細看去,有些枯黃的乾草下已經萌生出淺淺的嫩綠,但走近了,卻只看到棕黑色的泥土和盤踞在上面的草根。正像詩句所說,草色遙看近卻無。

  即使在支流,河水的水位也上漲得很高,流速雖然不很快,水色渾濁,是帶著棕黃的深綠,隨著浮木和融化的雪水流下來的,還有富含腐殖質和礦物質的污泥,這些會被河流帶到下游,到達平原後,成為肥沃的泥土,經過夏季的耕種,最終變成晶瑩香甜的米粒和麵粉。

  小船划到支流後,何田找了個地方,投入一個魚籠,因為怕漲水,魚籠頂部的繩子沒有繫在木棍或竹蒿上再紮在河泥裡,而是連上了一根長繩,繩子另一端纏上一塊石頭,從岸邊的樹枝扔過去,固定在樹枝上。

  他們投下兩個魚籠,也找到了一片適合打獵的濕地,就停舟上岸了。

  距離河岸幾百米的地方,有一片湖泊,被蘆葦和灌木拱衛著,湖水倒映著藍天白雲,四周依舊是未化的白雪,遠遠看去,就像放在雪白皮毛上的一塊藍寶石。

  何田在一處灌木叢中邊上找了個背風處作為他們伏擊的地點。

  他們將帶來的幾個木板箱放在地上,圍成半圓形。木板箱已經用了很久,木板早就變成枯黃色,和周圍的灌木顏色接近,這就是他們的掩體了。

  兩人再穿上白色的油布斗篷,坐在木箱後面,就和周遭的環境完美融為一體,即使鳥群從天空俯瞰,也很難發現他們。

  為了在守候鳥群時更加舒適,他們還砍了些蘆葦鋪在地上,再在上面鋪一張厚厚的鹿皮。鹿皮是棕灰色,放在灰黃色的蘆葦杆上,穿著白斗篷的何田和易弦往上一坐,不論從空中還是從遠處看,都像是一塊普通的樹叢草地,雪化了一些,露出棕灰色的地面,枯草上還有些殘雪。

  做好掩體,他們拿出引誘鳥群的木頭鴨子,木頭大雁,有的放在池塘邊,有的放進池塘裡,輕輕一推,木頭鴨子飄飄悠悠,慢慢浮到水塘中間。

  佈置好之後,他們坐在掩體後面,每隔一段時間吹響模仿禽鳥叫聲的木哨子。

  接下來,就靠運氣了。

  第一群大雁飛來前,易弦跟他的幾隻公兔兔依依惜別,打開竹籠子把它們挨個抱出來,撫摸撫摸毛茸茸的腦袋胖乎乎的身體,再囑咐幾句「以後就要靠你們自己找食物了」「這裡水草豐美估計同類也很多好好找個母兔子過日子吧」,然後一個個放到草叢中。

  兔子們剛放完,一群大雁嘀嘀鳴叫著盤旋降落,何田和易弦眼明手快,砰砰砰幾聲響,雁群驚恐地再度飛遠,幾個倒黴蛋從天空墜落,何田一拍小麥的屁股,它矯健地從木板箱後跳出掩體,箭一樣飛出去,跳進水塘,游向落得最遠的那隻獵物,叼著它遊回岸邊。

  不一會兒,四隻大雁都叼回來了,何田拍拍小麥的狗頭以示讚賞,她正低頭去找好吃的獎勵時,易弦就抱著小麥舉高高了。

  「誰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小狗狗?是小麥!是小麥!」

  何田最看不慣這套怪聲怪氣的做派,趕緊往小麥嘴裡塞了一塊肉。小麥嘴裡含著肉,為了保護美食,也就不配合玩舉高高了,齜著牙發出低低的威脅聲可是屁股上那條尾巴還在歡快地搖動,逗得何田哈哈哈大笑。

  沒過很久,又飛來一群野鴨。何田和易弦彈無虛發,小麥也不再是去年初出茅廬時叼個獵物回來還要休息一會兒的小狗狗了,和主人們配合無間,很快把四隻野鴨都叼了回來。

  收穫了八隻每隻至少有兩公斤重的獵物,何田就想收攤回家了,易弦卻不同意。

  「我剛才想到,咱們為什麼不用羽毛、乾草做些泥磚呢?或者,房子的外牆用一層木板……不,是兩層木板!」他說著,看著面前的木板箱,突然停下來,然後有了新主意,「兩層木板中間中空,填上羽毛、乾草……嗯,再收點麥秸稈,這些都是隔熱材料……這樣能省下不少木材,也省時間,保溫性能沒準更高……」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何田沒有建小房子的經驗,雖然易弦主持過的最大規模的建築也就是一人多高的等比縮小模型屋子,但是這時候只能多做準備,多試驗了。

  山下村子中倒是有人用麥秸稈和泥土混合後,夯成泥磚蓋房子的,因為村中不少人種麥子,又靠著河灘,麥秸稈、蘆葦杆都是很容易取得的材料,但是泥磚土牆蓋起的房子不是破落戶住的,就是給家禽家畜蓋的。

  因為比起圓木蓋的房子,夯土房子缺點很明顯,怕水,如果遇到持續的暴雨,就得擔心房子會不會塌,牆頭還會長草。而且,還不好看。即使在牆面塗上一層石灰,不久之後也灰頭土臉的。為了防止牆頭長草,村民們還在牆頭和牆面上貼一層蚌殼、樹皮、竹片之類的材料搞搞面子工程,但和木頭房子一比,高下立現。

  不過夯土房子也有獨特的優點,它不像木房子怕火,怕蟲蛀,還能方便得建成各種奇異的形狀,隔熱性能也非常好,冬暖夏涼,還能調節濕度,最重要的是,因為材料很容易取得,所以建造成本低,而且,搬運很容易,所以不像用圓木蓋房子需要同時有幾個人合作,一個人就可以蓋一面牆。

  何田和易弦從開春起就不停收集圓木,家中靠近河岸的山坡上現在躺著一排圓木,每隔幾天他們還要幫圓木翻個身,想讓它們更快得曬乾。

  粗略算一下,要蓋一個面積是五米乘六米,高也六米的房子,假使每根圓木都是直徑五十釐米的,要建好四面牆,就最少需要四十八根這樣的圓木,還要每根圓木的長度都至少六米,這還沒算房頂、地板、內牆所需的木料呢。

  要知道,何田他們不僅要準備蓋房子的木頭,還得收集過冬用的木柴呢。

  所以,何田的爺爺和奶奶當年蓋他們現在住的小屋,花了一年時間收集材料。

  正打著獵突然得到了節省建築材料的靈感,易弦隨手抓了根小樹枝,蹲在一片雪地上畫起剖面圖,「把外牆分成九個兩米乘兩米的方塊……每塊裡面分成四格,中空層二十五到三十裡面厚?嗯……這個得試驗一下。填充物……」

  他蹲在地上一邊畫一邊自言自語計算,何田靜靜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個方法比寄希望於在夏季來臨前收集到足夠的又剛好都符合尺寸要求的圓木,然後在短短兩個月中建好房子,期間風調雨順,不受天氣影響,他們請的幫工——察普兄弟,也和他們一樣積極地幹活兒……要穩妥得多。

  其實,房子不一定非要今年冬天來臨前蓋好。即使到時沒能如期完工,他們也可以繼續住在現在的小屋裡,但是花費了很多心思、時間,最後卻沒能完成,那股挫折感就不用說了。而且,今年察普家是有求於他們,才會答應來幫工,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就像何田所說,夏季是山民們最忙碌的日子,你要別人放棄收集食物的時間來幫你蓋房子,你就得給人家等價的報酬。這可不像山下的村子裡,鄰里間幫個忙就是串個門的事,你的稻田就在我的田旁邊,我收穫的時候多走幾步就能幫你了。何田家住的偏遠,往返在路上的時間就是一筆不低的成本。

  何田和易弦都是行動力極強的人,一確定這個方法可行,在掩體後收拾出一小塊空地,撿來木柴石頭,搭起一個石灶,升起火,小鐵鍋煮上水,準備在這裡埋鍋做飯,今天下午也要待在這裡了。

  小鍋裡的水一煮開,易弦打開裝食物的油布袋子,先下進去兩團黃澄澄的麵條,筷子攪上幾下,等麵條浮上來了,煮得散開了,再下進去一把小餛飩。

  麵是事先做好的鴨蛋麵,餛飩的麵皮也是做鴨蛋麵的麵做的,只不過擀得更薄,裡麵包的是香菇和魚肉。

  等餛飩也煮得浮在水上了,他從一隻小竹盒子裡拿出今天出門前切成細絲的捲心菜葉、小蔥花,灑在鍋裡,稍微攪幾下,就能盛出來吃了。

  為了方便,他們沒帶碗,麵盛在鐵杯裡。

  何田端著鐵杯,先欣賞一下易弦做的餛飩麵,「賣相不錯。」煮熟的麵和餛飩是淡黃色,配著淺綠色的捲心菜絲,碧綠的小蔥花。她再吃一口,「味道也不錯。」麵條、餛飩、菜葉絲全都煮得恰到好處,麵條有彈性,餛飩薄薄的皮沒有煮破,裡面的魚肉鮮甜,捲心菜葉切得每根只有兩三毫米寬,依然保留著脆爽的口感。

  這碗餛飩麵不是什麼難度很高的菜肴,但是對幾種食材的火候要把握得很好才能有這樣的效果。

  何田拍拍易弦的臉,順便揩油,「你可以出師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10:17 AM

卷七 第二個春天 第九十八章 野菜餅豆腐湯和白菜莖炒培根

  今年春天第一次打獵,何田和易弦滿載而歸,帶了近二十隻鴨子回家。

  處理好獵物後,他們開始了試驗。

  因為易弦的靈感來源於木板箱,所以這種試驗中的牆面材料就被叫做「板塊」。

  經過再次商量推敲,他們決定把板塊的尺寸暫定為面積一平米,厚度暫定為二十五釐米。

  用一米乘一米的四方塊能很方便地鋪完四面外牆,如果用來分隔房間的內牆也是用同樣的材料,那就可以像製作混凝土石磚一樣,預製好,到時候哪裡需要往哪裡搬就行了。

  而且,這個尺寸可以很方便地在室內進行製作。

  雖然天氣轉暖了,雪也開始化了,可是室外最高氣溫還在十度上下徘徊,如果刮起風,更是冷得難受,偶爾還會很隨意地就飄一陣雪花。

  第一個板塊做好之後,取下吊在袋子中曬乾的羽毛,再取出一捆乾草,鍘成三四釐米的小段,一起混好。

  這次,鴨和大雁的羽毛拔掉後分隻放進袋子裡晾乾。這樣,就能計算出填滿一塊板塊大致需要多少隻禽鳥提供羽毛。

  像何田縫製鴨絨被一樣,板塊內部用木格分成小塊,再用長竹管和漏斗把混好的填充物倒進格子裡。

  為了便於進行試驗,板塊的四個邊並沒封死。

  但是立體的板塊和平鋪的被子不同,填充物如果不放滿很快就落到格子底部。當然,如果把內部的格子分割得更小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就填充了羽絨的衣服內膽,也是立體的,而且還會隨著肢體運動不斷變形,但因為格子做得更小,羽絨不會移動,也不會影響保溫。可如果板塊內部做成更小的格子,那太費工費時了。完全和想要節省伐木時間的初衷背道而馳。

  這個問題暫且放著,何田和易弦記錄下來填充物的用量後,又有了新的問題:這樣倒是保溫,可是需要很多羽毛啊,按照填充物現在的比例,一塊板塊需要三隻鴨的羽毛。那麼一面牆至少需要一百隻鴨?!

  改變填充物的比例,保溫效果會相同麼?

  為了進一步試驗,他們又做了五塊板塊,每塊板的一角釘上兩根一指粗的竹棍,相對的一角鑽上兩根和竹棍尺寸相同的小洞,這樣就能簡單地把六塊板塊拼成一個大木箱。蓋上最後一塊頂板之前,在板塊組成的木箱中放一個陶盆,盆中放一塊長寬高三十釐米的四方雪磚。

  十個小時之後,打開木箱,把盆中的水倒入用模具燒製的統一大小的陶杯,就能比較準確地測量出雪磚的融化程度。

  試驗進行了幾次,填充物的材料有鋸末、乾草、羽毛、絨草團、舊棉絮、碎木屑,使用不同材料按不同比例混合,一一記錄。

  為了儘快得到試驗結果,他們又做了一個版塊木箱。

  同時,他們又發現一個新問題。

  板塊是用幾塊相同寬度的木板釘成的,釘好一個板塊,需要最少二十枚釘子。

  他們平時所用的木板箱也是用木板條做的,但是用榫卯結構做的,連接處塗上魚膠,這樣做木箱可以一根釘子都不用,可是要在每塊木板上都畫出線,鋸出凹槽和凸起,比釘釘子要費時。

  鐵釘,在這個時代也是比較寶貴的資源,這次用來釘木箱的鐵釘全是反復回收過的,如果每個板塊都用鐵釘,那將會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要是用榫卯結構製作,要多花多少時間呢?

  何田和易弦這時已經從發現新建屋方法的歡喜中逐漸冷靜下來了,所有試驗中發現的問題都先記錄下來,慢慢尋找解決方法。

  做實驗期間,他們又去打了兩次野鴨大雁,幾乎空了一冬天的熏肉小窩棚再次開始工作。雪又化了一些,林中的道路變得更好走了,兩人只帶著小麥去了上游的雲杉林,看到符合要求的雲杉,不管有沒有快要倒下,就在樹幹上做個記號。

  到了河岸邊,兩人把去年砍倒的樹木推到河中,兩根兩根捆好,讓它們順著河流漂向下游。

  然後兩人再匆匆忙忙趕回家,把漂來的浮木拉上岸。

  忙活了一天後,再數一數,擺在河岸上的圓木數量離他們理想中的目標還差著一大截呢。

  兩人商量著,也不能總盯著這一片雲杉林砍樹,等天氣更好一些,繼續向上游走。

  往返於火山的幾次,何田和易弦一直都有注意一路上的樹林,在雲杉林上游大約十公里的地方,有一片成熟的雪松林,全是要兩人環抱的雪松,枝葉黑綠。

  非到萬不得已,山民們不會砍掉家附近健康成長的樹木。樹木不僅能保持水土,阻擋山洪,在大暴雪時提供寶貴的屏障,更是周圍生態環境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砍倒了樹木,野生動物也隨之離去。

  所以,他們只能沿著河岸尋找合適的樹木。砍倒的樹木順流漂下,再拉到家中,能省下很多搬運的力氣。

  如果沒有為了建築材料煩惱,春天的到來絕對是美妙的。

  天氣快速轉暖後,只一周時間,遙看近卻無的草色已經有從河岸邊蔓延到整個森林的趨勢了。

  草叢中,樹林中,甚至岩石上,到處都有急不可耐冒出頭享受陽光的植物嫩芽,仔細看去,灰禿禿的樹枝上有棕綠色或深紅色的芽苞,有些已然探出鵝黃色的小腦袋,被棕黃色、枯黃色覆蓋的乾草叢中,也生出了淺綠色的新草。

  春天是大米最喜歡的季節,它隨意漫步,每次俯首仰頭都不會落空,總能找到好吃的,就算總是還沒盡興大嚼就被主人趕跑,它一低頭又能找到新的食物。

  何田和易弦跟在大米身後,辨認出可以食用野菜立刻把它轟走,蹲在地上採摘。

  兩人一邊把野菜投進腰間綁著的小筐子裡,一邊閒聊。

  話題轉了一會兒,又回到蓋房子上。

  材料、人工,是最大的難題。

  思索了幾天,易弦漸漸放鬆了,沒了當初「一定要在今年夏天就蓋好房子」的急迫感。反正天長地久,只要有決心,一步一步穩穩地按照計劃去做,總能實現目標。

  轉變了思維和心態,材料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了,只是時間的長短,至於人工,反正不著急了,哪怕就他一個人也可以慢慢幹。

  何田比他要樂觀點,「你想沒想過請三三他哥哥或者山下村子裡其他年輕人來幫忙呢?如果有更多人來,察普家的兩個懶蛋未必敢偷懶。」

  易弦想了想,微笑,「那倒是。偷懶的話就請他們走人好了。」如果來幫忙的人只有他們兩個,恐怕他們還會獅子大開口要酬勞,要是看到何田易弦請了其他幫工,不缺人也不會求著他們來幫忙,這倆慫人很可能就閉嘴老實幹活了。

  「我看三三的哥哥倒像個能幹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有空。」何田這個推論是有根據的,三三腿腳不便,又是女孩子,但是上次拜訪她家時,她家的房子修整得很不錯,房頂和院牆都最近才翻修過,三三的工作室還擴建過,整理得窗明几淨,他們家只有她和她哥哥,這些建築翻修的工作應該是她哥哥主持的。

  「找一天,我們去問問他。」易弦忽然抿著唇笑了,「三三上次不是說他們家養了羊,要送給你羊奶麼?我們送她兩窩兔子,再拿幾張貂皮,換幾隻小羊?」

  「不養兔子改養羊了?」何田連連搖頭,「你還想養什麼?羊可不能放在籠子裡養,得搭個羊圈吧?能跟大米放一起麼?」

  「到了她家問問他們就知道了。人家還不一定願意跟我們換呢。」

  「怎麼會不願意啊,三三說了,他們養羊是為了要羊皮,一張貂皮難道還換不了一張羊皮?」何田正說著,抬頭看看,「嗯?大米怎麼怎麼把我們往這兒領?這裡全是野草呀!」

  大米正埋頭在倒下的野草叢中啃食呢,易弦仔細看看,它在啃的是野草生出的草籽。

  他和何田說話時跟著大米漫步,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大片野草叢中。周圍的野草經歷了一冬天的風雪,全都匍匐在地上,棕黃色的一片,枝葉間還有星星點點的殘雪。這些草個頭十分高大,如果還是直立的,最高的應該有一人多高,何田仔細辨認,看到五指型的葉子和細細的杆,「唉,這是野麻。我好久沒來過這裡了。」

  「麻?和三三讓我們種的那些不太一樣啊。」

  「嗯。這些也能踩出麻,但是纖維粗硬,只能做成麻繩什麼的,做衣服是不行的。你沒看,連大米都不吃它們的莖葉,只挑草籽吃。」

  易弦撿起一根麻,摸了摸麻杆,想了一會兒,「我們砍一些帶回家。」既然纖維粗硬,應該也能當填充材料。

  他和何田商量過,用乾草當填充物太浪費了,那可都是草料呀,都是家中動物過冬的食物。因此他們決定到山下村子買一船麥秸稈運回來,村民們收穫了小麥,麥秸稈要麼直接在地裡燒了當肥料,要麼收回家垛著當引火草料,家中有家畜的,還能當保暖的墊料。現在應該還有很多沒用完。

  現在,他放眼看看這一片野麻地,這要是都收起來,也要運兩三次才能運回家呢。

  這可比到山下村子去買麥秸稈要方便得太多了!

  易弦抓住大米耳朵揉揉,晃晃它的腦袋,「大米,你可真聰明。」

  於是,何田和易弦不再撿野菜了,拿出鐮刀把倒在地上的野麻一把一把摟起來收割了,再用繩子捆成一捆一捆的,讓大米馱到小船邊。

  第一批野麻運回家後,他們就不再帶大米來了。

  他們又往返了兩次,直到下午四點,才把這片野麻幾乎收割完。

  運回家的野麻在窩棚前堆成三座兩米多高的小山。

  易弦和何田忙碌地把一捆一捆的野麻抱進窩棚裡。載著第三批野麻划船回家時,太陽漸漸躲進雲層後面,像是一滴墨汁滴進了天空,雲朵像被水墨暈染,快速地黑了起來,空氣中聞得到濕潤的氣息,相信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雨。

  剛收割的野麻來不及壓成方方正正的草塊就得趕緊收好,因為還蓬鬆著,它們很快填滿了乾草窩棚中的空位。

  這時天上的烏雲已經黑得要滴出水了,何田和易弦趕快打開陶器工坊,把一捆捆野麻搬進去。

  幾滴雨滴重重地落在窩棚頂上時,他們倆顧不得把草捆摞好了,一個拋,一個接,只管先把它們都扔進窩棚裡,只要不被淋濕就好。

  但最後幾捆野麻還是不可避免地淋了雨。

  易弦跑去拿了雨衣給何田穿上,讓她先回家,「你別淋雨了,回去做飯吧。我去抱幾包浮石過來,摞在上面吸吸水分。」

  何田回到家,先把今天收集的野菜洗淨,用燒水焯過,再用涼水一浸,放在笊籬上瀝乾,撕成四五釐米長的小段備用,再在一個大陶碗裡放上一杯麵粉,打了幾粒蛋,攪勻,加上一點鹽,再加一點水,調成麵糊。

  她減小爐灶裡的火,支上平底鍋,放一大塊豬油,用一隻竹水舀舀一勺麵糊,澆在鍋子中心,提起鍋輕輕晃動,麵糊均勻地攤成一張薄薄的煎餅,在麵糊正面還沒完全凝固時,抓一把野菜,用手指拈一拈,鬆散地撒在麵餅上,再用鏟子輕輕壓平,揚起鍋子,薄餅在空中一翻,再落進鍋裡時,朝上的那一面已經煎得金黃。

  何田煎好三張煎餅,易弦回來了。

  他先撕了一片煎餅放進嘴裡,又餵何田一塊,「好吃。」煎餅兩面薄脆,有蛋香和野菜的清香,菜葉全都壓平散開在淡黃色的餅面上,像是被拓印上去的。

  他擦淨頭髮,換下濕衣服,戴上斗笠,去地窖裡拿了一顆白菜和一塊三層肉醃肉。

  他剝開菜葉,只切下最裡面幾層菜葉,嫩黃色的菜葉切掉,只要白玉似的莖,切成三四釐米的小片,再拿幾片三層肉醃肉片,也切成同樣大小的片,揉碎一顆曬乾的紅辣椒,一起下鍋翻炒。

  易弦切菜時,何田做了一鍋白菜豆腐湯,豆腐是昨天做的竹盒子豆腐,切下一半,切成指頭大小的小方塊,鍋中放上一勺豆醬,水滾之後放進豆腐塊,剛才切下的白菜葉切成絲,放進去,稍微滾上幾滾就可以出鍋了,盛在碗裡再撒上幾粒翠綠的小蔥花。

  這時,門外的雨越下越急了,雨滴劈裡啪啦落在房頂上,銀鞭一樣的雨絲不停抽在窗戶上,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喝一口熱乎乎的豆腐湯,咬一口煎餅,再夾一筷子醃肉白菜莖放在餅上捲起來,身後不遠處是融融的爐火,真是愜意極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2-15 10:26 AM

卷七 第二個春天 第九十九章 不是蛋的蛋

  春天的第一場雨似乎繼承了去年冬天第一場雪的兇猛,足足下了一夜還不停。

  第二天早上,易弦來到河邊,河水是渾濁的深棕色,河面上翻騰著白色的漩渦和泡沫,許多棕黃色的樹枝在漩渦之間起伏。

  就連山澗中的水也變成了棕黃色。

  天空陰沉沉的,絲毫看不出要放晴的意思。

  時不時還會劃過幾條閃電,轟隆隆地打起雷。

  也並非完全沒有好消息,伴隨這場雨而來的是溫暖濕潤的氣流,隨著雨水滲入土壤,凍土全都變得柔軟。相信雨停之後,就可以開始播種了。還會有很多美味的菌類從竹林中、樹墩上冒出來。

  連那幾隻在大米窩棚裡沉睡了一冬天的鱉也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不知在什麼時候醒了,試圖踩著同伴的龜殼從陶缸裡爬出來,但卻總是失敗,摔倒下來,發出龜殼龜爪子和缸壁碰撞的聲音。

  易弦用一隻竹籃把它們拎回了水池邊的石圈裡。

  小麥驚喜地趴在石圈牆邊上,搖著尾巴看著這幾隻爬動的鱉。

  何田認為這樣的天氣是非常適合種下蓮藕的,於是和易弦從水缸裡撈出藏在淤泥裡的蓮藕,把它們移栽到水塘裡。

  他們先把水塘的出水口打開,放出一大半水,在靠近池子邊緣的軟泥地上挖了個淺坑,把蓮藕連著淤泥投進去,再封好出水口,引進山澗中的水。

  因為誰都沒有種植蓮藕的經驗,種下的藕能不能活,只能聽天由命了。

  不過,他們也準備了Plan B。挖蓮藕時,易弦和何田摘了很多蓮蓬,足足裝滿了一袋。

  蓮子當然就是蓮藕的種子,既然有了種子,那就不怕種不出來。

  何田拆開幾個蓮蓬,剝出蓮子,撒了一些在自己家的水塘裡,剩下倒進山澗,讓它們隨波逐流,沒準到了夏天,就能在下游支流的某片濕地見到荷花了,哈哈哈。

  當然,這種隨緣的種植法不是主流。

  易弦常說,要是在大嚴寒之前的時代,何田很可能是個嚴謹的科研工作者。她可是連架藤橋都要用雙曲函數計算的人。

  在準備今年的作物育種時,何田也沒忘了蓮子。

  她篩選出最肥實的種子,分為幾批,分別採用不同的種植方法進行試驗,有的埋在泥土中,有的泡軟了外殼之後埋進淤泥裡,有的把蓮子殼頂端磨薄,放進水中……

  種蓮子的陶盆一共有十幾個,在放著各種芽苗的育種木架上,每層都有一席之地。

  陰雨連綿,何田和易弦不能外出,也沒閑著。易弦繼續畫他的建造圖,何田則去了木工窩棚和放各種閒置工具的窩棚。

  易弦幾次去看她,她總是神秘地搖手趕走他,「等我做好了再給你看。」

  她一直在窩棚裡忙碌,易弦就自己拿主意做了午飯。

  何田回來吃午飯時,嘴角掛著想要極力掩飾的小得意,讓易弦更加好奇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擺擺手,「先吃飯!我看下午茶的時候就能做好了,到時再給你看。」

  她看看菜色,點評,「嗯,又是營養均衡的煲仔飯啊!」

  米飯裡有殷紅的臘腸片,一粒棕褐色的栗子,幾顆蜜紅豆和幾粒金黃的玉米碧綠的豌豆相映成趣,擺的還挺好看,然後,飯中間是一顆切成兩半的鹵蛋,配菜是一小碟醃白菜。

  何田夾起半個鹵蛋,一咬,輕輕一怔,再仔細嚼了幾口,笑了,「這是什麼蛋?」

  易弦也笑了,「豆腐下的蛋。」

  這顆看似平常的鹵蛋,外殼用了放在鹵汁中鹵好的硬實的豆腐,何田再仔細品品,蛋黃裡竟然還有鹹蛋黃,「是用煮熟的鴨蛋黃和鹹蛋黃重新揉的?」

  易弦點點頭,給他做的這種心思巧妙的鹵蛋起了個非常樸實的名字,「這是綜合鹵蛋。」

  確實,蛋白是用鹵豆腐做的,蛋黃綜合了鹹蛋黃的沙質的口感和鹹香,摻合了水煮蛋的蛋黃後口感更細膩了。

  何田細細品嘗,這三種食材綜合在一起,咬一口,滋味和口感更豐富。

  她對午餐挺滿意,「煲仔飯也能做出驚喜啊,不錯不錯。今天下午茶的點心也交給你了!就……還是以蛋為主題吧。」

  「這好辦啊,我做個布丁就行。」

  「嘖嘖,剛表揚完你就不思進取了。」何田一邊伸手在易弦身上揩油,一邊故意刁難他,「我是這麼容易滿足的女人麼?下午茶的食材不能用到蛋!」

  午休之後,何田把易弦一個人扔在棚板上了就精神抖擻回到工坊繼續研發她的驚喜了。

  易弦又睡了一會兒才迷迷糊糊醒來。

  他穿上衣服,拆下被褥被罩,舊的扔到樓下,再換上新的。

  每次更換被罩易弦都會不小心磕到頭,這次也不例外。因為棚板最高的地方也就不到一米六,他上了棚板之後,只能躺著、側臥,要麼就是趴著坐著,要想換個位置,只能骨碌過去或者膝行,這也是他為什麼堅定地要蓋新房子的原因之一。

  下雨天也沒法洗床單,易弦把換下來的床單放在竹籃裡掛在門廊前面,打掃一遍屋子,開始準備下午茶。

  何田給他的題目是做一道不是蛋的蛋當下午茶,他已經有了思路。

  他先取出一些糯米粉,放在陶盆裡,在一隻陶杯裡放了幾勺砂糖,加溫水化開,攪勻之後倒進陶盆裡,一邊倒一邊用筷子攪動糯米粉,米粉攪成絮狀後,他開始揉麵。揉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因為水加得過多了,還是因為天氣潮濕,麵團非常的軟。易弦又加了些糯米粉,揉了一會兒,麵團又太硬了。

  於是,這麼一會兒加水一會兒加麵的,等他終於得到軟硬適中的麵團,再一看,陶盆裡的麵團比他原先想要的多了近一倍。呃。

  他心虛地看向窗外,何田應該還在工坊裡忙碌呢,能聽見她敲敲打打,又用鋸子鋸什麼的聲音。

  易弦把揉好的麵團放在案板上,手上沾點水往陶盆裡抹一遍,倒扣在麵團上。

  讓麵醒一會兒吧,他剛好可以調餡兒了。

  他先想到的是調玫瑰豆沙餡兒。他拿出裝豆沙的小罐子,挖了一團豆沙放在小碗裡,再加一小勺玫瑰醬,揉勻之後自己先吃了一口,斟酌一會兒,搖搖頭,這也太甜膩了。

  他想了想,從地窖裡拿出一個大紅薯,一顆土豆,紅薯削皮切成小塊,土豆洗淨,土豆放在鍋裡,紅薯擺在盤子裡放在蒸籠上,蒸了大約二十分鐘,紅薯和土豆分別壓成泥。

  土豆的皮薄薄一層,輕輕一撕就掉了,壓成泥之後,和剛才揉好的玫瑰豆沙攪和在一起,紅薯就直接搗成泥。

  兩種泥搗好了,他再嘗嘗,覺得這次的甜度正好。

  可是,再一看,好像餡料也比他原先預想地十二個團子的料要多很多啊……

  不管了,先做好再說。

  易弦從櫥櫃裡拿出裝黑白芝麻的玻璃瓶,各取了一把,倒在一個大陶盤裡,用筷子劃拉一下,讓黑白芝麻混勻。

  然後,他掀開陶盆,在案板上撒上一些糯米粉,把麵團拿在手裡,從中間戳開一個洞,兩手轉動,搓成一個圓環,圓環越來越細,粗細適當時放在案板上,切成三等分,稍微在案板上骨碌兩下,再切成等分,分了幾次之後就得到二十四份小麵團。

  現在在手上塗上油脂,把兩種餡料也揉成團,等分再等分,揉成小球。

  餡料揉了一半,易弦心裡叫苦,他準備的餡料至少夠做四十個團子。

  依舊不管了,先做著再說。

  他抓起一個小麵團,放在掌心一壓,壓成圓餅,再填上一個餡料團,收口,捏緊,再次揉圓,放在裝著芝麻的盤子上滾上幾滾,就成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小球。

  如法炮製,一會兒工夫,兩大盤小球全做好了。

  看看時間,已經快四點了,何田說的下午茶時間就要到了。

  易弦在爐灶裡填了一塊木柴,倒進去小半鍋油,等豬油全部溶化了,他減小火,把黑白相間的小球一個個投進鍋中小火炸。

  不一會兒,第一撥的團子已經浮起來了,芝麻縫隙裡的糯米麵變成了淺金黃色,易弦拿起竹笊籬,把小球一個個按壓了一遍,再炸了一會兒,小球變得大了許多,撈出來,放在竹篩盤上控油。

  兩鍋小球炸完,易弦撤掉油鍋,煮了一壺竹葉茶。

  茶剛煮好,何田就回來了。

  她一看桌上擺的小球,先叫一聲好,「還挺像金眼鴨的蛋呢。」

  金眼鴨的蛋是灰白色,上面佈滿大大小小的黑色斑點,易弦做的點心,大小和金眼鴨的蛋十分相似,黑白芝麻的表面還有些光澤,如果不是放在陶盤上而是放在一個草窩中,當真會誤以為真。

  易弦坐在桌旁,一手支著下巴,笑眯眯的,「你咬一口吧,看看符合你的要求麼。」

  何田一看他這胸有成竹且略帶顯擺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是自己先吃過了,驗證過成品的水準了。她故意不先拿起來吃,而是點了點數目,「嗯,一共二十個,你肯定做多不少啊,邊角料應該剩下不少,嗯……」她看他一眼,笑,「這會兒還沒想好剩下的料要怎麼處理吧?」

  易弦瞪她一眼,抓起一個芝麻球往她嘴裡一塞,似笑非笑地低聲威脅,「好好吃你的吧,非要讓我把你嘴堵上?」

  何田臉一紅,嬌嗔著推他一把,接過芝麻球咬了一口。

  芝麻球的殼脆而薄,咬開之後,裡面是空心的,再嚼幾下,炸得香香的芝麻就和糯米麵混合,稍微黏牙,又軟糯又香,她又咬了一口才咬到黃澄澄的「蛋黃」,是紅薯,這下口中的甜度一下提高了。

  吃了一個芝麻球,何田由衷讚賞易弦,「這個點心真好吃,又好吃又好玩,怎麼做的?」

  易弦終於可以正式地得意了,嘴角揚著,又遞給她一個,「我做了兩種餡兒,你再嘗嘗這個。」

  另一種餡兒是豆沙加玫瑰,但以何田的口味來說,不會太甜,她在看看餡兒的顏色,「你在豆沙裡加了些土豆泥吧?」

  「嗯。」

  「要是不加土豆泥,就是你的口味了。」大概是因為從小更容易得到甜食和糖分,易弦比何田嗜甜,喝蜂蜜茶,吃果凍、布丁,他都會多加些。何田覺得甜得發膩的焦糖布丁,他覺得甜度恰到好處。

  玫瑰豆沙餡兒的湯圓,何田不太喜歡,易弦卻還會加在甜酒釀裡煮。

  今天這個芝麻球的玫瑰豆沙餡兒,顯然是按照何田的口味做的。

  她很喜歡,抱著廚師啾啾啾了一會兒,給予高度評價。

  吃完了下午茶,她從門廊上拿進來幾塊木板,驕傲宣佈,「看,這個是我改進後的無需一顆釘子的板塊!」

  最長的幾塊木板長五十釐米,高二十五釐米,看木紋是同一塊板子鋸下來的,形狀完全一樣。

  易弦拿起一塊木板仔細觀察,從側面看,這片木板厚大約三釐米,距離頂端三釐米的地方切下了兩釐米,而底部則剛好相反,木板正中,鋸出一個深約一釐米的四方凹槽。

  易弦已經想到了幾塊一模一樣的木板的作用,他拿起兩塊木板,上下剛好可以毫無縫隙地拼接在一起。

  另一種木板從側面看是一個細長的十字,他在將兩塊木板平行放在地上,內部的凹槽相對,何田拿起十字型的木板,往裡一放,剛好可以合在一起。

  如果再找個部分上面再加上許多個同樣的木板構造,就能像玩拼插積木一樣,搭起整片外牆。

  「榫卯結構確實比較費時,但是你看——」何田把木板拆開,拿起長木板比劃,「這樣的木板其實我們用兩根釘子也能做出來。還有——」她把幾塊長木板平放在地上,「要從一塊木板上鋸下的話其實也不難,只是橫著鋸兩次,再縱深鋸兩次,每次都是鋸兩釐米,然後,一整塊木板,我們鋸完了分成幾塊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你看,拼完一層,我們這面牆就分好格子了,填上填充物,蓋上木板,再蓋下一層!」何田向易弦展示,「就像原先用板塊蓋牆的概念一樣,不過,更簡單了,我們只要在牆面兩邊釘好框架就行了!」

  易弦怔了好一會兒,狠狠給何田一個熊抱,「我媳婦兒可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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