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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半是天使 -【殊顏】《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09:57 PM     標題: 一半是天使 -【殊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6 03:31 AM 編輯

【書名】:殊顏

【作者】:一半是天使

【內容簡介】:

  《淮南子.本經》注,殊:異也。

  《殊顏》此文,不過是講述一群在大宅院裡生活的各色女子罷了,有家長里短,也有煙花里弄,有溫情脈脈,也有勾心鬥角,當然也少不了各色美男穿插其間。

  注:女主大智若愚,非絕色美女,無狗血劇情,偶落俗套。本文沿襲天使君一貫的畫卷派風格,慵懶慢熱,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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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05 PM

前卷

楔子

    春花四月,芳菲人間。

    城邊小鎮一隅,一輛車攆正緩緩行走在青石板上發出「軲轆」的聲響。風過,小巷兩邊栽種的扶柳隨即揚起枝條,柔冉紛紛,落葉疏疏,雖是初春時節,卻惹人心生蕭索之意。

    巷子的盡頭是一座灰牆大宅,屋簷上一方檀木黑匾上刻著「上錦」二字,蒼勁醒目,旁落:禦閎手書。

    趕車的是個半百老夫,衣著樸素,等來到巷尾他便「籲——」地一聲吆喝勒住了馬兒,跳下攆車,順手將簾子掀起,又取下一方高凳墊在下面:「姑娘,祁家大宅到了。」

    「喲,許小姐可到了。」聽見外面的動靜,一個打扮妖嬈的花婆子從大宅的朱門內扭著就出來了,一身的金銀不免露出些摻了俗氣的富貴。許是等得有些久了,臉上的汗水合著厚厚的粉殼子,說話間幾乎簌簌地掉了一地。

    「小姐,小心些。」車攆上先是跳下個小丫頭,十三四歲大小,梳著兩個麻花辮子搭在肩頭,一雙黑眸水靈的緊,湖藍輕衫被她打了個結在膝上,露出灑藍底兒的綢褲。

    「輓歌,瞧你,小姐不是告誡過你,祁家宅子可不比自家呢,也不知道輕重。」說罷,一截翠色的衫子露了出來,一個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的姑娘下了車攆,一臉的嫵媚嬌弱,比之好些大戶人家的小姐都還要美上三分。

    「是嘛,翠袖姐姐。」輓歌吐了吐舌頭,趕緊把裙角散開,大眼眨巴著,乖乖立在了一旁。

    那個被喚作翠袖的女子緩緩下得攆來,側眼連瞧也沒瞧那婆子一眼,只是轉身,屈腰極為恭敬地伸出手:「小姐,奴婢扶您。」

    一邊那花婆子若不是聽翠袖口呼「小姐」,幾乎就要以為她便是那高陽首府,許家唯一存留的大小姐許書顏了。知道真正的貴客即將現身,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了下來,直直盯著車攆不放。

    車簾掀起,只見一截玉臂露了出來,纖細如荑。一個著了身素色青藍衫子的女子,柔柔伸手搭在了翠袖的手上,徐徐下得攆來。

    盯了半晌。那花婆子地臉色明顯從期待變得有些失望。

    眼前地女子雖不是平庸。卻也不過中上姿色。但定睛一看。雖然衣衫素淨。卻在裙角挑染了幾隻墨荷。倒也頗具風致。走動見。腰間所繫地玉帶隨著日光竟流轉著淺淺光華。襯得她身段如柳。窈窕柔冉。再配上幾縷垂在肩頭地青絲。朱嬤嬤倒也看地有幾分呆住了。

    「這位便是朱嬤嬤吧。」書顏提了裙角。露出金蓮窄窄。款款移步上前。略微頷首算是見禮。語畢之後一抬首。只將薄唇微微抿起。雙目直視著那一身富貴地老婆子。含笑而立。

    那朱嬤嬤被這樣一看。只覺得這姑娘一股子氣勢倒真有些豪門大小姐地模樣。不由得從心裡覺得矮了三分。滿臉堆笑道:「許小姐趕緊隨奴婢進屋吧。花廳裡奉了上好地香茗。正候著您呢。」

    「那就勞煩朱嬤嬤帶路了。」許書顏幽幽地點了點頭。挪著蓮步。抬眼側頭望了望來時地巷口。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這才提起裙衫。邁步渡入了那方朱紅地宅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12 PM

卷一

章一 錦上

     自第一任國君禦閎打下江山,本朝已經佔據中原闊土近兩百年的時間了。當時的開國功臣祁家也歷經數代,成為享譽京城的世家大族。

    上錦園作為祁家大宅,也隨之屹立了近兩百年的日子,與皇城遙遙相望,青瓦灰牆透著股子厚重和莊嚴,細細訴說著百年來滄桑之變。

    雖說是世家大族,卻因隔三年便會從上錦園中抬出個秀女,每每封妃封嬪,先後甚至有三人貴為皇后,也有使得祁家從「開國功臣」被冠上了「外戚」之名。為了避開鋒芒,五十年前祁家家主毅然卸去一身官職,避世於上錦園中,不問世事只享閒樂,倒也免去了許多的麻煩之事,也讓祁家愈發地興旺發達起來。

    只是經過五十年的休整,整個河東幾乎所有的書院都已歸為祁家所有,子弟遍佈朝野,眼看又招惹了不少人的紅眼,詬病頗多。奈何本朝貴妃就是祁家家主的三妹子,甚得隆寵,如今又懷上了龍種,閒話之人也少了許多。

    四月初二,祁家大宅,萍水閣。

    從踏入大門開始,許書顏就在默默地觀察著這個世家大族的宅邸到底是什麼樣的。意外的是,宅子從裡到外竟都透著股子樸素,並無雕樑畫棟之感,只有偶爾露出的一角小院顯出獨具的匠心和雕琢。

    穿過花廳,再繞過一方遍植垂柳的水塘,朱嬤嬤帶著許書顏來到了一棟二樓小閣之前。

    「雖無過眼之緣,卻能聚雲於煙,是為萍水……」輕聲念著,書顏恬然一笑,側頭問朱嬤嬤:「這聯子是何人所作?還有幾分意思。」

    「是祁二少爺的手筆。」說話間一個書僮模樣的少年走了過來,懷裡還抱了一堆用過的宣紙。書僮身邊還立著一位青衣男子,面色溫和,帶著淺淺笑意,只是看起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水清,還不快給許小姐請安。」朱嬤嬤趕緊呵斥那書僮,說罷還瞥了一眼青衣男子。

    「見過許小姐。」書僮微微福禮,進退有度,卻也不怎麼理會那婆子。

    「公子這是去二爺書房麼?」見水清態度冷淡。朱嬤嬤只好轉而向著那青衣男子說話。只是口中所言皆為恭敬之詞,語氣神態卻露出一絲輕蔑。

    「早課已經下了。我去書房作畫。」那青衣男子淺淺頷首。對朱嬤嬤地輕蔑似乎毫不入眼。轉而對著許書顏欠了欠身子以示禮貌。之後便提步。青袍揚起。然然而去也。

    「他是?」書顏見那青衣男子模樣清俊。神態悠閒。根本就不像個伺候書房地書僮。有些疑惑地問及那位名喚水清地書僮。

    「畫樓公子乃是丹青館地教習師傅。和小地都在二爺書房伺候。」立在一旁地水清略點了點頭。抬眼看了看許書顏,眼中閃過了一絲欣賞。隨即曲腰福禮道:「小地還要送東西去水閣。告辭了。」說完恭敬地欠著身子。直到轉角處才轉身離開。

    「什麼公子,不過是仗著自己有兩分文采便眼高於頂罷了!」朱嬤嬤似乎很不滿那畫樓公子。隱隱地斥罵了兩句。這才轉頭滿臉堆笑朝著書顏一鞠:「小姐莫要見怪。快些請進吧。」說完高聲朝著那萍水閣地方向一喊:「許小姐到——」

    隨著朱嬤嬤一聲喊。兩個守在閣樓門口地家丁應聲拉開了兩扇雕花排門。

    「許小姐,幸苦了,過來坐下喝杯熱茶解解乏吧。」說話間從內徐徐而出一位梳著婦人頭的年輕女子,眉目間流轉著淡淡的笑意,淡紫的輕裳罩在略微豐腴的身子上,顯得很是嫵媚嬌艷。

    書顏只瞧了一眼,便知此人就是祁家大小姐祁玉容,趕忙兩三步過去,施施福禮道:「小妹見過玉容姐姐。」

    「還是你懂事。」祁玉容滿意地點點頭,輕手扶起書顏的手臂:「外人見了,沒一個不叫我裴夫人的,難為我就嫁了那裴三不過兩天,他們卻還比我這個遺孀還要念舊。」

    書顏莞爾,並未接話,只是款款坐下,伸手接過婢女遞上的茶盞,揭開蓋子撥了撥茶末兒,想起了在高陽時聽見的坊間流言。

    祁家大小姐祁玉容十六歲便出嫁,嫁的是那河東大族裴家三少爺。奈何那裴三少爺時運不濟,跟人出海時遇了險,連同一併去的二十多個船夫統統一齊喪了命。之後裴家認定祁玉容剋夫,要將她掃地出門。誰知到祁玉容是個潑辣脾氣,當天夜裡就帶著丫鬟自個兒僱車趕回了娘家,說什麼也不願再待在裴家。

    祁玉容在錦上園的時候可是身嬌肉貴的千金大小姐,祁家家主祁冠天護短,威脅說只要裴家敢來鬧事兒,就將此事上稟朝廷。裴家雖然也是河東大族,奈何朝中無人,卻也不敢再鬧,連休書也不敢下,只得任由祁玉容待在娘家。之後裴家便背上了這個笑話,在河東一直抬不起頭來。

    「這香片是從霧山送過來的,比金子還要貴上兩分,許小姐且嘗嘗,看合不合口味?」祁玉容見許書顏端著茶盞不動,眉梢挑起,特意找了話來說。

    「姐姐客氣,喚小妹一聲『書顏』就行了。」許書顏面露慌張之色,將茶盞抬在鼻端一嗅,表現地對此茶極為訝異,就在唇邊,輕啜了一口,隨即神色舒展。

    「書顏,你才是客氣了呢。」看著許書顏乖巧溫順的樣子,祁玉容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下了茶盞,玉手伸出半截露在袖外,輕輕搭在了書顏的扶欄上,吐氣如蘭:「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全聽姐姐的。」書顏溫順的點點頭,半晗著首,只是垂目望著鋪了猩紅毯子的地面,雙手交握著,顯得有些害羞。

    「二姑和姑父雙雙去世了,你在高陽老家也沒什麼能仰仗的。許家雖說並非世家大族,但姑父也算是頗有清譽的地方官員,姑媽當年雖然嫁的不太光彩,可好歹也是父親的親妹子。你雖然並非二姑親生,卻一直對她孝順的很,這些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許家沒了人,三姑也特別從宮裡來了信,交代要當你是本家姑娘那樣照顧才行。」

    說到此,祁玉容緩緩起身,渡步來到許書顏的面前,輕輕伸手拉了她起身,面色漸漸變得凌厲,轉而向著廳內各人朗聲道:「今日起,許小姐就是我們祁家的四姑娘了,與我和二爺,還有三姑娘一般無二,你們可聽清楚了?」

    「奴婢遵命!」

    「小的遵命!」

    一眾在廳內伺候的家丁還有丫鬟婆子們齊齊伏地,鞠躬向著許書顏福禮道:「給四姑娘問安。」

    「起來吧。」書顏的反應顯得有些侷促,反手輕輕捉住了祁玉容的衣袖,卻又一絲笑意閃過眼眸深處,只是無人得以察覺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16 PM

章二 攏煙

    作為世家大族的宅邸,錦上園表面古樸沉穩,深入其中才發現,宅子不但大的出奇,而且迂迴曲折,深幽蜿蜒,各處樓宇間均點綴著花園水塘,顯得清新有趣,春意盎然。

    朱嬤嬤帶著書顏往西廂而去,走了至少一炷香的時間才停下,略喘著粗氣,指向遙遙而立的那棟三層小樓道:「以後許小姐.....喲,看我這嘴巴,還把四姑娘當外人呢。」說著假意抽了自己兩下嘴巴子,又道:「這小樓雖不是頂大,但靠著湖邊也清淨。正好與三姑娘又挨得近,方便你們常來常往。只是三姑娘性格有些古怪,還望四姑娘多擔待著。」

    「翠袖。」書顏滿意地點了點頭,給身側的翠袖使了個眼色,那翠袖便懂了,從懷裡掏出個金裸子塞到朱嬤嬤的手中。

    一開始朱嬤嬤還想推辭,翠袖巧笑著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些恭維的話,無非是以後自家小姐要靠嬤嬤照顧之類的。那朱嬤嬤推了兩三下,最後還是笑呵呵的接下了,態度比之先前更為恭敬:又道:「四姑娘放心,奴婢家裡那口子便是這宅子裡的大管事。以後若是有什麼用度缺了,或者有不習慣的地方,都可以遣人來知會一聲,奴婢定然一一幫您解決了。」

    「嬤嬤客氣,以後的日子還要仰仗您費心呢。」書顏含笑點了點頭,知道大家族裡管事的奴才頂的上半個主子,這朱嬤嬤又是長輩姑姑從宮裡一併回鄉來養老的,可半點也得罪不得,態度自然溫和有度。

    「晚膳會在黃昏時候送過來,四姑娘您先休息休息,沐浴了換身衣裳。到時候奴婢會帶幾個伶俐的小丫頭給您挑挑,保證把你服侍的舒舒服服。」朱嬤嬤收了好處,心裡對這個新來的「四姑娘」印象頗好,滿臉都是笑容。

    「嬤嬤客氣了。」書顏點點頭,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請問,何時才能給家主請安呢?」

    「小姐不急,家主帶了二爺去了京城拜會三姑奶奶,要過兩日才回來呢。」朱嬤嬤趕緊解釋了,又和書顏閒話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了。

    帶著翠袖和輓歌,還有兩個家丁幫忙挑行李箱子,書顏緩緩步入了即將長住的那棟小樓。

    祁家看來並未薄待許書顏。小樓立在一汪碧湖邊,玲瓏雅致,名曰「攏煙」。一共三層,第一層是會客的花廳兼雜房,後面還有個獨立的小院兒,有單獨的灶房。二層是書房兼丫鬟房,寬闊的很,文房四寶齊全,還擺了一把古琴和滿滿一壁書籍。

    三層則是用作閨房。

    雕花地檀木傢俱一應俱全。一水兒地錦藍頂賬和被襖。連窗簾也是湖藍地顏色。看在眼裡既清爽又舒適。屋角燃了兩尊半高地琺琅染翠香爐。再加上窗幾前拿青瓷花瓶裡插地幾束花枝。整個屋子裡都氤氳著馨香之氣。讓人不禁隨之放鬆下來。

    指點著家丁將自家小姐地衣裳用度都抬到三樓後。翠袖又打發輓歌去後院地灶房準備熱水用來沐浴。獨剩了自己待在臥房中陪著許書顏。

    「小姐。您看那祁玉容可是真心示好?」翠袖扶了書顏來到妝幾前。自覺地幫她開始卸下髮髻。

    透過昏黃地銅鏡。許書顏地笑容有些疲色:「祁家乃是名震朝野地世家大族。我又不是祁家二姑奶奶地親生女兒。連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她哪裡可能真心待我。」

    「那小姐要小心些,就按當初離開高陽時時候商量的,盡快靠著祁家的關係嫁個好人家才是。」翠袖取下一根點翠的梅花簪子,又拿了排梳開始為書顏打理長髮。

    「她會客氣的待我,應該也不過是想將我當做籌碼給嫁出去罷了。」書顏一雙清眸裡有著淡淡的冷漠,似乎早已看透一切:「這樣也好,各取所需罷了,我也樂得暫時聽她擺佈。」

    「小姐,您從來都是心思伶俐,不過奴婢看那祁玉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還是事事小心些。雖然宮裡的三姑奶奶喜歡您,但畢竟離得太遠,咱們又是寄人籬下的。」翠袖熟練地將梳好的長髮綰了個乾淨的髮髻,別上剛才取下的梅花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虧得要守孝,小姐著了素衣環釵也不用被人白眼。」

    緩緩起身,書顏轉頭握住了翠袖的手腕,面帶感激地輕聲道:「還好身邊有你陪著,不然......」

    「小姐,奴婢是當年老太爺從火坑裡給救回來的,許家恩情是一輩子也還不清。能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已經是奴婢最大的安慰了,切莫說那些讓奴婢汗顏的話了。」翠袖反握住了書顏的柔荑:「奴婢只盼著小姐能覓得良人,才不辜負老爺臨終的托付。」

    「放心,到時候我也一定給你覓一戶好人家,定然不會委屈了你的。」拍了拍翠袖的手背,書顏抿唇含著笑,這才和翠袖一併出了寢屋。

    黃昏。

    沐浴過後,待輓歌與翠袖收拾行李,書顏只是著了身暖月常服來到湖邊的一方小亭內坐著,手裡捏了本詞集隨意翻看。

    只是一陣風過,一股極為清甜的香氣飄過鼻端,惹得書顏丟下手中的詞集,抬起頭來,向著對面的湖岸望過去。

    果然,一片黃燦燦的棣棠正隔湖盛放著,襯上碧綠的湖水和黃昏的赤色日光,絢麗的好像人間仙境一般。

    凝神一瞧,那棣棠叢中還立了一人,冉冉青袍,垂肩黑髮,看身形,好像正是先前在萍水閣遇到的那位畫樓公子。此時他正埋頭作畫,面前擺了書案,略微屈身,全然沒有發現湖對岸有人在看著自己。

    「難道對面便是祁二爺的居所,難怪叫做水閣呢。」書顏喃喃自語,唇邊漸漸揚起了一絲舒展明瞭的笑意。

    熟悉祁家的人都知道,如今的早已不再是祁冠天這個家主在主理祁家事務,那祁家二少,祁淵才是真正的主人。祁冠天自從三年前染疾,身體早已經大不如前,漸漸地將河東三十八家書院的管理都交到了唯一的兒子手中,樂得擁著如花美妾,偶爾去宮中作客看望親妹子,日子過的是滋潤舒適。

    祁淵也沒讓祁冠天失望,將三十八家書院經營的有聲有色,還逐漸和地方官家都搭上線,明裡暗裡積蓄了不少的人脈和財力,朝中人也鮮少再說什麼閒話了。

    書顏心中明白,自己要在錦上園安穩的渡過這些日子,祁冠天和祁玉容對自己的態度固然重要,那祁家二少卻也是個關鍵。特別是想找個如意的歸宿,估計也只有從祁淵的周圍來打聽了。

    對眼前形勢一估算,書顏輕輕點了點額頭,望著那凝神於書案作畫的青衣公子,心中也有了籌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19 PM

章三 水莪

    朱嬤嬤果然來的勤快,天色剛一變暗,就巴巴拉來了幾個丫鬟,說是讓書顏隨意挑選。

    看了看來人,書顏只是點了兩個模樣周正的留下,便覺得夠了。可朱嬤嬤卻怎麼也不答應,說是身為祁家四姑娘不能太寒酸,屋裡沒幾個人怎麼像話,又趕緊領了兩個看似精明伶俐的姑娘過來,說是用的不順手再換便是。

    書顏不好拒絕,只好點頭收了那兩人。

    「小姐給丫頭們重新賜個名諱吧,以前都是其它房裡的人,如今跟了新主子,一切都要新的才好。」朱嬤嬤深諳大宅子裡的規矩,幫忙挑完人,又開始讓書顏給賜名。

    書顏頷首,看向自己親自挑選的那兩個小丫頭,略想了想,就分別賜了蕪菁、蕪蘭的名兒。而面對朱嬤嬤給的那兩個丫鬟,卻只好笑著問道:「你們倆原來用的什麼名兒?」

    「稟四姑娘,奴婢叫水莪。」立在前頭的那個藍衫丫鬟出來,落落大方地介紹了自己,又指了指身邊的那個粉衫丫鬟:「她叫水月,我們以前都是二太太房裡的大丫頭。」說完下巴微微抬了抬,一股傲氣閃過眼底。

    「原來是二太太的人呢。」書顏故作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這朱嬤嬤道:「既然是長輩給取的名字,就不改了吧。」

    「還不快謝四姑娘恩典。」朱嬤嬤趕緊示意兩個丫頭福禮,好像也很歡喜似的,抿嘴直笑。

    「謝四姑娘。」齊齊曲腰,能保留原來的名字,水莪和水月的面上自然欣喜無比。

    其實,祁家雖然行事低調,但家大業大,外界免不了也對其諸多閒話。這二太太柳如煙便是常常掛在市井之徒口中的談資。

    除卻已經過世的嫡妻溫月娘,祁冠天一共取了三房姨太太。按理說,妾只能被稱為姨娘,可這柳如煙年紀最小,進門最晚,卻人前人後被尊稱為二太太。不但排名一躍而上,連身份也從姨娘變作了二太太,一切皆因她剛嫁入祁家就懷上了。

    溫月娘雖然替祁冠天育有一子二女。原本地二姨娘和三姨娘也各生下了一個女兒。可這五個孩子都是早早便得了。如今年過六旬。祁冠天沒想到自己還能再添喜事。自然對這個柳如煙寵地不行。等她剛生下個小兒子。祁冠天就給賜名玉雍。當作寶貝似地捧在手心。如今已經三四歲地年紀了。生得白白胖胖。玉人兒一般人見人愛。雖然原本地二姨娘和三姨娘很是不滿。奈何自家肚子不爭氣。卻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忍氣吞生地退居到老三和老四地位置。

    所以。聽到那水莪自稱是二太太房裡地人。書顏也不得不其臉面。省得得罪這錦上園地紅人。

    「對了。有些規矩還要給姑娘知會一聲。」朱嬤嬤見許書顏如此好說話。不由得心頭一鬆。正了正臉色。從懷裡掏了個半舊地小冊子。恭敬地呈了上去:「裡面有祁家地一些家規。四姑娘下來慢慢熟記了才好。反正現在送了丫鬟過來。奴婢就先口頭給您解釋解釋。」

    「有勞朱嬤嬤了。」書顏示意身側地翠袖去將那冊子接了過來。

    「那姑娘就聽好了。」朱嬤嬤清了清嗓。徐徐道來:「因為大姑娘說了。要將四姑娘當做本家姑娘來看待。所以這攏煙樓裡地規矩自然也和其他房裡一般無二地。」那朱嬤嬤念起本家規矩。抑揚頓挫。書顏耐住性子聽了一遍。卻也瞭解了個大概。

    既是世家大族。自然免不了規矩頗多。單是每房丫鬟地配備。就講究頗深。許書顏如今算是本家姑娘。按規矩可配上六個服侍丫頭。其中只能有兩個大丫頭。領一等僕人地月例。其餘地則分別是兩個二等丫頭和粗使丫頭。月例也是不等地。本家姑娘一旦嫁人。身為一等丫頭地可選擇留在宅子中另尋主人。或是給少爺們做通房。除此之外地則必須跟著陪嫁出去。

    書顏才明白,那二夫人托了朱嬤嬤送來水莪和水月,怕也並非是為了安插心腹。

    特別是那水莪,生得樣貌嫵媚,一身藍衫雖然是丫鬟服色,卻顯得整個人身段豐腴,婀娜有致。水月去也是個美人胚子,雖然顯得文靜,卻有種「西子捧心」的嬌弱之美。柳如煙如今生過了孩子,自然比之當年的花容月貌要差了許多,也難怪不放心把兩個嫩得能掐出水來的美丫頭放在身邊了。

    既然想到了這層關係,許書顏心裡也有了考量,沖朱嬤嬤道:「既然是二太太房裡的大丫頭,到了我這裡自然不能虧待她們,還是按大丫頭領月例吧。至於我從高陽老家帶來的翠袖和輓歌,領二等丫頭的月例即可。另外蕪菁和蕪蘭,只有委屈她們了。」

    六個丫鬟聽了許書顏的安排,均福禮稱「是」。朱嬤嬤聽了也連連點頭,拿出炭筆一邊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了什麼,一邊又道:「另外,姑娘也是有月錢的,是二十兩。若是逢年過節,還有添置的衣裳首飾什麼的。」大約是記完了,又抬起頭來:「姑娘若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冊子裡都記得有,看看也就知道了。」

    「嗯,有勞嬤嬤了。」書顏在翠袖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步下台階立在朱嬤嬤身前,似是想起了什麼,探問道:「聽說祁家的姑娘都要去書坊聽學,那我需要去麼?」

    「哦,看奴婢老糊塗了。」朱嬤嬤恍然大悟般,抬起肉肉的手掌叩了叩頭:「姑娘當然要去的。單日是女紅課,雙日則是丹青課,每隔兩日要換學琴和學棋。具體的安排水莪都知道,到時候讓她給您詳細稟明即可。」

    「是的,奴婢等會兒就給姑娘講。」水莪乖巧地站出來,做了個禮,面上顯出一團紅暈,顯然是在期待著什麼,眼中光彩熠熠。

    「那前一月就由你陪著姑娘去聽學,記得,處處要照顧姑娘周全。」朱嬤嬤鎖著眉,似是在呵斥那水莪守規矩些,想想不妥,又想著書顏補充了兩句:「不但是本家姑娘,祁家族親裡的小姐們都會聚在一起聽學,所以姑娘要注意些,千萬別失了本家的體統。」說這兩句話的時候,那朱嬤嬤臉上的肥肉一顫,很是驕傲的樣子,看來對祁家聲譽也是看的很重。

    「這個自然。」書顏順從的點點頭,含著淺笑,又讓翠袖給了朱嬤嬤好處,這才稱有些「乏了」,在輓歌的攙扶下回了三樓頂的臥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26 PM

章四 家聞

    朱嬤嬤收了好處,自然格外「體貼」。夜裡除了送來丫頭給其挑選,還招呼著家丁抬了兩箱衣裳用度,說是玉容姑娘專門吩咐的,早兩日就讓裁縫給做好了,只等許書顏入府。

    翠袖又塞了個金裸子給朱嬤嬤,想著自家小姐還在守孝期,怕衣裳花俏了也用不上,說是能換了素衣就盡量給換換,可朱嬤嬤卻趕緊上前打開了箱子,果然,裡面一水兒全是淡色輕裳,稍有些色兒的也不過是青藍和黃綠,淡淡的,不甚惹眼,也不算失了身份。

    另一口箱子雖然小些,卻也是滿滿的。裡面一層一層拿開,除了釵環首飾,還有些珍貴擺件,一如瑪瑙長珠,翡翠如意,珍珠鑲了的福字小座等等,看的輓歌睜大了眼,翠袖卻是沉穩許多,大方地向朱嬤嬤道了聲「幸苦」。

    書顏心中卻也覺得蹊蹺。

    雖然祁玉容在家僕面前稱自己今後乃是四姑娘,可大家心裡都明白,她和祁家連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是沒的,因為母親顏氏乃是父親的原配,雖然去世頗早,但她也一直是許家當仁不讓的大小姐。身為自己二娘的祁家姑奶奶為人厚道,待自己視如己出,不過臨死前一紙書信「托孤」罷了,卻也不應該收到祁家如此重視才是。即便是宮裡的三姑奶奶發了話,卻也離得甚遠,哪裡值得祁玉容如此厚待自己呢?

    雖然想不清個中因由,許書顏還是笑著請朱嬤嬤向玉容道聲「謝」,說是等收拾好了這邊就趕緊過去親自拜謝。朱嬤嬤看許書顏進退有度,禮貌也周全,心裡很是欣賞,加上又得了個金裸子,歡歡喜喜便去了。

    話說書顏見湖邊景色雅致,便吩咐蕪菁和蕪蘭擺了個小几,並不在亭內,而是就著河邊一顆偌大的紅茴樹,再燃了放熏爐,想著在此靜靜地歇一會兒便好,免得屋內正收拾著,自己又不動手,憑白添亂。

    身邊只一個蕪蘭候著,年紀稍微大一歲的蕪菁也被翠袖招呼進去收拾房間了。

    書顏盯著湖面倒影的冷月,接過蕪蘭遞上的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蓋碗兒撥了飄在面上的茶末兒,卻並未送入口中,只是起唇,淡淡道:「蕪蘭,你在祁家做活兒多久了?」

    「稟姑娘,奴婢十一歲的時候就大伯給被賣到祁家,算起來,能有兩三年了呢。」蕪蘭長的憨憨的,圓臉,大眼睛,雖然還沒長開,倒也看著順眼。

    「那你先把祁家宅子有哪些人,什麼關係都給我說說。」書顏輕輕放下手中茶盞,略微側眼,輕睇著蕪蘭:「你知道我剛來,對宅子裡也不熟悉,萬一遇到要緊的人又忽略了,豈不憑白得罪了人家,以後日子也不好過。」

    蕪蘭雖不是特別伶俐。卻也明白了書顏地意思。既然對方是自己未來地主子。當然巴巴地就把自己所知地一切係數道了出來。

    原來。除了祁玉容、祁淵。還有三姑娘祁玉悠。祁家還有三姨太和四姨太庶出地兩個女兒。分別叫做玉冷和玉晴。兩人因為是庶出。都分別跟著自己母親住在一起。並不能夠給單獨開房。算起來。在祁家地身份。按道理還比不上名為「四姑娘」許書顏。而祁家最小地兒子。祁玉雍則親自由祁冠天帶在身邊。除此之外。這祁家大宅裡卻還有幾個投靠過來地同輩。不過都是遠房地表姑娘。或者是在京城謀了差事地表少爺。

    而祁家還有一人。卻不得不專門提提。

    當年祁冠天繼承家主之位。二姑奶奶嫁了許家人。三姑奶奶抬進了皇城裡。卻還剩了個四叔子祁冠尉。說也奇怪。這四叔原本是庶出。卻因為是晚年得了這個小兒子。甚得祁老太爺喜歡。當年若不是祁老爺子過世地時候這四叔還是個未斷奶地小娃。恐怕巴巴地就將家主之位傳給他了。

    祁老爺子過世之後。祁冠天倒也沒有薄待這個小兄弟。吃穿用度均是好上加好。聽學教習。也是一樣沒落下。如今祁冠天已經年過六旬。這祁冠尉卻也不過剛剛進入而立之年。正值風華。

    這祁冠尉從小就是被寵大地。性格自然略有些囂張狂傲。可偏偏他喜歡搗鼓各類器樂絲竹。沉迷歌舞而不能自拔。隨著年紀漸大。說什麼也不再聽祁冠天地話去經營家族生意。只在京城裡開了家名為「瀟湘」地樂館。召攬一批姿色上佳地女子。做起了賣笑生意。雖然只是賣藝不賣身。可畢竟是煙花場所。在坊間也憑白落了個紈褲子弟地名聲。

    出人意料的是,這祁冠尉生得風流瀟灑,行事又不拘小節,再加上豪爽無度,竟漸漸地和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混熟了,瀟湘館生意火爆的只有數錢的份兒,每年向祁家族裡上交的份子也是豐厚無比,族裡原本對其詬病頗多的人也閉嘴了,不再干涉。

    有趣之事還在後頭,祁家二爺祁淵竟和祁冠尉甚為投緣,兩人表面上是叔侄關係,可因為年齡相差不過五六歲,形同兄弟。而祁淵也愛在瀟湘館招待生意上往來的客人。一來二去,竟和瀟湘館頭牌好上了,不知讓多少京城閨秀暗自垂淚,歎息這京城之中又少了個良配。

    聽著蕪蘭念叨著祁家裡的事兒,書顏只覺得頭昏腦脹。原本知道世家大族兩百多年來肯定會藏納許多奇怪的人和事,可這祁家從家主開始到祁冠尉和祁淵,一順溜看下來彷彿個個都是色中餓鬼一般,讓書顏覺得甚為下作無趣,腦中還是覺得自己按照原本的意,早早嫁出去才好。

    「姑娘,還有好多事兒呢,您可要聽?」許是在宅子裡憋得太久,蕪蘭說起這些是非來很是興起,見許書顏沉默不言,清了清嗓子,又想開口:「還有那冷姑娘和晴姑娘,兩人均是姨娘所生,也算可憐人。」

    書顏略點了點頭,因為許家在高陽也算是大家,對玉冷和玉晴的狀況也有些體諒。身為姨娘的女兒,若不是有著過人的容貌和聰慧能得到老爺的喜愛,恐怕也只有被當做籌碼給嫁出去罷了。雖說祁家是河東大族,結親對象不會差太多。但前來巴結的人也不少,大多數都是想要通過結親家的方式來達成目的。有些人可以不理,但有些人卻又不得不理,自然姨娘的庶出女兒們就成了最好的工具。要不然,那些世家大族又為什麼收留許多遠親的表姑娘,不過是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想到此,書顏心中一股子焦慮升起,拿起茶盞遞給了蕪蘭:「喝點兒水吧,看你嗓子都啞了。」

    大宅子裡的丫鬟都是訓練有素的,見書顏如此,蕪蘭也明白了。乖乖接過杯子,福禮道了聲:「謝姑娘」。

    「蕪蘭,你進去幫蕪菁給姑娘鋪床,還在這兒嚼什麼舌根!」

    說話間,水莪竟悄悄從攏煙閣裡出來了。兩隻袖子挽起,露出柔柔的雙腕,額上微微有些細汗,想來是整理了整整兩大箱子的用度,還有書顏從高陽老家帶來的行李之後有些累了。此時面上稍有些疲色,一雙鳳目竟凌厲地盯住蕪蘭,嚇得蕪蘭身子一顫,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姑娘,稍後等蕪蘭和蕪菁把床鋪好了,您就可以早些休息了。」水莪臉色一變,略顯恭敬地朝著書顏福了個禮:「明日一早還要去書坊聽學,需要的文房四寶和女紅繡藍奴婢也早就給姑娘準備好了。」說完,水莪便等著聽書顏誇獎自己,半含著首未曾起身,可等了半晌也不見動靜,不由得覺得小腿有些酸軟。

    靜靜地看著半福禮在自己面前的水莪,書顏掩住了心中一股厭惡,伸手示意蕪蘭扶了自己起身,輕移蓮步立在水莪面前,語氣平淡:「我要蕪蘭陪著在湖邊散散步,聽她講講祁家宅子裡的一些有趣之談。鋪床之事,就交給你和水月吧,幸苦了。」

    著意在「幸苦了」三個字上加重語氣,卻話音透著股子冷冰冰,書顏給身旁的蕪蘭示意繼續往前走,便挪著蓮步離開了,不再理會水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30 PM

章五 月娘

    入夜之後,碧湖景色竟別具一番風致。

    且不說遍植湖岸的各色時令花木,如今雖是夜色沉沉,但是湖中點點漾開的星月光斑,讓書顏看的幾乎有些癡了。

    「蕪蘭,為何此處會有這樣廣闊的一汪碧湖?」書顏驚艷於這大宅子裡,到底是誰有如此大的手筆,竟憑白納了一個小湖入內。

    「姑娘沒聽說過吧。」蕪蘭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臉上還有些淡淡的紅暈。

    「難道還有什麼典故不成?」書顏停住了腳步,想小小的歇息片刻,便立在湖邊不走了。

    「這湖,是太太生前,老爺命人給修葺的呢。」小丫頭眨了眨眼,一臉嚮往:「其實,這些事兒奴婢也是從其他丫鬟姐姐們那兒聽說的」

    原來,祁冠天當年娶到溫月娘為妻,還頗費了一番周折。

    那溫月娘本是小戶人家的女兒,才七八歲的大小的時候就曾許配了人家,結下了一門娃娃親。那親家偏偏又是祁家的遠房表親。幾年後,表親家道中落,投奔祁家討生活。估摸著兩家兒女已到適婚之齡,表親就讓對方帶著溫月娘來錦上園作客,也好商談兩家結親的事宜。

    那時候的溫月娘卻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姿色過人的女子,人如其名,溫柔如水,貌若嫻月。水靈靈的模樣,十里八鄉都是叫得上名兒的。

    本朝民風淳樸開放。正好那一日,月娘和母親一併前來錦上園,說是讓兩個新人在成親前見上一面,也好對彼此有個印象,不至於入了洞房才識得廬山真面目。月娘卻覺得有些羞,借口去茅房,悄悄躲開了去,想暗地裡看一眼未來夫君的模樣就好。

    哪知東走西繞,竟在迷宮似的錦上園迷了路。月娘心中焦急,想找人來詢問,卻私下都不見一個丫鬟婆子家丁侍衛,說來也巧,今日正好是祁家大少爺祁冠天的生辰,祁老爺子大宴賓客,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去了前院幫忙,這家屬後院自然沒什麼人守著,就算有人,此時正值午時,都窩在涼快的地方打盹兒呢,哪裡會有人像月娘這樣四處瞎逛。

    聽到此。書顏搖了搖頭。打斷蕪蘭道:「不對呀。你不是說月娘地親家是祁家表親麼?怎麼那一日是大少爺生辰壽宴。他們還把月娘一家人叫來商談結親之事呢?」

    「姑娘這就有所不知了。」蕪蘭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緩地又說開來。

    原來。大宅子裡地規矩確實繁雜。類似月娘親家那樣地祁家表親。不過是沾了點兒祖宗上地同族關係。實際上是一點兒親緣關係也是沒有地。祁家之所以會收留他們。也是因為顧面子。怕落人口實。地確。世家大族前來投奔地人也多。若是個個都能沾親帶故。豈不是嚇人。

    因為身份不同。祁家表親也沒能參加在前院舉行地生辰宴席。只是送上了一份薄禮。算作參與罷了。

    話說回來。月娘不知怎麼。走著走著就來到了一汪水塘前。說是水塘。其實足足有十來丈開闊。當中還有個小小地涼亭。四面掛著湖藍地薄綢。隨風漾起。看起來清爽誘人。反正都走得有些累了。月娘擦了擦額上地細汗。乾脆想著在小亭內歇息歇息。等有人經過再問問路便可。

    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地渡上了蜿蜒而去地石墩子。幾個小跳。月娘便來到了涼亭之上。那知剛一撩開薄紗簾子。迎面而來竟是一個渾身酒氣地年輕男子。嚇得月娘一時不穩。竟腳下一滑。直直跌入了水塘之中。

    眼看著有人落水,亭中男子酒意也消了一大半,二話不說,直接跳入了水中救人。月娘身子嬌小,男子輕易地便將她給托住了,不一會兒,兩人都靠著涼亭邊的小石墩,一併回到了亭內。

    「那男子可是祁冠天?」書顏忍不住,又插嘴問了一句。

    「姑娘真聰明,當時奴婢還猜的是月娘的未婚夫君呢。」蕪蘭癡癡地笑了笑,圓圓的臉龐倒也有些像那夜幕當中掛著的皎月。

    繼續說來,那一身酒氣的男子正是當日的壽星爺祁冠天。因為喝的急了,加上暑氣又大,祁冠天覺得不太舒服,便同樣是借口去茅房而偷偷溜到了這後院的小水塘裡,想著睡睡午覺,順便去去酒意。剛巧寐了一小會兒,覺著差不多該回去了,祁冠天就從涼亭的扶欄上起身,哪知迎面而來一個嬌俏無比的小娘子,一見自己就嚇得掉入了水塘之中。

    雖然被男子救起,但身上衣衫濕漉漉的,月娘也不敢去找自家父母。男子便說要去給她找來乾淨衣裳換,可本來這幾日暑氣甚烈,亭上也風大,月娘拒絕了好意,想待在亭內等衣裳乾了就行。男子也覺得留姑娘一人在此不太好,也沒走了,兩人薄衫入水,女的嬌俏嫵媚,男的器宇軒昂,又處在私密小亭內,只是對望一眼都覺得心兒噗通直跳,一來二去,竟都對對方上了心。

    於是後面的故事便流於了俗套,無非是祁冠天發現這女子竟是已有婚約,便想盡辦法從表親那兒拿到了棄書,又給表親送了不少錢財,又在河東尋了塊地,讓他們一家搬了出去。這才又重新納媒下聘,敲鑼打鼓的取了溫月娘為妻。

    為了紀念讓兩人相遇的小小水塘,祁冠天命人開鑿湖渠,硬是將五里開外的一個小河給引了入錦上園,將小水塘變作了一汪碧湖。

    「那涼亭何在?」書顏突然想起攏煙閣前有一個小亭,便問蕪蘭。

    「回姑娘,就是咱們面前的那個亭子呢。」蕪蘭笑著指了指兩人來時的那個方向。

    「那對面,又是什麼地方?」書顏故意問了蕪蘭,其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那就是二爺的居所,水閣。」蕪蘭直直答了,抬眼望去,似乎瞧見了什麼,有些興奮的壓底了聲音:「看,畫樓公子在那兒作畫呢。」

    順著蕪蘭所指,書顏果然瞥見了一抹青衫立在不遠處,只是月色略微有些暗了,瞧不太清楚。

    「他到底是什麼人?」書顏這次是真不知道了。

    「畫樓公子是丹青院的教習師傅,以後姑娘也會是他的學生呢。」蕪蘭巴巴地答了,很是羨慕的樣子。

    「僅僅如此麼?」書顏覺得那畫樓公子氣質飄逸,又透著股子冷傲之氣,卻也不像是個簡單的教書先生。

    「不知道呢,二爺兩年前領了畫樓公子回來,說是做丹青師傅。」蕪蘭想想,搖搖頭道:「可二爺那樣眼高於頂的人,從來不會讓書坊的先生常住在自己的水閣之中的。而且平素裡二爺對那畫樓公子可尊敬了,聽伺候二爺的姐姐們說,他們常常同桌用膳,不分尊卑呢。」

    「同桌用膳,不分尊卑」心中暗暗念著這兩句話,書顏越看那畫樓公子越覺得有些蹊蹺,但想著或許只是他身懷畫藝才會這樣罷了。而一個教書先生畢竟不是自己所要尋找的良配,便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抬眼看看月色昏暗,便稱「乏了」,讓蕪蘭扶著自己又回到了攏煙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32 PM

章六 玉悠

     第二日一大早,翠袖就到三樓叫醒了書顏,說是辰時半就該去書坊了,得早些準備。再加上今天又是第一日去,去遲了自然不妥,平白落人口舌。

    其實,天還沒亮書顏便醒了,畢竟此地頗為陌生,也睡不太好。記得自己的閨閣正對著那一片碧湖,便推窗憑立。俯瞰而去,清晨氤氳而生的一層薄霧罩在湖面,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層青綠,不禁讓自己忘卻了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暖陽微露,湖面的晨霧漸漸變得稀薄,隨之消散開來。書顏凝住眼神,幾乎能清晰地看到那邊植在湖對岸的棣棠,金燦燦一大片。棣棠從中,仍舊是那個青衫男子立在當中,手裡提了筆,認真地在作畫。

    書顏不明白,為何三次看到那畫樓公子他都在湖岸邊作畫,神色凝重,絲毫不為周圍環境所擾,十分專注。遙遙望去,書顏想要看清他筆下所畫,奈何隔得太遠,始終無法明瞭。

    「小姐,看你,怎麼一大早就在窗邊吹風,要是涼了可就不好了。」說話間,翠袖挽了衣袖,過去麻利地開始鋪床,又招呼同來的輓歌給銅盆裡倒好熱水,備了毛巾給書顏梳洗。鋪好了床,翠袖又趕緊過去將書顏扶到雕花的妝幾前做好,動手開始梳頭。

    因為自家小姐還在孝中,翠袖只是簡單為其綰了個含煙髻,再勾了兩縷小指粗細的髮絲在雙耳側,任其垂在胸前,微微一動,絲絲縷縷,很是飄逸。

    「別上此簪吧。」書顏說著從首飾匣子裡取出一支暖玉釵,遞給了翠袖。

    那暖玉釵整支被打造成了流雲的式樣,簪頂處宛如一隻飽含水霧的祥雲,流轉著淡淡的光彩,很是溫潤柔滑。

    「小姐,這......」翠袖有些猶豫,可看到銅鏡裡書顏恬淡的笑意,卻也在下一刻明白了她的用意,點點頭,不再多言,只是尋了個合適的位置將其簪入了髮髻。

    「其餘的什麼也不用佩戴了,就這樣。」書顏側頸,看了看玉釵在髻間的位置,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起身。

    「輓歌。小姐地衣裳準備好了麼?」翠袖轉頭。看到輓歌還在衣櫥面前忙活著。有些埋怨道。

    「今日可是小姐露臉地第一日。自然不能馬虎呀。」輓歌似乎也有些為難。一手拿了一件朱嬤嬤昨夜裡送來地新衣裳。不知該選哪件。

    「不用如此精貴地。」書顏搖了搖頭。指著衣櫥一角掛著地一件素色地半舊裙衫。示意翠袖去取了過來。

    「小姐。這衣裳不是新地呢。」輓歌嘟著嘴兒。似是不太明白自家小姐地用意。

    「不是新地才好。」書顏笑著接過翠袖遞上地衫子。繞到屏風後自個兒換了起來。

    等換好衣裳。書顏又薄施了些粉黛。這才在提步去了樓下。

    ……

    花廳的側殿裡,蕪菁和蕪蘭早已備好早膳,雙雙立在那兒恭候著許書顏,等她來了便好伺候用膳。水莪和水月也一併立在一邊,書顏還沒下來的時候在低聲地交談什麼。

    自昨夜裡被新主子不動聲色的給了個下馬威,水莪此時便顯得規矩了許多,見書顏一出現,趕緊眼神示意水月別再多言,上前福了一禮:「姑娘昨夜睡的可好?」

    「自然是好的。」書顏對這水莪淡淡一笑,並無半點昨夜冷漠的樣子,讓水莪一時有些愣住了。

    「這是早膳麼?」書顏看著擺了滿滿一桌的小碟子,不但有各色糕點,還有果脯和肉乾一類的,光是粥品就是三樣,還有羊奶和酥湯,不由得柳眉一蹙,搖頭道:「我一個人可吃不下這些,留了這翡翠釀丸子、梅花點心,還有那一碗素菊粥即可,其他的你們拿去分吃了吧。」

    「謝姑娘賞賜。」蕪菁蕪蘭齊齊福禮下去,水莪與水月對望一眼,也滿臉歡喜。

    其實大宅子裡的規矩都是差不多的,丫鬟吃食不比主子,不但清減,而且會嚴格控制花樣。為的便是讓下人們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免得哪天越了主子去。偶爾會有主子將吃剩下的飯菜賜給下人,不過也是些殘羹剩飯罷了。像這樣直接將菜餚點了給丫鬟享用的,蕪菁蕪蘭身為粗使丫頭自然從未享受過,即便是水莪水月這樣的一等丫鬟卻也是鮮少能碰見,自然又驚又喜,趕緊將其餘碟盤給撤了下去。

    用過了早膳,水莪就將昨夜早已備好的文房四寶和女紅繡藍拿了出來,和翠袖一人捧了一盒。並說時辰一到會有小轎在宅子門口接三姑娘和四姑娘一併前往書院,這個時候差不多該去候著了。

    剛出了攏煙閣,還沒走幾步,遠遠就聽得一陣環珮叮噹之聲從西南方向而來,書顏停下身形,想看來人是誰,哪知一眼瞧過去,卻有些挪不開眼了。

    蜿蜒的小徑上,一襲翠衫猶如碧玉,襯得來人膚如凝脂。小小櫻唇只是當中一點薄紅,配上微蹙的雙眉,有種過眼難忘的淒婉楚惻之美。

    「三姑娘。」水莪一見那女子,趕緊福了禮,又在書顏耳邊提醒道:「四姑娘,這便是三姑娘祁玉悠。」

    書顏第一眼見到這翠衫女子時,就估摸出了她的身份。如此絕色,也的確非坊間傳言的「悠人兒」不可。看到祁玉悠也是立在那兒不動,正懶懶打量自己,便大大方方地挪步上前,施施然地福禮道:「三姐姐別來無恙?」說罷抬首,臉上揚起一抹淺淺地笑意望著對方,彷彿是在期待著她的反應。

    「你……是許家妹子?」祁玉悠仔細打量了過來,一雙原本幽幽無神的眸子彷彿射出了什麼光彩,薄唇輕啟:「前日裡大姐還說你會過來,沒想到如此快呢!」

    「原本的旱路改走水路了,所以提前了些到河東。今後妹子會暫時借住在府內,還要仰仗三姐姐多關照著才好呢。」說著,書顏望了一眼跟在祁玉悠身邊的一個小丫頭,見她手上也拿了兩匣子東西,又道:「三姐姐可是要去書坊聽學?我們一併過去吧。」

    「嗯,你能在這兒小住那是甚好的。」祁玉悠歡喜的點了點頭,只是當看到水莪的時候略微蹙了蹙眉:「怎麼由她來陪你去書坊麼?」

    「你是說……水莪?」書顏順著祁玉悠的眼神看過去,果然發現水莪面色略有些尷尬,輕聲問道:「三姐姐,她是朱嬤嬤給調過來幫手的,算起來是我房裡的大丫頭呢,可有什麼不妥麼?」

    盯住水莪看了好半晌,祁玉悠才緩緩抬眼,輕甩了甩額首,淡淡道:「算了,也沒什麼。既然你也要去書坊聽學,以後我們都一路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36 PM

章七 之硯

    祁家所管理的三十八座書院分佈在河東各處。位於京城境地的僅有三間,分別是「慧眳」,「點墨」,以及「之硯」。

    慧眳書院位於皇城正南側,專為仕途之士所設,書院殿閣巍峨,亭榭錯落,師生雲集,儼如學城。教習內容均是治世之道與國政之策,秉承「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條信。因講學先生多為朝中退役大臣,得了閒散功夫會來點撥一二,所以甚得求宦之士的追捧,每年納生時,書院大門都會被圍的水洩不通,連後門都會被圍上個裡三層外三層。

    而「點墨」則與「慧明」全然不一。

    點墨書院當初創立的時候,不過有講堂三間,齋室十五間,院內松柏交翠,花草爭芳,環境幽靜秀麗。教習內容多為詩詞歌賦,丹青墨筆,偶爾開設詩會,倒引來了不少的文采風流之士駐足,著實另闢蹊徑。原本這京城之地飽學之士就甚為集中,多數為那官場奉迎而去,剩下的卻苦無清淨之地可以遣懷。正好點墨書院不為聞達仕途,只為攬盡群書,卻也對了這些瀟灑學子的胃口。不多時,點墨書院就又開了講堂六間,齋室二十,正應了那句話,一時文風士習之盛濟濟焉,彬彬焉!

    最後,便是這「之硯」。

    本朝民風開放,世家千金、官家女兒,抑或是小家碧玉都時興外出聽學。供男子聽學之所稱為書院,而供女子聽學之所則稱之為書坊,而這「之硯」便是一所不折不扣的書坊。

    之硯書坊位於點墨書院的西南側,兩兩相隔不過一截河口,但建築風貌卻全然不一樣。院中遍植時令鮮花,一彎溪水流淌過境,幾座小院散佈其中,均是玲瓏精緻,粉紗妝點,香薰裊裊。

    書坊教學也和書院有所不同,女紅簪花一類是必須的,其餘則是琴棋書畫都有涉獵。

    雖說本朝民風開放,可女子聽學畢竟也是需要慎而重之的,所以官家會嚴格控制書坊的數量,之硯書坊作為朝廷唯一批准的女子的京城書坊,就成為了官家千金們爭相入學之所。偏偏書坊所屬祁家,所以本族女子自然可以直接入學,勿需另求門路。

    兩柄小轎「吱吱嘎嘎」而來,緩緩停在了之硯書坊的門口,一頂寶藍,一頂絳紅,轎身繡了「上錦」二字,後面還跟了一輛丫鬟乘坐的車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祁家女兒來了,紛紛避開兩旁。

    只是不知為何上錦園除了三姑娘還有誰也來聽學。幾個剛邁步入內地世家閨秀都停住了腳步。低首交談。猜測著轎中之人到底是誰。

    寶藍一頂中徐徐而下地正是祁玉悠。藍色小轎襯著翠色地衫子很是惹眼。只是神色同樣惘然慵懶。透著一股幽幽淒惻之感。幾乎看呆了在書坊門口落腳地各門家丁。

    「書顏。快些下來吧。時辰差不多了呢。」祁玉悠在水瀲地攙扶下落轎。對他人目光似乎毫不介意。只是側頭看向身後地小轎。輕聲喚了喚。

    聽見祁玉悠喚那後面一頂小轎之人。大家都面面相覷。對那「書顏」二字毫無印象。不知是哪家千金能得到祁三姑娘地親自邀請。均睜大了眼。想看看稀奇。

    「小姐。奴婢扶您。」一直跟在小轎後面地翠袖和水莪早已從車攆上下來。趕緊上前。一個撩開了簾子。一個伸手去扶了許書顏下轎。

    一襲月白素衫。不過裙角點了幾株墨色玉蘭。纖腰一束。身姿綽約。許書顏剛一下轎。就明顯感覺到了四周人對自己地好奇。只好保持著面上淡淡地笑意。上前靠在了祁玉悠地身邊。

    眼看著不過是一個衣貌素雅的女子下來小轎,書坊內打望的各家閨秀則明顯有些失望。有些心氣兒高的,不過揚了揚下巴便轉頭走了。多數人卻還是羨慕的緊,沖兩人頷首一笑,走時還不忘私下交談,猜測著到底是誰家女子,素衣如常,面色恬然,生的也不過中上之姿罷了,雖然舉手投足頗有些大家之風,可放眼京城,倒也沒什麼人能和祁家三姑娘比肩而來。一兩個有心人瞥見書顏身後跟著的翠袖和水莪,倒點頭欣賞,暗道這女子的丫鬟倒是姿色惹眼許多。

    「書顏,不用理會她們。」祁玉悠側眼看了看書顏的表情,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誠心要給那些看熱鬧的人一個下馬威,眼光冷冷掃了過去,雖然慵懶依舊,卻多了一兩分凌厲。

    「三姐姐,我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自然有些緊張。」書顏所言屬實,雖然許家在高陽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族,家父又是地方官員,可畢竟從未去過書坊聽學,也從未和如此多千金小姐們打過交道,自然有些忐忑一二。

    「四姑娘,今日是去丹青院學畫呢,走這邊。」等二人邁步進入書坊,水莪看到前方一個分岔路口,趕緊上前兩步伸手指了指右邊的方向。

    正好此時從書坊深處傳來陣陣清脆的銅鈴之聲,眾人聽見聲響均加快了步伐。

    走在前頭不遠處的幾個女子聽見水莪口呼「四姑娘」,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轉頭望了望相攜而來的祁玉悠和許書顏,其中一個長相頗為豐腴的在手中捏了張絹帕,半遮住心口,竟扭著腰過來了:「祁三姑娘,您今日帶來的這位小姐是誰呀?怎麼沒見過,覺得眼生呢?」

    「書顏剛從高陽而來,如今在暫居我家。」祁玉悠淡淡的答了,眼神中有些冷漠:「秦二小姐快些走吧,銅鐘都催了呢。」

    「哦,原來如此。」豐腴女子滿意的點點頭,想著自己剛才許是聽錯了,那丫鬟叫的是「三姑娘」罷了,祁家哪裡來的「四姑娘」呢,這才扭著蜂腰轉身而去。

    一路而去,銅鈴聲都在書坊內迴響著,清澈通透,只是越來越急,似是在催大家快些進入講堂。

    祁玉悠也有些急了,一手拉了書顏的柔荑,低聲道:「畫樓公子的課不能遲了,書顏,我們也走快些吧。」

    點了點頭,書顏有些意料之外,沒想到那畫樓公子口中所言的丹青院竟是在之硯書坊內。就要再見,莫名的,心頭竟有些淡淡的期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39 PM

章八 挑釁

     丹青院位於之硯書坊的西側,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前方有個偌大的庭院,斑駁的青石板上點綴了十來個書案和座椅,牆角植了蔥蔥翠竹,弄影扶疏,很是沁涼。想來是天氣好的時候,授課的師傅便會讓閨秀們在外面一邊聽學一邊作畫。

    今日的日頭倒是薄薄的,庭院內早已坐齊了前來聽課的京城閨秀,只是身為師傅的畫樓公子卻遲遲未現,漸漸氣氛有些騷動,一時間鶯鶯燕燕之語灌了滿庭,內容卻多是討論著今日和祁家三姑娘一併而來的女子是誰,憑的什麼能進入之硯書坊等等問題。

    步履匆匆,祁玉悠也沒閒著,趁這個空擋簡略地給書顏提了醒,說是畫樓公子最看重學生們是否守時,若是遲了,定是要被罰的。雖然在書坊裡聽學的均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女兒,可他均一視同仁,絲毫不會留了情面。

    想著第一日就去遲了也不好,書顏也催促著翠袖和水莪也走快些,哪知還未進入丹青館,就遠遠看到一個青衫男子正蹲在地上,所攜的書畫手稿散了一地,正在小心的一一撿起來。

    看出那人正是畫樓公子,下意識的,書顏放開了祁玉悠的手,兩三步小跑了過去。

    一抬眼,看到幫忙拾畫之人正是昨日在萍水閣前遇見的那個許小姐,畫樓公子略有些意外,卻也只是對其頷首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小心的將拾起來的畫稿疊放入懷。

    「公子如此愛惜這些畫稿,可是有重要用處?」書顏拾起了腳下的最後一張畫稿,發現上面不過是一些粗略的線條,好像是某個女子的側臉,不由得起唇而問。

    「聽水清說,許小姐如今是祁家的四姑娘了?」畫樓公子淡淡接過書顏遞上的幾張畫稿,卻言之其他,好像不太想讓其追問手中畫稿之事。

    「如何?難道是祁家四姑娘了,公子要單獨給我開小灶不成?」書顏側頭瞧著他,覺得只是與其說上兩句話,都有一種和風拂面之感,很是舒顏。

    「許小姐不是住在攏煙閣麼,若是有關於書畫方面的疑問,可隨時來找在下。」畫樓公子略揚了揚眉,似是對許書顏如此大方的打趣兒自個兒有些意外,卻還是和顏悅色的接了話。

    「公子,銅鈴都停了,可別罰我們遲了。」說話間祁玉悠渡步上前,只是輕輕瞅了畫樓公子一眼,卻又頷首下去,兩團淡淡的紅雲漾在兩頰,更顯嬌弱欲滴,楚楚憐人。

    「書坊規矩不可廢。今日休課後在下同二位一併受罰就是。」畫樓公子正了正臉色。有些不太自然地轉過了臉。只說了句「快些進去罷」。便提步而去了。

    看出祁玉悠表情變化。書顏心中明白了幾分。卻並未點破。示意翠袖和水莪還有水瀲快些進去。自己則扶了她地手臂。輕聲道:「走吧。公子都進去了呢。」

    隨著畫樓公子地身影消失在庭院地門內。祁玉悠很快便恢復了如常地神色。輕點額首。與書顏提步一併款款而去。

    水莪讓翠袖托著繡藍在丹青院候著。自個兒與水瀲進去。放下了文房四寶便又悄悄退了出去。只是離開時她地神色明顯有些一樣。似是戀戀不捨地往畫樓公子那邊睇了一眼。奈何隨行丫鬟不得滯留講堂。只好作罷。

    「許小姐。你坐這兒來。」

    看到書顏自覺地落座在最後一排,畫樓公子神色平淡的指了指面前右側的一個位置:「韓小姐出閣後便不會來了,這位置以後就你坐吧。」

    書顏順從的點點頭,便動手收拾起了裝筆墨紙硯的匣子。

    眼看著畫樓公子竟讓新來的許書顏落座前排,眾人更是鬧不清楚她到底是何身份,只是用了羨艷的目光追隨著一襲素衫,眼睜睜地看她坐在了離畫樓公子極近的地方。

    「等等!」

    書顏正準備擺開文房四寶,卻聽得一聲嬌斥,不由得停住了手上動作,轉頭望向聲音發出的地方。

    果然,說話之人正是先前那個身姿豐腴的秦二小姐,秦如月。只見她立了起身,面色頗有些不平:「公子,要說韓小姐出閣,那個位置是否也應該讓我來坐呢?畢竟我比那位她要早來三月有餘。」說罷表情微微一變,竟露出一絲嫵媚嬌怯之色。

    「哦?」畫樓公子卻並未理會,只是對書顏伸手,示意她坐下便是,轉而渡步來到姓韓這女子面前,輕聲含笑道:「你連基本的花鳥魚蟲卻也畫不好,即便是坐在那裡,也只是污了本公子的眼罷了。」

    「你!」咬了咬唇,沒想到畫樓公子會這樣當著眾人之面羞辱自己,秦如月的面色變得一陣青來一陣白,不服氣地嚷道:「公子說我連花鳥魚蟲都畫不好,那憑什麼料定她就能畫的好呢?」說完,伸出纖指,筆直地指向了書顏的方向。

    「公子……我讓她便是。」將一切看在眼中,書顏可不想得罪這書坊裡任何一家的千金小姐。

    「那好,許小姐你且隨意畫幅山水來,讓秦二小姐心服口服。」畫樓公子好像很有把握似的,連問都沒問過書顏是否會作畫,便揚起唇角,轉頭淡淡對著她吩咐道。

    「可是……」書顏還是有些遲疑,蹙起了柳眉。

    「講堂內以師為尊,一視同仁。讓你畫就畫吧,若沒這個本事,早早退學了便好。」畫樓公子渡步過去,立在書顏面前,話語雖然生硬,眼神卻柔柔的,似乎在鼓勵和安慰她。

    有些明白了畫樓公子此舉的用意,書顏知道非得就範不可,抬眼望向一邊,頷首道:「那就請秦二小姐指點了。」

    「我來幫你研墨。」說話間畫樓公子拾起了墨方,一手攬袖,竟真替書顏磨起了墨來。

    小姐們見畫樓公子竟親自為其研墨,均掩不住的訝異之色。其中祁玉悠最是驚訝,抿住薄唇,臉色有些泛白,那秦二小姐見了,也是臉色一變,一口玉牙幾乎咬碎,狠狠地拿出墨來自個兒磨了起來,等差不多了,想也不想就提筆落畫。

    「好了,你也開始畫吧,記得,山水即可。」畫樓公子放下墨方,又在書顏耳邊輕聲吩咐了一下,這才拂袖回了講堂上座:「盈袖,取一炷香來點燃。」

    「徒兒明白。」

    一聲脆脆的答應從丹青院的小樓內響起,下一刻,一個書僮模樣的少年渡步而出,同樣的青衫罩身,面色柔和白皙,雙眸盼如黑杏,竟與那畫樓公子有八分相似,只是身量矮了許多,年紀似乎也要小上幾歲。

    「一炷香畢了,無論畫到何處,你們兩人都要停筆。」畫樓公子先是沖盈袖笑了笑,這才又對著其餘學生道:「你們也拿起畫筆作畫吧,內容便是兩日前我曾教與的墨蘭。」

    有了師傅的吩咐,各家小姐們自然該做什麼做什麼,紛紛提起筆墨開始作畫。好奇的也會抬眼看看正在比試的二人,揣摩著那許書顏或許從前就和畫樓公子熟識。不然,如此籍籍無名,的女子也不會被叫來在之硯書坊學習了。加上畫樓公子原本就是祁家的門客,如此一來,也就有可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43 PM

章九 留堂

    一炷香很快就過去了,眼看著最後一截香灰落壇,盈袖略揚了揚頭,高聲道:「落筆——」

    畫樓公子此時也放下了手中墨筆:「將她們的畫作呈上。」

    盈袖點點頭,擼了擼衣袖,露出兩截白皙的手臂,過去將二人的畫作收了起來,只是當瞥見許書顏的畫作時,明顯臉色有些詫異。

    仔細看了盈袖呈上來了畫作,畫樓公子好半晌才滿意的點點頭:「盈袖,發給各位,讓她們也品評品評。」

    其實根本不用所謂的品評,明眼人一看就會知道孰高孰低。

    因為限時一炷香,所以書顏所畫乃是一副江南山水圖。簡單勾勒的幾筆線條,淡淡暈染的墨痕,無處不透著江南水鄉的溫柔和濕潤。而秦如月所畫的則是一副飛蝶樸花圖。雖然蝴蝶畫的的是仔仔細細,卻顯得不甚靈動,那花兒也是靜靜而立,毫無生氣,再加上這樣的畫作需要時間精雕細琢,自然一落筆就注定是會敗了的。

    「不用看了,自然是許小姐的好。」不知是誰輕聲嚷了一下,小姐們面面相覷,均頷首稱是,紛紛用敬佩的目光望向了書顏。

    「獻醜罷了。」話雖如此,書顏卻坦然的接受了眾人的讚揚之聲,含笑而立。

    不信自己真的差了許多,秦如月一把走過去搶了書顏的畫作來,一驚之下,半晌才狠狠咬唇道:「本姑娘才不稀罕這鬼地方呢,明兒個就讓父親再起一個書坊。」嚥了嚥氣,又梨花帶淚的盯著畫樓公子:「再找來本朝最好的畫師做師傅,專門教我一人!」說罷將半長的袖子一揮,竟半抽泣著跑出了丹青院。

    「秦二小姐!」書顏脫口叫了出來,實在不想剛入書坊就憑白得罪人,作勢要去追。

    書顏左側的一個圓臉姑娘趕緊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無妨,那秦如月仗著自家父親是剛剛調任的戶部侍郎就如此囂張,大家都討厭她來著呢,公子講學素來一視同仁,她不知道規矩就亂來,活該被氣走。」

    「這樣麼.....」書顏遲疑地收住了口。眼看秦如月跑地飛快也追不上了。只好作罷。

    那圓臉姑娘見書顏不再追了。笑盈盈地道:「我姓朱。姐姐叫我素素便好。」

    「素素。你也喚我一聲書顏便可。」也是對這那朱素素揚起笑臉。書顏心中仍舊對氣走了那個秦二小姐有些擔心。

    「書顏。」素素地小圓臉漾起兩個梨渦。很是可愛:「姐姐地名兒真好聽呢。我那個大老粗地父親要是也給取個如此好聽地名兒就好了。」似是瞥到書顏髮間地赤玉簪子了。朱素素很是意外。張口即道:「書顏。你這簪子可不是凡品呢,我記得陪父親去宮裡做客地時候就曾看到貴妃娘娘簪過地。」

    揚起唇角。書顏回神過來。微微一笑:「不過是貴妃娘娘戴得乏了。順手就賜了給我。」

    「哦,原來書顏和貴妃娘娘交好呢。」朱素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書顏兩眼。只覺得她恬然素顏後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言喻地卓越氣質。暗道。或許此女來歷著實不太尋常吧。不但入了之硯書坊。還和祁三姑娘私交甚著。協同而來。不可小看。

    聽見兩人提起「貴妃娘娘」,畫樓公子忍不住也瞧了一眼別在書顏髮上的流雲玉簪,隨即道:「朱小姐,有話等一個時辰之後再說。」

    那朱素素趕緊收住了笑容,卻也不怕畫樓公子,只是吐了吐丁香小舌,沖書顏眨眨眼,這才乖乖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等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畫樓公子略想了想,朗聲道:「今日光照溫和,諸位今日就臨摹一下院落的翠竹吧,不求絲毫畢現,但求風骨一致。」

    「是!」眾女齊齊答了便拿起筆各自作畫,倒也使得庭內氣氛驟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落紙的悉索之聲罷了。

    一個時辰過去,銅鈴聲又隨之響徹了書坊,畫樓公子讓大家把各自的畫作都帶好,若是沒有完成便回家繼續作畫,說是下次講學要逐一檢查。這時候各家閨秀的隨行丫鬟們也進來了,有的遞上香茶,有的幫忙收拾,一時間倒又顯得有些亂了起來。

    「對了,盈袖。」畫樓公子瞧了一眼在一旁認真看書的青衫書僮,「祁小姐和許小姐今日都遲了,按規矩要多罰一個時辰的功課,你去讓灶房準備些小點過來,免得臨近午時憑白餓了肚皮。」

    盈袖一聽,抬眼望了望兩人又回頭沖畫樓公子眨了眨眼,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哥哥,你不會是對許姑娘有私心吧?」

    略蹙眉,畫樓公子伸出右手食指重重的點了盈袖的眉心,也是低聲道:「叫你去準備小點就去,小心以後不讓你再跟著出來了。」

    扁了扁嘴,那盈袖似乎有求於畫樓公子,只好作勢歎了口氣,聽話的去了灶房。

    「祁小姐,許小姐,你們二人暫且留下,等罰完半個時辰再走。」畫樓公子朗聲對正在收拾東西的兩人吩咐道。

    水莪一聽,倒是面露一絲欣喜,又把收好的筆墨從匣子裡取了出來,向著書顏福禮道:「姑娘渴了吧,既然要多留半個時辰,奴婢去廚房給您和三姑娘要兩碗綠豆湯來,可好?」說罷,也不等書顏反映,竟轉身上前,又對著畫樓公子一福:「公子若是渴了,奴婢也一併給您端一碗過來。」

    「不用了,你和水漣先回去,就說我和四姑娘要晚些回來用膳。」祁玉悠好像不太喜歡水莪,淡淡的吩咐道。

    「奴婢明白。」水莪卻也不敢不從,有些不捨得又給畫樓公子福了一禮,這才和水漣離開了丹青院。

    翠袖見兩個丫鬟都離開了,趕忙上前:「三姑娘,可有什麼要吩咐奴婢做的?」

    「你去門口歇著吧,順便去告訴一聲盈袖,前日裡廚房做的米香蒸糕不錯,可多取些過來用。」因為是祁家所開設的書坊,祁玉悠自然熟悉許多。

    「是。」翠袖領了吩咐,又問了書顏可需要什麼特別的吃食,確認了一下這才出了丹青院。

    臨近午時,日頭有些大了,畫樓公子讓盈袖幫忙將書畫工具搬回了院內,招呼兩人一併回到講堂裡,只自己一人獨留在庭內,埋頭專注地畫著什麼。

    透過敞開的六扇排門,書顏疑惑的看著薄日籠罩下的一襲青衫,總覺得這畫樓公子絕不僅僅是祁家門客和丹青館的教習師父這麼簡單,心懷疑惑,乾脆輕聲問一邊的祁玉悠:「姐姐,畫樓公子到底是何身份?」

    「他麼?」祁玉悠抬眼,望了望庭院外,玉顏瞬間染了淡淡的紅暈:「半年前二哥領了他回宅子,說是暫居於此。只因我偶然間看到他善描丹青,便求得父親讓公子來丹青院做了師傅。」

    「畫樓公子可有名諱?」書顏又問。

    「這倒沒注意呢。」祁玉悠茫然的搖了搖頭:「二哥只說稱呼他為畫樓公子便好,並未提及姓名。」

    原來真是個門客罷了……書顏在心裡衡量了一番,抿著唇收回了目光,只是專注作畫,不再多想其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46 PM

章十 小宴

    黃昏時,祁玉容在內院西廂的嫣紅小築裡擺了宴,說是書顏來了兩日,該安頓的也安頓好了,就只差和宅子裡各房的姐妹見上一面。

    第一次在各位祁家小姐們面前亮相,書顏很是看中,又有些小小的緊張。因為在丹青院留堂,和祁玉悠離開之硯書坊時都已經是下午了,等回到攏煙閣,便趕忙催促輓歌燒水,好沐浴更衣,為入夜的小宴做準備。

    還好翠袖機靈,回去時就向水莪細細的問了一些今夜小宴會出席哪些人,然後牢牢記熟了,等書顏回到臥房開始做準備的時候,再一一轉述給她,互相商量著該怎樣才不會顯得失禮。畢竟祁家人多,關係又複雜,若是像今日這樣憑白又得罪人,那就不好了。

    打發了水莪、水月還有蕪蘭、蕪菁去做其他事情,畢竟不是自家帶來的人,書顏不會放放心心的將自己交給她們打理,還是只留了翠袖輓歌在三樓。

    「小姐,還是素衣麼?」輓歌整理著書顏換下的衣裳,打開衣櫥,又有些犯難了。

    「自然是素的,你就巴不得小姐出風頭呀!」翠袖輕斥著,挑了件水月銀,間碧波挑邊兒的裙衫出來給輓歌,看了看衣櫥,又道:「也拿了同色的挽帶給小姐一併換上。」

    「小姐,這樣一身兒,卻也出挑呢。」輓歌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看著書顏。

    轉頭從妝幾上起身,書顏過去滿意地看了看翠袖手上的衣衫:「輓歌,你說我剛來宅子,是該讓大家記住我好呢?還是當我不存在好呢?」

    撓了撓頭,輓歌想了好變天,憋著小臉答不出來,只好搖頭。

    「傻丫頭,兩樣都不行!小姐只需要讓她們過目不忘,同時又不太張揚就行。」翠袖搶著答了,屈身在輓歌耳邊輕聲道:「在外面不比自家,這些都要學著呢,對你以後也好,記住了。」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輓歌看著翠袖:「姐姐以後多教教我,也免得什麼都不懂會給小姐添麻煩。」

    「你還小。卻也不用懂這些地。」輕輕攬了輓歌地肩頭。書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張稚顏。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想想從前。自個兒原本也是個無憂無慮地千金小姐。奈何父親突然離世。整個許家也跟著崩息瓦解。只好按父親死前地遺命。前來投奔祁家。若是在以前。又哪裡需要如此心思周折呢。不過是安安靜靜地待字閨中。再尋個好人家嫁了罷了。可偏偏人生際遇輾轉變幻。高陽早已沒了倚靠。想乘火打劫地人幾乎排成了長隊前來求親。明知哪些人看中地不過是自己孤女一個難以守住許家財產。若真妥協了。一生也就真地再無盼頭了。

    可許書顏天生就不是那種認命地女子。既然祁家願意收留自己這個毫無親緣關係地「親戚」。還以禮相待地給了個四姑娘地身份。自己當然便不能輕易放過這個改變命運地機會。

    「小姐。先把衣裳換了。奴婢再給您梳頭。」翠袖輕聲喚了一下。

    書顏這才回神過來。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拍著輓歌地小腦袋:「覺得有些餓了。你先去灶房給我蒸個蛋吧。」

    甜甜一笑。輓歌歡歡喜喜地就下去了。只剩翠袖待在房裡伺候書顏換裝。

    「小姐,輓歌雖然還小,可這宅子裡有些東西不得不學著呢。」翠袖明白書顏為何要支開輓歌,不由得開口勸道。

    換好衣裳出來,書顏抬眼瞥了一下翠袖,臉色有些難看:「你出身青樓,自然明白這些東西,也曉得各中厲害。可輓歌不一樣,她從小就是家生丫頭,陳嬤嬤過世的時候一再請求我將來好好待她,我不想那這些事情來污了她。」

    「小姐說了便是,以後奴婢不再多嘴了。」翠袖也僵住了面色,顯然是聽見「青樓」二字後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你也是,從小混跡在那種地方,雖然拚死保住了身子的清白,可要讓心也清清白白的,卻也並非易事。」書顏上前兩步,拖住了翠袖的柔荑,似是安慰,聲音終於放柔了些。

    翠袖抿唇重重的點了點頭,似是懂了書顏的深意,眼角有些微微的濕潤:「小姐,奴婢明白。」

    「放心,有我一日,定不會虧待了你。」書顏神色如常,手中卻重重的握了翠袖一下,讓她知道自己所言非虛。

    黃昏,嫣紅小築。

    小築地處西廂深處,建在一座小坡的頂上,乃是用小橋相連著的幾個高亭。整個小坡遍植了楓樹,待得入秋,滿眼望去皆是深深淺淺的紅色,因而得名嫣紅小築。

    此時雖正值暖春,倒也綠蔭遮萌,涼快的緊,與那深秋相比也別有一番韻味,加上離得西廂極近,總是祁家女眷常選的聚會之所。

    三方高亭內俱已擺好了宴席,最裡面的一桌上也做了三個女子,正低聲交談著,面色偶爾露出一絲疑惑間雜著不屑的神情。

    「那個許小姐到底是什麼來頭,一來就被大姑娘如此看重,還讓她做祁家四姑娘呢。」一個長相還算頗有些姿色的黃衫女子開了口,唇邊一顆米粒大的黑痣隨之跳了起來,顯得有些刻薄。

    「大表姐,別說我們了,就是水冷和水晴兩姐妹如今還沒能分個獨立的房住呢,倒是白白讓那許書顏佔了便宜。」身旁的粉衫女子接了話,神色也是有些不太理解,連連的蹙眉搖頭。

    「姐姐們快別說了,大姑娘來了呢。」旁邊一位看起來年紀頗小的女孩子有些怯怯地伸手在桌底拉了拉粉衫女子的衣袖。

    「喲,你們三個倒來的快。」

    說話間,著了一襲水紅衫子的祁玉容渡步而上,灑金底兒的裙角微微擺起,走動間間行若扶柳,款款如蓮,加上一臉的嫵媚笑容,當真堪得上是人間之絕色。

    「大姑娘好!」三個女子,再加上身後立著的三個丫鬟,齊齊均給祁玉容福了一禮,看臉色,似乎頗為忌憚。

    「罷了,你們不用那樣多禮數,說來說去也都是祁家的姊妹親戚。」祁玉容大大方方地步到首亭落座:「都歇著吧,等三姑娘和四姑娘來了就開席。」

    「二太太?」

    也不知是誰叫了聲,亭內諸位均向外望了出去。果然,遠遠而來一個蜂腰肥臀的美艷少婦,梳著繁複的百合髻,走動見環珮叮噹,神色比之祁玉容還要傲上三分,跟了四個丫鬟在身後,排場不小,一看就是祁家有名的「二太太」,柳如煙是也。

    「你怎麼來了?」

    正好此時,許書顏和祁玉悠攜手而來,兩人原本還在輕鬆的說笑著,誰知抬眼一下子看到前方立著的柳如煙,祁玉悠突然全身一僵,不自覺的就握緊了書顏的手臂,臉色也變得甚為難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0:57 PM

章十一 識芳

    嫣紅小築地處錦上園的最高處,能將整個宅子盡收眼底。遠遠望去,黃昏下的錦上園彷彿被夕陽渡上了一層淡淡的赤色光暈,再襯上樓宇間點綴的綠樹和碧湖,充滿了蕭蕭古意和靈動婉約之美。

    只是如此絕妙景致,卻和嫣紅小築內的氣氛頗有些不太搭調。

    「怎麼,這錦上園還有我不能來的地方麼?」柳如煙淡淡的瞥了一眼剛剛趕到的祁玉悠,扭著柳腰便渡步而上,大刺刺的坐在了首亭,和祁玉容遙遙相對。

    「有我祁玉悠的地方,就不歡迎你這個入不得檯面的姨娘。」祁玉悠白著一張俏臉,柳眉微蹙,握著許書顏的手有些發顫。

    「姐姐。」反握住祁玉悠的手,書顏雖然不知道為何她的反應如此之甚,卻也知道當面衝突對誰也不會是好事,便壓底了聲量,悄悄在她耳邊勸道:「若是不喜歡此人,當她是路邊吠犬就好,何須憑白讓自己動氣呢,吃個飯也會不舒服的。」

    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著許書顏,祁玉悠竟真的漸漸平復了心情,咬著唇點了點頭:「今日是給妹妹接風,姐姐我是不應該這樣不識大體的。」說罷輕輕挽了書顏的手臂,一併拾階而上,兩兩坐在了當中的高亭之內。

    「三妹每次和二姨太見面都會如此吵上兩句,書顏,你可千萬別介意才好。」祁玉容見兩人落座,也不急不緩地出來打了個圓場。

    「一家人,總是要吵吵鬧鬧之後才會和和氣氣,書顏懂的。」雖然不太清楚為何二人一碰面就會如此針鋒相對,書顏卻毫無介意地搖了搖頭,起身拿了翠袖遞上的一盞清茶:「初到此地,書顏敬二太太,大姐,三姐,還有各位姐妹,以後少不了有麻煩你們的地方呢,還望多多照拂。」

    「冷姑娘和晴姑娘還沒來呢,四姑娘不如再坐坐,等下一併敬了。」抬起纖指,輕輕吹了吹頂上鮮紅的蔻丹,卻是柳如煙懶懶的開了口。

    「書顏又不知道還有兩個妹子要來,再說等下用酒來敬了即可,如此這杯茶,我倒是要先喝了。」原本柔柔弱弱慵慵懶懶的一個玉人兒,如今遇到了柳如煙後好像是換了一個人,祁玉悠一手操起茶盞,一口便飲盡了。

    「初來乍到,人未到齊就敬茶,是我的不是。」書顏卻只是笑著由坐了回去,將茶盞就在口邊,淡淡的抿了一口潤潤嗓。

    祁玉容倒是有些護著許書顏。趕忙道:「本想等玉冷和玉晴到了再一一給你介紹地。如今她們二人許是被三姨娘和四姨娘給畔住了。不如讓大姐給你先介紹這三位表姐妹吧。」說罷起身來到了中間地小亭。抬手招了招。示意邊亭裡地三人過來。

    先是指著那個嘴上有顆痣地黃衫女子。祁玉悠淡淡地介紹了:「這個是三姨太地親侄女。姓陳名杏兒。算起來也是和祁家沾了些親緣地表姑娘。書顏。你比她小上半歲。就稱呼一聲杏姑娘就好。」

    「杏姑娘模樣真好。」書顏說地是實話。這三人一併立著。陳杏兒地容貌明顯要高出一籌。只是唇角地黑痣讓其面相顯得有些刻薄罷了。卻也不失為一個美人。

    「四姑娘過譽了。」陳杏兒地態度不溫不火。只是頷首招呼了一下便又退了回去。

    祁玉容也沒怎麼理會那陳杏兒。看來她在祁家也並沒什麼地位。又指著粉衫女子道:「這個是四姨太地小姑子。姓姚名文繡。也是比你要大上幾月地。」

    「繡姑娘。」書顏薄薄展露了笑意。頷首算是招呼。

    「四姑娘好福氣呢,雖然家中無人,但祁家對您可當做本家姑娘招呼,可比我們這些表姑娘有面子。」姚文繡看起來斯斯文文,說話間卻顯得有些刻薄。

    「你再過一年就要嫁了,怎麼還是學不會怎麼說話呢?」祁玉容冷冷瞪了姚文繡一眼,似是很不滿她的閒言碎語。

    「反正都要嫁了給一個小吏,再懂規矩又怎樣?還不是毫無用處罷了。」姚文繡說話倒也直接,惹得席間眾人都是一愣。

    「你還有親家等著抬你過門,看看杏姑娘,如今還在挑著呢。」祁玉容可不願姚文繡不滿她親自安排的婚事,蹙著眉頂了她一句。

    「挑個好的也比匆匆忙忙嫁個沒出息的好。」姚文繡鼻端悶悶一哼,這才自顧渡步回了邊上那方小亭。

    似是見慣了她發牢騷,祁玉容也沒太上心,又拉過其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姑娘來到書顏面前:「這是二姨娘的親妹子,喚作柳若彤。算起來要高咱們一輩,可年紀還小,書顏,你就喚聲彤姑娘就好。」

    書顏看了看那柳若彤,竟和她那個精明厲害的姐姐完全不一樣,雖然已經十五六歲的年紀了,可看起來一雙黑眸澄澈無邪,毫無城府,不由得打心眼兒裡對其多了三分好感:「若彤,我癡長你一歲有餘,不如你我就以名諱相稱,可好?」

    「四姑娘,這……」自小就更著柳如煙嫁入了祁家,柳若彤雖然本性純良,卻也深受大宅子裡的瑣碎規矩毒害,對於祁玉容、祁淵和祁玉悠這樣的嫡出,從來都是尊稱一聲大姑娘、二爺還有三姑娘的。聽書顏如此說,卻覺得有些越鉅了,遲疑地不敢接話。

    「看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小家子氣!」一聲嬌媚如喘的嗓音傳來,正是柳如煙開口道:「四姑娘都說了讓以名諱相稱便可,你卻還在想哪門子的規矩啊!」

    「二太太說的再理,我初到此地,倒要多向各位姐妹請教的呢。」書顏含著笑接了話:「若彤,你非要叫我四姑娘,豈不是見外了。」

    「書顏……」柔柔的聲音糯如蜜糖,若彤也不再拘泥於身份之間的差別,想著她原本也是宅子外過來的,心中又多了兩分親切感。

    「好了,等玉冷她們二人來了就能開席了。」祁玉容拍了拍手,嘻嘻的笑了,一把挽住書顏的臂子:「好妹子,以後就把這錦上園當成自個兒的家,千萬別見外了。」

    「姐姐說了便是。」似是想起了什麼,書顏輕聲問:「什麼時候,能見上二爺一面呢?」

    「他?」祁玉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纖指捏了張水紫的絹帕,掩口嬌笑著:「怕是還在瀟湘館流連忘返呢,他哪裡知道回家!」

    「瀟湘館?」書顏覺得這地方好像有些耳熟。

    「喲,瞧我著德行,真不該在未出閣的姑娘們面前提那些煙花巷子。」祁玉容作勢捂了捂嘴,鳳目流轉:「放心,等老爺和二爺從宮裡一回來,姐姐我一定帶你去請安。」

    「老爺和二爺想來事忙,只是我來了卻又不好不打個招呼,勞煩姐姐費心了。」書顏其實也不想見那個傳聞中與瀟湘館頭牌姑娘打得火熱的祁家二爺,奈何宅子本是他在做主,又不得不見。

    介紹書顏和祁家姑娘們認識了,玉冷和玉晴卻還是遲遲未現身,祁玉容只好遣了身邊的丫頭水漪去三姨太和四姨太那兒分別催催,這廂便不等了,直接上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1:00 PM

章十二 薄醉

     雖說嫣紅小築的席間俱是女眷,可也少不了觥籌交錯,薄酒暖暖。一來二去,連平素裡酒量不俗的書顏也覺得有些燒了,渾身上下都有些暈乎乎的,連連犯昏。

    翠袖有些擔心,悄聲退下去廚房要來一碗濃濃的解酒湯擺在書顏手邊:「小姐,少喝些,若覺得不適了就喝口這解酒湯。」

    「無妨的,難得姐妹們都高興。」有了薄薄的紅暈染在雙頰,此時的書顏看起來到媚了三分,不再讓人感覺素顏清冷。

    「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啊!」

    眾人正熱鬧地相互勸著酒,遠遠就聽見一陣尖利的呼聲越來越來近,一聽便是水漪回來了。

    「該死的,沒見著姑娘們都在吃酒麼?這麼大聲嚷嚷,仔細你的皮!」祁玉容蹙著眉頭,突地起身,張口就沖那水漪斥罵了起來。

    「奴婢……」水漪跑得有些急了,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砰砰砰」地跑上木階,一把跪在了祁玉容的面前,面色驚恐:「奴婢該死,可著實是因為事情緊急。剛才奴婢還沒走近四姨太的房,就聽見丫頭說晴姑娘投湖了,剛被四姨太房裡的丫頭給救起來,只等著大夫來救命……」

    水漪話還沒說完,祁玉容上前一步就是一個響亮而又狠辣的耳光:「還不快帶路,在這裡嚼什麼舌!」

    還未等亭內眾人緩神過來,祁玉容和水漪俱已走遠了,祁玉悠此時回神,臉色掩不住的一絲厭惡,先是回頭狠狠地瞪了柳如煙一眼,這才對書顏寥寥說了句「抱歉」便也匆匆跟去了。

    剩下在邊亭內三個表姑娘面面相覷,眼看著出了這樣的大事兒,自個兒也不好在留著吃酒說笑了,便起身來齊齊給柳如煙和許書顏福了禮,一併告辭。

    如此,整個嫣紅小築一下子就清淨了下來,只剩得一臉平靜的柳如煙,還有薄醉微醺的許書顏。

    「你不用擔心。」柳如煙看許書顏神色間好像也有些顧慮。幽幽地開了口。在丫鬟地攙扶下起了身。款款來到中亭地扶欄立著。似是在和書顏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這個錦上園。表面看著是兩百年地風光無限。內裡卻並非那樣光鮮亮麗。玉晴命苦。身為庶出。如今玉容非要她嫁給一個山西地晉商。說是對方家財萬貫。跺一跺腳都能讓整個山西壩子抖兩抖。可惜啊。那孔家只得一個獨兒。卻是個半傻地呆子。玉容地算盤打地倒是響亮。卻苦了玉晴哦。」

    說到最後。柳如煙收起了開頭有些憐惜地語氣。話音變得有些冷漠:「所以我給老爺說。三姑奶奶不是要挑人入宮伺候皇上麼。玉悠是最合適地。可她卻偏偏不領我地好意。總是人前人後擺個小姐地架子。要知道。身為祁家地姑娘。將來遲早是要嫁個富貴人家地。若是像玉晴妹子那樣天遠地遠還賠上個呆子夫君。即便是有萬貫家財又怎樣。還不如給皇帝做個小老婆。至少表面看起來也風光不是?」

    「謝二太太告訴書顏這些。雖然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卻也會回去好好想想地。」書顏至此才恍然大悟。原來祁玉悠如此不待見柳如煙。是因為她在祁家老爺子面前吹枕邊風兒。讓祁玉悠入宮伺候皇上。至此。書顏也才真瞭解。這個二太太確實在祁家身份特殊。連一個嫡出地女兒。她竟也有能力左右其未來所嫁何人。

    緩緩轉頭。柳如煙媚然一笑:「我看得出。你並非是個怯怯諾諾地小家碧玉。祁家在朝中人脈廣博。說實話。也確實值得地你從高陽迢迢而來。至少。將來嫁個人家就比別人要富貴許多。可到底嫁給什麼樣地人。你卻得從現在就好好想想才是……」

    軟糯如喘地聲音由近及遠。一邊說。柳如煙已經步下了小亭。不一會兒。身影便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猶言在耳。

    「小姐。奴婢總覺得那個二夫人話中有話。」翠袖柳眉攏起。不無擔憂地輕聲歎了一下。

    「走吧,既來之則安之,想那許多又有何用,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只覺得夜風一過,原本暖暖的初春天氣竟變得陰冷無比,許書顏微醺的酒意也全然醒了,背上感覺涼涼的,幾乎滲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路回到攏煙閣,都看到來來去去神色警惕的丫鬟婆子。書顏知道,定是祁玉晴投湖之事驚動了府中,氣氛也隨之變得有些緊繃。

    梳洗完畢,著了薄薄輕衫,一閉眼就滿腦是柳如煙的話還有祁玉晴投湖之事,書顏怎麼也睡不著,乾脆從床榻上起來,隨意拿起一件湖藍的披帛罩在肩頭,輕手輕腳的避開丫鬟們下樓來,想獨自去碧湖邊走走,當作散心也好。

    夜露深重,沒走兩步,書顏的裙角就沾濕了一大片,可她好像並未察覺,只是一步一步地繞著碧湖而去,眼神飄遠,也不知在望著湖面,還是在望著倒影湖面的冷月。

    走著走著,書顏一抬首,發現自己已經離得攏煙閣極遠,而前方便是那一片黃燦燦的棣棠叢。聚攏目光,一眼便又瞥見了青衫飄搖的畫樓公子,正點了一盞燈燭在迴廊中,還在畫著什麼。

    原本就有些好奇他為何每次都在作畫,書顏此時趁著薄薄的酒意,提起裙衫,乾脆直接走了過去,遠遠便道:「畫樓公子,如此深夜為何還在作畫?」

    聽見喚聲,畫樓公子放下墨筆,見竟是許書顏踏月而來,一襲湖藍披帛隨風高揚,兩頰透著些微紅,便想起今夜祁玉容設宴款待內眷,點頭道:「如此深夜,四姑娘倒是不應該四處走動了。」

    「奇怪了,按理說,公子身為男子,又是毫無親緣關係的外人,祁家怎麼讓你入住西廂內苑呢?」書顏並未離開,反而又往裡走了兩步,說出了心中疑惑。

    「我與二爺交好,他知我為人如何,便放心讓我居於此地罷了,再說此地一汪碧湖隔開了與各位姑娘的閨閣,並無什麼好擔心的。」畫樓公子淡淡答了,卻略蹙了蹙眉,似乎發現了許書顏身上淡淡的酒意:「姑娘過來歇著,我給你斟一杯熱茶解酒。」

    「我沒醉。」書顏搖了搖頭,也察覺到不應該夜深了還和男子單獨相處,想要轉身離開,只是夜風一過,頭上發緊,眼前幾乎黑了一下差些跌倒。

    「快來坐下。」耳邊傳來一陣溫熱的呼吸,書顏轉頭,見畫樓公子已經過來了,伸手扶了自己,緩緩來到棣棠叢中的一個長形石椅上坐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1:03 PM

章十三 初遇

    皎月當空,碧湖凌波,黃燦燦的棣棠也彷彿被月色染了一層霜,泛起了淡淡的銀白光暈。

    披著湖藍披帛,許書顏的神色略微有些尷尬,伸手接過畫樓公子遞上的一盞熱茶,隨即便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失禮了。」

    「其實你本未真醉,只是夜風帶著寒氣,這才讓身子有些受不了罷了。」畫樓公子並未在意,只是回到書案前也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暖在手心:「喝了這白參茶就會好些的。」

    「謝謝。」書顏頷首,輕抿了一口,只覺得滿口馥郁間還夾雜著一絲參香,不由得抬首:「這參茶很是不俗呢。」

    「哪裡,不過是尋常的茶罷了。」畫樓公子眉宇間掩了淡淡的愁緒:「喝完這杯,四姑娘就回去休息吧,明日起來,怕少不了要頭疼。記得以後飲酒了就待在屋裡,別再出來吹夜風了。」

    感受到了對方的關懷,書顏心中一暖,想起今日在丹青館之事,不由得問:「公子怎麼知道我會畫畫?」

    沒想到許書顏重提早前之事,畫樓公子愣了一下,這才展顏一笑:「四姑娘,高陽許之山可是你的父親?」

    「公子又是如何得知?」書顏遲疑地點點頭。

    「許先生大名自然如雷貫耳。」畫樓公子遙看著如鏡的湖面,聲音變得有些幽遠:「早年,我曾與之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對他一手妙筆丹青極為癡迷,還曾巴望著能拜得先生為師,哪裡知道一轉眼,便已天人相隔。」

    「父親卻未提起過公子。」書顏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卻毫無印象:「而且父親從官之後便棄了畫筆,若是公子與之相識,卻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嗯,那時我不過是個九歲稚兒。」畫樓公子點頭道。

    「才九歲就對丹青如此癡迷。公子才堪堪襯得上是妙手丹青。」書顏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皓白玉齒和一雙淺淺梨渦。

    「那公子家中可否與家父是世交?」書顏略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可惜那時我太小。什麼也記不得了。」

    「不過偶然識得罷了。」畫樓公子似乎不想繼續此話題:「虎父無犬女。我知你定然會繼承父親一二。才放心讓你和秦如月作畫。」

    「記得公子當時吩咐我畫山水就好。心中隱隱就覺得您可能認識我父親呢。」側頭看著畫樓公子。月色染在他身上使得青衫有些泛白。一雙澈目迷濛地望向遠處。書顏總覺得他淡淡地表情下似乎在隱藏著什麼。忍不住又問:「秦二小姐雖有些任性。可也不至於被落得如此下場。公子是不是太過嚴苛了?」

    提及那個驕橫無禮地秦如月。畫樓公子顯得很是淡漠:「她素來囂張無理。如今走了。丹青院也清淨了些。」

    「難道公子就不怕得罪了朝中大臣?聽說秦二小姐是戶部侍郎地千金呢。」書顏故意接了這句話。

    畫樓公子揚了揚眉,笑道:「講堂之上並無尊卑,她若有心帶著身份來,我卻納不得這樣的嬌小姐為徒。」

    「公子淡泊名利,書顏受教了。」輕輕頷了頷首,書顏捏起茶盞,覺得有些涼了,又放回手邊。

    「不知四姑娘到底學了許先生幾成功夫,得閒時,我還要向你請教才是。」似是不想再繼續那秦如月的話題,畫樓公子眼眸回轉,遇到書顏時略微滯了一下,才緩緩掠過去:「眼看就是亥時末,四姑娘的酒意也差不多醒了,該回去休息了。」

    抬眼望了望天色,發現皎月變得更加瑩潤透亮,書顏覺得身子也暖了不少,起身朝著畫樓公子一福禮:「公子,深夜叨擾,書顏告辭了。」只是剛剛起身,肩頭的繫帶竟鬆了,湖藍披帛隨之滑了下來,露出一身柔白輕薄的內衫,使得窈窕身姿在月色之下顯得若隱若現。

    「好你個畫樓,竟趁我不在領了個小娘子在水閣過夜!」

    遠遠聽得一聲極為洪亮的話音響起,書顏趕緊拾起了披帛攏在胸前遮羞,等明白過來那人話中之意,俏臉「刷」的一下便由紅到白,再由白到紅,一時間又羞又憤,呆在了原處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胡說什麼!」畫樓公子趕緊上前兩步,瞪了來人一眼,又轉身擋住書顏,扯過她手上的披帛為其匆匆圍在了肩頭,低聲道:「四姑娘,你先回去吧。」

    書顏這才回神過來,趕緊用手攏住披帛的繫帶,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只是夜色中卻只看到一雙戲謔玩味的眼神透著一股犀利直逼而來,只好咬住粉唇,提了裙角匆匆而去。

    見佳人走遠,那人才緩緩渡步出了迴廊,月色下投出長長的身影:「畫樓,我還以為你是個在紅塵打滾的俗家和尚呢,沒想到也會趁著夜色深深藏了個姑娘在此。」說完,看了看消失在不遠處那一抹湖藍身影,搖頭道:「不錯,雖然素顏清減,卻身姿綽約,比之好些瀟湘館的姑娘都俊上三分。告訴我,你是在哪裡尋得的?」

    「好了!」畫樓公子蹙著眉頭,略顯得有些不悅:「祁淵,你滿口胡話什麼!那姑娘是許家小姐,前日裡剛剛才到河東,如今就住在碧湖邊的攏煙閣。」

    「許家小姐.....」迎著月色,祁淵踏步而來,面色疑惑:「許之山的女兒,許書顏麼?」

    「正是。」畫樓公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大姐尊她為四姑娘,以後就是祁家的女兒了,你算是她二哥,怎麼一見面就如此胡來!」

    「她既是住在湖對面,為何又深夜出現在我的水閣呢?」祁淵搖了搖頭,面色漸漸露出一絲鄙夷:「而且還衣衫不整,略帶酒意。難道她也和那些表姑娘一般,想以色誘之,留在祁家做少奶奶?」

    「祁玉容設了小宴款待內眷,我見她宿夜微醉,便留了其喝了杯解酒的參茶罷了,你不要多想。」畫樓公子揮了揮袖:「還好夜深了,你又立在迴廊處,她定然沒有瞧見你的模樣。不然,以後不知該如何相處才好。」

    蹙了蹙眉,畫樓公子即拂袖而去,卻也懶得與其多言。

    對畫樓公子的隨意態度祁淵並沒有介意,只是轉頭,有些厭惡地望向了碧湖對面的小樓,一張俊臉瞬間變得冷漠之極,隨即也轉身回了水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1:07 PM

章十四 探病(一)

    因為祁玉晴深夜落水,驚動了還在宮中作客的祁家老爺子,連夜叫上祁家二爺祁淵便一起趕回了錦上園。

    萬幸的是,昨日臨近黃昏,因為得了祁玉容的邀請,四姨太房裡的丫鬟原本出去打水給晴姑娘沐浴更衣,哪知剛走出不遠就聽見了落水聲,加上水塘不過齊肩高罷了,所以她只是受驚過度,身子有些虛弱而已,倒沒怎麼受傷。

    只是這樣一來,整個錦上園氣氛顯得很是莫名,丫鬟婆子,家丁侍衛都被告之不得輕易走漏風聲,連帶著住在西廂後院梅子林的表姑娘們也被禁了足,怕和其他府裡的小姐們閒聊時說漏了嘴,憑白丟了祁家臉面。

    原本每日要去之硯書坊聽學的祁玉悠和許書顏也只得在宅子裡多留兩日,說是等事情平息下來再去復學。

    攏煙閣。

    自昨夜在水閣外偶遇那目光犀利的男子,書顏回到閨房後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一夜過去也沒睡好,雙目顯得有些無神,加上昨夜飲酒後吹了夜風,頭也是昏昏的,提不起精神。

    還好朱嬤嬤派了個小丫鬟過來通稟,說是讓姑娘們暫時在各家房裡歇息,免了三日的聽學。雖然並未說明原因,翠袖卻也懂了,趕緊上來告訴了書顏。

    「小姐,這祁家看起來並非想像那樣容易,要不,得了機會我們還是走吧。」翠袖端了剛剛熬好的滾粥上來,心道這祁家對她家小姐也不薄,每日早早便會派了廚房的粗使丫頭送來熬好的鮮粥,花色品種也會日日翻新,甚為用心。可是錦衣玉食又如何,想起昨夜在嫣紅小築的所見所聞,翠袖愈發覺得此處像個金絲鳥籠子,將人困住了,偏生還有無數的雀鳥想要飛進來……

    「你當山西晉商,是那樣容易嫁的麼?」書顏接過粥碗,輕輕嗅了嗅,一股魚鮮味兒撲面而來,卻嫌有些腥了,隨手便放下一旁。

    「再富貴,可也是個呆子啊。」翠袖蹙起秀眉,趕緊過去扶了許書顏下塌

    緩步來到窗前,書顏伸手推窗,遙望著面前的碧湖,歎道:「聽說晴姑娘要嫁的乃是萬豐號的少主。」

    「就是那個錢莊遍佈天下地萬豐號?」這下翠袖有些懂了。小嘴驚得半張開。好半晌沒能閉起來。

    「這也是在祁家。若是放了小戶人家地女兒。恐怕巴巴地就嫁過去了。哪裡會在乎夫君是個傻子還是呆子呢。」一抹淒冷地笑意揚在面上。書顏抓住窗闌地手略微握緊。手背上顯出道道青筋。似乎極為用力。

    「可是。小姐真願意被人當做棋子如此擺佈麼?」翠袖不由得有些擔心:「晴姑娘還是個庶出。都要面對這樣地婆家。小姐被大姑娘如此看重。以後少不了也要.....」

    「好了。我會認真斟酌嫁人之事。不會像晴姑娘那般任人擺佈地。」書顏打斷了翠袖地念叨,聚攏目光望向湖對岸,發現今日畫樓公子竟沒有在湖邊作畫。不覺有些意外。

    就在此時。那水閣庭院地大門竟突然開了。裡面邁步而出一個身著褚色長袍地年輕男子。黑髮高束、腰間一抹玉帶越發顯得身形修長健碩。只是離得太遠。書顏看不清那人地模樣。

    一旁地翠袖也發現了小姐地目光投在水閣那邊。伸頭瞧了瞧。想著那裡除了畫樓公子就只有水清。這人確實從未見過。不由得念道:「難道是祁二爺回來了?」

    「祁淵……」書顏念著這個名字,心中升起一股疑惑,想起昨夜那個口出惡言的浪蕩男子,不由得一陣噁心,趕緊轉身關上了窗戶,對翠袖道:「斟杯熱茶給我,再端兩個玉米窩窩過來,這粥偏生太腥,你若喜歡便吃了罷,若不喜歡,給輓歌那丫頭吃也行。」

    「小姐,你身子這幾日還好吧?」見許書顏臉色蒼白,雙唇幾近透明,只是淡淡的一抹淺粉,翠袖趕緊過去擰了一張巾子過來替她拭了拭額頭。

    輕輕拂開翠袖的手,書顏穩了穩心神:「無妨的,只是昨夜沒睡好。可能餓了吧,身子有些發虛。」

    「那奴婢趕緊讓蕪菁去廚房重新拿來早膳。」翠袖說著推門出去,在三樓的扶欄上探出個頭,朝正在中庭打掃的蕪菁喊了兩嗓子,這才又回到了屋內。

    「尋件衫子,我想去探望晴姑娘。」小坐了一下,書顏覺得舒服些了,便起身自顧來到妝幾前端坐,準備梳妝打扮。

    「這件綠裳可好?」翠袖挑出件柔柔的裙衫,綠意淡雅,滾了墨綠的邊子,裙角有點綴的幾片竹葉,繡功不錯,栩栩如生,看起來既素淨又穩重。

    「嗯,配上這碧玉簪子即可。」書顏從首飾匣子挑出一直海棠碧簪。此簪通體碧玉,一看就是上乘石料雕琢而成,盈盈綠意中透著一絲暖白,很是光瑩潤澤。

    翠袖遞上了衫子給書顏,趁著她在屏風後換衣裳時閒話道:「上次去書坊,您專門挑了三姑奶奶送的暖玉簪子,卻也讓見過世面的那些小姐們知道不能輕易惹了您。這次去探望晴姑娘,您只是配了這支碧玉簪。要知道這簪子雖然石料和雕工都講究,確實尋常大戶人家小姐們常有的。您戴了既顯得莊重,又不失體面,真是想的周到呢。」

    換好了衣裳,書顏渡步而出,淺笑著又回到妝幾前:「在此處過活,說話做事都得千萬倍的小心謹慎,要是出了差錯,以後的日子怕也難過。」

    「小姐聰慧如此,恐怕鮮少有哪家姑娘堪比呢。」翠袖雖說也對祁家諸事小心翼翼,但每每看著許書顏恬然平淡的笑意,總也會不由自主地就放下擔憂。

    等梳妝完畢,許書顏用過蕪菁送來的小點,這就在水莪的引路下去了祁玉晴所居的濯景館。

    濯景館位於東廂裡側,緊挨著祁老太爺所居的耀景樓,兩兩輝映,倒也很是氣派。聽說當年柳如煙未進門時,這四姨太也是個受寵的,所以才能住在離得祁冠天最近的房裡。可惜這些年來只生了個女兒,漸漸地人老珠黃,卻也不再能留住祁冠天的心了。

    不過祁冠天也不是薄情之人,仍舊留了濯景館給四姨太住著,祁玉晴也跟著母親一併住在此處。偶爾相聚,外人看來也是氣氛和樂,毫無嫌隙的。只可惜,自萬豐號派了媒婆來求親,祁冠天聽了祁玉容和柳如煙的意思,著意讓不過年十三的祁玉晴嫁去山西,這濯景館的氣氛就漸漸變了樣。

    這次祁玉晴投湖求死,也是一如驚雷般,讓祁冠天從宮中趕了回來。只盼著女兒能乖乖妥協,畢竟對方可是名貫天下的萬豐號掌櫃,即便是祁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

    臨到濯景館,水月和守在門口的丫鬟說明了來意。丫鬟知是新來的四姑娘,卻也不好攔著,只得推說進去問問四姨太的意思,讓許書顏主僕在館外的迴廊上稍作休息。

    侯在迴廊上,放眼望去,耀景樓就在眼前高高聳立著,偌大一塊牌匾上書了「鶴隱」二字,看著落款的「御兮」二字,書顏不由得想起來時看到的「錦上」牌匾,暗歎這祁家雖然退隱朝中多年,兩百年來的基業卻也並非等閒。普通世家能得一塊開國皇帝御閎的手書已是千恩,哪裡還能再掛上一塊現任國君御兮的欽賜匾額呢!

    正想著,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下意識地收回了眼眸朝那邊望過去,書顏瞥到一個著了褚色衣衫的男子徐徐而來,面色冷淡。只覺得那雙眼眸神色犀利似曾相識,等回神過來,已感覺自己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微風一過,渾身竟打了一個激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1:10 PM

章十五 探病(二)

    話說祁玉晴今年不過剛滿十三,離得出嫁還早。但萬豐號喬家前來求親,身為姐姐的玉冷八字偏生又和那喬家少爺不合,祁冠天又不願意這樣便宜了族中其他表親,只好和祁玉容和柳如煙商量後,準備將祁玉晴嫁過去。

    小姑娘哪裡懂得什麼錢莊遍佈天下的萬豐號,自小養尊處優,對家財萬貫也沒多大感覺。不知從哪裡聽來了閒言碎語,只曉得未來夫君竟是半個呆子,便哭著鬧著要退婚。其實說是呆子,不過是因為小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平素裡偶爾有些沉默寡言罷了,那喬少爺生活上倒是沒有什麼問題。

    奈何喬家聘禮都已經從山西置辦到了祁家,就等祁玉晴及竿便過門做長房長媳,哪裡能容得了對方悔婚。再說喬家與當年祁玉容所嫁的裴家可不一樣。裴家雖然也是世家大族,可畢竟還在河東落腳,祁家威望之甚,他們自然不敢怎樣。這喬家掌握著全國的銀號,與祁家生意來往頗多,再加上山西天遠地遠的,祁家也沒那個本事能「隔山打牛」,自然不敢輕易得罪。

    接到水漪通稟,祁玉容當夜裡就趕了過來,先是下令揪出來到底是誰在姑娘面前嚼舌,一翻盤問,倒是找出來個表少爺陪嫁過來的通房丫頭,出身在山西,所以才知道那麼多事情。祁玉容二話不說,絲毫不顧及那表少爺的面子,讓朱嬤嬤領了幾個婆子去將那丫頭拿下,當夜裡就給拔了舌,如今還半死不活的丟在柴房,無人過問。

    像祁家這樣的大戶,別說是拔了丫鬟的舌頭,就是打死了也沒人敢開口說上半句。加上那表少爺也是家道中落過來尋求庇佑的,哪裡會肯給丫鬟說上半句好話,還不是只得忍氣吞聲的。還好祁玉晴不過是落水受驚罷了,身子並未傷到哪裡,不然那丫鬟也只有死路一條的份兒。

    濯景館。

    為了自家女兒之事,四姨太幾乎一夜沒合眼,如今熬到天亮,好不容易才給貼身丫鬟給哄了去休息,所以整個房裡只有祁玉容在照管著各項瑣事。知道是許書顏前來探望,她也沒攔,直接讓丫鬟將其請了進屋。

    「二爺,你怎麼也來了?」接過丫鬟奉上的熱茶,祁玉容揉了揉疲憊的雙眼,卻對祁淵再度而來感到不解:「水清說你昨夜曾來了一趟,可惜姐姐熬不住睡著了,倒是沒見著你。

    「嗯,昨夜來的太晚,沒能和玉晴說上話,只好一早再來看看。」祁淵斜倚在一方香樟木造就的雕花廣椅上,說話間睨了一眼不遠處的綠衫女子,只覺得她看起來略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哪裡曾見過,便問:「大姐,這位小姐是?」

    端坐在下首的官帽椅上的正是許書顏,此刻臉色仍舊微微泛白,薄唇緊抿著,看起來很是不妥,冷不防聽見祁淵問及自己,突的抬頭,目光清冷,卻也含著一絲嫌惡。

    「喲,瞧我這什麼腦子,以為你們一併二來,自然是識得的,竟忘了二爺還未曾和書顏見面。」祁玉容說著,揚手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捏著帕子一揮,媚態百生:「書顏,這便是咋們家的二爺,以後也是你二哥了,快些過來見個禮吧。」

    緊抿著唇。許書顏在翠袖地攙扶下緩緩起身。不著痕跡地將手在衣袖中握緊了。這才渡步過去。欠身福了一禮:「書顏見過二爺。」

    「許書顏......」似是有些玩味地念叨著書顏地名諱。祁淵揚起俊眉。悶聲一笑:「我倒是忘了昨夜曾見過一面地。但夜色昏暗只是驚鴻一瞥。雖瞧見了身形。卻忽略了書顏妹子是何模樣。」

    聽見祁淵有意提及昨夜之事。書顏臉色隨即又白轉紅。玉牙緊緊咬住。卻也不知該如何回嘴。只能憋了一口氣在胸中。耐著性子又福了一禮才回到座位。

    「也是。書顏地閨房我就安排了攏煙閣。倒是和水閣遙遙相望。你們遇見也不稀奇。」話雖如此。祁玉容眼中卻閃過一絲疑惑。鳳目流轉間好像發現了許書顏地不自在:「只是你們來地都不是時候呢。玉晴妹子好不容易情緒回復下來。如今正睡著呢。或許晚些時候再來。就能說說話了。」

    「原本過來只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幫得上忙地。姐姐這樣說。妹妹倒不好打攪晴姑娘休息了。這便告辭。」書顏巴不得祁玉容這樣說。趕緊起身告辭。只想暫時離得那祁淵越遠越好才是。

    「且慢!」說話間。祁淵也懶懶起身。上前兩步:「反正我也要回水閣一趟。不如同去罷。」

    「二爺貴人事忙,書顏不敢耽誤。」輕甩額首,書顏只覺得手心略微有些冷汗,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握緊了拳頭,不曾鬆開。

    「既然你來了祁家,大姐又尊你為四姑娘,也算是我的妹子,哪裡有什麼耽誤不耽誤的呢?」祁淵好像也瞧出了許書顏面對自己時的不自然,唇角一揚,似是故意,又欺近了她兩分,身上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散了出來:「以後我便喚你書顏吧,一家人也用不找太過客氣。」

    「是啊,書顏就是太守規矩,像個小媳婦兒似的。」祁玉容也在一旁附和,起身來到書顏身邊拉住她的手:「二爺也不常在府裡待著,如今他回來了,正好讓你們熟悉熟悉,讓他帶你四處逛逛,免得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以後鬧了笑話也不知道呢。」

    勉強的牽動嘴角,書顏沖祁玉容柔柔的點了點頭,埋頭又對著立在身邊的祁淵福了一禮:「那就勞煩二爺了。」

    剛出了濯景館,祁淵就瞥了一眼跟在書顏身後的翠袖和水莪,淡淡吩咐:「你們先回去吧,我有話和四姑娘說。」

    水莪倒不敢說什麼,福了禮就準備離開。翠袖卻有些擔憂地看向了許書顏:「姑娘,您今日身子不舒服,可需要奴婢在一旁伺候?」

    書顏鬧不清那祁淵為何要支開自己身邊的丫鬟,抬眼看著他雙目中流露的淡淡戲謔,反而不想讓他看輕了自己,沖翠袖點點頭,示意她離開便是。

    身邊沒了丫鬟,書顏特意走在離得祁淵三步開外的地方,不特別靠近,也不特別疏遠,只是靜靜跟著,等他先開口。

    哪知那祁淵竟也一路無話,直到回了碧湖邊上,才停住腳步,緩緩轉頭,臉色掠過一絲冷漠:「許小姐,此處並無外人,原諒我有話直說。」

    聽他稱呼自己為「許小姐」,話音又中透著一股冷意,書顏蹙了蹙眉:「二爺有話便說,書顏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何來原諒不原諒。」

    有些意外許書顏的頂撞,祁淵倒是忍不住揚了揚眉:「放心,你既然來了祁家,大姐又喜歡你,以後的日子定然是會安逸平穩,富貴非常的。」

    「我不明白二爺的意思。」抬眼,雙眸染上一層迷霧,許書顏看著祁淵,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許小姐應該是個聰明人吧,在下就不繞彎子了。」祁淵嘲諷似的吸了吸鼻,伸手指著水閣方向:「以後,你便待在攏煙閣便好,就不要深更半夜再來水閣散步了。還有畫樓公子,除了書坊聽學,你也莫要私下與其交往。他不過是個教書先生罷了,非你良配。」

    「你.....」總算鬧明白了祁淵的意思,書顏只覺得胸中升起一股惡氣,卻又不得發作,只好勉強揚起笑臉:「二爺說完了嗎?」

    原本以為許書顏聽了自己的話會像其他表姑娘那樣又羞又憤,祁淵看著眼前這個素顏清減的女子,倒也有一絲好奇她為何還能保持著一成不變的溫順態度:「好了,該說的也說完了,不送。」

    欠身福了一禮,書顏也並未再說一句話,只是轉身便往攏煙閣而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1:14 PM

章十六 相請

     許書顏剛一踏進三樓的閨房,翠袖就急急迎了過來,扶了她到當中的八仙梨花彫紋的茶桌前坐下:「小姐,二爺為何要單獨與您說話,可是有什麼不妥?」

    拿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水,書顏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一口灌便下去,覺得腹中沁涼通透,才幽幽的哼了一聲:「不過是好心提醒我一句罷了。」

    「奴婢回來的時候特意找水莪打聽了一下,這個二爺不簡單呢。」翠袖趕緊換了熱茶遞給書顏,見她呆住不說話,只好又道:「聽水莪說,二爺並不常回府上,幾乎把四老爺開設的清館當做了自己的家,還和瀟湘館的頭牌,什麼弄影姑娘是相好,在京城的圈子裡名聲不太正派,小姐以後離得他遠些才好呢。」

    不由得又想起昨夜之事,書顏隱隱感到一陣厭惡,揮了揮袖:「別提他了,既然他並不在府中常住,又不怎麼插手姑娘們的嫁娶之事,以後便少來少往即可。」想到此,起身來到窗前,推開望著水閣方向,低聲喃喃道:「他既然不常在此,應該不會知道我去過水閣……」

    「小姐,你說什麼?」正在收拾書顏換下來的衣裳,翠袖只隱約聽得幾個字。

    「沒什麼。」想起祁淵的敬告,書顏心中倒偏生想和畫樓公子走得近些,一來純粹好奇他怎會和自家父親有過交往,二來打心眼兒裡就不願讓那祁淵左右自己的行動。思慮至此,不由得的笑了笑,回首拉上了窗。

    換了身常服,翠袖和輓歌正準備服侍書顏用午膳,蕪菁卻進來通稟,說是朱嬤嬤在外面的花廳內候著,有事要求見四姑娘。

    自從被朱嬤嬤領進園子,許書顏倒也兩三日沒見過她了,知道她地位特殊,倒也不好讓她久候,便將就一身常服去了花廳。

    「給四姑娘請安。」朱嬤嬤仍舊是俗氣的金銀裹身,肥肉顫巍巍的,說話間幾乎要落下那層厚厚的粉殼子:「幾日不見,姑娘愈發的水靈了呢。」

    其實明眼人都瞧得出書顏今日狀態不怎麼好,臉色蒼白不說,眼神也懨懨的,可禮多人不怪,書顏倒也沒怎麼在意朱嬤嬤的奉承,讓蕪菁給她賜了坐,又吩咐蕪蘭上茶,這才笑道:「朱嬤嬤這幾日忙吧,怎麼有空過來看望書顏呢。」

    「哎,實在是沒辦法,老婆子才過來求姑娘幫個忙的。」朱嬤嬤說著從袖兜裡掏出一張水紅的絲帕,似是在擦拭額間的冷汗,抬眼望了望左右:「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去湖邊吧。」書顏起身。讓翠袖和輓歌先上去準備午膳。自己則領了朱嬤嬤來到碧湖邊上地小亭。

    說是小亭。其實從湖岸延伸到湖邊地一個平台。上面有個頂子遮住一半。下面有立柱支撐著。三面掛了碧藍地細紗,微風一過。通透清涼。倒也讓人心情舒爽。

    「四姑娘。奴婢有個不情之請。」朱嬤嬤平素裡均是大大咧咧地潑辣性子。不然也不能做如此大個宅子地管事婆子了。如今言語扭捏。倒是有些讓人意外。

    「嬤嬤千萬別如此客氣。要是有書顏能做到地。定然不會推卻。」書顏仍舊一副溫溫柔柔地樣子。說話間眨了眨眼,沖朱嬤嬤一笑。

    「那奴婢就斗膽如實相告了。」朱嬤嬤彷彿舒了口氣。紅唇飛快地翻了起來。將所托之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原來。每月地二十八。宮裡地貴妃娘娘都會舉行夜宴。身為祁家地三姑奶奶。貴妃娘娘每次都會請祁家姑娘一併進宮作陪。自祁玉容出嫁後。一直都是祁玉悠作為代表入宮請安。可自從知道三姑奶奶想讓自己入宮為妃。祁玉悠就不再願意入宮了。上幾月都是推說染病給辭了。可拖了久了畢竟說不過去。這次三姑奶奶專程派了宮裡地嬤嬤過來相請。若再不給個回復。怕是會得罪了貴人。

    聽到此,書顏不得不開口打了岔:「朱嬤嬤,那便好言相勸三姑娘進宮即可,我又能幫得了什麼幫呢?」

    撇著嘴苦笑了一下,朱嬤嬤臉上肥肉一顫:「壞就壞在三姑娘昨夜探望了晴姑娘,連夜就收拾了東西,說是要去城郊的雲拓寺小住幾日,幫晴姑娘求平安。今早宮裡來了人,大姑娘又忙著在濯景館裡安排事項,這才不得已前來求四姑娘點個頭,奴婢就去給宮裡的嬤嬤說說,讓您代替三姑娘入宮請安,也算和三姑奶奶見上一面。」

    「我替玉悠進宮請安?」書顏沒想到朱嬤嬤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想起近十年未曾與祁家三姑奶奶謀面,心頭倒是又意外又期待,但總覺得有些不妥:「不是還有冷姑娘麼?」

    看到許書顏臉色糾結,朱嬤嬤以為她打心眼兒裡不願意,趕忙上前一把跪下,語氣淒厲地念叨起來:「不是我這個婆子多嘴,實在是身為庶出女兒,是沒有臉面入宮的。四姑娘雖不是祁家女兒,但好歹是二姑奶奶那邊的許家千金。再說自,四姑娘來到祁家,上上下下又都將您視作本家小姐,論身份,您去了是再適合不過的。」

    「我...」書顏讓朱嬤嬤這樣一說,一時間倒不知怎麼開口了,只好雙手絞住帕子,立在扶欄邊上半晌也沒開口。

    「四姑娘。」朱嬤嬤見許書顏神色猶豫,似有鬆動:「來之前奴婢也問過了,這是大姑娘的意思呢,說是整個宅子除了你,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姑娘入宮請安。您若肯了這回,大姑娘一定忘不了的。」

    緊抿著唇,咬了咬牙,書顏扭頭過來,盯住朱嬤嬤一身顫顫的肥肉,勉強的點了點頭:「那我就替玉悠盡一回孝道,順便拜會一下三姑奶奶,也算給她老人家請安。」

    朱嬤嬤聽書顏竟答應了,一張原本愁雲密佈的臉瞬間就開了花,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湊上前,低聲道:「姑娘去了準沒壞處。二十八那天除了貴妃娘娘要招待京城世家的閨秀女眷,還有好些個王孫公子參加太子爺舉行的詩會呢。若是撞見一兩個合意的,說不定連婚事都給解決了呢。」

    沒想到朱嬤嬤竟如此直白,書顏覺得臉上一臊:「嬤嬤怎的如此說呢,書顏還在孝中,一時半會兒哪裡能考量嫁人之事。」

    「喲!」朱嬤嬤自掌了一嘴,啐道:「看我這老婆子,忘了姑娘還在孝中,真是該死了。」說罷又悄悄看了一眼許書顏的臉色,似是在確定她是否真心,接話道:「那就請四姑娘明日一早就準備準備,拾掇拾掇,宮裡的轎子會來宅子門口接人的。」

    「勞煩朱嬤嬤了。」書顏點了點頭,想著明日就要入宮一趟,心中莫名有些顫動,也鬧不清是害怕還是期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8 11:59 PM

章十七 入宮

    十年前,正值茂年的皇帝曾攜美私巡河北,只因愛妾的親姊妹就嫁在了高陽許家。

    當時的許之山不過一介書生,雖然靠的一手妙筆丹青名滿高陽,卻仕途無門,最後托人介紹,只在河東大族祁家的丹青館謀得一個教習之位,並與祁家二小姐相遇。那祁二小姐雖是世家閨秀,卻偏生性格剛烈,對許之山一見傾情,不顧家中父母反對,毅然決絕的私奔,連一個銅錢的嫁妝都未曾帶出來。許之山也是個喜好風花雪月之輩,雖然早年喪妻,還拖了一個年幼女兒在旁,卻毫不畏懼世家大族的威脅,硬是回高陽老家置辦新房,在父老鄉親見證下娶了祁二小姐為續絃。

    早已嫁入宮中的祁三小姐卻一直暗中與姐姐有聯絡,知曉她竟為了一個書生私奔至高陽,便托了皇上出巡之機,特意前來看望。虧得當今皇上對丹青之術甚為癡迷,覺得許之山也算是個可造之才,便想讓地方官府納了許之山為仕,讓他做個小官也好。可祁三小姐卻對其拐走自家姐姐很是不滿,有意想要刁難試探,讓許之山在畫筆和祁二小姐之間只能選一。

    許之山自然不會為了作畫而放棄嬌妻,毅然當著皇帝和祁三小姐的面折了一桿畫筆,以表決心。皇帝也覺得許之山雖然清貧,卻願意為了妻子放棄一身的才華,便暗地給高陽知縣打了招呼,讓許之山做了一名小小主簿。祁三小姐也悄悄告訴姐姐,要許之山不再作畫只是試探罷了,讓他不必介懷,斷筆也可再續。

    只是許家雖然在高陽也算大家,卻與祁家相差太遠,為了嬌妻,許之山入仕之後便勤於公務,只想憑著自己的本事讓妻女享福,畫筆卻也少拿了,不過是偶爾教教幼女,用作怡情而已。

    「四姑娘,錦陽門到了,請下車,換乘宮轎。」

    一聲呼喚驚醒了正在車攆上發呆的許書顏,身邊翠袖趕緊捲起簾子,先身跳下了車攆,伸手將自家小姐給扶了下來。

    下得車攆來才發現,此處乃是錦陽門邊的一個小樓,裡面隱隱傳出些女子說話的聲音,惹得書顏拉了送自己過來那位宮人,低聲問:「請問嬤嬤,這裡是?」

    「四姑娘,此樓是各家準備進宮赴宴的小姐們歇腳的地方。雖然不大,卻隔絕了外間閒雜人等,稍微休息一下便會有宮轎從側門來接,到時候您一併和其他小姐上轎就是,不用擔心。」宮人恭敬地答了,一把將兩扇排門拉開,半屈著腰向裡高喊:「祁家四姑娘到——」

    話音未落,已有兩個宮女出來相迎,均朝著許書顏福了一禮。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指了指屋裡一排雕花扶椅:「姑娘進去歇息吧,茶茗小點俱已奉好的。」

    書顏點點頭。瞧過去才發現已經有三兩個錦衣繡服地官家小姐坐在了裡面。一邊品茗一邊低語閒話。氣氛頗有些熱鬧。當中端坐一個黃衫女子看起來很是眼熟。豐腴地身子。眉眼間一股傲色。定眼一看。正是那日在書坊得罪了地戶部侍郎千金。秦如月。

    裡面鬧哄哄地。好像秦如月和其他幾個官家小姐也沒聽清楚宮人地傳報。只是排門打開後灌了絲風進來。大家才收了嘴。齊齊往許書顏看過去。

    「是你?」秦如月眼尖。一下子便認出了許書顏。臉色由笑轉怒。起身兩三步過來。上下一打量。下意識地又高抬著下巴:「怎地走哪裡都會遇見你。真是晦氣!」

    「秦二小姐。兩三日不見。您過地可好?」許書顏卻也懶得與其口角。只是神色如常地向著她頷首招呼。便在翠袖地攙扶下進了屋。

    哪知許書顏剛剛端坐在小扶椅上。秦如月就怒目對著守在門口地宮人:「今日乃是貴妃娘娘設宴款待京中閨秀。這姓許地女子算是什麼身份。竟也能一併前往赴宴麼?」

    被質問地那個宮人正好是貴妃娘娘派到祁家去地。年約三旬。故打扮和尋常宮女一般無二。卻在頭上簪了一支粉色絹花。一看就是有些來頭地。此時聽了秦如月地問話。不溫不火地上前福了一禮:「秦二小姐請自重。許姑娘是貴妃娘娘地貴客。」

    「貴妃娘娘的貴客」說道最後,秦如月囂張的氣焰已經生生被壓在了腹中,一張俏臉憋得通紅,這才跺了跺腳,回到自己的座位。

    許書顏卻對秦如月如的態度有些擔憂,畢竟這是第一次入宮,也是十年後再次和貴妃娘娘相見,身邊放這麼個厭惡自己的官家小姐,也不知道會不會惹了禍事出來。

    等秦如月坐下,適才一併閒話的小姐們都圍了過去,拉住秦如月問東問西,想知道這個看起來相貌婉約衣著清減的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怎麼剛才那宮人竟說她是貴妃娘娘的貴客。

    其實秦如月也不知道許書顏的底細,只是將之硯書坊內發生的事兒按著自己的感受添油加醋的說了,不明內情的人一聽,便以為是許書顏仗著畫樓公子,一來就擠走了秦如月,紛紛投來複雜的目光,低聲碎語著。

    書顏知那秦二小姐定不會說自己半句好話,看著對面幾個小姐竊竊私語,不時地望向自己這邊上下打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只當什麼都沒聽見罷了,接過翠袖遞上的茶盞,自顧喝茶。

    等了小半晌兒,終於有宮人出來通稟,說宮轎到了,讓諸位小姐趕快收拾了上轎,並叮囑隨行的丫鬟留在此處,不得入宮。翠袖知道自己不能入內,倒沒說什麼,只是從袖口裡悄悄拿出兩油紙包了兩層的小小紙封遞給書顏,低聲道:「小姐,宮裡規矩多,奴婢怕您在裡面若是餓著了找不到合適下口的,便包了兩塊香糕在裡面,也不佔地方,您放在袖兜就成。」

    書顏順勢收進袖口,覺得翠袖不免緊張了些,宮裡是什麼地方,難不成還會少了小姐們的吃食,不由得笑了笑低聲吩咐她好好在此等著,不用太過擔心,這便起身跟著引路的宮人繞過屋內一盞屏風,從側門直接上轎。

    宮轎寬大,一併擠了四個人,除了秦如月還有另外兩個官家女子。聽她們說話間相互的稱呼,好像一個是正二品京城副都統的小女兒舒文嫣,一個是從二品內閣學士的千金吳桂芝。兩人雖出身權貴之家,相貌卻只中流,不過衣著講究釵環富麗,比之普通人家的女兒要貴氣三分罷了。因為秦如月的父親乃是從一品的戶部侍郎,兩人好像都以她為首,說話間很是巴結的樣子。

    沒了翠袖在一邊,秦如月又視她為眼中釘,另外兩個小姐也以秦如月為首,自然也不會前來搭腔。書顏左右望了望,自覺無趣,便悄悄撩開了官轎的小簾,偷偷打望著皇城景象。

    這一打望不要緊,書顏遠遠就看到一襲眼熟的褚色長袍在前方宮殿的迴廊處快步行走著,旁邊有一個紫袍男子,頭戴碧冠,身形挺拔,也是步履匆匆。雖然只是瞥到背影,書顏卻能明顯感受到那人渾身上下透出的一股冷逸孤傲的氣質。

    趕緊放下簾子,書顏不著痕跡地深深地吸了兩口氣,以平復心情。再看看眼前對自己態度刻薄的秦如月,祈禱著千萬別在宮裡和那口無遮攔的祁二爺再碰上才好,不然,這趟入宮來完全就是活受罪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15 AM

章十八 含煙

    本朝貴妃姓祁,名含煙,十三年前入宮,育有兩位公主。當今皇帝繼位十五年,雖然後宮妃嬪眾多,卻只得兩位皇子與五位公主。曾誕下皇子的先皇后因惡疾而逝,兩位皇子也遲遲不見賜封,朝中盛傳或許大皇子禦儊和二皇子禦嶁均資質平庸,難以堪當太子大任。如今祁貴妃正在孕期,舉國上下都在同盼,貴妃娘娘這胎是個小皇子才好。

    其實當年要入宮為妃的應該是祁家二小姐祁含真,奈何她生性淡薄,無所欲求,整天盼的不過是尋個老實夫君,一個你一個我的了渡過此生罷了,從未想過要入宮伺候皇帝,同芸芸後宮中的妃嬪們爭奪一個男人。幸而當時的太后也是祁家姑奶奶,挑來選去,覺著含煙比之含真要討喜,這才偏生抬了三姑娘入宮。

    如今一晃十三年過去,祁含煙也從當年的小小婕妤,成為了寵慣後宮的貴妃娘娘。若不是祁家已經抬出了三任皇后,怕是早就入主正宮了。但天下人都知道,這次祁貴妃有孕,若是生下個皇子,早晚也要做了那個母儀天下的位子。

    宮轎約莫行走了兩柱香的時間才停了下來,一個內侍上前撩開了簾子,一一扶了四個小姐下轎。

    第一次見到內侍,許書顏很是好奇,多看了兩眼。卻覺得除了下巴上沒有胡茬,面色要白淨些之外,倒也和尋常男子差不多。只是等他們開口說話時才覺得有些彆扭,好像掐著脖子的老鴨在叫著,著實奇怪難聽。

    秦如月和那兩個小姐似是常常入宮,對宮裡的一切也不陌生,甚至還認識前來接引的內侍和宮女,悄悄塞了幾個金裸子給他們。那些內侍和宮女也不含糊,臉色平常的收了好處便領著四人去了御花園。

    因為春日天氣多有薄日,御醫也囑咐祁貴妃要多去花園散心,所以今日的宴席也一併設在了繁花爭芳的御花園裡。

    此時臨近黃昏,雀鳥飛鳴,倒使得此處幽靜無比。一路走著,書顏也在左右打量著皇家林苑到底是何模樣。且不說遍植兩旁的珍稀花卉,單是那一片片半人高的金釵石斛就美的讓人有些挪不開眼,再配上點綴在一汪偌大碧池周圍的翠色春柳,整個御花園就好似仙境一般,靜謐芳香。

    「小姐們今日到的真早呢。」說話間,一個宮裝女子從蜿蜒小徑上渡步出來,衝著眾人一副禮,又自顧起身。雖然自稱奴婢,可相貌氣質都含著一股子傲氣,似是身份不一般。

    「秀珠姑姑,您老人家今日怎麼親自來了呢?」那吳桂芝好像識得此宮女,上前兩步,語氣也頗為恭敬。

    「還不是庸王殿下今日竟從晉陽回宮來了,皇上四處尋人都不見。想著或許會到御花園來,便讓奴婢過來瞧瞧。」那宮女抬眼望了過去,一一掠過秦如月和舒文嫣,最後將目光停在了許書顏的身上。

    秀珠姑姑走到許書顏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見她一襲水藍輕衫。裙角泛著流光似地水紋。臂間一根沉銀挽帶綴在兩側。走動見衣袂揚起。婀娜搖曳。

    的確。書顏今日地裝扮雖然同樣素淨。卻精心了許多。髮間也配了上好地釵環。立在三個裝扮甚濃地女子身邊。整個人看起來雅致清麗。竟憑地出挑了好幾份。使得那秀珠姑姑不由得問:「這位小姐有些眼生呢。」

    一路隨侍地宮人趕緊上前。福禮道:「稟姑姑。這是祁家四姑娘。名喚書顏。」

    「四姑娘?」秀珠覺得疑惑。蹙起眉頭望著許書顏:「可奴婢記得。祁家嫡出地到了三姑娘玉悠。其他地便是庶出了。怎麼......」

    秦如月和另外兩個小姐也是第一次聽說許書顏地真實身份。紛紛睜大了眼睛望著她。想聽聽到底是何緣故。祁家竟憑白變出個四姑娘。

    「回姑姑。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那宮人似乎也太清楚情況。只好望向許書顏。讓她自個兒回話。

    「秀珠,你不伺候著皇上,怎的在此閒逛啊——」

    眾人都瞧著許書顏,準備聽她開口解釋,冷不防一聲潤如珠玉的話音隨著香風而來。一轉頭,才發現迎面渡步而來一個彩繡輝煌、端麗冠艷的美婦人,著了縷金百蝶穿花的茜色裙衫,卻也掩不住腹部微隆,步履姍姍。

    「參見貴妃娘娘——」

    無論是那秀珠姑姑還是秦如月,見了來人俱已欠身曲腰,齊齊福禮,書顏也猜到了三分,跟著福禮下去。

    懶懶環視了一眼下首眾人,祁含煙丟開了宮女扶著自己的手,蓮步輕移來到許書顏的面前端立著,朱唇微啟:「你可是許家丫頭?」

    書顏略有些緊張,沒想到兒時記憶中那個和和氣氣的三姨,如今竟變得貴氣逼人,不由得捏緊了手心,暗暗調整呼吸,讓自己順過氣來後才穩穩答了:「稟貴妃娘娘,小女正是。」

    「雖然本宮不是你的親姨母,卻也與你有緣,過來,讓我好好瞧瞧。」祁含煙伸手輕輕抬了抬許書顏的手臂,順勢讓她立起了身,上下一番打量,滿意的點點頭:「嗯,還是和本宮印象中那個小丫頭一般無二。」說罷話音一轉,略帶愁緒:「好孩子,沒了爹娘,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聽見祁含煙這樣一說,書顏忍不住雙眸起了一層薄霧,怯怯抬眼,抿著唇搖了搖頭:「托娘娘的福,書顏如今在祁家備受照顧,不苦的。」

    「你從小就沒了親娘,我二姐也視你為己出,以後見了本宮叫一聲姨母便好,莫要拘那些俗禮了。」祁含煙一開口竟讓許書顏莫要在自己面前分尊卑,讓還在埋頭福禮的秦如月等人都吃了一驚。

    擺了擺手,許書顏神色惶恐地埋頭:「娘娘厚愛,書顏不敢無禮。」只是誰也沒有瞧見那一雙水眸中,出了驚慌失措,還夾雜了一絲驚喜的表情。

    其實除了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緣,許書顏是再也沒有見過這位祁家三奶奶了。進宮前,也對祁貴妃的態度毫無把握。雖然自己的父親娶了祁家二小姐,可書顏和她並無親緣關係。偶爾宮裡會捎來一兩箱賞賜,像是去之硯書坊所佩的赤玉流雲簪就是一併送過來的,並非書顏告訴朱素素的那樣,是祁含煙親手賞的。但聽著如今祁含煙的話,心裡不由得喜了兩分,畢竟有了這位貴人的關照,自己在祁家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一些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18 AM

章十九 更衣

    祁貴妃設宴御花園,除了四位官家小姐作陪,眾位妃嬪也前來赴宴,一時間,整個靜謐的庭院變得熱鬧起來,鶯鶯燕語不絕於耳,銀鈴般的笑聲也久久不息。

    宮中擺宴是極為講究的。御花園的當中,正對小湖的正南方有一片青石鋪就的空地。空地上面西座東擺了首席,乃是祁貴妃端坐其間。以首席為央,東西又一字排開擺設主位宴桌。每席只坐一人,配了軟墊和矮几。西邊從頭桌開始分別坐了淳妃,姚婕妤以及余貴人和兩個常在;東邊幾桌分別坐了林妃,陳貴人和兩個常在。另設陪宴四桌,分別坐了四位官家小姐。

    因為有宮中其他妃嬪在,秦如月等人是見慣了市面的,倒也乖巧懂事,觥籌交錯間都表現的落落大方。許書顏則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宮中夜宴,緊張是難免的,倒也進退有度,談吐風雅,讓祁貴妃頗為滿意,連連賜酒。

    還好此時撤下了涼菜,端上來幾樣熱食,分別是干連福海參、花菇鴨掌還有蓮蓬豆腐以及山珍刺龍芽。祁貴妃招呼大家吃菜,書顏才趕緊挑了幾筷子吃下肚,免得空腹吃酒,醉在宮裡就不好了。

    「話說,這水蔥兒似的姑娘是哪家小姐呀,以前從未見過呢?」坐在西邊頭桌的淳妃開了口,上下打量了書顏幾眼,沖祁含煙問道:「怎麼個也該來敬敬酒,一一認識了才好。」

    「喲,瞧本宮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竟忘了給姐妹們介紹。這是我娘家的四姑娘,喚她一聲書顏就行了。」祁含煙掃了一眼下首眾人,懶懶又道:「今日本宮這侄女兒好不容易來一趟,各位姐妹就暫且放過罷,改日本宮專程召了她進來,再給大夥兒陪酒。」

    知道祁含煙憐惜自己,書顏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從席上起身,端了酒盞過去一一相敬。只是這一輪下來,不免覺得雙頰發燙,微微有些醉意。

    「書顏,你可曾許配了人家?」離得書顏極近的陳貴人年紀有些大了,身材有些消瘦,面色也掩不住的發黃,只是柳眉細眼間還能看得出當年的姿色。

    「回貴人的話,書顏還在孝中,未曾婚配。」許書顏趕緊立起身來福禮答了話。

    陳貴人與許書顏這一問一答間,其餘妃嬪聽了竟個個面上有些欣喜,說話聲也變得大了些,紛紛找她閒談。只是秦如月有些看不慣許書顏在妃嬪間出風頭,悄悄靠了過去,低聲道:「書顏妹子,姐姐之前不知你時貴妃娘娘的侄女兒,這杯算是賠禮酒,先乾為敬。」說罷一仰頭,將滿滿一杯酒係數灌了下肚。

    「秦二小姐客氣。」許書顏不想喝的太多,只是唇邊輕輕沾了沾酒杯的邊緣。

    瞧著許書顏竟不願與自己乾杯。秦如月心頭一股無名之火竄了上來。一把拿過跪在身後宮女手上地酒壺。作勢就要給書顏斟酒。卻故意一斜:「啊——」

    感覺半跪地腿上一片沁涼。許書顏埋頭一看。黃昏之下。水色地裙衫中竟染了拳頭大地一片酒液。此時還在慢慢暈開。眼看已經把這新做地衣裙給毀了。

    「書顏妹子。這黃昏沉沉。姐姐確實沒太看清。真是對不起了。」秦如月故意大聲地嚷了起來。接連道歉。

    「燕官兒。掌燈!」上首地祁含煙看了。吩咐宮人取了燈籠過來。又對著身邊立著地宮女道:「你過去扶四姑娘到本宮殿裡。換上一身新衣裳再過來。」

    「是!」燕官領了吩咐就來到了陪宴。告訴許書顏貴妃娘娘讓她先去換下衣裳。便領了她離開御花園地宴席。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宮裡好些地方都掌了燈。許書顏任由那個名喚燕官帶著自己匆匆而行。因為衣裙沾濕。也沒什麼心思打量難得一見地後宮景致。

    不一會兒,燕官停了下來,指著前方一個精緻的宮宇道:「姑娘,這就是貴妃娘娘所居的鸞安殿了,奴婢帶您進去更衣。」

    書顏抬眼望了望,只覺得此處雖然雕龍畫鳳,卻有一絲冷清的意味。轉頭望向燕官,雖然她只是個宮女,可記得適才在宴席上,她一直是立在祁貴妃身側的,和那些個伺候宮人有些不一樣,想來應該是貼身宮女一類的,便柔柔地道:「勞煩姐姐了。」

    「姑娘客氣,奴婢服侍娘娘多年,還未曾有哪個小姐能受了娘娘如此青睞呢。」燕官看起來年紀頗小,說話間卻很是老道成熟。

    進入殿中,再穿過花廳和一方內庭,燕官領了許書顏來到祁貴妃寢殿中的側屋,先是掌了燈,再來上前拉開一個五尺見方的喜鵲鬧枝頭柚木雕花大衣櫥,指著裡面:「娘娘吩咐了,姑娘隨意挑選就是。」

    探頭過去,許書顏藉著燭燈打量了一下,那衣櫥裡掛著的衣裳皆是大紅大紫,珠光寶氣,華美非常。且不說自己尚在孝中,就是尋常的女兒家,哪裡能穿了這樣名貴的衣裳走出呢。

    「姑娘,這件彩繡杜鵑算是素淨些的,可好?」燕官在宮裡待了多年,自然會看人的臉色,便挑出一件衫子,只是月白的衫底上繡了五彩的杜鵑花,尚算清爽。

    「燕官姐姐,我還在孝中呢,這些顏色是不能穿的。」這衣櫥裡不下百十來件衣裳,可一眼望過去,就沒一件是素的,即便是偶爾一兩件青或藍,也有挑染的花朵兒或者鳥雀紋樣在上面,絕非凡品,書顏只得苦笑著擺了擺手。

    「貴妃娘娘的衣裳,怕是除了內衫,就沒有一件是姑娘您能穿的了。」燕官也犯了難,腦中仔細搜尋著自家主子何曾穿過素雅的裙衫,好半晌卻只好搖了搖頭:「對不住姑娘了,娘娘的衣裳確實沒有能給守孝之人穿的。」

    許書顏卻憶起來時所見的宮女們,有粉衫和藍衫的,式樣一般無二,藍衫卻顏色素淨許多,倒也算適合,便開口問:「燕官姐姐,你這身衣裳,可是還有同樣的藍色?」

    「奴婢的?」燕官明白了許書顏的意思,有些惶恐的擺了擺手:「姑娘可千萬使不得,這是下人的衣裳,怎能給姑娘穿。」

    「我一不是官家女子,二不是宮中妃嬪,如今又在孝中,你說是穿了紅紅花花的好,還是你們的素淨衣裳好?」許書顏管不了許多宮裡的規矩,只覺得即便是穿了宮女服又如何,總比那些大富大貴的衣裳合適許多。

    「那……奴婢這兒還有綠色的,給姑娘拿去換上吧。」燕官想了想,只得作罷,讓許書顏就等在此處,自個兒趕忙繞道後院的宮女房,拿了自己的一件宮女常服出來。

    雖是宮女常服,這衣裳倒也精緻玲瓏,淡淡的綠色很是清爽,而且料子也是比之尋常百姓所穿的要名貴許多。書顏穿上後照了照那半人高的銅鏡,雖然略有些大了,但束上腰帶卻也算是合身。

    「姑娘,這身衣裳奴婢給您收起來,等洗乾淨了再派人送到府上。」燕官看著許書顏,覺得這身宮女服即便是套在她身上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宮女們大多低眉順眼,她卻氣質上雋秀文靜許多,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奴婢。

    「等等。」書顏此時腹中略有些空空的,想起走時翠袖塞給自己的兩塊香糕還在袖兜裡,趕緊掏了出來又放在這身衣裳的袖兜裡。

    「姑娘真是有趣。」燕官瞧著,不由得掩口笑了起來,對許書顏的印象也著實又好了兩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21 AM

章二十 庸王

    夜幕沉沉,烏雲閉月。

    等許書顏換好衣裳從鸞安殿出來,天已經差不多黑透了。燕官琢磨著都出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畢竟深夜行路,宮裡又沒個人來人往,感覺異常陰冷。

    只是剛走了不久,一陣猛烈的夜風竟「呼呼」地刮地而來,好些個懸掛在路旁和屋簷的宮燈都被熄了,使得本來就幽深的後宮更加淒清磣人。

    「姑娘稍等,這樣天色路上怕是有些看不清了,奴婢回去拿盞燈出來才行。」燕官有些慌張的四下看了看,發現一路過來的宮燈都被吹得差不多全熄了,天上又沒有月光指路,本想找過往的內侍或宮女借一盞行燈,可妃嬪們都被請到御花園赴宴了,哪裡有半個人影,燕官只好示意書顏千萬別四處走動,趕緊轉身就匆匆地往回跑去。

    一個人立在原地,呼呼的夜風竟夾雜著乾枯的竹葉渣子直灌而來,書顏抬手擋了擋,才發現不遠處有一片鬱鬱蔥蔥的小竹林,遙遙望去,林中一角好像有個孤立的涼亭。

    四下無人,加上夜風凜凜,書顏不由得有些怕了,顧不得燕官囑咐自己要在原處等候,提步去到了林中那方小亭。走進了才看到亭中置了一把竹編長椅和一方矮几,便趕緊做下去背靠小亭的立柱,覺得心頭安穩了些,這才打起精神望著先前的地方,免得燕官路過沒瞧見自己。

    只是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夾雜著夜風而來,許書顏一緊張,額上突地就滲出了些冷汗。正想起身看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動靜,下一刻卻感覺背上一沉,好像有人一把坐了下來,卻沒發現自己正靠在立柱邊上,險些將她壓在身下。

    「哎喲!」書顏腰上吃痛,不由地喊了出聲,趕緊扶著立柱站了起來,鼻端卻猛地嗅到一股子濃烈的酒氣,嚇得差些摔倒在地。

    「小宮女,去給爺拿點解酒湯來。」一聲得耳熟的話音響起,書顏猛地回頭,雖然烏雲閉月,卻也能依稀辨出來人是誰。

    夜風中,祁淵一襲褚色長袍隨風高揚,黑髮也略有些凌亂的散在了長椅上,似是喝醉了,半瞇著眼,嘴上喃喃的念叨著什麼,感情是把許書顏當作了小宮女,使喚她去給自己拿解酒湯來。

    翻了翻白眼,書顏真想過去狠狠踹上兩腳那醉得人事不省的祁淵,卻止住了衝動,不想招惹這個大麻煩。轉身要離開,哪知腳上一沉,竟被祁淵伸手給絆住了,一時身子不穩,直直向後仰去。

    「啊——」

    結結實實地摔在了祁淵地身上。書顏嚇得花容失色。一把就叫了出來。而祁淵被書顏這個大活人整個一壓。胸口上傳來一陣劇痛。無論多深地醉意都給壓地消散了個乾乾淨淨。此時突地睜大了眼睛。面色痛苦地盯著眼前地後腦勺。奇怪著自己身上怎麼就憑白無故壓了個人。

    書顏感覺背上一陣溫熱。知道自己定是摔在了祁淵地身上。心中一陣厭惡。翻身就想要起來。

    祁淵卻氣不打一處來。伸出鐵臂一把勒在這個壓得自己幾乎去了半條命地宮女脖子上。在她耳邊低吼道:「老實別動。你再動。就別怪爺一把將你給掐死!」說完還喘了兩聲粗氣在許書顏地耳邊。很是艱難地樣子。

    緊緊地咬住嘴唇。書顏被勒地有些不能呼吸。想要反抗。卻害怕祁淵認出自己。只好暫時作罷。不敢亂動更不敢喊出聲來。

    其實祁淵並非真要鉗制住許書顏。只因她摔下來地位置正好在自己胸口上。剛才她一亂動。左胸裡地肋骨吃痛。幾乎冒出了冷汗。這才趕緊穩住身上壓著地這個人。免得剛才沒被壓死。這下卻疼死了在此。

    「祁淵?你小子拼酒拼不過本王,怎麼躲起來裝孫子不成?」

    遠遠傳來一陣戲謔的喊聲,雖是打趣,可冷冽的嗓音卻好似這猛刮的夜風,讓人聽得有些不寒而慄。聽那人自稱本王,書顏突然想起先前那秀珠姑姑四處尋找的庸王,又記起下午坐在官轎上看到與祁淵一起消失在城角的那個背影,卻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

    「我……在這兒……」胸口吃痛,祁淵此刻幾乎都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從嗓子裡擠出這四個字,沙啞低沉,在幽靜的夜色中聽起來,竟很是曖昧。

    一襲紫袍閃過眼前,許書顏還沒來得反應,那人已經走到了涼亭邊上:「好啊,你竟在此抱著小宮女享福,祁淵啊,看來本王是看錯了你了。」冷冷揚起一抹笑意,雖然看不太真切,來人卻一眼瞧出了許書顏的宮女服色,邁步一下子就踏入了亭內。

    看到那男子已經進入亭內,許書顏生怕他發現自己並不是宮女,到時候不但祁淵會對自己糾纏不放,名聲也會跟著受損,心下緊張,加上祁淵的鐵臂勒住了自己的領口根本動彈不得,只好雙眼一閉,露出一口皓齒,衝著眼前的小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又是一聲慘叫,祁淵臂上吃痛,自然就鬆開了手。書顏趕緊趁著這個間隙,一把推開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鐵臂」,逃似的翻下長椅。

    「你!」那人完全沒想到這個小宮女竟敢如此大膽,下意識的一把攔住了許書顏。

    抬眼,雖然瞧不清那男子的相貌,可被一雙桀驁的冷眸這樣一瞥,書顏覺得背後一陣發寒,只好用央求的眼神望著那男子,只求他能放開手讓自己離開。

    蹙眉看著眼前的宮女,那男子雖然面色冷漠,卻也並非鐵石心腸之輩,只當她受了辱,實在想要脫身才下口咬了祁淵,想想也沒什麼,便鬆開了手。

    感到手上的鉗制沒了,書顏感激地沖那男子匆匆一福禮,埋著頭就往御花園的方向跑去了。

    ……

    「姑娘?姑娘?」

    沒跑兩步,書顏就聽得身後有人在喚自己,趕緊湊上不遠處的那點亮光,果然看到燕官提了行燈而來,趕忙讓她別叫了:「我在此呢,別喊了。」

    「姑娘剛才去了哪裡,奴婢一路過來都沒見著人。」燕官左右打望了一下,幸而天色沉沉,沒有瞧見許書顏此時略有些凌亂的衣衫和慌亂的神情。

    「我看你許久都沒來,便去了那邊的小亭坐著等你。」書顏也沒撒謊,一邊說一邊拉了燕官趕緊走:「別說了,我們去了這麼久,娘娘該等急了吧。」

    有了行燈,燕官也領著書顏加快了步子,只是走著走著忍不住還是開了口:「姑娘以後若進宮來,就別輕易進那片林子了。」

    「為何?」書顏心中一顫,不知為何,腦中竟浮現出那張桀驁冷傲的臉來。

    「那林子後面是庸王殿下的寢殿疏影樓,殿下偶爾回宮都會住在哪兒的。」燕官扁了扁嘴,似是欲言又止,卻還是收了口,不再說下去了。

    「庸王殿下?」書顏早就猜到了兩分,此時一經證實,卻也並不吃驚。

    「殿下脾性古怪,喜歡……喜歡和男子一起玩耍……」小聲的說了出來,燕官又趕緊收了口:「總之,姑娘記住,以後離得那林子越遠越好。」

    喜歡男子……低聲念叨著,書顏想起祁淵竟在那裡喝醉了,嫌惡地擺了擺衣袖,趕緊加快步伐回了御花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24 AM

章二十一 閒話

     昨夜裡,許書顏前腳剛從宮裡回到上錦園子,後腳祁玉容就派了水漪過來,請她第二日一早去一趟曉怡苑,說是城中繡坊送了些料子過來,去選上兩匹做衣服。

    「小姐,您昨兒個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怕是累著了,今日不如就回了大姑娘,休息休息,別去了。」一大早,等許書顏起床來,翠袖和輓歌均在三樓的寢屋裡忙活著。一個收拾床鋪,一個伺候許書顏梳洗更衣,輓歌看不過眼,不免有些嘮叨。

    選了支點翠雕海棠花樣的尋常銀簪子別入許書顏的髻中,雖然樣式素淨,卻有一滴殷紅的珊瑚珠子垂在耳旁,翠袖滿意的看了看,隨口道:「你當真以為大姑娘讓小姐去選料子,做衣服?」

    「難道不是麼?」輓歌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停下手上的活兒,瞅著翠袖的背影。

    「若是真送了料子來,讓繡坊的婆子一併拿了花樣過來就行了,哪裡需要小姐親自走上一趟呢?」翠袖說罷,低聲在書顏耳邊又道:「小姐,她該不會是找您問昨夜為何穿著宮女服就回來的事兒吧。園子裡人多眼雜,定是有誰去告了密。」

    「無妨,我總不能穿著髒衣服回來罷,再說.....」書顏起身,下意識的走到窗闌邊望向對面的水閣,蹙起眉頭,胸中升起一股厭惡,冷冷道:「再說了,我進宮一趟,她怎麼著也要問問情況才是。」

    「四姑娘,大姑娘那邊來人了,說是讓四姑娘去那邊用早膳。」樓下傳來水月的喊聲,使得書顏和翠袖面面相覷,鬧不清祁玉容為何如此大費周折,甚至連早膳也備好了。

    披上輓歌遞過來的絳色沉紗挽帶,書顏故意緩了緩才渡步下樓,果然看到水漪立在攏煙閣的外庭,似是正和水莪說著什麼,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一個青一個白。

    「水漪姐,怎麼你親自來這兒接我家姑娘呢?」翠袖先下去了,趕忙大聲說了話,那水漪才趕緊過來福禮,按照先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意思是祁玉容在房裡等著呢,要四姑娘先別用早膳,過去嘗嘗自家莊子剛從湖裡撈起來的魚蝦,是剁碎了和雞蛋一起蒸的,熱乎著呢。

    聽水漪說的起興,書顏也覺地腹中微酸,畢竟昨日進宮去也沒吃上什麼東西,飲酒後身子又有些虛軟,有那樣的新鮮吃食等著,自然沒說什麼就出了攏煙閣。

    祁玉容所居地曉怡苑正好在水閣地背後。水漪在前領路。翠袖跟在許書顏身邊。三沿著碧湖而去。沒走上兩步就遠遠看地一襲青袍立在水閣前地湖岸邊。衣袂飄然。眼神惘惘。正是畫樓公子。

    因為祁玉晴出事兒。之硯書坊那兒畫樓公子也一併告假了幾日。免得那些小姐們整日在耳邊打聽為何祁家三姑娘與許書顏沒來聽學。

    「公子。您早。」書顏走進了兩步。衝著畫樓公子略微頷首福禮。又抬眼瞧了瞧。發現他眉宇間有著淡淡地疲憊之色:「這兩日倒沒見著公子地人呢?」

    「嗯。家中來了人。所以應酬了一下。」畫樓公子轉回身。笑意揚在臉上:「四姑娘今日倒早。這是去哪裡?」

    「大姑娘說莊子上送來了新鮮魚蝦。讓我過去嘗鮮呢。」書顏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角。覺得在畫樓公子這樣乾淨地人物面前談那些吃喝地俗事。有些格格不入。

    「那就不打擾了。」輕輕擺了擺衣袖。畫樓公子朝許書顏點了點頭。便然然而去。回了水閣裡。

    「這個畫樓,不知多少姐妹兒要被他給氣死!」見青袍隱去,水漪上前兩步,對這水閣的大門啐了一口,滿臉都是鄙夷的神色。

    要說水字輩兒的這些丫頭裡面,除了水莪,就數水漪生的要出挑些。因為出身北地,所以身材要比之尋常女子高挑,雖然著了尋常的丫鬟服侍,可那蜂腰肥臀卻怎麼也掩不住的,加上臉蛋兒上常常掛著兩團紅暈,看起來就像是個熟透的水蜜桃兒一般。

    「水漪姐,怎麼了?」看到許書顏遞過來的顏色,翠袖上前一步,作勢拉了拉水漪的手臂。

    趕緊回頭朝著許書顏福禮,水漪才發覺自己越鉅了:「四姑娘,奴婢多嘴了,還請姑娘見諒。」

    「畫樓公子是丹青館的教習師傅,也算是我的老師,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還請解釋解釋。」不冷不熱的說了此話出來,許書顏只是靜靜地看著下首福禮之人,等著她解釋一二。

    本不想長舌,但看著許書顏不怒而威的模樣,水漪卻也找不到理由搪塞過去,只好細細道來。

    原來,那畫樓公子自從來到祁家,就憑的惹出了許多風流債。先是丫鬟們,見他生的貌若潘安,氣質卓異,又文采風流,個個芳心暗許。大家都覺著,既然是二爺帶回家的門客,又在書坊裡做教書先生,雖然主人家對其頗為看重,但身份地位卻也應該和奴僕一般無二的。而原先身為柳如煙大丫頭的水莪也是對其一見傾心,想著自己在丫鬟裡姿色最甚,便巴巴地貼了上去。不但托了相熟的水清送信物,還時不時從廚房捎帶些燉品吃食到水閣給他。哪裡知道,如此殷情獻媚,水莪卻換來畫樓公子只一句話:請莫要自取其辱。

    聽到此,書顏越想越覺得有意思,不由得打斷了水漪:「你說畫樓公子面對水莪那般的美貌丫鬟,只有一句『自取其辱』?」

    「水莪妹子哭得那個傷心呀,奴婢這個做姐姐的看了,自然心疼。」水漪點點頭,轉眼望著水閣方向又啐了一口:「什麼畫樓公子,不就是仗著畫畫的好麼,脫了那層皮,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只是個下人罷了,他卻和水莪說那些話!要知道府中家丁哪個不是巴望著能得了主子首肯,取得水莪為妻呢。」

    聽了水漪的埋怨,加上在之硯書坊裡的那一幕情形,許書顏不由得心中暗歎:這畫樓公子連從一品戶部侍郎的千金都能隨意得罪,何況是水莪那個美丫頭呢。想到此,抿了抿唇,倒也不再表態,只讓水漪引路,好快些過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26 AM

章二十二 試探

    曉怡苑。

    祁玉容所居之處也在西廂裡頭,是一個兩進的小院兒,前面為會客的花廳,中間一個偌大庭院,兩側便是書房和寢屋,後面一排住了丫鬟和婆子。

    沒出閣前,祁玉悠就一直住在此,後來從裴家守寡回來也仍舊住在那裡。曉怡苑倒是離得水閣很近,還有旱橋連著,一路通向碧湖的另一側,只是被一大片香樟林子擋了,從攏煙閣望去倒瞧不清這裡別有洞天。

    「四姑娘,大姑娘在後庭的林子裡候著呢,這邊請。」水漪領了許書顏入內,越過花廳,再穿過小徑來到後庭,提步上了旱橋,一下來,滿眼的透綠清涼,讓書顏忍不住渾身一陣放鬆,深呼吸了幾口香樟林子那股特殊的幽香之味。

    「書顏,這邊!」祁玉容老遠就看到一襲素衣而來的許書顏,爽利地招呼了一下,才側頭吩咐身邊立著的丫鬟去通知廚房上菜。

    「姐姐如此客氣,妹子實在不敢當呢。」露出柔柔的笑容,書顏一路莞菀而來,走到祁玉容面前便乖巧的福了一禮。

    「一家人,書顏怎麼老愛說兩家話呢!」祁玉容揮了揮手上捏著的絲帕,一陣香風隨即飄來:「快些坐下吧,正好莊子上送來些新鮮魚蝦,這不,想著你剛從宮裡回來,便一併嘗嘗鮮也好。」

    聽見祁玉容提起「宮裡」二字,書顏款款落座,眉間竟露出一抹愁色。

    「怎麼了?可是在宮裡受了委屈?」祁玉容見了書顏一副嬌花憐若的樣兒,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告訴姐姐,姐姐讓三姑奶奶給你出頭。」

    「沒什麼,就是和戶部侍郎的千金有些誤會罷了。」書顏勉強的搖搖頭,似是很困擾的樣子,薄唇抿起,半埋著頭不再說話。

    「是秦家那個二小姐吧?」祁玉容恍然大悟般的眨眨眼,聲量不由得提高了兩分:「那丫頭生得倒是美貌,宮裡娘娘們也喜歡她。可就是聽說脾氣不太好,容易得罪人。放心,姐姐這就給三姑奶奶送信去,讓她以後少賣戶部侍郎的面子,不讓秦如月進宮就成。」

    「這.....」書顏驚惶地抬起頭來。雙眸含著水霧。擺擺額首:「這怎麼好。總不成為了一點兒小事兒就.....」

    「你可是咱們祁家地四姑娘。雖然我們祁家並不是什麼官宦大戶。可好歹也是傳了百來年地世家大族。總不能受了委屈還憋著吧。」祁玉容話語間很是自豪。親自拿了丫鬟斟好地茶盞遞於書顏:「你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弱。以後遇到這樣地官宦小姐。千萬別覺得自己低到哪兒去。論根基。即便是個從一品地侍郎。也要賣我們祁家三分薄面地。」

    「姐姐。書顏懂了。」睜著一雙水眸。眨了眨。許書顏露出一抹受寵若驚地愧疚樣兒。接過茶盞便輕啜了一口。心下卻暗自感歎這祁玉容今日喚了自己來定是有事相求。不然也不會這樣急著為自己出頭了。乾脆主動道:「對了。姐姐可想聽昨日妹子在宮裡地趣事兒?」

    祁玉容半瞇著地鳳眼跟著就睜大了。手裡地茶盞還沒來得及湊到嘴邊。就連忙點頭:「妹子多說些。久了沒給三姑奶奶請安。倒真有些念著呢。」

    於是書顏便囉哩囉嗦地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在宮裡發生地事兒。無論鉅細。均如實告知。只是在說到疏影閣那林子地時候。隱去了與祁淵發生地狀況。

    鳳目流轉。祁玉容啟開紅唇「咯咯」地笑了兩聲。掩不住地得意之色:「看來三姑奶奶頗為看重你呢。」

    「不過是貴妃娘娘體恤晚輩罷了。」書顏柳眉舒開,也很是欣喜的模樣。

    「好妹子,以後多讓你進宮走動走動可好?」祁玉容側眼瞧著許書顏,看她面樓出一絲受寵若驚的模樣,心下不由得定了兩分:「三姑奶奶喜歡你,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書顏狀若乖巧的點了點頭,看到水漪領了廚娘過來上菜,便岔開了話題:「姐姐,這是什麼,聞著就覺得香呢。」

    「離得園子不遠就是咱們家三十來傾水田的小莊子,平素裡若是有了收成總會送些新鮮蔬果過來。這幾日天氣好,莊頭想著河裡魚蝦得趁著肥的時候給賣個好價錢,便拉了幾簍子過來,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就圖個新鮮。如果妹子喜歡,我便吩咐廚房給你留著,慢慢吃。」祁玉容看著水漪幫忙置辦碗筷,特意讓她把那碗鮮蝦蒸蛋放在了許書顏的面前,「妹子趁熱吃了吧,看合不合胃口。」

    聽祁玉容把三十來傾的水田成為小莊子,許書顏心中乍舌不已,普通人家若是有個十來傾的莊子,一年就能收穫個百八十兩銀子的入賬呢,不出十年也算是個富戶了。三十來傾,還全是水田,只能算個小莊子,書顏卻也有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世家大族。

    兩人正吃著河鮮,偶爾閒話,氣氛倒也融洽,只是沒過多久就聽得一聲喊話從林子那頭傳過來,聽聲音,像是水清。

    「大姑娘,奴婢過去看看。」水漪伸頭望了望林子那頭,屈身扶了一禮便匆匆過去了。

    不一會兒,水漪便領著水清過來,水清見了許書顏也在此,有些意外,卻並沒表現出什麼,朝著祁玉容福禮道:「稟大姑娘,二爺鬧著不讓大夫給上藥,您還是去看看吧。」

    「這小子,昨日幾乎是被人從宮裡給抬回來的,傷得如此嚴重,怎麼就偏生還要鬧性子呢,真是.....」碎碎叨叨的埋怨了幾句,祁玉容在水漪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對書顏道:「妹子你慢慢坐,姐姐去看看二爺怎麼了。」

    「姐姐,二爺受傷了?」許書顏此時心頭正樂得呢,卻故意睜大了眼,眨巴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罷了罷了,雖說是家醜,你也不是外人。」說罷揮揮衣袖,祁玉容好氣沒好笑的甩甩頭:「昨日他進宮去陪庸王殿下吃酒,最後給人抬著送回來,聽庸王侍衛的口氣,感情是調戲了小宮女什麼的,被人戳傷了肋骨。」

    「啊,怎麼會這樣,那妹子也一併過去看看吧。」說著,書顏也趕忙起身,一併立在了祁玉容的身側,臉上寫滿了擔憂,腦子裡卻勾畫出祁淵的「慘狀」,甚至有兩分幸災樂禍的竊喜感湧在心頭。

    「也好,多個人去,看他怎麼好意思鬧少爺脾氣!」祁玉容想也沒想就應了,吩咐水清引路,一併往水閣而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30 AM

章二十三 生怨

     穿過那一大片墨綠茵茵的香樟林,便是水閣的後庭。此時排門大開,有藍衣兩個小廝守在那兒,長相都極為端正,見到祁玉容來了,齊齊屈腰福禮。

    「大姑娘,四姑娘,這邊情,得快些。」水清有些著急,吩咐其中一個小廝先進去通稟,這便領著祁玉容和許書顏一併入了祁淵所居的寢屋。

    水閣之中,許書顏還是第一次來,雖然跟著水清步履匆匆,卻還是四處打量了一番。

    粗略看來,這裡不過是個三進的院子,此處乃是後庭,立著一座兩層小樓,從一側的樓梯拾階而上,可以看到中庭還有前面的花廳以及東西耳房和前院的空地。令人意外的是,整個水閣竟都是用香樟木所造,四處都瀰漫著略帶辛辣的異香,別具風味。

    翠袖和水漪被留在了樓下,只有祁玉容帶著許書顏踩著狹窄的扶梯「吱嘎」而上,還沒來得及走到門口,就聽得裡面斷斷續續傳來祁淵的怒罵和大夫的陪不是,熱鬧的哪裡像是一個受傷之人待的屋子。

    祁玉容的臉色有些難看,尷尬地回頭看了一眼許書顏:「妹子,你先別進去,著祁二爺惱起來,怕是傷著你了。」說完,邁上前兩步,一咬牙,伸手「砰」的一聲推開大門,裡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透過打開的房門,許書顏並未理會房中的聲響,只是左右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見房中擺了偌大一個墨蘭圖,旁邊提了兩句聯子,左邊得一句:凝望眼,功名千里,雲台高築。右邊得一句:問一年,見月當頭,幾杯傾覆。中間則批了「縱狂歌」三個字為橫。筆意縱橫,倒是和萍水閣那副聯子一樣字跡,想來是祁淵親自題的。

    聯子正下是一方長形素幾,上面就置了個青瓷描山水的梅瓶,插了兩株綠竹便無其他。左側過廊處用一人半高的圓形雕花拱門過了渡,扯了淡色輕紗做簾。

    此時,端坐在榻上的祁淵正赤裸著上身,扶住胸口位置,對著面前的下跪之人冷眼瞧著,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好二爺。你乖乖讓大夫治了便是。怎麼還發起性子來了呢?」示意水清撩開紗簾。祁玉容滿臉笑意地渡步過去。親自過去扶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那人:「大夫。您起來說話。」

    「大姐。把這庸醫趕出去。」祁淵揮了揮手。卻因為動了力氣。扯得胸口處一陣撕裂似地劇痛。又趕緊收了回來。咬住牙不再說話。

    「張大夫可是河東數一數二地妙手。你又不是多大地毛病。難不成連家都治不好麼?」不明所以。祁玉容先請大夫坐下休息。想著許書顏也來了。覺得祁淵他赤膊不雅。便扯了一邊地白綢袍子覆在其肩頭。

    「治病就治病。還偏問我怎麼傷地。我不說。他便自顧講什麼不知起因不能治本。囉哩囉嗦是一大堆廢話。」祁淵說話時。一張俊臉被胸口上傳來地疼痛扯得幾乎歪了。大口喘喘氣。很是艱難地樣子。

    祁玉容只當祁淵因為調戲小宮女受了傷。臉皮薄不願多說。便張口勸道:「那你就原原本本將如何傷到地告訴張大夫就是。還害什麼臊。」

    一直立在拱門外側地許書顏聽到此。水眸澯澯。趕緊掏出一張繡帕遮住了半張口。竟忍不住「撲哧」一聲地笑了起來。

    「誰在那兒?」祁淵猛地抬眼望向輕紗外面,瞥見一抹櫻草色的裙角露在拱門下,不由得問了出聲。

    「是書顏妹子,適才我們一起用早膳呢。」祁玉容忙著勸祁淵,倒忘記了許書顏還等在外面,趕忙轉身親自撩開了紗幔:「妹子進來吧。」

    強壓下心頭那股幸災樂禍的欣喜,書顏整了整服色,這才提起裙角緩緩步入了內間,只是一眼看到祁淵鐵青的面色,眼圈下大大的兩團黑暈,捂著胸口的手臂上衣袖滑開,露出一圈小小的牙印,便覺得一陣痛快,趕緊掏了張絲帕掩住唇角,不敢再笑了出來。

    「剛才是你在笑?」祁淵冷冷地看了一眼許書顏,雖然鬧不清她為何也來探望自己,還在外面站著偷笑,自然極為不悅。

    「二爺,我沒笑啊。」放下絲帕,書顏睜著一雙黑杏兒般的大眼望著祁淵,略顯得有些無辜:「話又說回來,大夫也是好心,若不知您怎麼傷著的,要胡亂給您治了,到時候出問題怎麼辦呢。」故意扯開話題,書顏轉頭又望著大夫。大夫得了人幫口,自然又張口講起了醫者必先望聞問切一類的碎語……

    「是啊,二爺,你就告訴張大夫吧。」祁玉容也在一旁幫襯著說合。

    「你到底想幹什麼?」祁淵聚攏目光看著許書顏,總覺得她此番前來,有些不妥,可看著她柔柔立在一旁,卻又並無半分異樣。

    「二爺這話說的,妹子不過想來探望您罷了。」許書顏說著往祁玉容身邊靠了靠,怯怯地拉了拉祁玉容的衣袖:「大姐,我還是走了吧,免得二爺又動氣,扯了傷口再疼就不好了。」

    「那好,妹子你先回去,姐姐我晚些再來找你。」祁玉容此時巴不得許書顏先走,畢竟祁淵的態度冰冷,憑白得罪了人還不是她去說合。

    得了祁玉容的點頭,許書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祁淵,似是想要將他的狼狽樣子牢牢記住一般,忍不住又瞥了一下他手臂上的齒印,這才款款轉身,撩開紗幔出了寢屋。

    等許書顏離開,祁淵眉頭蹙起,問道:「大姐,那許書顏怎麼怪裡怪氣的?」

    「哪裡怪了?」祁玉容倒是半點沒看出來。

    「適才在外面笑,剛才又那樣的眼神.....」祁淵越想越覺得有些蹊蹺,好像她是故意來看自己笑話似的。

    「我什麼也沒看見啊,張大夫看到了麼?」祁玉容轉身問一旁埋首呆立的大夫。

    「在下也沒看出什麼。」張大夫一臉苦相,拿出針灸匣子放在桌上,央求道:「罷了,如果二少爺不願多說,在下只好估摸著下針了,要是有什麼閃失,一顆腦袋送與祁家便是!」

    「張大夫不用如此,我倒是知道一些二爺緣何受傷的,給您講講,可好?」祁玉容哪裡敢讓大夫胡亂下針,趕忙將昨夜抬回祁淵的那個侍衛的話又轉述了一遍。

    祁淵坐在榻上,一邊聽,一邊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薄唇抿起,腦中卻勾勒出了那個綠裝宮女的形態,似乎與那許書顏有著二分相似。

    「其實也不止你一個倒霉,書顏昨日應詔入宮給三姑奶奶請安,遇到個潑辣子秦如月胡來,連裙衫都弄髒了,真是.....」祁玉容說完了祁淵如何受傷,又自顧感歎起來。

    「等等,大姐說許書顏昨兒個也進了宮的?」祁淵冷聲打斷了祁玉容的嘮叨。

    「是啊,話說回來,你們也沒遇到麼?」祁玉容不解地看著祁淵。

    唇角微微揚起,祁淵似是想通了什麼關節,笑意古怪中透著冷冽,淡淡吩咐道:「張大夫,你既然知道我為何受傷,那就趕快過來為我醫治吧。等爺好了,還有要事去辦呢。」

    「遵命。」不明白為何祁淵此時又不鬧了,張大夫打開針灸匣子,心裡慪氣,故意取了根長些,粗些的銀針在手,渡步過去,看準了穴位便一把紮了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33 AM

章二十四 淺勸

     且說許書顏一路捂著唇角,笑意盈盈地下樓來,讓水漪和翠袖都有些懵了,不知上面發生了什麼狀況。

    「四姑娘,二爺怎麼樣了?」水漪有些擔心,趕緊隨著翠袖過去,一併扶了許書顏下樓:「大姑娘怎麼沒下來呢?」

    「二爺不願大夫給診治,姐姐還守著勸呢。」書顏整了整面色,覺得臉頰上的肉都笑的有些酸了,不由伸出食指揉了揉兩頰邊上。

    「小姐!」輕輕扯了扯許書顏的衣袖,翠袖忍不住低聲提醒了她一下。

    「哎,實在是想到個好笑的事情,又覺得在受傷的二爺面前呆著不太合適,這才先下來了。」書顏自然知道不該讓水漪看出端疑,便清了清嗓子:「大姐怕是還要待上一小會兒,你便在此候著吧,我從水閣前面回去就好。」

    「四姑娘慢走。」水漪福了一禮,也沒在意為何許書顏笑意盈盈的,獨自留在樓下繼續等著自家主子。

    穿過花廳,許書顏突然記起先前遇到的畫樓公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四處打望,不知他會在什麼地方。

    「盈袖,盈袖?」

    許書顏心中正想著,那畫樓公子竟自動從西側的書房推門而出,手裡捏了支墨筆,口中喚著小書僮的名字,眼看竟是許書顏立在天井庭中,不由得一愣。

    「公子!」許書顏本來就心情舒爽,如今見了畫樓公子,展顏一笑:「剛剛還四處瞧著呢,不曾想您就自個兒出來了。」

    面對許書顏婉然笑意,畫樓公子也舒開眉眼:「適才在前庭遇到姑娘,不是去了曉怡苑麼,怎的如今又在此?」

    「聽說二爺受傷了。一併和大姐過來探望探望。」瞧見畫樓公子手上地墨筆。許書顏挪步上前:「公子正在作畫麼?」

    「嗯。畫著畫著沒了墨。本來讓盈袖去書樓尋尋。哪裡知道好半晌也沒見她回來。」畫樓將墨筆輕輕轉到身後。渡步下了門口地小階:「對了。你昨兒個兒也去了宮裡。可知道二爺如何受傷地麼?雖然送他回來地侍衛說了兩句。卻有些含糊。」

    好不容易止住地笑意又回到了臉上。書顏此刻面色微紅。梨渦淺淺。目中透出一絲狡黠:「我在御花園陪著三姑奶奶飲宴。哪裡會碰地上他呢。自然是不知地。」

    略點了點頭。畫樓公子並未再問。只是提醒道:「明日三姑娘和你都要去書坊。這次是女紅課。聽聞那教習師傅是宮裡退下來地嬤嬤。有些嚴苛。可千萬別似上次那樣去遲了。」

    「嗯。謝公子提醒。」書顏領了他地好意。記起昨夜燕官所言。忍不住道:「公子可有閒暇。不如去湖邊走走。我有事相問。」

    「好。」畫樓公子倒也灑脫。隨性地一點頭。也不在乎和女眷單獨相處是否欠妥。伸手將書房地排門拉上。又把墨筆隨意放置在了庭院一角地石桌上。這便跟著許書顏出了水閣。

    剛過了清晨,薄霧籠罩的湖面也漸漸散開了些,露出青碧一般明亮如鏡的湖面,映著兩岸樹影綽約,讓人也會忍不住顧影自憐一番。

    水閣外也有個和攏煙閣那邊差不多的涼台,延伸出水面二十來丈,只是要大些,鋪了寶藍的繡毯,踩上去毫無聲息,軟軟的。四周遮簾也用的是生竹蓆子,若是放下來,外間倒也一點兒也看不清裡頭的情形。

    與畫樓公子盤腿對坐在矮几上,書顏支開翠袖去奉茶,環視了四下無人,也不忸怩,直接將燕官告訴自己關於庸王的話講了出來,也一併坦白了是她不小心將祁淵給弄傷的。

    聽著書顏的敘述,畫樓公子一向清然飄逸的面上也揚起了濃濃的笑意,甩額歎道:「四姑娘,您這話在此打住便好,以後,莫要在其他人面前說了。另外二爺那兒我也會瞞著,不讓他知道那宮女就是你。」

    「那個....」許書顏見畫樓公子面色柔和,絲毫沒有驚訝於庸王乃是斷袖的傳言,乾脆點破了心中所想:「我看二爺同庸王關係不一般,保不準也是個喜好男色的。公子,您還是尋個機會離開祁家吧。」

    「難道四姑娘不知道祁二爺有個相好麼?」畫樓並未表態,反過來問許書顏。

    「是那個瀟湘館的弄影吧。」書顏點點頭:「或許只是掩護也說不定。這些事兒,您寧可信其有,也莫要就此待在這兒了,除非.....」水眸上下掃了一襲青衫的畫樓公子,卻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龍陽之好的人。

    「感謝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畫樓公子說著便起身,長歎道,「只可惜,天下雖大,卻只有此處才是我盡心作畫的地方,別處,怕是容不下了。」

    隨著起身來,見畫樓公子揚起的青袍緩緩消失在視線中,許書顏咬了咬唇,才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多管閒事。畢竟一個書生想要安生立命,光靠才學是不夠的,祁淵還是他的主子,自己這樣毫無顧忌的告訴了他,也不知他會做何想法。

    自己的好心卻換來畫樓公子的漠視,眼看著也沒什麼理由留在此處,見翠袖端了茶來,便讓她放下就好,一併回去了攏煙閣。

    見自家小姐回了寢屋還要打開窗戶對這水閣方向發呆,翠袖有些懵了,過去低聲道:「小姐,你可是被祁二爺給傳染了,不過他又不是得了呆病。」

    書顏回頭悶哼了一聲:「真盼的他呆了才好。」

    「小姐,這裡又不是自家,二爺掌握祁家大全,您還是別和他鬧彆扭才好。」翠袖幫著書顏換下尋常服侍,記起先前朱嬤嬤派人來通知,說是明日要回書坊上學,又道:「您今兒個好生歇歇吧,明兒個說是要上女紅課呢,畫樓公子也說了那嬤嬤嚴苛的狠,小心應對才是。」

    「知道,翠嬤嬤。」故意開了翠袖的玩笑,書顏又轉頭過去,原本想關窗,卻瞥見對面湖畔來了生人。

    遠遠盼去,來人一身雪綢薄衫,姿態婀娜,耳畔一支紅艷艷的花朵顫顫巍巍。雖然看不清面向,卻也能感覺到真個是個絕色。見她走動間柳腰輕擺,卻不似尋常人家的小姐,許書顏心裡有些犯了嘀咕:難道是祁淵相好的來探望他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35 AM

章二十五 棄攆

     卻說祁家玉晴姑娘投湖尋死之事錦上園上下瞞得也夠嗆,那個嚼舌的婢子被重大三十大板後熬不住一口氣過去了,落得個被草草葬了了事。身為主子的那個投靠來的表少爺也不敢吭聲,自覺無顏留在園子裡,收拾了被褥書籍,叫上小童挑了兩箱子行禮便離開了。

    眼見連主子輩兒的下場都如此,其餘丫鬟婆子們也不敢多言,外間只當祁玉晴得了風寒,需要休養幾日罷了。

    祁玉容也沒少操心,一個二弟在宮裡吃了暗虧,一個庶出的妹子又尋死覓活,雖然人前都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兒,私下卻苦於祁老爺子不管事兒,沒得半個人可以分擔分擔。原本柳如煙是能幫上手的,可如今正遇上小兒子祁玉雍身子不適,她自己院子裡也是忙不過來的,哪裡有心思幫忙分擔家務。

    忙是忙,祁玉容也沒忘了今日要回到書坊聽學的祁玉悠和祁玉容。早早先打發了朱嬤嬤親自去雲拓寺接祁玉悠,又派水漪送了許多繡花的物件兒過來給許書顏,說是第一次上女紅課,怕她自己沒準備周全就不好了。

    收拾著兩三個繡籃,翠袖也有些煩了:「大戶人家講究就是多,不過上個女紅課而已,光是繡線就百十來個顏色,花樣紙也剪好了這麼一大摞,怕是要累死小姐呢。」

    「姑娘家若女紅不好,將來也討不了公婆的喜歡。」許書顏倒是看得極淡,無論學什麼做什麼,只當為了尋個好人家以後當甩手少奶奶罷了。

    「小姐從小就是高陽數一數二的繡娘手把手教出來的,難不成還怕不夠討喜?」翠袖打趣兒了起來,想著該如何將這三個繡籃並為兩個,也好一左一右拿在手上。

    「河北那兒的時興花樣不一定和這京城裡一樣,且去看看再說。」書顏換上嶄新的服色,用過廚房送來的鮮蝦蒸蛋,覺得今日精神頭兒還不錯,便取了點細粟米製成「迎蝶粉」暈開在手心,塗了薄薄一層在兩頰上,又在唇中點了淺淺的胭脂,看著銅鏡中氣色上佳,這才吩咐輓歌讓蕪菁去問問,看看祁玉悠是不是一同前往書坊。

    不一會兒蕪菁回來了,說是三姑娘今日會直接從雲拓寺過去,四姑娘可以同冷姑娘,還有三個表姑娘一併前往。

    書顏不解,以為祁家除了祁玉悠和她,便沒了女子去書坊聽學。水月倒是機靈,知道蕪菁不曉得這些事兒,趕忙上前來解釋,說原本祁家所有姑娘都是要去聽學的,但只有女紅課和女書課,琴棋書畫一類的卻只有三姑娘和四姑娘才能學。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規矩,書顏有些不悅的蹙了蹙眉,心想祁家規矩大,也難怪表姑娘們那天給自己冷臉。都是投奔祁家,憑白自己得了個四姑娘的身份,連庶出的玉冷和玉晴都沒份兒的事,卻讓她給趕上了。

    「四姑娘。水莪在前面候著呢。就等您了。」水月說著上前讓蕪菁拉開攏煙閣地大門。看了看天色不早。生怕去地遲了被朱嬤嬤曉得問責。連連催促。

    出了攏煙閣。見水莪立在哪兒。眼神卻飄向了對面地水閣。雖然著地尋常丫鬟服色。卻多掛了些小飾物在身上。頭上也配了多兩支珠釵和絹花。看起來明艷動人。算是姿色上陳。

    回頭見許書顏出來了。水莪倒是立馬收起了那些個小女兒家地心思。趕緊上前替翠袖分擔了一個繡藍子:「四姑娘今日氣色好。等下子從書坊回來便能去給祁老爺子請安了。」

    「祁老爺?」許書顏來了這錦上園好幾日。連宮裡地三姑奶奶都請過安了。唯獨這當家地祁老爺子沒見過。如今聽水莪這麼一說。倒有些欣喜:「不是說祁老爺子這幾日陪著四姨太照顧晴姑娘麼。怎麼有空擺宴了?」

    「四姨太有私心想多留老爺幾日罷。」水莪也不太顧及四姨太雖說是個妾氏。卻仍舊是主子地身份。脫口就道:「聽水漪說晴姑娘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四姨太也沒理由天天留了老爺在濯錦館待著。加上宮裡三姑奶奶又送與了書信。吩咐要好好照顧四姑娘呢。今兒個一早。耀景樓地若琳姐姐就來通稟。請姑娘下學回來就去一趟耀景樓。和少爺、姑娘、表姑娘們一起用家宴。」

    「原來如此。」書顏點了點頭。估摸著今日下了學得早些回來。畢竟是第一次見家主。自個人今後地婚姻嫁娶怕是全要仰仗他點頭地。尋思著得弄個什麼物件兒送與祁冠天。當做見面禮才好。

    正說這話,那頭竟是蕪蘭小跑著過來了,喘著氣,連額上汗珠子都滲出來了,著急地朝許書顏這邊揮著手:「四姑娘,您怎麼還在這兒。接人的轎子都來了好半晌了,幾個表姑娘怕再等就遲了,催促著車伕揮鞭,如今都走了啊。」

    看著蕪蘭一張笑臉焦急如此,許書顏倒覺得無妨,只是拉了她給翠袖:「讓她進去歇歇,瞧這急得。不就是沒了車攆麼,另外再尋一個就是了。」

    「姑娘有所不知。」水莪聽攆子竟沒等人來齊就走了,臉上也犯了難色:「之硯書院雖然離得錦上園也不遠,但總歸也要兩柱香的車程才能到的。園子裡一共就三個攆子,一個每日送姑娘們聽學,一個去雲拓寺接三姑娘去了,剩下那個......」

    「剩下那個是誰的?」書顏問。

    「是二爺的。」水莪怯怯的說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才接著道:「昨日奴婢和水漪說話,那瀟湘館的弄影姑娘昨日好像來探望了二爺,卻沒走。今兒個一早得送她回館子上去。雖然弄影是個清倌,可也不好與她同乘一攆吧。」

    「除了那個攆子,真無其他?」許書顏一聽和祁淵有關係,卻也不願意沾上半點兒的。

    「其他都是下人們出門辦貨用的粗攆,四姑娘的身份,怕是不好使得。」水莪搖頭答道。

    想起畫樓公子,書顏又問:「那畫樓公子怎麼過去呢?」

    「公子都是騎駒的。」水莪連連解釋。

    「算了,你去問問水清,送弄影姑娘的攆子可曾離開了,若沒有,讓他給二爺說說,順路送我一程,應該沒什麼。」騎馬是許書顏絕不敢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奴婢這就過去水閣問問,姑娘稍等。」水莪得了吩咐,扯起裙角就匆匆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2:40 AM

章二十六 鬥嘴

    若是知道今早一併要去瀟湘館的除了弄影姑娘外還有祁淵,許書顏怕是寧願騎了馬一路顛了過去,也不會輕易上這車攆的。

    祁淵傷口未癒,一襲墨綠的衣袍微微散開,長長的黑髮只用同色緞帶挽起,懶懶地躺在攆內的墊墩上,半瞇著眼,似是在假寐。

    一側端坐伺候的便是他的相好,瀟湘館頭牌,弄影姑娘。

    因上次離得遠了,這下才看清了她的長相。彎彎兩道柳眉,水水一雙鳳眼,右邊眼角還點了一顆胭脂紅痣,更添兩份妖冶。此時她正斜斜倚在祁淵身側,一手拿了桃色絲帕,輕輕替其擦拭額上的細汗。

    「爺,您都受傷了,偏要親自送妾身回去,這倒是動了傷口,又該如何是好呢。」本該是悄悄話,卻聲量極大,紅唇翻動,弄影似是故意說給對面的許書顏聽的。

    翠袖和水莪又同車伕一併坐在攆子外面的小排椅上,攆內只得三人對面而坐,且不說弄影動作放浪,神情形骸,單是祁淵偶爾睜眼瞥了過來,也夠書顏受的了。

    「爺這不是疼你麼....」祁淵眼皮微抬,不顧受傷了臂上吃力,硬是攬了嬌人兒入懷,還不著痕跡地用餘光睨了一下面色僵硬尷尬的許書顏。

    「爺,還有位小姐在這兒呢,又不是你我二人。」作勢推搡了兩下,弄影故作嬌羞狀,埋頭撲入祁淵的懷中,卻不曾想碰了祁淵傷口,疼的他「絲」一聲呼出一口氣來。

    眼神像一根羽翎般輕輕掃過,見祁淵吃痛的樣子,許書顏反倒覺得心頭一鬆,沒當初那樣尷尬了,含著笑輕甩了甩額首,似是同情又似可憐。

    「那有什麼關係。」咬著牙,強忍了胸口傳來的疼痛,祁淵反而將弄影抱得更緊,故意言語戲謔道:「書顏是祁家四姑娘,也算是爺的妹子,不用拘禮。」說完還側了側身,將鼻端靠近那弄影的耳畔,逗得弄影「咯咯」直笑,大喊:「爺饒命」。

    任是許書顏心裡再痛快,面上裝的再冷靜,這未出閣的姑娘看到如此香艷一幕在眼皮下演出,也會雙頰微紅渾身不自在。知道祁淵乃是故意,許書顏咬緊了一口玉牙,硬是將悶氣吞回了肚子,揚起一彎秀眉,笑道:「二爺說的是,就當這車裡沒人,弄影姑娘自便就好。」

    「自便」二字說地對面那位嬌人兒俏臉一下子就僵了。同樣是女子。自個兒仗著貌美卻流落風塵。人家清凌凌。反而透出一股子端莊氣質。弄影立馬便覺矮了三分。下意識地也撐起身子。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只取了個果子剝了皮遞給祁淵。不再賴著撒嬌了。

    「水清。先去瀟湘館送了弄影姑娘。」祁淵突然大聲地朝簾子外喊去。

    書顏卻不願意:「二爺。畫樓公子說教習嬤嬤是宮裡出來地。為人嚴苛。我若是去遲了.....」

    「放心。爺這馬車是六駒。比之你們平時做地四駒要快許多。再說瀟湘館離得之硯書坊有條小道極近。是絕耽誤不了你地。」祁淵早有準備。打斷了許書顏。

    「爺。妾身又不趕著回去。還是先送了四姑娘去書坊吧。」弄影心裡歡喜祁淵要先送自己。面上卻還是得推諉一下。

    「你昨夜那樣辛苦地照顧我。自然要早些回去休息才好。」祁淵原本地冷眸中突然生出一股柔情。話音也略有些低,故意加重語氣地「照顧」二字。也是聽得弄影渾身一酥。紅著一張臉又開始嬌嗔地推搡了兩下。

    只覺得車攆中好像被灌滿了肥膩膩的豬油,書顏實在看不下去,心裡念叨著「好一對淫男蕩女」,乾脆撩開車簾,透出頭去呼吸著外間的新鮮氣。

    一抹得意的神色滑過眼底,祁淵不著痕跡的將弄影推開了兩分,眼底神色又恢復了如常。

    「吁——」

    車伕高喊了一聲勒住韁繩,書顏抬眼一看,果然是已經到了瀟湘館。

    雖然地處煙花之地,這瀟湘館卻別有一番韻味。

    六扇烏黑氣派的大門掩映在一片嫩竹之後,斗大兩個墨跡「瀟湘」卻殷紅醒目,一看那張狂的筆墨走向便知是祁淵所提。

    正在許書顏打量之際,當中兩扇排門緩緩從內打開了,渡步而出一個髯鬚大漢,雖然滿臉鬍鬚,身量卻很是修長健碩,一雙眼迎著薄日竟含著一絲儒雅之風。

    「老二,是你來了麼?」

    髯鬚大漢話音剛落,似是瞧見了露出頭來的許書顏了,隨即又朗聲笑了出來:「好個二爺,又從哪裡尋了這麼個標誌姑娘,乾脆引薦到我的瀟湘館來罷,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許書顏先是一驚,還沒來及臉紅就感覺有人使勁拽了自己的衣袖,身子不穩,一下就跌回了攆子裡。

    「絲——」正是祁淵在後面一手將許書顏給拉回了攆內,正好貼在自己的身前,胸口吃痛,「你壓我一次不成,非要想壓死我才甘心吧。」

    來不及顧慮此時自己的後背正緊貼著祁淵的胸膛,許書顏聽出他話中之意,才驚覺自己這個假宮女的身份竟已被識破,心中突突直跳,腦中變幻輾轉,卻也想了上百個理由來搪塞和解釋。

    發現身前的許書顏一動不動,面色紅白交替,祁淵還以為她是因為被誤認為妓子而羞愧難當,轉頭示意弄影自個兒先下去。

    弄影心思靈巧,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做什麼,繡帕一捏,在水清的攙扶下下了攆子,面帶哀怨地扭了過去,伸手貼住那髯鬚大漢的肩背,嬌嗔道:「人家還在這兒呢,四叔卻只曉得搜羅美娘子,真是傷煞了奴家的心肝兒喲。」

    髯鬚大漢一聽,仰天就「哈哈」笑了起來:「弄影啊,你雖是我館子裡的頭牌,一顆心卻牢牢繫在了祁淵身上,這買賣,是你虧啊,還是我虧啊?」

    「四叔這話說的,弄影不論是誰的相好,總還逃不過著瀟湘館去了,又何必分你我呢。」弄影略撅著嘴,話音又軟糯甜膩,一邊推著髯鬚大漢往瀟湘館裡去,一邊念叨:「罷了罷了,今日回的早,就讓奴家服侍四叔您沐浴更衣,再親自下廚住了甜水湯給您做早膳,可好?」

    兩人說著話已經又回去了瀟湘館內,聲音也漸漸消失在了拐角處。

    「你還要賴在爺身上多久?」

    冷不防耳畔傳來一陣溫熱的呼吸,許書顏彈似的便跳了起來,心頭一惱,隨口道:「二爺的身子男男女女都躺過的,就是請我賴著,還嫌得有些髒了呢。」

    「你什麼意思?」朗眉一挑,祁淵冷眼看著許書顏,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來。

    「沒什麼意思。」許書顏理了理被祁淵扯得有些凌亂的衣袖,耐住性子讓自己莫要動氣,強顏歡笑:「勞煩二爺快些送我去書坊吧,時辰不早了。」

    「水清,起攆。」朝外大聲的吼了一嗓子,祁淵又將薄唇緊緊抿著,一張臉臭的幾乎可以嚇哭小孩子:「趁攆子還沒到書坊,你給我解釋清楚剛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您不是已經知道昨夜將您壓傷的人是我麼。」許書顏也懶得再隱瞞,本來就只是個意外,不欠那祁淵什麼,乾脆說開了去:「庸王殿下喜好男色,二爺那麼晚了還和他一起飲酒作樂,就不怕人說閒話麼?」

    「你的意思是,爺有斷袖之癖?」唇角隨著一側的眉梢一起高揚,祁淵的話音也有些高了,好像充滿了怒氣,只是被硬生生的壓下去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34 PM

章二十七 趕早

    從瀟湘館去往之硯書坊果然有條捷徑,只是道路不太平整,車攆行在上面略有些顛簸。

    攆子外,水莪和翠袖都在抱怨著這條路太過陡峭,水清忙著安慰,說走這裡保準四姑娘聽學不會遲了,又吩咐車伕保持速度的同時且穩些,這一來二去,吱吱喳喳倒也熱鬧。

    攆子裡,對坐的兩人卻一言不發,表情各異。祁淵一張臉寒的幾乎可以結出冰來,瞪住眼前的許書顏,一動也未動一下。許書顏卻側著頭眼神不知投在了哪出,不敢與其對望,也不出聲,無論對方的眼神有多犀利,心想視作無物便好,千萬不能自亂了陣腳。

    其實書顏打心眼兒並不想得罪這位祁家二爺,奈何三番四次偏巧讓兩人對上了,雖然明白就算是裝也要裝的溫溫柔柔,大大方方才好,可事實總與願違。就像昨夜在宮裡不小心傷了他,又從燕官嘴裡知道了那庸王的癖好,可這一切本來與自己也無關,卻忍不住還是說出了口,還告訴了畫樓公子,憑白給自身添了麻煩。

    「四姑娘,到了!」

    攆外的水清大聲一喚,許書顏隨之心下一鬆,不等翠袖和水莪來扶,已經自顧撩開了簾子,就等馬駒停住便下去。

    盯住許書顏逃似的背影,祁淵鼻端悶哼一聲,冷冷道:「跑得過和尚跑不過廟,爺身上的傷,還有手臂上的牙齒印兒都給你記著的,早晚要還了去。」

    祁淵這話音雖然不大,卻正好一字一句灌入了許書顏的耳際。心知自己理虧,不過蹙了蹙眉,一言不發地便下了攆子。

    「咦,她怎麼比我們還先到?」

    從祁家錦上園出發的攆子竟然此時才緩緩駛入了之硯書坊外的小巷,車伕剛剛才吆喝著馬駒停下,祁玉冷、陳杏兒、姚文繡、柳若彤在丫鬟們的攙扶下落了地。姚文繡說話素來直,心性兒也小,見許書顏竟已經立在了之硯書坊的門口,便指著那六駒大車,嚷嚷道:「那六駒大攆可也是祁家的麼?」

    陳杏兒望了一眼,面色略顯得有些奇怪,聲音似乎有些不悅,淡淡道:「那是二爺的攆子,平時不怎麼回園子上,你才不識得罷了。」

    「是二爺地車攆?怎麼專門送了她來?」姚文繡還想問上兩句。遠遠又「轱轆轱轆」駛入一乘車攆。一幡透綠錦旗飄著。繡著「上錦」二字。一看便知是經雲拓寺而來地祁玉悠。

    在雲拓寺休養了兩日。祁玉悠氣色倒是不錯。一襲廣袖百褶幅裙顯得身姿綽約。下攆時群角隨風微微揚起。很是出挑。一旁朱嬤嬤小心地攙扶著。像是對待什麼珍兒寶兒似地。

    「二哥?」

    看到祁淵地車攆竟停在之硯書坊門口。祁玉悠也顯得同樣驚訝。提了裙擺兩三步上前去。一手先是攬住了許書顏。衝她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一手示意水清扯開簾子。「您怎麼親自來了?」瞧著攆內斜倚地祁淵胸口處還纏了白布帶子。驚訝地又問:「你受傷了?怎麼還……」

    「沒事兒。四妹妹出門有些晚了。我怕她遲了陳嬤嬤地授課就不好了。這才順帶送她一路。」祁淵看到親妹子。臉色變得柔和了不少。也並未拆穿自己身上地傷是拜許書顏所賜。「不早了。你們進去吧。我也得走了。」說完沖祁玉悠笑著揚揚手。這才示意水清驅馬啟程。

    聽著「咯登咯登」地馬蹄聲漸行漸遠。許書顏捏住地心眼子終於放了下去。原本生怕祁淵當著祁玉悠和那兩個表姑娘若和自己鬧起來。那又豈是一個「慘」字了得。她不過是個投奔祁家地米蟲一個。竟敢弄傷了當家地二爺。就算是有宮裡地三姑奶奶撐腰。恐怕也討不了這群姑娘們地喜歡了。

    「四姑娘什麼時候和二爺搭上了,他可從來不和我們這些表姑娘來往的,就算是杏兒姐這樣的標緻人物也不過是碰個冷釘子罷了……」姚文繡似乎很是嫉妒,臉色有些不悅,話說到一半般卻被陳杏兒扯了一下,這才收住了口。

    「這是什麼地方?」一直都一言不發的祁玉冷竟開了口,上前一步,杏眼瞪了下姚文繡:「要呱噪回你的梅子林去!」

    姚文繡不敢頂撞祁玉冷,回頭才發現陳杏兒的臉色變的一陣青來又一陣白,一甩手丟開了自己,提了群角就進入書坊的大門,步子匆匆的,好像是惱了自己胡亂開腔。柳若彤見狀,叫了聲「杏兒姐姐」,也跟著進去了。

    其實,這中間還有一番緣故要表。

    當初祁淵那樣反感投奔而來的許書顏,除了誤會她深夜來水閣色誘畫樓公子之外,著實是因為有陳杏兒這「珠玉」在前。

    陳杏兒初來錦上園時,剛好二八年華,本來就姿色上佳,嫩得能掐出水來。可她不該仗著生得貌美便對祁淵起了心思,有事無事就會送上繡了詩句的小錦帕亦或是裝了香料的繡囊過來水閣。只是那會兒祁淵還常住在園子裡,自從有了這個春心萌動的大膽「表妹」,回園子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後來乾脆帶了個瀟湘館的妓子一路更隨,當著陳杏兒的面做了場「風流公子戲美人」的好戲,這才讓黃杏兒和一干躲在暗處芳心相許的表姑娘們明白,自己在祁淵心目中的位置,說的好聽不過是他的表妹,說的難聽,人家連自己姓甚名誰都沒記住,哪裡會對你動心呢。

    也罷,自此錦上園的姑娘們也規矩了些,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個個都對祁家二少爺「懷春」了。

    「書顏,我們也進去吧,陳嬤嬤素來嚴苛,若是遲了,怕是又得被打板子了。」祁玉悠和祁玉冷頷首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雖然是姊妹關係,卻不甚親熱的樣子,反而挽了許書顏相攜而入。

    也是點了點頭與祁玉冷交換眼神,許書顏經不住祁玉悠催促,又聽得她那樣形容陳嬤嬤,不由得手上一緊:「打板子?陳嬤嬤竟也會打小姐們的板子麼?」

    「怎麼不會!」一旁悄悄跟著的姚文繡插了話:「陳嬤嬤從小在祁家長大,本來也是家生丫頭,隨著太奶奶進宮後,伺候過一個皇后娘娘,兩個貴妃娘娘,現如今也是三姑奶奶身邊的人呢。只是因為年紀大了,又閒不下來,三姑奶奶這才許了她到繡房做教習師傅,一來打發時間,二來搜尋些民間姑娘們上好的繡品送入宮裡給那些妃子娘娘們用著耍。」

    朱嬤嬤卻聳了聳肉鼻,眼中像是嫉妒又像是不屑,匆匆和諸位姑娘福了個禮又回到攆子上,眾人想來她是一身肉顫子怕熱,躲太陽去罷了。

    許書顏想起姚文繡最後那句話,心裡擱下了念頭,裝作隨口問道:「閨閣之物,不是要嚴防外傳麼?」

    「只要不是落在男子手裡,那有什麼?」姚文繡搖搖頭,不屑許書顏的不懂「行情」,又嘮叨道:「再說了,宮裡的娘娘們多尊貴的主兒啊,能看得上我們的繡品,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呢。回家,若是那些小姐的官家爹爹們知曉了,還會四處傳揚,說自家女兒得了宮裡娘娘的青睞,連帶以後尋的親家也會高上一個坎兒的……」

    後面姚文繡還在碎碎的說著什麼,許書顏已經聽得不太入耳了,只是尋思著這上個女紅課竟也能幫著自己尋得個好人家,便起了心思,一定要好好表現表現,若是被陳嬤嬤看中,至少宮裡的三姑奶奶也會知道自己的本事,留個好印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38 PM

章二十八 繡房

     上女紅課的繡房與丹青院一個動一個西,兩兩相隔了幾座樓院和小花園,並無路徑相通,惹得水莪一邊走一邊瞧著相反的方向,掩不住面上流動的春心萌萌。

    幸而水莪是跟在姑娘們後面,祁玉悠並未看到她的樣子。因為自己也和水莪一般無二,心思裡裝著丹青院裡的那個人,只是面上要矜持許多,口中和許書顏、姚文繡等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眼神偶爾飄向丹青院那個方向罷了。

    許書顏倒是心如明鏡,雖然不明白身為祁家嫡三姑娘的祁玉悠為何會看上一介書生,卻也知道她的心思和自己並無干係,多說無益。只是放著一個水莪在身邊,第一次見面祁玉悠就有些不滿她,如今連帶心中之人也是同一個,怕是以後會出些什麼問題也說不定

    「小姐們快些,陳嬤嬤就來了。」

    繡房是個半大的小院子,東西廂連通一氣,一排雕花長椅想來是給小姐們休息用的。正中有個偌大的講堂,擺了十來盞繡架,此時門邊立了個小繡娘,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身鵝黃的小衫,兩個高高的羊角髻,看著就招人喜歡。此時她一邊敲著手中的銅鈴,一邊口中脆生生地催促個不停。

    進了講堂,祁玉悠領著許書顏挨著自己落座在首排,想來是怕遇到上次同秦如月爭位之事,祁家早派了人來打招呼,在臨著祁家姑娘們的地方給專程擺了個位,既不奪了別人的,也不落了在後面,兩全其美。

    丫鬟們給小姐放下繡籃便立在一旁,倒和丹青院的規矩有些不一樣,因為繡籃中傢伙拾兒不少,有丫頭在,不但可以幫忙小姐們遞送工具,還能扯扯絲線,拿拿繡樣什麼的,因此專程還給擺了個小坐在繡架邊上。

    因為只能坐一人,水莪讓翠袖留下,自個兒主動出去了。立在外面和其他丫鬟們見大門一閉,張嘴就開始嘰嘰喳喳,小聲地交換各家府裡的八卦,水莪卻說著說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飄向另外一頭。

    「陳嬤嬤到——」

    小繡娘見人來的已經俱齊了,便扯開嗓子喊了出來。隨著話音落下,西廂角落的一扇小排門開了,渡步而出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

    許書顏一看便知她著的是宮裡的宮女服,只是頭梳得有些不一樣,低低在腦後綰了個垂髻,別了三根象牙雕花樣兒的排簪在一側,素淨的模樣很是柔和,倒也和她們口中所言那個嚴苛嬤嬤有些對不上號。

    邁著小碎步。陳嬤嬤步履很是優雅。下巴也微微挑著。遠遠看去不想是宮裡地婢子。倒像是個主子地感覺。也難怪,人家伺候了一位皇后。兩位貴妃。即便身為宮婢。想來也是一等一地。如今回到祁家地書坊做教習師父。勉強也算得上是半個主子了吧。

    環視了一圈下坐眾人。陳嬤嬤將眼神落在了許書顏地身上。抿了唇略笑著:「四姑娘。祁貴妃早派人來說了。讓老生一定好好教您呢。今日且盼著。看您功課如何。」

    「受教了。」許書顏大方地點了點頭。卻也不再多言。

    其餘小姐見陳嬤嬤和顏悅色。言談間還提及祁貴妃對許書顏地照顧。心中各自都有了計較。

    清了清嗓。陳嬤嬤又對著眾人朗聲道:「前日裡老生得了貴妃娘娘地旨意。下月宮裡會宴請朝中官家貴婦。咱們這裡若是誰地繡品能得了娘娘們地青眼。則可做陪。今日開始。各人認真繡個荷包出來。三次聽學後交給老生帶入宮裡。有沒有機會參加宮裡夜宴。就看你們自家本事了。」

    此話一出。猶如驚雷入水。適才還一個個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小姐們都炸開了鍋。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平素裡繡品上乘地小姐們臉上頗有欣喜之色。就盼著三次聽學過了就坐著官轎進宮作陪。繡功差些地小姐們也沒灰心。只盼了這三日聽學能讓自己地技藝突飛猛進。好有個機會在宮裡娘娘們面前露臉。

    「為什麼她們都……」許書顏話還沒問完,坐在身後的姚文繡已經顧不得欣喜,低聲解釋了起來:「要知道,宮裡每月都會舉行如此一般的夜宴,朝中一等二等的誥命夫人們都會收到邀約前去赴宴。那些誥命夫人多為官家嫡妻或者老夫人什麼的,身份顯赫自不必說,誰家沒個寶貝少爺呢。要是讓她們看中了,多半機會能嫁入豪門做少奶奶呢。」

    「憑你的手藝,怕是還沾不了邊吧。」祁玉悠耐著性子聽完,卻流露出一絲不屑。

    「三姑娘可是好的呢,宮裡有姑奶奶鋪路,遲早是要入宮享富貴的。」姚文繡扁了扁嘴,話音雖小些了,卻含著不滿:「我們這樣的表姑娘,雖說遲早要嫁人,可到底能嫁的怎麼樣卻也是個未知的。如今有機會和官家貴婦們拉拉關係,若是被一兩個看上了,娶回家做兒媳婦兒,總歸也比在梅子林乾瞪眼兒的好。」

    「你臊不臊!」後面坐著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祁玉冷突地冒出這一句:「雖說許了你給京城小吏,可趙公子的父親乃是從一品的工部侍郎,以後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你若不滿意,回頭我給大姑娘說去,就說你嫌棄了不想嫁,換了杏兒或者若彤許給他們家,以後便沒你的份做官家少奶奶了。」

    「冷姑娘,妹子這不是多嘴說上兩句閒話給四姑娘聽罷了,您怎麼當真了呢。」姚文繡被祁玉冷一叱,立馬蔫了下去,埋頭整理繡籃子,不再嚼舌。

    「玉冷妹妹,你還在怨我吧。」說話間祁玉悠回頭望著祁玉冷,表情有些異樣。

    「並非人人都像你,不願意入宮享福的。」祁玉冷倒是一副不怒不喜的樣子,正應了她的閨名,整個人都清清冷冷的,看起來倒和祁淵很是相同:「比之自己的將來隨意被許配了人家,入宮,或許要來的輕鬆許多吧。至少能憑著自己的努力,以後也就沒人看輕自己了。」

    「隨妹妹你怎麼想,即便是我讓了你,身為庶出,怕是難得入宮的。」說到祁玉悠的痛處,她也沒了好臉色給祁玉冷,故意說了這兩句話,見對方氣焰已挫,便也回頭不再理會。

    這三人的對話聽在許書顏耳裡,倒也讓她弄明白了一些祁家姑娘們之間的心事兒。顯然,身為庶出的祁玉冷羨慕祁玉悠可以入宮,而祁玉悠又特別抗拒入宮為妃伺候皇上,兩人一個巴心不得,一個棄如敝帚,自然互相看對方不過眼,說話間氣氛尷尬。

    不過許書顏的心思也理順了不少,眼見又有機會入宮,還能見著那些平素裡深居大宅的誥命夫人們,這樣好的機會自然是不容錯過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41 PM

卷二

章二十九 做繡

    桂林山上無雜木,高陽花布四季新。

    高陽歷來是紡織大縣,雖說不至於精美到成為貢品御用,但也別具一格,備受四方百姓喜歡。許書顏從小在高陽長大,家中老父親又請了縣裡數一數二的繡娘來做師傅,繡功手藝自然是不會差了那兒去的。

    可這次的繡品是要送入宮中讓那些個妃嬪娘娘們品評挑選的,除了繡功紮實之外,恐怕第一條就是要不落俗套,獨闢蹊徑,這樣才能脫穎而出。

    各家小姐也是聰明的,只是在堂上挑著繡樣,隨意繡上幾下不過勾勒個輪廓罷了,生怕自己的點子不夠保密,被別人抄了去。

    「小姐,您準備繡個啥?」翠袖在一旁小聲的問,左右環顧,發現其他姑娘們個個認真的不行,哪像自家小姐,就東挑西揀,至今也沒個定數。

    「嗯,還在想呢。」許書顏隨意答了答,心中飄過無數的花樣,不是太簡單就是太普通,稍微複雜精巧些的往往又費時,算算只得三堂課的時間,不過就六七日的光景,若是往複雜裡搗鼓,怕是有些得不償失。

    「書顏,你可知三姑奶奶的喜好?」祁玉悠倒是毫不在乎,本來心思也沒在入宮裡邊兒,乾脆拉了許書顏低聲道:「她老人家最喜歡海棠花,若是照著這個方向來繡,准討她喜歡。」

    「海棠……」書顏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卻也穩住了情緒,頷首向祁玉悠道了一聲謝,便自顧去想改怎麼繡這海棠花樣了。

    只是左右瞧了瞧,好像知道祁含煙這喜好的人也不少,勾勒的花樣輪廓多是海棠的樣子,不禁又犯了難色,心頭敲著鼓,不知道能不能真就脫穎而出。

    「叮鈴鈴鈴……」

    正當犯難的時候,院外那個小繡娘又搖動了手中的銅鈴,看來一個時辰已經到了,許書顏吩咐翠袖收拾東西,手邊卻被祁玉悠輕輕一拉:「等會兒我們單獨坐了攆子走吧。」

    「嗯。勞煩姐姐了。」許書顏倒也高興。畢竟祁玉冷和黃杏兒她們沒怎麼給自己好臉色。擠在一個大攆子裡免不了還要聽些閒話。況且今早她們看著自己坐了祁淵地車攆來。萬一問起。也懶得解釋了。

    這時候周圍地小姐們已經收拾地差不多了。紛紛起身三兩個結伴而去。祁家幾個姑娘卻還候著,祁玉悠讓他們先走,說是讓許書顏坐了她地攆子一併回去就行了。柳若彤年紀小些。不太懂得看人臉色。巴巴地看著許書顏:「書顏。是不是早上沒等著你。你生氣了?」

    「哪裡。」許書顏過去拍拍小姑娘地肩頭。笑道:「若彤。今早是我自個兒出門晚了。還好沒耽誤大家來遲。」

    「你沒生氣就好。早上冷姐姐讓車攆先走。我還嚷嚷來著呢。」柳若彤圓呼呼地小臉很是紅潤。此時略有些害羞。更顯得嬌憨可人。

    「若彤。還不走!」姚文繡看了祁玉冷地臉色。知道不該讓柳若彤再說什麼了。趕緊上前拉了她地小手。跟了幾個姑娘出去。

    「書顏你別氣。冷妹妹就是那樣。有些不近人情。也並非是專對著你去地。」見她們走遠。祁玉悠也隨意幫襯了兩句。

    許書顏倒覺得不好意思了,連連道:「姐姐這樣說就是見外了,再說我也沒遲不是麼。」

    「三姑娘,四姑娘,快些上攆吧,早點回了宅子,晚些還有老爺的家宴呢。」朱嬤嬤倒是睡了一上午,此時醒了,嗓門大聲的狠,直穿而來。

    兩人相視一笑,相攜著便加快步伐出了書坊的大門。、

    身為祁家三姑娘,祁玉悠的攆子確實也有些不一般。外面看起來與其他一般無二,內裡卻和今早祁淵的攆子有些類似,地下有兩三層的厚毯子,軟軟的不說,上面還鋪滿了篾竹編的涼席,坐上去也不覺得燒,反而透著涼快。一角還有個小几,祁玉悠從小几下面拖出一個半臂高的食匣,抽了兩個屜子出來,裡面放了些姑娘家愛吃的零嘴,有果脯還有炒香的瓜子之類的堅果。

    因為有兩個姑娘坐在攆子裡,朱嬤嬤便只好和車伕丫鬟擠在外面的橫欄上,可苦了她一身肥肉,臨近午時頭上太陽也晃眼,臉上厚粉也幾乎被洗刷了個乾淨,此時露出黃黃的底兒,倒顯得老了幾分。

    許書顏和祁玉悠吃著小食,卻從簾子縫看到了外面坐立不安的朱嬤嬤,心中不忍,便想對祁玉悠說這攆子還寬敞著呢,請朱嬤嬤挪進來。祁玉悠卻不太理會,只說攆子裡多個人會熱的慌,兩人說話也不方便。畢竟攆子是祁玉悠的,許書顏卻也不好多說,只得作罷。

    似是想起該說什麼了,祁玉悠放低了些聲音,沖許書顏道:「今兒個一早,怎麼是二哥哥送的你呢?」

    「他正巧送弄影姑娘回瀟湘館呢,我怕遲了挨陳嬤嬤的板子,只好上了攆。」許書顏一一答了。

    「以後離得二哥遠些,他雖然不太搭理園子裡的姑娘們,但總歸同住在西廂裡頭。」祁玉悠有些尷尬,說話聲音也變得有些小了:「也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外間對二哥哥有許多閒話呢,像今日這樣,還好是來了書坊,若是在其他地方,止不住又以為你是他的相好呢。」

    聽到這兒,許書顏俏臉一下子就紅了,想起在瀟湘館外那冉旭大漢也誤認了自己,埋頭下去,咬著牙告誡自己以後可千萬離得那紈褲子弟遠些才好。

    「書顏,晚上的家宴是父親親自吩咐的,卻也不可遲了,等臨近黃昏我就過來尋你,一同過去吧。」祁玉悠倒沒發現許書顏的異樣,只是自顧著說話:「四叔也要回來呢,真希望他這次別再帶那些個清倌兒過來唱曲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45 PM

章三十 禮度

     一路和祁玉悠聊著,許書顏也逐漸忘記了早上和祁淵之間的不愉快。尋思著同一個娘胎裡生出來的娃,性格怎麼就差別這麼多。印象中,倒是覺著祁玉冷和那個眼高於頂的風流二爺有些像,只不過一個是真的有身份擺譜,一個是不想讓別人看不起才故作冷臉罷了。

    等回了攏煙閣,許書顏便吩咐蕪菁蕪蘭燒水給自己沐浴,又遣了水莪水月去前邊院子打聽一下今日會來多少人,各家姑娘特別是姨太太們的穿戴是怎麼樣的,免得赴宴時若不巧穿了相同花色的衫子,惹來對方的不悅。最後才召了輓歌翠袖上樓,商量著到底該給祁冠天和一干姨太太們送些什麼見禮才好。

    「祁老爺子還好說,送了從保定捎過來的山珍藥材就行了,只是姨太太們的卻有些麻煩。」翠袖想起柳如煙刻薄囂張的樣子就有些寒毛倒豎,再琢磨著還沒見過的兩房姨太太,更是覺得有些難辦了。

    「姨太太們雖然麻煩些,但總歸是女人。」許書顏倒覺著沒什麼,頓了頓又道:「女人們雖然喜歡相爭,好歹喜歡什麼總是能猜想料到的。然後在每份禮物上分一下輕重就好,也不容易得罪人。」

    「二太太怕是要重些才好。」輓歌待了幾日,也摸清了宅子裡的一些暗脈。

    「其實,送二太太,直接送了雍少爺便是,豈不穩當?」翠袖仔細想了想,提出個法子。

    許書顏點點頭:「只是得穩妥些,既要貴重,又是小娃可以用得上的,免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咱們是什麼心思,反倒弄巧成拙。」

    「不如送些金鎖玉珮什麼的,小少爺才三歲的年紀,想來應該是合稱的呢。」輓歌眨眨眼,只想得出這樣的禮物。

    「祁家什麼沒有?無論是金鎖還是玉珮,怕是從小就有一大堆了,還有什麼吃的穿的用的,雍少爺哪裡會缺呢,怕是當個神仙給供著的呢。」翠袖念叨著,連連搖頭。

    「不送吃穿用度,幾歲小娃又有什麼能用得上的呢?」輓歌不服氣地頂嘴道。

    「那就不揀這些送。」看著輓歌和翠袖一人一句,書顏心中倒也有了主意:「既要精貴,又得不落俗套,這樣的東西雖然不易尋得,我卻從高陽有帶著些過來的。」

    「二爺應該也要來吧?」翠袖小聲地提醒著許書顏。

    「他......」書顏冷冷地揚了揚眉:「送他一個方子。讓他也祛祛滿身地火氣才好。」

    「二爺生病了麼?」輓歌倒聽不太明白許書顏話裡有話。呆呆地問。

    「傻丫頭。小姐這是在說笑呢。」翠袖笑著拉了拉輓歌。又道:「不過二爺地禮是不是也該備一份兒?」

    「嗯。我且再想想吧。」書顏點點頭。卻沒什麼心思在上面。懶懶地揮了揮衣袖。

    ……

    敲定好了最重要的禮物,三人又商量了一些送姨太太們的物件,許書顏取了隨身帶著的鑰匙將一個一尺見方的柚木匣子打開,拿出兩張五十兩的銀票給翠袖,讓她親自去一趟京城的集市,買些二三兩銀子一盒的胭脂水粉回來,分成不同的份數包好送給各家表姑娘做禮,三份姨太太的就撿貴的買,其餘一般無二即可。

    等翠袖出門了,許書顏便讓輓歌伺候著自己沐浴更衣,想想不妥,又吩咐蕪菁去廚房弄些小點過來先墊著肚子,雖說是家宴,可第一次見家主,可不能給別人留下個狼吞虎嚥大胃娘子的印象,只好吃得差不多了再赴宴,別人看著也覺得許家小姐斯文大方。

    等水莪水月回來稟報了打聽到的消息,書顏才慎重的挑了件湘黃色裙衫。這衫子乃是上好的薄綢所製,上身毫無花樣,只在中腰以下點染了朵朵綠荷,一黃一翠,既素淨又不顯的沉悶,再配上一條墨綠色的細紗挽帶,雖不驚艷,也算出挑。又吩咐輓歌去水閣找水清要了幾朵黃燦燦的棣棠回來別在髮間,只取了兩隻素玉釵相配,既新鮮又偶爾散發出淡淡香氣。

    「小姐,我聽水莪姐她們常說什麼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如今且看看您,倒也懂得了什麼意思呢。」輓歌眨巴著眼,看著自家小姐從一襲素顏清減到靈動嬌俏的好似一朵鮮開的花兒,心中羨慕不已。

    順手將剩下的一朵棣棠插在了輓歌的羊角髻上,書顏笑道:「你也學著她們愛美了不是?」

    羞紅著臉,輓歌湊到銅鏡前頭左看右看,覺得歡喜,還撥了撥花朵兒的位置。

    等打扮好,翠袖也回來了,手裡捧了幾個精緻的小木雕匣子,打開便是各種瓷的、銀的和金質的粉盒子。許書顏點頭稱讚她心細,若是沒個裝盛的東西倒也顯得小氣了。而且匣子一蓋,誰也看不到誰的東西,就算有厚薄也不易察覺了去,另外翠袖又說給二爺置了個鼻煙壺,是二十兩銀子一個的,雖是小東西,可是京城哥兒們都喜歡用,送了也不失面子。書顏也沒說什麼,點頭讓她放妥在一處便好。

    不一會兒,蕪蘭上來稟報,說三姑娘已經候在湖邊了,就等許書顏收拾好一併過去赴宴了。

    本想只帶了翠袖在身邊的,可輓歌一臉委屈,鬧著說自進了宅子就沒能出這攏煙閣四處走走,如今又不是出了錦上園,想一併過去,透透氣,看看熱鬧也是好的。拗不過輓歌一張梨花帶淚的小臉兒,翠袖乾脆讓了位置給輓歌,又反覆叮囑了她一定記得隨侍在小姐一側,不要只顧著自己看新鮮而忘了正事便好。

    書顏也沒說什麼,拉了輓歌替她尋了件前日裡朱嬤嬤遣人送來的丫鬟衣裳,又讓翠袖給她梳了個精巧的雙螺髻,掛上兩縷桃紅的流蘇,一眼看去倒不像個丫鬟了,比同歲的柳若彤還像兩分小姐呢。只是翠袖眼尖,發現她髻上的那個花和小姐的一樣,趕緊上前取了,說是不合規矩。輓歌雖然不高興,可為了出去一趟,也只有從了翠袖。

    只是等祁玉悠看到許書顏身側跟著的竟是年紀小小的輓歌,手裡還提了個粗綢裹的小包袱,不由得笑了:「水莪水月都是你房裡的大丫頭吧你不帶,非帶個小妮子跟在身邊,是你伺候她呢,還是她伺候你啊?」

    「輓歌想去湊湊熱鬧罷了。」書顏其實想到了這不合規矩,臨出門的時候也看出了水莪的不高興,可自個兒心裡樂意帶了輓歌去就行,哪裡還輪得著看丫鬟們的臉色呢,所以才沒說什麼的。可如今祁玉悠又玩笑著提了出來,心裡還有些忐忑,不知道等一下會不會被那些個姨太太還有表姑娘們挑刺兒。

    「這樣也好,顯得你不拿身份,隨和些。」祁玉悠倒沒想到深處去,反而越看越覺得輓歌嬌憨可人,一路上不時的問東問西,還忍不住捏捏她的圓臉蛋兒,臨到了耀景樓,還命水瀲塞了個小兔樣兒的銀裸子給她,又幫忙接過她手裡的包袱,樂得輓歌直蹦躂。

    「誰家的小丫頭這麼不懂規矩,都到了耀景樓門口了還這樣?」

    冷不防一聲斥罵從身後傳了過來,輓歌被嚇得不輕,趕緊跑到許書顏身後立著,乖乖埋頭,懷中抱著包袱,一動也不敢動了。

    「娘,姐姐,我要姐姐……」緊接著又是一陣軟糯似的稚兒聲音響起,只見一個玉雪可愛的小男孩兒正縮在柳如煙的長裙後面,露出一雙繁星點綴似的雙眸望著輓歌,只差沒直接撲過去了,一臉的垂涎樣兒。

    「二太太,對不住了,輓歌沒怎麼見過世面,擾著您了,我替她賠罪。」書顏趕緊出來打圓場,祁玉悠冷眼看著,卻只是「哼」了一聲,丟了句「妹子快些」,便提步進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49 PM

章三十一 耀景

    耀景樓高五層,飛簷懸空,卻是鷹頭做雕,很是莊嚴肅穆。四周環繞著從碧湖引過來的流水,靠內外兩側遍植了各色綠萌樹蔭,倒是減了幾分主樓陰冷幽深的感覺,透著股子涼意。

    正值傍晚,祁冠天吩咐下人將家宴設在了林子的當中,盞盞透橘燭燈掛在樹蔭間搖曳生影,四處點了幾個半人高的琉璃水紋套百鳥圖的熏爐用來驅蚊。一個大圓紅木雕花食桌端放當中,一圈稀疏有度的擺了十二把流雲吉祥扶倚,此時已經落座了不少人,個個卻都是頷首不語,面色嚴肅。

    因為祁玉悠與柳如煙之間有嫌隙,所以早早便進去了。許書顏只得和柳如煙一併入內,乖乖地跟在後面,也不說話,只是小心地打量著四處景色。

    祁玉雍倒是對輓歌很感興趣的樣子,一雙白胖的小手不停地朝這邊揮著,還對輓歌揚起頭傻笑。柳如煙心疼兒子,見他喜歡,憋著還是開口道:「你家丫鬟合雍兒眼緣,等會兒挨著我坐吧,讓她陪在一旁。」

    聽見母親這樣說,祁玉雍一張笑臉笑得都擠到了一起,乾脆放開母親的裙角,過去拉起了輓歌的手。

    話說輓歌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也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見祁玉雍生得如此可愛,自然也有了兩分親近之意,此時被他黏在身旁,看許書顏點頭默許,主動地反過來牽了他的手,一併快步跟了在後面。

    「二太太,您可來了。」祁玉容倒是早早就到了,一身水紅繡牡丹的裙衫顯得嫵媚嬌艷,雖然梳著婦人頭,卻有意留了兩縷髮絲垂在肩上,更顯風流。此時見柳如煙竟與許書顏協同而來,趕緊起身相迎,又拉了許書顏的手:「妹子坐這邊吧,老爺一會兒就到。」說罷指指祁玉悠和祁玉冷中間的那個位置,示意書顏過去端坐。

    「罷了,今日設宴也是為了給書顏接風,讓她挨著我坐吧。」柳如煙懶懶的丟出了這句,倒是讓在座各位都有些驚訝,畢竟柳如煙性子高傲,此時卻對許書顏和顏悅色地如此示好,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許書顏倒知道她是為了兒子喜歡輓歌才喚了自己一併落座,卻也不說破,柔柔的點了點頭,沖祁玉容道:「那妹子過去陪二太太。」

    「去吧。二太太喜歡你是你地福氣呢。」祁玉容打著哈哈。眼中卻明顯流露出一絲不解。

    帶了輓歌走過去。許書顏給柳如煙福了一禮。才挨著她在靠近首席地地方坐下了。抬眼一看。對面端坐地陳杏兒臉上有著三分羨慕。七分嫉妒。姚文繡則是滿滿一臉地嚮往神色。看來。柳如煙在錦上園裡卻是屬於舉足輕重地人物。連帶著能挨在身邊落座地許書顏也沾了光。

    含笑對應祁家姑娘們地各種表情。書顏側身發現身邊正好空著地幾個位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子不詳地預感。眉頭微蹙。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只得抿了抿唇。勸誡自己莫要多想。

    不一會兒。三姨太四姨太也都來了。身邊跟了玉冷和玉晴。這倒是玉晴自墜湖第一次在家中各人面前露臉。四姨太也特意為其打扮了一番。看起來倒是神色如常並無異樣。就是眼神卻略有些黯淡。除了給各位姐姐福禮。也不開口說話。讓人有了三分憐惜。

    因為坐在柳如煙身邊。她倒也主動地給許書顏介紹起來。

    右邊地三姨太看起來溫婉大方。不過三十來歲地年紀。打扮很是沉穩。頭上沒什麼珠翠首飾。只是包了張紫金帕用檀木簪子給別起來。手裡還捏了串碧玉小佛珠。要說容貌。細細看來柳眉杏眼兒。也是不比柳如煙差地。就是欠了二分風流。早前也曾聽說她乃是祁冠天八抬大轎從大戶人家娶回來地。本想等她生了個兒子就扶正了做填房。奈何一開頭怎麼也懷不上。最後也只生了個丫頭。憑白失去機會。不過看她地樣子倒也不在乎。整個人無憂無染。表情也平和大方。聽說日日在正房裡供了觀音像。一心向佛。

    四姨太卻比三姨太年紀還大些,模樣隱約能看出當年也是個美人兒,即便如今年歲卻也猶存了幾分風韻。柳如湮沒進門兒時,她也算的上是祁冠天的專寵。十八歲那年,她就嫁與祁家做妾,卻是因為她是已逝的溫月娘從娘家帶過來的家生丫頭。雖然排位上不及後進門的三姨太,卻因有了溫月娘這層關係,就算只一樣生了個女兒,處境卻要比三姨太好上許多,不但住在了緊鄰祁冠天的濯景館裡,還先於祁玉冷給自家閨女尋了門富貴親事,雖然祁玉晴並不領情,面上卻也是人人羨慕的好姻緣。

    一一寒暄過後,眾人方才落座。不一會兒便聽得管家高喊「老爺到」,大家又齊齊起身,福禮相迎。

    「都是家裡人,莫要拘禮了,我們也不是官宦人家,什麼都要論資排輩。」祁冠天聲音洪亮,落座後朗聲喚了大家坐下,先是逗了身邊柳如煙帶著的祁玉雍,才抬眼看了書顏,笑瞇瞇地問:「你可是容姐兒嘴裡那個懂事乖巧的書顏丫頭?」

    許書顏趕忙起身:「回老爺的話,小女正是許氏書顏。」

    「嗯,模樣也生得周正,雖然家道中落,可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家閨秀。」祁冠天說話直接,伸手扶了扶下頜的長鬚:「以後好好在園子裡和姐妹們相處,祁家不會虧待了你的。」

    「謝老爺。」書顏大方地點了點頭,略帶羞怯地坐了回去,卻忍不住揚手用絲帕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也難怪,之前書顏按照祁家少爺小姐們的長相,腦中也勾勒過未曾蒙面的祁家家主是何長相,今日一見,卻也有些意料之外。

    祁冠天年近六旬,身高八尺倒也偉岸,容貌卻有些說不出的味道。一雙濃眉下嵌了兩隻圓瞪的怒目,加上紅紅的鼻頭和一對惹眼的大耳,怎麼看怎麼像那土地廟裡的活菩薩。

    「祁淵這小子怎麼又遲了!」祁冠天不過隨口和許書顏打了個招呼,此時落座見寶貝兒子竟還沒來,聲量如鍾:「老陳頭兒,二爺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53 PM

章三十二 四叔

     祁冠天本就來的遲些,一落座見大兒子竟還沒到,不由得氣上心頭,加上本就生得不怒而威,一吼子出來,滿桌人都埋住了頭,大氣也不敢出似的,生怕被祁淵連累。

    被他喚作老陳頭兒的是這錦上園的管事,也是朱嬤嬤的男人。打小就是祁冠天的書僮,後來年紀大了便做了管家。只是他雖然常年跟在祁冠天身邊,卻只知道陪主子讀書,生性溫良,卻不夠精明,祁冠天不過是看著他乃是祁家老僕的份兒上讓他佔了個管事的位置,只需支取銀兩,園中瑣碎雜事卻也係數交給了投奔過來的一兩個老親。

    此時被主人家叱問,老陳頭也不慌亂,渡步過去屈身答話道:「二爺去了若琳姑娘那兒討些吃食,想來這時候就該來了。」

    「他每次回來倒知道去我那兒討吃的,也難為若琳了,身為御廚娘,還得給那小子使喚。」祁冠天聽說兒子不過是餓了尋吃食去了,倒也忍住沒發火兒,反而笑咪咪的拉了祁玉雍的小手兒:「雍兒,等會兒吃若琳做的蜜糖淋汁燒雞,可喜歡?」

    「喜歡!」小孩兒聽到有好吃的,哪裡有不歡喜的,趕忙蹭了到祁冠天懷中撒嬌,就等著吃些新鮮的。

    「你這個做爹的倒也偏心,養了個御廚娘子在園子裡,平素卻捨不得讓她做了吃食給我們。這會兒好不容易大家聚了一塊兒,卻只得二爺吃了獨食,讓大家憑白等著。」柳如煙冷不防冒出個這句話來。

    「到底是二姨太嘴饞還是雍兒嘴饞,怕是得理論理論才是。」

    此時正當好從林子地另一頭傳出一聲戲謔地話語。眾人一聽都笑了出來。沒了剛才地緊張勁兒。書顏也揚起頭看過去。來人竟是今早在瀟湘館碰到地那位。一臉髯鬚。目中透著股子邪魅之氣。便已料到了他地身份。

    「四叔。您今日可是一個人來地?」祁玉容有意打趣兒祁冠尉。起身迎了他入座。

    「話說近日倒是尋得個唱曲兒極好地姑娘。本想帶過來給大家助興。偏生她性兒小。不願出來唱堂會。罷了罷了。今日便自個兒來了。」祁冠尉認真地答道。

    「是那個叫綽影地小娘子吧?」席間落座地一個表少爺開了口。一臉神往地樣子:「聽說綽影姑娘聲如山鳴谷應。連鳥兒聽了都能飛著飛著落下來。四叔真是該帶來。也讓侄兒們開開眼界。」

    「你們也不臊!」冷不防祁冠天大聲地呵斥了起來。瞪了那表少爺一眼。復又衝祁冠尉道:「這滿桌子都是女眷。你提那些骯髒生意作甚?仔細下來我查你地帳。少賺了一分都把你那館子給關了!」

    「大哥。瀟湘館哪年不是給祁家奉上兩萬兩紅利地。我這個做老闆地都只有幾千兩傍身罷了。您還要我怎樣啊?」祁冠尉本來就生得虎虎而威。此時故作淒苦。雖是玩笑卻也有趣。逗得祁冠天也不惱了。只拍了拍他地肩膀「哈哈」幾聲便作罷。

    許書顏聽了去,卻心下嘀咕,一個清館子一年竟都能掙了那麼多銀子,祁家還有那麼多書院和田產,一年怕是得有個近百萬兩的進項罷。這樣的身家,也難怪朝中大臣頗有忌憚,連皇帝都要召了祁家姑娘抬進宮做妃嬪娘娘了。想想要是祁家一個不高興,將銀子都資助給那些個反黨,恐怕這江山都要換了姓甚名誰。

    因為早上被誤認是祁淵的相好,再加上祁冠尉是開妓館的,所以許書顏倒不想與其有什麼瓜葛,只合著諸位姐妹一同向其見了禮,雖然祁玉容有單獨介紹她,但因為一直埋著頭做溫婉狀,又換了身衣裳,祁冠尉倒也沒認出她是早上祁淵攆子上的那個人。

    「這小子在廚房吃飽,或許跑了也說不定,那便不等他,老陳頭兒,讓若琳開席。」祁冠天揮了揮手,這家宴終於算是開始了。

    席間諸位都埋頭吃菜,偶爾相互敬酒,也是氣氛融僑的。眼看著天色差不多全暗下來,許書顏才端端地立起了身,先是薄酒一杯敬了祁冠天和祁冠尉,又斟滿了敬了三個姨太太,最後杯又滿上敬了幾個姑娘並著祁淵和祁玉雍。等一一敬過酒,才命輓歌將粗綢的包袱打開,說是沒什麼貴重好禮,只是一片心意送與各位,將準備好的禮物一一交到各人的手中,其他人都只是打開匣子看了一眼便作罷,本來值二兩銀子一盒的胭脂水粉雖然價格不菲,卻也並非稀罕物,閨中女子常用此作禮,也沒什麼不必奇怪的。而祁淵沒來,正好就將鼻煙壺送與了祁冠尉。因為天色昏暗,書顏又打扮過,再加上有心埋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模樣,祁冠尉只道這新來的四姑娘懂事,還反手塞了個金元寶給她。書顏推了推,祁冠天卻在一旁說不用拘禮,這才勉強收下了。

    有了禮物做搭子,席間眾人氣氛也更加和樂融融。祁冠尉卻託言說是要尋祁淵那小子,先身閃了人。祁冠天也沒攔,知道他定是坐不了多久的,便放他去了。

    只是輪到柳如煙幫祁玉雍那份兒禮物打開時,眼中卻閃過一絲驚喜和疑惑,忍不住滿臉的驚喜和笑意,竟將那物件從一個雕木花匣子中拿了出來,放在手中反覆端詳,好半晌才道:「這易水古硯可是好東西,雍兒還是個小娃兒,怎能受得起?四姑娘還是拿回去吧。」

    「雍少爺乖巧可人,雖然才三四歲的年紀,可身為男子從小便要立學,送與一方硯台罷了,二太太絕不用客氣的。」書顏故作惶恐的起身,雙手將那方雕成蓮葉形狀不過巴掌大小的古硯又推到了柳如煙面前。

    「說的好,男兒立學應當越早越好!」祁冠天見許書顏雖然送與的是一塊珍貴古硯,可因為那易水古硯本來就產於保定,對出身高陽大戶的許書顏來說卻也並非是太難取得,便開口讓柳如煙帶祁玉雍給收下了。

    這下子柳如煙看許書顏的眼色又柔和了些,偶爾也會主動說上兩句話,讓許書顏覺得今日這古硯送的值得。

    又相互敬了一輪子酒,各人才拿出先前帶著的禮物回贈給書顏。

    姑娘表姑娘們的回禮不過多是些荷包繡品一類的,只有三姨太送了個小小的玉雕觀音,四姨太送了個金釧子稍有些貴重。柳如煙因為念著那方易水古硯很是精貴,先前備的小禮有些拿不出手,便從髮間取下個鑲了西域進貢藍寶石的簪子遞給她,說是改日再備一份厚禮相與。許書顏卻恭敬地接了簪子,暗道這柳如煙也是財主婆呢,頭上隨意取下個簪子至少都值了上百兩銀子,哪裡還敢要其他回禮,連連開口道謝呢。

    祁冠天身為家主,自然出手大方。命老陳頭兒端上來一方鑲銀的木匣子,打開來竟是一疊地契。說是將城外一個十二傾的莊子送與她做私房,惹得席間那幾個表姑娘又是一陣羨慕加嫉妒。

    許書顏樂得收下了莊子地契,心裡盤算著自個兒這趟家宴劃得著。一抖手就收了個十二傾地的莊子,算上田地裡的進項和房屋,少說也值個幾千兩銀子,不虧不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0:58 PM

章三十三 避風

     雖是家宴,也免不了酒過三巡,女眷們個個面色緋紅,加上祁冠天只顧著逗弄懷中的祁玉雍,祁冠尉和祁淵又久久不歸,薄醉後大家的性子也放開了些,調笑聲不絕於席間,倒也熱鬧的狠。

    「老爺,今晚若是醉了,煙兒留下來伺候您吧。」身邊的柳如煙眼波似水,映著點點月華,彷彿承裝了滿滿的柔情,惹得祁冠天身子一酥,眼看就要答應,卻聽得對面祁玉晴「啊」的一聲叫喚了起來。

    祁玉晴見大家都望著自己,只好揉了揉被母親掐的生疼的手臂,耐著性子斷斷續續地開口道:「爹爹不是答應了今夜陪著晴兒下棋的麼?」

    「玉晴,這都多晚了?」柳如煙是什麼性子,拿了話就說開來:「老爺子喝了酒就該休息,你若想下棋,拉了玉冷或者玉悠都可以,怎麼好厚著臉皮勞煩父親大人呢?」說著還瞄了一眼祁玉晴身邊的四姨太,誰都看得出來她所言「厚臉皮」的人暗指的是誰。

    「如煙你怎麼說話的?」四姨太也不甘被欺負,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老爺吃醉了酒自然是該休息的,你留下來又是做什麼呢,難道非要吸乾老爺子的精髓才甘心麼?」

    一席話說的雖然含蓄,卻也讓未出嫁的姑娘們個個紅了臉,祁玉容只好出來勸:「姨娘們都別爭了,大不了我這個女兒來照顧父親。」

    「你們這是爭個什麼爭?」祁冠天原本嫌女人們爭風吃醋太麻煩不想管,可畢竟家宴上還有表姑娘們和許書顏在側,也算是內醜不好外揚:「今晚吃醉了,回去讓若琳熬瞭解酒湯喝,一覺就睡了,也用不著你們伺候,快些散了吧,也晚了!」

    說完起身,將懷中的祁玉雍丟給柳如煙便走了,也不給她個面子。

    祁玉雍原本正耍著祁冠天腰上佩的玉珠串子,如今甫一被甩開,嚇得哇一聲便哭鬧了起來,惹得柳如煙心疼,趕緊抱了入懷:「咱們回屋去,爹爹不要你,娘要你。」故意撂下這句話,柳如煙並未和任何人打招呼,起身便走,只是經過四姨太身邊時,見她臉上有些得意之色,忍不住道:「有本事生個兒子,別老拿女兒來裝可憐!」

    「你不是生了個兒子麼?還不是一樣可憐!」四姨太仗著溫月娘地關係。從來就沒怕過柳如煙。不過是認命人家生了個兒子才讓她騎在頭上。如今當著這麼多人。不想失了面子。便頂了回嘴。

    「可憐什麼?」柳如煙倒也不氣。巧巧地笑了:「總好過將來沒人送終。」說完領了兒子便去。哪裡還會等四姨太再說什麼。

    「她.....」四姨太臉色一變。一手拉了祁玉晴:「你個沒出息地。別人要是有這樣一門親事可巴不得呢。這下倒好,憑白落人口舌。要是你下次再尋死覓活。我就真沒人送終了!」說著還伸出了鮮紅地蔻丹去掐玉晴地胳膊。惹得她含著淚又不敢哭出來。一張小臉苦哈哈地讓人不忍。

    「小姐。晴姑娘真可憐。」輓歌倒是和玉晴年紀一般大小。此時看著她被自個兒娘當著這麼多人數落。自然感同身受。靠近許書顏身邊。低聲歎道。

    並未說話。書顏只是靜靜地看著兩人走遠。心裡更加不想就此待在祁家。只盼早早尋了門親事。嫁過去做當家主母才好。也免得日日對著這些人情冷暖。心也越來越冷了。

    祁玉悠蹙著眉。看到許書顏呆呆地樣子。還以為她嚇著了。過去輕輕拉了她地手:「書顏,四姨太性子是潑辣了些,但品素裡對玉晴可寶貝著呢。別看她這樣。不過是撒撒氣罷了。」

    回首看著祁玉悠,許書顏其實也不難從她面上尋到一絲尷尬和同情。只是因為看慣了,所以才漸漸變得麻木罷了。

    「好啦好啦,差不多也該散席了。」二姨太四姨太相繼離開,剩下個三姨太又是不問世事的,祁玉容便站了出來打哈哈,調節一下尷尬的氣氛,讓大家都散了,免得繼續留下來倒是看到更多的笑話。

    此話一出,祁玉冷首先立了起身,扶起三姨太便告了禮走了。黃杏兒、姚文繡、柳若彤也齊齊跟著出去了,就剩祁玉悠和許書顏還沒走。

    「書顏,我們一併回去吧。」祁玉悠不太待見大姐,只想和許書顏快些離開。

    祁玉容卻攔住了她,陪笑著低聲道:「三妹,去大姐那兒坐坐,有事要與你商量商量呢。」

    「何事?當著書顏的面不能說麼?」祁玉悠有些不願意。

    接收到祁玉容投來的眼神,書顏懂了,推了推祁玉悠:「妹子自個兒回去,姐姐們有要事相商,就快些去吧。」

    「那你一人回去罷。」奈何沒理拒絕,祁玉悠只得隨著祁玉容去了,偌大個林子,此時卻只剩了書顏一人。雖然周圍還有好些個前來收拾桌上殘局的丫鬟,書顏卻覺得有些冷的慌。

    身邊的輓歌見了,趕忙上前兩步:「小姐,這夜裡風大,您不如到前面的觀景小築裡避避,奴婢給您拿件披風過來。」

    雙臂環繞著,許書顏有些後悔為穿著這薄綢的衫子就來赴宴,只好點點頭,叮囑輓歌千萬小心些,又讓丫鬟取了個防風行燈遞給她,這才獨自去了前邊林子的小築。

    其實這小築算起來就是個涼台,左右兩間屋子,當中用了屏風隔開,四面有半人高的圍欄,上面挑空有個茅草編製的拱形頂蓋,勉強可以遮遮風罷了。走進一看,小築地面鋪滿了竹蓆,當中還有臥榻和矮几,倒也有幾分野趣。瞧著此處無人,書顏緩緩斜躺在了臥榻之上,感覺身子暖了些,就有點兒酒意上頭,感覺周圍寂靜無聲,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想要小憩一會兒子。

    「誰在哪兒?」

    正迷迷糊糊間,書顏耳邊聽得一聲探問,冷冷的音調不就是那個眼高於頂的祁二爺麼,嚇得什麼瞌睡也沒了,突地一下坐正了身子。

    誰知來人竟不止一個,另一個高大的黑影直接走到矮几邊去了燭台點燃,就著燭光一照,書顏認出來人正是那髯鬚滿面的祁冠尉。

    此時,祁冠尉道是將許書顏的樣子看了個清楚明白,琢磨著好像之前在哪裡見過,好半晌才恍然大悟一般,轉過頭來望著祁淵:「你小子怎麼連相好的都不認識了?都怪叔叔不好,非要拖了你在若琳那兒悄悄吃酒,憑白讓美人兒臥榻獨等。」

    「你.....」許書顏正要辯駁,誰知祁淵竟一把衝上來摀住了自己的嘴,沖祁冠尉大聲道:「那你還不快知趣地離開,如今夜已大半,難道想讓美人兒埋怨我不成?」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放心吧,叔會替你保密的,弄影那兒決不讓她知道你又尋了個相好的。」祁冠尉本來就半醉半醒,此時雖然看清楚了許書顏就是早上祁淵攆子上的那個姑娘,卻以為兩人私下是相好,趕緊提了衣袍就跑得無影無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1:01 PM

章三十四 齒痕

     人去樓空,夜深人靜。雖然不遠處還有丫鬟小廝來來往往收拾著夜宴的殘局,奈何小築此間的的動靜太過微小,根本沒能引得任何人的注意。

    被祁淵摀住嘴唇,書顏都給憋要岔氣了,雙目含著淚,肩頭又被其另一隻手臂給攔腰勒住動彈不得,只能嗚嗚咽咽地發出些聲響,盼著外間能有人經過好發現自己。

    「你不是挺聰明麼?今日怎的卻傻了一般?」祁淵略帶醉意的聲音吐在許書顏耳邊,有一絲戲謔:「若是以後還想清清白白的嫁人,就老老實實的待住,不然讓其他人看到你三更半夜竟同我如此這般待在一起,怕是什麼名聲也盡毀了。」

    聽了祁淵的話,許書顏果真倒沒再掙扎,慢慢放鬆了身子。

    見懷中人兒不再扭動,祁淵以為她果真怕了,慢慢地放開捂在她嘴上的手,低聲道:「今兒早上還沒問明白就讓你給跑了,現在就你我二人,你好好給爺解釋解釋,到底從哪裡聽來的瘋話。」

    感到唇上一鬆,書顏是又羞又憤,氣急不過,眼中卻閃過一絲恨意,張口就是一咬。

    剛放開手,祁淵哪裡來得及反應,等感到手背傳來一陣火辣的疼痛感,卻也已經晚了,只得下意識地想要抽出手,可書顏還沒能洩氣,雙手緊緊拉住祁淵的手臂,反而咬地更加用力。

    「你——」

    夾雜著喊疼的聲音,祁淵正要開口罵去,冷不防許書顏一把將他反推三尺,又伸手將衣袖給「呲」地一聲撕裂了,露出一截白白的臂膀,想是因為太過激動,在昏黃的燈燭下竟有著淡淡的紅暈,「我的丫鬟回攏煙閣去取披風,這時候也該過來了。你有本事就叫啊,好讓他們看看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祁家少爺,是怎麼趁著酒意竟欺壓自家表姑娘的。說出去,我沒臉,你更別想有臉!」說罷喘著粗氣,一臉決絕的樣兒盯住對面的祁淵,雙頰也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泛起了紅暈。

    其實書顏不過是在賭罷了。雖然本朝民風開放,可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最終受累的還是女人。一來名節受損,二來更加無人上門提親,剩下的出路不是一死就是嫁給侮辱自己的男人。按現在的情況,若是被人看到她和祁淵這樣的情形,吃虧大的總歸還是自己,祁淵不過是被說上兩句,大不了吃兩個板子,誰又會真的敢動祁家未來家主呢?

    雖然腦中不斷的輾轉衡量著,書顏卻並未在面上表現出一絲的氣餒,反而雙目緊盯住祁淵,一動也不動,想讓他感受到自己的不顧一切,或許,就會怕了。

    祁淵被許書顏這樣一說。一時間也顧不得手上傳來陣陣火辣辣地感覺。仔細一尋思。這裡就是老爺子地園子。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藉著酒意想要「糟蹋」新來地四姑娘。怕是就算死不了也得被煩死。若是逼著自己娶了她。那就更加地...

    想到此。祁淵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爺知道了。你這女人心思真是又縝密又毒辣啊!」

    「你什麼意思?」書顏見祁淵表情一轉。根本不明白他話裡是什麼意思。

    「你想我喊人來。就裝出一副被欺負地樣子。到時候老爺子一怒之下便會讓我娶了你。你這小妮子。腦子裡竟裝了這些複雜地心思。爺還是第一次遇到!」說著說著。祁淵也不惱了。冷哼一聲。抬眼看了看手上還在滲血地牙印:「罷了,下回連同這個齒痕。還有手臂上和胸口上地傷。爺一併找你算!」說完。又是一聲悶哼。重重揮著衣袍便揚長而去,不再理會許書顏。

    祁淵一走。許書顏原本緊繃地身子一下子就癱軟地跌在了榻上。抬手一扶。額上竟滿滿都是滲出地細汗。心想虧得他認為自己不過是個圖他富貴地表姑娘罷了。要是喊了人來。最後結果真真是不堪設想呢。若是要自己委身於他。不如死了算了才好!

    估摸著這會兒子差不多輓歌也該拿著披風過來了。書顏只得強打著精神。將臂上被扯破地衣袖往上攏起再扁了兩圈,又初略理了衣裳和髮髻。一口吹熄了祁冠尉點燃地小燭。盼著夜色裡輓歌瞧不出自己地異樣。

    不一會兒,輓歌便來了,許書顏接過披風將身子緊緊攏住,一路話也沒說就往攏煙閣方向走。

    回到寢屋,書顏讓輓歌翠袖都不必伺候自己,輓歌沒說什麼,以為自家小姐不過是乏了,翠袖卻看出她面上略顯得而有些不太自然,卻又不好直接問,只得拉了輓歌悄悄問。

    「小姐是不是在席上受了什麼委屈?」翠袖有些惱了,後悔自己不該讓輓歌跟去耀景樓。

    「小姐沒怎麼啊。」輓歌搖搖頭,仔細尋思了一下,又想不起哪裡不妥來。

    「你難道沒發現小姐的臉色,白的嚇人?」翠袖伸手假意掐了一下輓歌,似是埋怨。

    「臉色?」輓歌抬眼望了望上頭:「許是吃了太多酒吧。」

    「小姐的酒量你難道不知道?」翠袖否了輓歌的說法:「雖然容易上頭,卻也不是那樣容易醉的。」

    「那我確實沒看到小姐受委屈啊。」輓歌扁扁嘴,嘟囔道。

    「罷了罷了,以後再也不讓你跟去了,也不小心瞧著小姐,只顧自個兒耍去了罷……」

    聽見樓下傳來的對話,書顏輕輕關上了排門,趕緊將衣裳脫了藏好,又換了身常服,尋到桌上一口灌下杯冷茶,心情才逐漸地平靜了下來。

    雖然有些惱怒,可想起自己又狠狠地咬了一口祁淵,有什麼氣也消去了大半。起身開窗,想看看祁淵到底有沒有回水閣,卻只見到對面漆黑一片,只有書房的位置點了一盞昏燭,想來只是畫樓公子還在作畫罷了,那個祁淵並未回到水閣之中,不由得心中踏實了些。

    天色已晚,加上夜裡又受了驚,書顏倒是一夜無夢,酣睡直到第二日清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1:04 PM

章三十五 偷閒

     清晨,許書顏用過早膳便讓水莪去辭了朱嬤嬤,就說昨日飲酒太甚上了頭,今日便不去丹青院聽學了。之後又命蕪菁蕪蘭準備書案,熏香並一盞清茶擺在湖邊的露台,想著好生休整一下心情才行。

    水莪聽了,面色不太好,想來是可惜今日無緣得見心中那個人,水月趕緊拉了相勸,這才乖乖領了吩咐去前院尋朱嬤嬤告假。

    換上件竹青色的素袍,腰間勒了一截指母粗細的同色錦帶,有細細的流蘇綴在腰際,書顏又自己隨意綰了個懶雲髻,別了根母親生前留給自己的碧玉花簪,就此捏了一本詩詞集子,讓翠袖帶上女紅繡籃,一併去了湖邊。

    蕪菁蕪蘭動作麻利,已在露台上擺好了坐榻和矮几,並煮好了鮮茶放在上面涼著,就等許書顏來了便可以潤嗓。

    放下繡籃,翠袖看自家小姐的臉色,知道她向來喜歡獨處,便悄悄退了出去,靜靜立在外面等候。

    隨手撩開紗簾,近在咫尺的碧湖凌波閃閃,書顏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想著偷得浮生半日閒,便取了針線在手,想著如何繡出個獨特的海棠花樣,卻久久不能下針,不由得抬眼凝神望著遠處的湖面。

    經過昨夜之事,書顏覺得身在祁家怕是日子會越來越難過,那祁淵雖然不怎麼回錦上園居住,可畢竟祁家上上下下都靠著他在做主,如今自己得罪了他,即便是不常見面,也難保他將來會暗地裡使絆子。祁玉容倒是對自己和氣,可不過是當作籌碼罷了,加上個不管事的祁冠天,再想想幾個姑娘現如今的處境,怕是自己早先想好的計劃要給落空的。

    高陽許家雖不是祁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可好歹也是地方首府。雖然父親去世後家道中落,許書顏卻也是賣了宅子賣了田產莊子才出來的。算上一算,存在錢莊裡的現銀子就有一萬八千兩。當初來河東前也想好了,想藉著祁家的聲望,尋上一戶乾淨又有前途的大戶人家嫁過去做少奶奶,不求大富大貴,卻也要吃穿不愁。自己上輩子沒吃過苦,下輩子也沒理由去吃苦,這才獨自一人離鄉背井的前來投靠。

    現如今住了小半月後才發現,祁家兩百年的基業並非表面上那樣通透,內裡複雜程度遠非自己所想像。就拿晴姑娘當初投湖之事來說,許書顏就相當震驚。雖然嘴上對翠袖說了那些看似冷靜的話,心裡卻也是同情她的。身為庶出,嫁娶之事哪能自己做主,玉晴雖然小,但也知道反抗。看來自己當初想的也太天真了,盼著靠祁家尋個好人家,又要合了自個兒的主意。可現在看來,若是被強嫁給什麼豬呀狗呀的,豈不是背了當初的意願。

    想到此,書顏更加定了心思,覺著只有靠宮裡頭那位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祁淵雖然勢大,畢竟抵不過貴妃娘娘的身份。要是她喜歡自己,那婚事方面也好拖她給指點一二,比現在坐以待斃的強。

    既然心思明瞭,書顏也收回了目光,看著手中白絲荷包,也有了主意,取了跟碧色絲線,開始動起手來。

    哪知這一繡就過去了大半天地時間。等許書顏覺得有些乏了。卻發現肚子有些「咕咕」叫起來。

    「翠袖!」

    聽見喚聲。一直立在外面地翠袖趕緊撩開簾子進來。又麻利地斟了杯茶遞給她:「小姐。您繡了一個上午。可是餓了?」

    「還是你心思通透。」書顏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還真有些餓了呢。」

    「不如就在這兒用膳吧。反正四周有紗幔合圍。外面也看不到您。而且此處暖風徐徐。想來胃口都會好些地。等奴婢去張羅飯菜。小姐您再休息一會兒吧。」翠袖望了望露台外隨風搖曳地碧樹。又過去搶了書顏手中地繡籃:「您可別再繡了。虧眼睛呢。」

    「知道。我看看書行吧。」書顏也沒惱。順手拿起了放在身邊地集子。

    「還不是一樣,您就養養神得了。」說罷,翠袖同樣搶去了書。

    「好好好,你這個管家婆,我不看就是了,閉著眼睡覺總行了吧。」心中一暖,書顏便依了她,順勢斜躺在了軟榻之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看著自家小姐總算恢復了心情,翠袖也安心了些,輕手輕腳地出來露台,尋了蕪菁蕪蘭一併張羅午膳去了。

    哪知剛睡下不久,就聽得水莪的聲音遠遠響起,還夾雜著一絲興奮:「四姑娘,有客來訪,是畫樓公子。」

    撐起身子,書顏聽說是畫樓公子來了,起身理了理衣裳:「讓公子進來罷。」

    話音一落,水莪已經撩開了紗幔,迎了畫樓公子進來,臉上染了兩朵桃花似的紅暈,嬌嬌怯怯的模樣,讓書顏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公子稍坐,奴婢去給您奉茶。」水莪一扭頭,又退下去了,想來是害羞,又不敢一直待在露台當中。

    「您乾脆收了水莪罷,這丫頭日日心思都不在這兒,我留著也是個麻煩。」書顏覺得有趣,故意用衣袖掩了唇角的笑意,故作認真地說道。

    哪知畫樓公子面色一凜,略有些不悅:「朱嬤嬤托人說你有些不適,我才所以來看看罷了,四姑娘千萬別誤會。」

    對於畫樓公子的一本正經,書顏有些意外,卻也只是笑笑,指了指對面的軟榻:「公子請坐。你也不用當真,我不過是玩笑罷了。」

    「在下也不是計較什麼,只是事關水莪的清譽,得撇乾淨了才好。」畫樓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話音淡淡的。

    見他如此認真,書顏只好收起笑容:「還是公子想的周到,是我疏忽了。我明白,公子心氣兒高,一個丫鬟,卻也是配不上您的。」不知為何,書顏心裡略有些不悅,覺得水莪雖然是個下人,但模樣生的好,又是個清清白白的家生丫鬟,別說是配個畫樓公子這樣的門客,就是嫁與一方小吏做妾也是上得了檯面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畫樓見書顏笑意全無,也覺得自己太過較真,只好解釋:「只是水莪之前曾向我示好,我也斷然向二太太表明了心意,是不可能收了她的。所以此事休要再提,免得又傷了彼此的臉面。」

    見畫樓公子語氣漸軟,書顏也想開了些,吐氣如蘭微歎道:「各人姻緣自有定數,卻也是勉強不來的,是我多心了。」

    畫樓見書顏並未計較,便有意岔開了話題,提及當年遇見許之山的事。書顏聽見自己父親的往事,自然極為感興趣,接連問了許多問題,畫樓公子都一一答了。兩人又切磋了一些在丹青技藝上的心得,倒也逐漸忘記了適才的不愉快,說著說著,陣陣笑聲從露台裡傳了出來,有許書顏的輕吟淺笑,也有畫樓公子的淺淺朗笑,迴盪在湖面,似乎能延伸到很遠,久久不息。

    只是兩人都沒發現,不遠處立著一襲絳色衣袍的人影,朗眉微蹙,薄唇輕抿,似是有些迷惑的神色浮在面上,一動也未曾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1:08 PM

章三十六 留飯

     和風徐徐,紗幔輕舞,臨近午時,因為露台靠近碧池邊也不覺得曬,反而暖烘烘的,讓人由衷放鬆了心情。露台中充盈著細語淺笑,氣氛融融,彷彿能帶動外間的水波,一點一點漾起了絲絲漣漪。

    「啊,二爺,您怎麼在此!」

    冷不防一聲叫驚呼打破了此間平靜,水莪剛剛端了鮮茶和糕點過來,竟然見到祁淵端立湖邊,還面色冷冽,不由得一驚,嚇得叫出了聲。

    祁淵眉頭蹙起,有些不悅:「叫什麼叫,難道爺不能在這兒?」

    「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水莪嚇得腿肚子一軟,差些就跪了下去:「因為,因為畫樓公子在這兒,所以……」見祁淵扳著臉,連話語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

    「怎麼,難不成你家姑娘正和畫樓公子私會,爺正好撞上了,你卻想攔?」祁淵冷哼一聲。

    外間兩人的對話已經係數傳入了露台之內,書顏聽見水莪的驚呼心中已經是一涼,想起祁淵曾經告誡自己莫要和畫樓單獨來往,又聽他那樣污蔑自己和畫樓公子的清白,正要發作,卻在抬眼間看到了一張溫潤含笑的臉龐,原本的忐忑竟漸漸平息了下去,深吸了口氣調整心緒,這才道:「公子,二爺許是來尋您的,我便不強留來客了。」說罷起身,意在相送。

    「四姑娘別介意二爺的話,許是水莪冒犯了他,才出出氣罷了。二爺今日也去了書坊,想來知道你身體不適,也是來探望的。我這就去請他進來。」畫樓公子解釋了兩句,沒等書顏拒絕已經作勢要去請了那人進來。

    「公子!」

    書顏一聽他竟要請了那「大麻煩」過來,下意識的伸手拉住了畫樓公子的衣袖:「千萬別,他哪裡會來探望我,你一定是誤會了。」

    說話間,祁淵已經踏入了露台之中,手裡還扯著半截紗幔,瞥了一眼許書顏和畫樓,見她竟拉著對方的衣袖,面色一冷:「誤會什麼?這是誤會麼?」

    「二爺倒認為是什麼誤會?」書顏看到祁淵一副興師問罪地樣子。一時間倒也忘記放開畫樓公子地衣袖。立馬頂了回嘴。冷臉相對。

    「二爺。在下不過前來探望四姑娘。或許是您誤會了吧。」畫樓公子鬧不清兩人到底有何嫌隙。見了面怎麼一如仇人般爭鋒相對。

    「公子。我覺得有些乏了。這便回去休息。不送了。」書顏匆匆頷首福了一禮。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拉著他地衣袖。面上一紅。才知道祁淵真是誤會了。

    祁淵見狀。正想攔住許書顏。卻聽得外間又有動靜。還夾雜著一陣飯香。不由得計上心頭。轉身往外一看:「來地正好。爺也餓了。畫樓。我們就在此用午膳罷。」說完示意立在外頭地翠袖將午膳端進來。並側開了身子。

    翠袖卻是知道許書顏心思地。並未進來。只是抬眼望了望立在裡面地她。請求似地眼神。想要得到吩咐。

    畫樓公子略揚了揚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彷彿看出了些什麼。偏生幫襯著向書顏道:「二爺不說倒還不覺得。如今也有些餓了。書顏。你就留個飯吧。」

    正想拒絕,轉頭卻看著畫樓公子對著自己笑意淺淺,話到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口了,書顏只得點點頭,轉身回到軟榻下坐著,心想不理會那祁淵就好,不過一頓飯,快些用了就趕他離開便是。

    翠袖只好領著蕪菁蕪蘭進來布膳,水莪也識相的去多拿了兩副碗筷過來,又怕多了兩個人用膳,菜式太薄,丫鬟們一併又退了出去,準備向廚房多要幾樣再送過來。

    夾了一片醋溜魚,祁淵吃在嘴裡總覺酸的過分,不由得皺眉:「怎麼這麼酸?」

    「酸麼?」畫樓公子一笑,也夾了一片入口,搖搖頭:「在下倒覺著適口。」

    「若二爺吃不慣此處的飯菜,大可另外尋了地方去。」畫樓公子話中有話,書顏卻因為正惱著祁淵而沒聽出來。

    「雖說粗略了些,肚子餓了也只得將就。」祁淵並未理會書顏屢屢逐客,又夾起一隻蔥香濃郁的醬爆鴨舌,故意吃的「滋滋」直響。

    畫樓公子看了祁淵一眼,發現他右手上竟又一圈淡淡的齒痕,脫口問道:「二爺,你的手?」

    祁淵回神過來,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對面之人,許書顏也一下子繃緊了心弦,有些緊張地抬眼望著祁淵,只盼著他幫著隱瞞才好。

    「沒什麼,叫相好的給咬了一口。」祁淵話音裡透著一股子曖昧,說罷還故意抬起手背,側眼瞧了瞧許書顏的反應。

    書顏聽了,心中又羞又惱,奈何卻不能表露也無法發作,只好將滿腹的火氣給憋在心裡,瞪了瞪那笑意囂張的祁淵。

    一旁的畫樓公子卻將兩人的表情看得明白,心下不禁覺著有些好笑:「二爺什麼時候如此遷就女人。在下可是記得,當初有個叫妃影的姑娘曾不小心劃傷您的手背,卻叫您給四叔告了一狀,如今還在瀟湘館做粗活兒呢。」

    「是麼?我倒不記得這事兒了。」祁淵正因為口舌上佔了許書顏便宜而心中得意,便隨意答了答。

    反觀許書顏臉都氣得有些僵了,畫樓便不再追問,打著圓場道:「今日天氣倒是不錯,四姑娘,你這兒有酒麼?」

    「她昨日不是讓酒給上頭了麼,就別再飲了。」祁淵卻下意識地接過了話:「你若想喝酒,我親自陪你就好。」

    有些意外祁淵竟會替自己著想,書顏總覺他沒安好心,悶哼一聲道:「水酒倒是備有一些,就怕入不了二爺的口,嫌得太辣了些。」

    「二爺對酒倒從不挑剔,勞煩四姑娘命人取一盅來。」畫樓開口道。

    「二位稍等。」書顏只得起身,出來露台尋了守在外面伺候的水月,原本想命她取一壺酒過來,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計上心頭,並未喚她,只是一人獨自回了攏煙閣上。

    趁著許書顏離開間隙,畫樓話鋒一轉:「難道昨夜你扳著臉回來,卻是因為被許書顏給咬了手背?」

    正夾了一塊白玉雞片準備送入口中,祁淵楞了楞,沒想到畫樓竟能猜得出來自己手背齒痕乃是出自誰的口,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你以後休要再惹了她,她也不似你那些小表妹一般好欺負的。」畫樓聽見答案,甩了甩頭,覺得口中有些乾了,便取來茶盞潤喉。

    「怎麼,我不是也告誡你離她遠些麼,你卻光明正大的過來探望。」祁淵毫不介意,又將雞片送入了口中,慢慢嚼著。

    「她是我的學生,自然要前來關心的。」畫樓蹙了蹙眉,覺得祁淵對許書顏的態度有些奇怪:「倒是你,不是想來厭惡那些個表姑娘麼?」

    「她還是我的四妹呢,難道就不能也來關心關心。」祁淵冷冷又頂了回去。

    「你不會是?」畫樓唇角微揚。

    「你胡思亂想什麼,她敢咬我,自然要付出代價。我不過是過來尋著機會報仇罷了!」祁淵板著臉解釋了,讓他不要多想。

    「是麼?」有些笑意揚在眉間,畫樓還沒見過如此矛盾的人,也不點破:「那在下就不打攪你的復仇大計了,先告辭。」說罷起身,讓祁淵沒來得及反應,人已渡步出了露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1:11 PM

章三十七 補酒

     話說,書顏本想讓水月隨意取罈酒過來待客,可腦子一轉,計上心頭,便親自去了攏煙閣二樓的書房,找到從高陽帶來的行李箱子,取出一罈子老酒來。

    這老酒可是好東西,裡面泡了從鄰近的安國縣尋來的珍貴藥材,均是些黃精、陽起石、仙茅、海狗腎、金櫻子等壯陽補腎之良藥。本來這一小罈子,是書顏打算等自己嫁了人,留給夫君補身之用,藥性之烈,只需二錢就能讓飲酒之人「虎虎生威」,融洽夫妻感情。雖說未出閣的姑娘不用操心這些,但父母俱已不再,自己不準備,也沒人會替她準備的。只是當初聽賣酒的大娘反覆叮囑過,說這酒雖好,卻切忌不能多飲,否則傷身。

    尋思著那祁淵乃是個色中餓鬼,外間相好的「男男女女」指不定多少個,書顏雙眸閃過一絲狡黠,心想,既然來者是客,就不妨讓他多飲幾杯,也好「補補身子」想到此,適才的陰翳幾乎一掃而光,不由得心情舒暢,便親自提了下樓,逕直回到了露台之上。

    書顏懷抱著酒罈,撩開紗幔,步入露台就只見到祁淵一人在吃著東西,食桌上也布全了翠袖她們送來的添菜,只是畫樓公子的位置卻空著:「咦,公子呢?」

    「他腦子裡就顧著作畫,吃了兩筷子便告辭了。另外你的丫鬟們我也打發了,本少爺用膳時不喜歡有人在一旁。」說著,祁淵也丟了筷子,作勢要告辭離開。其實他本來早就想走,可總覺得來了一趟不能又這樣空手而歸,至少要給那小妮子一個教訓才好。如今等她回來了,手中還真抱了一罈子酒,卻又覺得與其獨處頗有些不自在。

    書顏心中早已盤算好了,畫樓公子又自動消失,哪裡能讓祁淵就這樣離開,伸手出纖纖玉指一攔:「二爺既然來了,就賞臉喝杯酒罷。就算.....」眼珠子一轉,堆起了盈盈的笑意在臉上:「就算是小女子三番兩次衝撞了您,給您陪個不是。」

    祁淵見許書顏竟換了個人似的,笑起來猶如春華柔冉,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遲疑好半晌才點點頭:「那爺就再留留,看你怎麼個陪不是法。」說罷一揮衣袍,又坐了下去。

    心中歡喜,書顏趕緊放了酒罈在食桌上,一把扒開塞子,親自斟了滿滿噹噹的一整杯酒遞給祁淵,又取了杯茶在手,柔柔舉過肩,略帶愧疚地頷首道:「也怪小女子有眼無珠,不過前事也確實樁樁都是誤會,二爺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飲了這杯,切莫再生小女子的氣了。」

    其實在許書顏扒開塞子的那一刻,祁淵已經嗅到了一股濃香撲鼻的味道,見此酒湯色緋紅,毫無沉澱,就知道定是那種後勁很大的醇厚老酒。

    祁淵算計如此,自然不會真的相信許書顏一瞬間就會改了性子,心中明瞭她莫不是想要灌醉自己。可她卻小看了自己的酒量,就這一小杯陳罈老酒,最多能讓他昏昏頭,要醉過去卻是還差些火候的。想到此,祁淵放放心心地接過酒盞,就在口邊,含著笑意,竟一口給乾了下去。

    「小女子以茶代酒,雖然有些無禮,可昨夜飲酒後有些上頭,今日卻也不能再飲了,就乾了這杯,算作賠罪。」見他一口竟乾了整杯酒,書顏心裡樂得開了花,又忙不迭的說了兩句好話,乾乾脆脆的將茶水一飲而盡。

    這廂祁淵喝了整杯老酒下肚。不過片刻便覺得腹中漸漸有種火燒似地感覺。又不像是酒辣滋味。便問:「這酒可有名字和來頭?吃下去怎麼有些怪怪地?」

    「哦。小女子也不知道呢。當初離開高陽時從安國縣捎來地。說是最能大補呢。不過聽說只適合男子飲用。便一直存了到如今。」書顏模模糊糊地解釋了。見祁淵面色漸漸變得紅潤起來。心道這酒還真是有勁兒。他喝下肚不過才一小會兒。竟都上了臉。不能再讓他留下了。徐徐起身:「小女子還有女紅功課要做呢。這就不打擾二爺了。您喝了這杯酒。咱們就算是兩清了。孤男寡女也不好相處太久。書顏就不送了。」說罷作勢送客地樣子。

    祁淵喝了酒後也覺得有些不妥。見許書顏要送客。自己也不想多留。撐著食桌晃晃悠悠地起身來。卻覺得腳下一軟,差些摔了回軟榻上。

    書顏見狀。想著他要醉也得回去水閣再醉。要是醉在此處。怕是惹出什麼麻煩來。只好過去攙扶著祁淵起來:「二爺小心。」

    被人扶住。祁淵也順勢穩了穩身子。一側頭。卻嗅到一股清甜至極地女子體香。不知為何。渾身上下竟覺得又酥又麻。喉嚨也乾地不像話。嚥了咽喉嚨。

    「你,沒事吧?」書顏看著祁淵氣喘吁吁地模樣。似是很難受。心下道了聲「不好」。趕忙又屈身下來。將他緩緩放回了軟榻上端坐。

    「怎麼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燒呼呼的,心還噗通直跳。」蹙著眉,祁淵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珠子也跟著漸漸變得有些混濁了起來:「你這酒……」

    怕祁淵追問出什麼端疑,書顏趕忙打斷了他的說話:「我這就去尋人找大夫,你先坐坐。」說完,心下是真的有些怕了,拖了另一個軟榻墊在祁淵的頸後墊住,便想起身去喚人來。

    哪知剛剛起了半個身子,書顏就覺得裙角一緊,因為動作太快幾乎來不及反應,等回神過來,發現自己竟結結實實地摔在了祁淵的胸前,一抬眼,便對上了一雙火燒似的眸子,裡面熊熊燃氣的邪火,幾乎能將人直接給融化。

    「對……對不起。」此時祁淵的身上竟火燙的不像話,男子氣息混著清冽的酒香籠罩著自己,許書顏本能地感覺到某種「危險」,趕緊騰出手來撐著地面,好拉開她與祁淵如此曖昧的距離。

    可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祁淵腦中早已混亂無比,身上又酥癢難耐,此時被嬌人兒壓住,腹下早已竄上來一股無名慾火,加上許書顏又胡亂的扭動著想要起身,理智也已被消磨的全然無存,一個翻身,竟將許書顏給壓在身下。

    「啊……」

    一個「啊」字還沒能喊出口,書顏已經感到唇邊一股含著酒意的溫熱貼了過來,下半個字係數被反吞了入喉,不為別的,只因為一雙薄唇已經被祁淵給徹底封住了,毫無縫隙。

    腦中轟的彷彿炸開了,書顏又羞又急,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勉強騰出雙手,使勁兒地想要推開壓在身上喘著粗氣的祁淵。

    貼在許書顏冰冷的薄唇上,一股女子香氣毫無障礙的灌入了鼻息之間,祁淵這才勉強尋回了些理智,眼見身下的人兒掙扎的厲害,有些不樂意地起了那個突如其來的吻,低聲道:「聰明的就別再扭了,爺這個時侯可不是好惹的。」

    沒了平時的冷意洌冽,話音竟沙啞中帶著無比的曖昧,祁淵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驚了一大跳,就更別說是許書顏了,見他眼神迷離,慾火熊熊,哪裡還敢再胡亂動彈,趕緊乖乖收住雙手護在胸口,一動也不敢再動,緊閉上雙目,緊抿雙唇,生怕自己被祁淵給生吞活吃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29 11:14 PM

章三十八 水鬼(一)

    看著被壓在身下的人兒,想起剛才四唇相接的一瞬間,祁淵莫名竟有中欲罷不能的感覺,這樣的衝動並非乃酒意使然,細細體會,卻是身不由已想要一親芳澤的念想在腦海中縈繞不斷……奈何此時酒意已經下去不少,書顏又雙目緊閉,雙唇緊抿,像個受驚的小白兔一般,哪裡還有適才的衝動,只好以手撐地,斜斜挪開了身子,空出來好讓許書顏自個兒起來。

    可許書顏好像是太過緊張,整個纖弱的身子都還在微微顫著,絲毫沒感覺到祁淵已經挪開了。

    想起這一切都是她假意求和,拿來不知是什麼十全大補藥材給泡出來的老酒害他出醜,祁淵也漸漸恢復了冷靜,伸手推了推:「裝什麼裝,你以為爺願意壓在你身上不成?」

    整個人緊繃著神經,許書顏被祁淵一推,總算回過神來,感到身上的確輕鬆了,才猛地睜開眼睛,彈似的坐了起來,一手扯住胸口的衣衫,一手指著祁淵的鼻子:「你個登徒浪子,竟……竟真真欺負我……」說著,心頭一酸,幾乎是淚珠子滾著滾著就滴落了下來,不斷線似的,兩三下就暈開了前襟的衣裳。

    雖說被許書顏灌酒,按理乃是自己吃了虧,可總歸剛才是越鉅一親芳澤了,祁淵又最怕女人在他面前哭鬧,心中一緊,卻也沒法再扳著臉了,好半晌憋出一句話:「好了好了,我也不追究其他的了,今日之事也不絕不會讓第三人知道,這總行了吧!」

    抬袖一抹淚,許書顏怒目而視,瞪住祁淵,半抽泣半冷笑道:「佔了本姑娘便宜,難道你祁家二爺以為如此就算了?」

    「那你想怎麼樣?」下意識地接了話,祁淵見許書顏眼中閃過一味異樣之色,才發覺自己似乎又著了對方的道。可話一出口,想要反悔卻也難了。

    「二爺若還是個男人,也真的心有愧疚,就請答應我一個請求。」書顏漸漸止住了眼淚,心中也變得清明起來,既然已經被他給佔了便宜,卻也不能白白讓人欺負,無論如何也得撈些好處回來,不然今日這個冤枉就吃的太大了。

    「罷了,去逛窯子也得給賞錢的。」祁淵見許書顏竟以此為要挾,心中原本的一點愧疚也消失的無影無蹤,理了理衣袍,強打著精神起身來倚在露台的立柱邊上,冷冷睨住她:「說,要多少銀兩你才覺得夠本兒?」

    沒想到他拿了自己與窯子裡的妓女相比,書顏面色刷的一下便白了,強作鎮靜,悶哼一聲:「隨你怎麼說,只是我現在還沒想好到底要求你什麼。先欠著,等需要的一天,我自會找你索求。」

    「隨你。」揮了揮廣袖,祁淵冷笑道:「只是別太獅子大開口,若不是念在你對二姑還算有孝的份上,爺是根本不會讓你要挾的。」說罷,一咬牙,強行起身來,撐著一口氣,邁步出了露台,一路匆匆地回了水閣那邊。

    「許書顏。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喃喃自語間。剛剛抹乾了地眼淚又不由自主掉了下來。許書顏覺得整個人好像被掏空了一般。沒有任何支撐。就那樣癱軟了在坐榻上。一種無助和羞愧感瞬間瀰漫了全身。突然覺得自己很恨剛才地那個自己。恨她為什麼要圖一時地痛快而自作自受。恨她為什麼要故作冷靜地去求他。恨她為什麼不乾脆甩他一巴掌然後轉身離開。恨她為什麼不可以將一切事情都放下。不再為未來籌謀打算。恨她為什麼每時每刻都繃緊了神經……

    嫌惡似地抬袖。重重地擦在了唇瓣上。因為太過用力。幾乎將薄唇擦出了血絲。書顏感到一絲血腥夾雜著苦澀地味道從唇邊溢入了口中。神情也變得有些不知所謂。呆在原地。動。也未曾動一下……

    「小姐?」

    「小姐,您醒醒啊。」

    感覺似乎過了很久,書顏才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喚,由遠及近,由弱到強,想強打起精神,卻覺得全身無力般的酸軟難受。掙扎了好半晌才抬起眼皮,看到自己已經回到了攏煙閣,正躺在三樓的臥房中,翠袖和輓歌守在床邊上,臉色都同樣的焦急關切,望著自己,口中喊聲不斷。

    「小姐,您終於醒了,嚇死奴婢了,可真真是嚇死奴婢了呢。」輓歌膽小,見許書顏睜開眼睛,又覺得欣喜,一時間語無倫次地嚷嚷了起來。

    「輓歌,你小聲些,小姐剛剛才醒來,別吵著她了。」抹了抹淚,翠袖強裝鎮定的拉了拉輓歌的衣袖,又轉頭沖許書顏一笑:「小姐,剛才大夫來給您診脈,說是您在外面待的時間太長了,湖邊又風大,您穿的也單薄,一時身子受不住便暈了過去,無妨的,吃幾帖藥就會好了。」

    「大夫還說您受了驚嚇呢,可是湖裡有水鬼作祟啊?」輓歌小孩子心性兒,此時見小姐甦醒,也沒那樣擔心了,反而東想西想起來。

    「是啊,奴婢們被二爺支開,見露台上久久沒有動靜,這才進來看看,卻……」頓了頓,翠袖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又道:「卻只看到您一個人臉色蒼白的躺在地上,頭髮濕濕的,衣裳也有些凌亂,而二爺和畫樓公子都沒了蹤影,怕不是真的給水鬼捉去了罷?」

    原本只覺得是笑話,書顏聽著聽著倒覺得遇著水鬼是個好的說辭,心思一轉,便順著翠袖的話僵住了笑容:「現在想想,真是有些蹊蹺。」

    「呀,小姐您別嚇下我們呢。」輓歌覺得後背發涼,不由自主地縮到了翠袖的身邊,雙手抱住她的手臂:「您到底看到了什麼,竟被嚇得昏了過去。」

    「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只曉得二爺和畫樓公子均離開了,後面只剩我一個人,感到一陣風過,模糊間似乎是看到湖上飄過一陣白影兒……」說到這兒,書顏收住了口,知道既然要裝神弄鬼就不能說的太過明白,要不就不像是真的了。

    「妹妹說,看到一陣白影兒?」

    此時竟從門外傳出一聲訝異的問話,一聽聲音,正是祁玉容。

    話說書顏暈倒,又請了大夫,祁玉容知道了怎麼著也要過來探望探望,哪知道還沒走進房門就聽到裡間三人的對話,不由得寒毛倒豎,一把推開了排門,兩三步垮了進來:「可是披散著頭髮,臂間還綰了跟翠色沉紗挽帶?」

    「玉容姐姐。」書顏作勢要起身相迎,祁玉容倒是趕緊過來服了她,又反覆地問了剛才那句話,眼神中閃過一絲懼意。

    假裝想不起來,書顏雙手抱頭,喃喃道:「我……我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有一陣白影飄過,然後渾身上下感到一陣陰冷刺骨的寒意,然後就……就昏過去了,什麼也不知道了。」說罷還怯怯地瞧了一眼祁玉容的反應,暗自慶幸自己竟想到這樣一個說辭,連祁玉容也相信了。

    「天哪!難道太太又回來了麼!」

    又是一聲驚呼,伴隨著瓷杯落地的聲音,水莪和水月正端了大夫開的壓驚湯藥上來,沒想到正好聽見這麼一段話,兩人同時都嚇傻了一般,連同托盤,一併都掉在地上,看來是被嚇的不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22 PM

章三十九 水鬼(二)

     晌午許書顏在湖邊暈倒,不過才黃昏時,新來的四姑娘「遇鬼受驚」之事就在錦上園裡不脛而走了。大膽些的丫鬟婆子家丁小廝倒不怕什麼,只是托人去廟裡求了個平安符帶在身上,平素裡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倒也沒受什麼影響。膽小些的就麻煩了,有事無事這下絕不從碧湖邊經過了,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敢出門了,非要伺候主子,替主子跑腿什麼的,便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就怕遇到湖裡的那個「太太」。

    其實碧湖鬧鬼並非是頭一遭了,早在許書顏來之前,每過一兩年就會有丫鬟說眼花看到「太太」,第二日便驚得臥床不起。大夫來了不過開上兩劑壓驚藥,休息兩三日便好了。以前祁冠天也請了道士、和尚還有風水先生什麼的來看看,因為那水鬼是「太太」,卻也不能驅走的,只能請走。大家私底下嚼舌根,說是鬼也和人一樣,你趕走了它,它便沒臉回來了,若是請它走,它想家了自然就會時不時回來看看。鬼是「太太」沒錯,可那總歸是祁老爺的太太,人一死,那些下人們哪裡還分得清它的生前是誰,提起水鬼就臉色慘淡。有些老一輩的奴僕還頗有埋怨之詞,說當初就不該從了太太的願,把她葬在了湖底。

    只不過下人們後來都私下嘀咕,說是遇了鬼的倒還好,雖然是驚到了,可有大夫來診脈,還能休息個幾日,所以久而久之便有些想偷懶的丫鬟婆子借此招賴床。

    話說到此,各位看官也應該清楚這鬧鬼之說是怎麼回事兒了。因為溫月娘與祁冠天結緣於此湖,死後,祁冠天遵從愛妻之意,便將她葬於湖心之處,立了個石碑沉於湖底。雖然下人們多有忌諱,奈何主子意思哪裡輪的著他們來左右,只得承受身邊有個偌大的「葬湖」。而住在內院湖邊的不是祁淵就是祁玉容和祁玉悠兩姐妹,自己母親葬在身邊,兒女自然也不會介意的。其餘表少爺表姑娘們倒是離得遠,事關主人家的事兒,他們也絕不會多說一句。

    細想來,頭一次撞鬼之說,不過是膽小的丫鬟們長久犯了疑心病,一時眼花所致。後來說遇鬼的多半是存了心想要偷懶的,你沒看來來去去都是些小丫鬟說撞了鬼,那些家丁僕役卻沒一個?那是因為內院他們哪裡進得來,偶爾進來也不過是替主子跑腿辦事,是不可能久留的。

    原本祁玉容也揪住了一兩個想借遇鬼偷懶的丫鬟,後面再無人提過此事。誰知,到這次撞到「太太」的竟是新來的四姑娘,她總不會是為了偷懶而胡亂編造的罷,之前祁玉容也曾告誡過下人們不要嚼舌根,大家都沒在許書顏面前提起過此事,畢竟她住的地方就在湖邊,要是知道了,雖然是莫須有的事情,卻還是要費心解釋才行的。

    躺在床榻上的許書顏聽了祁玉容細細說開來,也大致明白了湖上鬧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心想自己瞎貓遇上死耗子,倒也不用費心解釋自個兒為什麼會在露台上暈倒。只是心中這樣想,卻不能表露出來,畢竟這是犯了祁家人忌諱的一件事,便柔柔地沖祁玉容搖搖頭,怯怯地道:「或許是我眼花了也說不定,大白天的,哪裡可能會會遇到太太呢。」將水鬼二字用太太代替,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彆扭。

    「其實話說開了,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祁玉容這廂還準備安慰許書顏,那廂,門邊又響起了說話聲,一襲翠衫茵茵而入,豈不正是祁玉悠,見她一臉悲切的樣子立在哪兒,冷冷道:「那年霜兒丫頭說撞了鬼,正是父親頭一回娶回了三姨太。那時我都說呢,母親說不定是心有不甘,回來看看罷了。如今這宅子裡竟是柳如煙那入不得檯面的姨娘當政,母親再來,又有何不好解釋的?」

    「三妹,你快別胡說,要是嚇到書顏就不好了。」祁玉容趕緊過去一把拉了她進屋,看著滿室立著的丫鬟們個個都有些抖了,不由得提高了聲量,厲聲道:「你們且聽著,今日之事就此而止,也不是不讓你們嘀咕。不過,難聽的話先說在前頭,等會兒我會去耀景樓請老爺子的指示,頂多在湖邊做場法事祭祭過世的太太罷了,你們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要是被我揪住哪個心思不寧,亂嚼舌根,仔細皮肉受苦。」

    許書顏聽著聽著。卻覺得祁玉容這話是說給自己攏煙閣地丫鬟聽地。心中雖然不悅。但還是趕緊表明了自己地意思:「姐姐話說地是。我也一定會管好身邊地人。不讓她們亂說什麼對太太不敬地話。」

    「書顏。你真是個乖巧懂事地。」祁玉容見許書顏如此伶俐。不由得心疼了她兩分。過去坐下拉了她地手。輕聲問:「要不這樣。你且搬去梅子林那邊住上兩日。等做過法事再搬回來。畢竟要來好些小道士什麼地。吵著你了也將養不好身子。」

    略含了頷首。書顏順勢就答應了。畢竟今日和祁淵一鬧。兩人相鄰而居總會有碰面地機會。到時候都尷尬。不如趁此機會躲開幾日。也不是自己怕了他。而是真要好生想想以後該怎麼辦才好。

    祁玉容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祁玉悠在窗邊對著湖面發呆。還以為她是思念溫月娘了。便道:「那你們姐兒倆再說說話。我這就去趟耀景樓。」說罷又仔細吩咐了水莪水月一些需要注意地事情。這才告辭離開了。

    書顏見祁玉悠神色悵惘地立在窗闌邊望著外面。知道她或許是真在想著鬧鬼之事。又或許是在想著那畫樓公子吧。也對翠袖和輓歌示意讓她們出去等候。

    躺了一會兒。此時身子恢復了力氣。精神頭兒也好多了。書顏便自顧下了床榻。取了杯茶盞在手。走過去遞給了祁玉悠:「三姐姐。去了雲拓寺小住幾日。如今心境可好些了?」

    祁玉悠轉身掩住面色,接過許書顏遞上的茶盞,幽幽地道:「好妹妹,以後宮裡請宴,你都替我可好?」

    趕忙搖頭,許書顏面色略有些緊張:「只去了一次都嚇得我咧,是絕不敢去第二回。」

    「多去兩次就好了,三姑奶奶為人倒也和順。」口裡說著祁含煙性子和順,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滿和憂慮,祁玉悠頗有些口不對心。

    許書顏也看的出來了,她去雲拓寺不過是想躲開宮裡擺宴。畢竟三姑奶奶要她做「接班人」,可伺候皇帝是事兒卻也不是容易的。祁玉悠自小養尊處優,身嬌肉貴,脾氣可傲著呢,若是讓她進宮和別人搶男人,料也能料到她是千萬個不願意的。再說她心裡還掛記著那翩翩如玉的畫樓公子呢,怎麼可能會願意做皇帝的妃嬪。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扭頭望向對岸水閣,書顏不由得又胡思亂想了起來。當初二姑奶奶和自己的父親私奔,不也是為了躲開進宮那條路麼,難道自己卻偏要去惹一身騷?

    可轉念一想,自己的身份雖然是祁家四姑娘,卻也是個外來的,連祁玉冷巴著要去做後宮妃嬪都沒得指望,從來坐上宮轎從錦上園抬出來的秀女都是姓祁,祁三奶奶應該也不會選了個外姓人吧?

    想到此,許書顏心下也定了些,只當作常常入宮可以尋個好親家罷了,也沒怎麼擔憂了,沖祁玉悠點點頭:「姐姐若是不方便的時候再說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36 PM

章四十 遷居

    話說祁玉容一點兒沒耽擱就去回稟了祁冠天,說是許書顏在湖邊撞了母親歸魂然後又暈倒了。雖然祁冠天覺著奇怪,但哪曾料到書顏會撒謊,便吩咐老陳頭兒和朱嬤嬤兩人連夜就找來二十個道士,並準備做上三天三夜的法場,為「太太」超度幽魂。

    攏煙閣這裡,祁玉容也趕緊過來領了許書顏去到梅子林,說是暫住些時候,等碧湖的道場做完了再接她回去。

    一開始,許書顏對於住什麼地方還不太上心,如今來了梅子林才知道攏煙閣才正真是個能住人的地方。

    說是梅子林,不過是一個修在一個緩坡上的三進小宅院,只是緩坡上植了一片梅樹,正值春末,綠蔭繁茂倒也顯得有幾分雅趣。前院是待客的花廳和偏方,中庭分了又分了春夏秋冬四個院子,後院則是丫鬟所居的雜房和灶房等等。

    此處正好只有春夏秋院住了人,分別是陳杏兒、姚文繡還有柳若彤三個表姑娘,冬院平素裡都用作書房,此時許書顏來了,祁玉容便臨時命人收拾一下,重新鋪了床,置了些花瓶擺件,看著倒勉強可以住人,只是丫鬟就只好擠在後院雜房中,沒了在攏煙閣時候的兩人小間兒。

    看著許書顏一共帶了六個丫鬟住進冬院,用的床鋪被塌均是上好細綢,又抬進不少精巧擺件,三個表姑娘私下湊在一起難免又嚼開了舌根。

    陳杏兒只是面有羨慕之色,說著她那方桃木妝匣子看著倒精貴,記得是祁玉容當年從宮裡帶回來的,只有本家姑娘才有,其餘表姑娘只有看的份兒,沒想到許書顏也有,就不知是從高陽帶過來的,還是來了錦上園才得的。

    姚文繡卻敞開嗓子又鬧了起來:「喲喲喲,四姑娘果然是本家姑娘呢,不過到這梅子林小住幾日罷了,那麼大排場,也不知是給誰看呢。」

    「文繡姐,我們都看到了啊。」柳若彤還小,不明白姚文繡這是犯了酸勁兒。

    「是啊。都看到了才好!」姚文繡卻顧不上「調教」小表妹。繼續鬧騰:「都不是姓祁地。也不知道老爺子和大姑娘為什麼對她那麼周到。看樣貌也不過如此。還比不上杏兒姐姐端正呢。」

    「聽說有宮裡三姑奶奶撐腰吧。」陳杏兒想起從丫鬟們閒言碎語中聽來地消息。

    「真真叫人生氣呢。同樣是投奔祁家而來。卻只得我們受委屈。人家卻因為背靠大樹好乘涼。日日吃香地喝辣地。綾羅綢緞地像個本家姑娘給供著。哎……」聽說是因為宮裡地那位喜歡。姚文繡才絮絮叨叨地漸漸小聲兒了。

    卻說這梅子林哪裡有不透風地牆。姚文繡這廂嚼舌嘴碎。那廂已經讓在冬院外面經過地水莪聽了個清清楚楚。

    水莪乃是家生丫頭。父親在祁家南方地一所書院裡任管事。母親也是溫月娘當年地丫鬟之一。從小也是個哥兒姐兒們一起長大地。雖不是主子。但容貌做派都有些主子地脾氣。因為是家生。心中歷來是看不慣那些依附著祁家過活地表姑娘們。許書顏是個例外。因為有二姑托孤又有三姑奶奶撐腰。在這些一等丫鬟們地眼裡她算是個正兒八經地千金小姐。可姚文繡這樣地。卻是入不得她們地眼。

    「要想富貴那還不容易。有本事。繡姑娘也在宮裡找個靠山哪。」水莪心氣兒也急。前一句聽了個差不多。後一句已經頂了出去。

    「誰在外面說話?」聽得春院兒外有人冷嘲熱諷,姚文繡推了門便出去,見竟是個丫鬟打扮的姑娘立在那兒,不由得火上心頭:「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在這兒撒潑!」

    「繡姑娘貴人多忘事兒呢。」水莪卻不隨著惱,反而捏了裙角福禮下去:「當日您還托奴婢在二太太面前多說兩句好話呢,怎生忘的這麼快?」

    「二太太.....」姚文繡思索著,好半晌才想起來水莪的身份。

    其實世家大族有些事兒是匪夷所思的。比如像姚文繡這樣的表姑娘,面上是四姨太的親眷,可是不知道隔了多少層關係。因為家道中落,所以才到祁家尋親,想依附著四姨太好好過活,將來也圖個好親事。

    可四姨太是什麼身份,當年也是跟著溫月娘一併來祁家的家生丫頭,雖然年紀小,卻和水莪她娘乃是姐妹。姚文繡雖然是小姐出身,但畢竟隔得遠了些,靠著四姨太面子能留下來就已經是萬幸。再加上模樣生得不如陳杏兒好看,身份又不如柳若彤那樣是受寵二太太的親妹子,所以一直就是個不入眼的表姑娘罷了。反倒是水莪從小得了許多四姨太的好處,後來又派給剛進門的柳如煙做貼身丫鬟,其中暗門自不必細表。

    總之,柳如煙剛有了身子的時候,姚文繡知道她富貴定了,還曾捧著些稀罕玩意兒去找過水莪,想讓其看在都是四姨太那邊出來的人面上,在柳如煙面前替自己說上幾句好話。不過當時水莪並未理會罷了,知道這表姑娘又沒什麼後台靠山,也看不上那些所謂的稀罕玩意兒,便和氣的拒絕了。

    後來水莪伺候柳如煙,倒也難得與姚文繡見面,久而久之,姚文繡自然就忘了這事兒。水莪卻是記得的,今日聽了她那陰陽怪氣的強調就覺著難受,忍不住,便頂了回嘴。

    明顯是記起了往日之事,姚文繡剛才推門而出那個罵人勁頭兒也立馬蔫兒了下去,正尋思著該怎麼應對著丫頭,冷不防身邊被人輕輕一拉,竟是陳杏兒出來了。

    陳杏兒是三姨太的侄女兒,算起來可是親打親的千金小姐。當年三姨太出嫁,祁冠天是按妻禮來迎娶的,說是等生了兒子就續為填房。家裡也巴巴地讓她跟著陪嫁過來,想以後可以沾粘祁家主母的光,尋個好親事。可現如今自家姑姑淪為賤妾,埋頭禮佛不說什麼事兒也不過問,後進門的那個柳如煙卻因為生了個兒子而一躍成為當家做主的二太太,陳杏兒在祁家的身份又是個尷尬的表姑娘,還不如回了老家做小家碧玉來的舒坦,所以心裡卻一直記恨著。推門而出看到竟是柳如煙以前身邊那個美丫鬟,鳳目一凜,上前兩步就是一個耳光揮了過去:「誰教的你,一個奴婢竟敢開口教訓主子!」

    摀住半邊臉龐,看著陳杏兒氣勢洶洶,水莪原本的一股子傲氣也給消磨地只剩了一絲絲在眼中含著,愣在那兒,一時竟沒能回神兒過來。

    「杏姑娘,火氣怎麼這麼大呀?」

    一聲冷冽中帶著戲謔的話音響起,這一幕惡主子教訓嬌丫鬟的戲碼正好落入了踏步進門的祁淵眼中。瞥了那陳杏兒,說話間祁淵已經立在了水莪的身邊,示意跟隨而來的水清扶了水莪過去,淡淡地丟下一句:「丟人可以,但和丫鬟斤斤計較,那就是丟品了。」說罷一揮袖,逕直去了冬院,想來是專程來找許書顏的。

    原本就未曾想那尊貴如寶的祁二爺竟會屈身來梅子林,姚文繡和柳若彤都呆住了,陳杏兒卻只是望著冬院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難言的悲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41 PM

章四十一 質問

     看著丫鬟們收拾鋪床,書顏也樂得不在一旁礙手礙腳,便讓輓歌搬了個小凳兒在門口,拿出繡藍繼續用心在自己女紅上的功課。

    先是挑了幾根不同色的碧色絲線,深深淺淺繡了幾片海棠葉子,腦中想著怎麼才能栩栩如生又不落俗套,還要喜慶非常.....書顏繡了一小會兒,覺著有些累了,輓歌一看就立即乖巧的遞上一盞溫茶。喝了口茶,眼神兒也清了許多,正想繼續繡,卻聽得水莪在門口稟報,說是二爺來探望姑娘了。

    自己前腳剛離開攏煙閣,他怎麼後腳便跟來了!

    書顏蹙起柳眉,起身相迎,看著祁淵身邊還帶了水清,卻也不好閉門謝客,只得強裝了笑臉,欠了欠身子,福禮道:「二爺怎麼來了,此處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怕是要怠慢了貴客的。」

    「四姑娘湖邊受驚,身為二哥,自然要來探望探望。」祁淵保持著平素裡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假意客套了兩句,見屋內丫鬟們還在忙著收拾打掃,話鋒一轉:「看來確實難以落腳,不如讓為兄的帶妹子去逛逛這梅子林,也算盡盡地主之誼。」

    「二爺真是客氣,我還在繡功課呢,下次去逛吧。」書顏淺笑著拒絕了。

    「四姑娘您都繡了好一會兒了呢,不如出去散散心,等會兒晚膳來了奴婢叫您。」水莪倒樂得見自家主子和祁家少爺走的近。畢竟祁淵可是未來的家主,能待見許書顏,她們在宅子裡的丫鬟面前也跟著有臉。

    這下找不到搪塞的話了,書顏只好點了點頭:「那就勞煩二爺了。」說罷又吩咐輓歌拿了一件小披肩攏在肩頭,心想,和這色中餓鬼一起出去,多穿些總是好的。

    看著許書顏小心翼翼的樣子,祁淵表面上沒什麼,心裡卻得意的很,臨走時故意吩咐水清不用跟隨,讓他進屋幫忙搬搬東西也好。書顏知道他心裡肯定又打了什麼算盤,但想著梅子林又不大,隨便哪裡都能望得個通通透透,料他除了逞逞口舌上的威風,其餘也不敢怎麼樣,便也沒說什麼,單獨與他一併出了冬院。

    隔著窗襤目送二人出去,陳杏兒心中原本的傷痕彷彿被撒了鹽一般,辣的生疼。一邊的姚文繡也湊了過來,酸酸地道:「這小騷狐狸,那日用攆車親自送她去聽學就覺得奇怪,如今還專程到梅子林來探望,定是私下有什麼勾當!」

    「別說了!還嫌不夠丟人麼!」陳杏兒轉身斥責了姚文繡,推搡著將她和柳若彤都趕出了春院,用力關上門,緊咬著唇瓣,臉色,也陰翳的有些嚇人。

    春末地薄日到了下午會漸漸盛起來。此時地梅子林倒別有一番幽趣。梅樹葉闊枝繁。星星點點地烈日撒了下來。不過更添林中美景罷了。沒有一絲地燥熱之感。

    立在緩坡當中。見四處無人。祁淵臉色已經恢復了平素地冷冽:「你倒是編地好藉口!」

    已經料到他來是為了質問這事兒地。許書顏腦中也想好了對策。此時聽他迫不及待地就開始興師問罪。冷哼一聲道:「二爺倒是走地乾淨。卻不曾想留下我一個弱女子。被人那樣欺負之後可曾會想不通投湖自盡?」

    「自盡?」祁淵好像真是被唬住了。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再問下去。

    「你說。我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遭遇了那樣地侮辱。當時還沒回過神來。等週遭都沒了他人。仔細一想。還能再有臉繼續苟且偷生麼?」書顏一雙水眸閃過一絲決絕:「原本就是父母雙亡才到祁家討口飯吃罷了。您身為祁家二爺自然是看不起我們這些表姑娘地。可為了生活。為了能給許家留個血脈。我也只有從一個千金小姐到低眉順眼地寄人籬下。」

    頓了頓,見祁淵神色惘然地看著,果然有些蒙住了,書顏又假意抽泣了兩下,更加顯得楚楚可憐:「那時你離開後,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就想著跳入湖中一死便罷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祁淵下意識地開了口,雖然話音裡有些僵硬,但感覺確卻是在勸解的樣子,剛才的質問也之氣消散了個乾乾淨淨:「自你來了宅子裡,大姐待你也不薄,三妹妹更是將你視如親姐妹一般。論身份,一點也不必本家姑娘低。」

    「我當時,也是努力朝這方面想著的。」眨巴著眼,再擠出兩滴清淚,書顏聽祁淵軟話一說出口,料定自己的說辭他定是信了,便又道:「只是當時又急又氣,一時不覺竟昏了過去,等醒來時,才發現自個兒已經被丫鬟們送回了水閣,大夫也來看過了。玉容姐姐要問怎麼回事,我便順著丫鬟們的猜想點了點,因為實在難以啟齒真正的原因...」

    說到真正原因,祁淵和書顏好像都同時想到了露台之上兩人的「親密」接觸,祁淵趕緊撇開了眼望向別處,用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和有些紊亂的心跳。書顏則是趕緊埋頭頷首不語,想要藏住面上浮起來的紅暈,卻不知是羞出來的還是惱出來的。

    臨近黃昏,梅子林中飛來了一群雀鳥,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卻更加顯得兩人之間古怪莫名的氣氛。

    「咳咳.....」祁淵清了清嗓子,又重新板回了臉,聲音卻露出一絲彆扭:「總之,湖邊的事兒你我都有責任。若不是你胡亂給我飲酒,我也不會不會做出那些無禮舉動。況且我也答應了你,以後許你一個願望,這下也算是兩不相欠。反正你我也不會常見面,就此說清楚了也好些。」

    「二爺說的是。」書顏心裡可是巴不得他說這話,一見面就老是搞得劍拔弩張,氣氛尷尬,對方又是祁家做主的,以後沒什麼要緊事兒,兩人還是少見的好,免得壞了自己的大計呢。

    「你也放心,湖邊之事絕對不會有第三人知曉,你也就當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這樣對你自己也好,以後更加不要要死要活。」祁淵忍不住,又多說了兩句。

    「都聽二爺的。」書顏可不是那種一被男人佔了便宜就要死要活的那種女子,祁淵既然說了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想來他也會守住承諾的。以後自己還要嫁人呢,更加不會向外傳揚此事,既然兩人都不再提,心想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吧,等結了痂,掉了殼,又是個乾乾淨淨的一塊地方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48 PM

章四十二 嫌隙

    臨到黃昏,翠袖過來尋了許書顏,請她回去用膳。

    遠遠就瞧著二爺已經不在了,只有她一人獨立於林中,月白裙衫上印了點點光斑,身後拖拽著夕陽的痕跡,似是在想著什麼,一動也未曾動。

    提步上前去,翠袖也沒多說什麼,只問了一句:「二爺怎麼走了,水清還在冬院裡候著呢」。

    許書顏這才回首過來,淡淡的說他有事先走,自己看著梅子林景色不錯,就獨自留下來待了一會兒子。

    翠袖看出她有心事,卻也只是念叨著:「小姐本來就受了驚,穿的也少,梅子林又陰,要是小姐涼了身子就不好了。」

    許書顏卻笑著嫌棄了翠袖兩聲,說她囉嗦。翠袖不依,兩人一路鬧著,倒也讓心情又放鬆了不少,面上又回復了淺淺的笑意。

    話說梅子林不太大,所以陳杏兒三個表姑娘平素裡都聚在花廳一側的偏房裡用膳,人多,也樂得隨意閒聊,總比一個人要熱鬧。這次許書顏過來暫住,按理身為大表姐的陳杏兒應該張羅著請人過來的,可她心裡有個疙瘩,姚文繡又滿腹嫉妒,就剩個什麼都不懂的柳若彤,自然無人相邀。

    所以當許書顏經過花廳,聽見裡間傳來用飯的聲音時,轉頭望了一眼翠袖,翠袖也趕緊上前低聲稟報了,說是梅子林的慣例是表姑娘們一起用膳,但大表姑娘沒來叫,她們做奴婢的自然也不敢做主,就只好將晚膳布在了冬院的側屋裡。

    覺著不妥,許書顏也未曾發現陳杏兒的心思,只曉得姚文繡她們有些刻薄罷了,便轉身繞過花廳屏風,想著進去招呼一聲也好,免得她們又說自己拿架子。

    「咦,書顏?」柳若彤正扒著飯呢,見許書顏來了,一把丟下筷子就跑了過去,作勢要拉她入席。

    陳杏兒卻一張冷臉拋了過來,筷子一霸:「若彤,你還沒吃完飯就下桌子,哪裡有點兒淑女的樣子,仔細下會二太太過問的時候,姐姐我不好替你回答。」

    「哦....」柳若彤常年都跟在陳杏兒身邊。倒是很聽她地話。乖乖地放了手。又回到桌上。規規矩矩地開始吃飯。

    「若彤還小。姐姐就慣著她一些吧。」書顏一眼就陳杏兒不過是借斥責柳若彤給自己難堪罷了。卻也沒在乎。只是保持著淺淺笑意:「倒是我今日搬了過來。忙裡忙外地卻沒來得及給姐妹們打聲招呼。書顏這裡賠罪了。」

    「你忙著和二爺談天說地。哪裡還記得我們這些表姑娘呢?」姚文繡丟了個冷眼過去。只顧夾菜。倒也不再理會她了。

    「四姑娘。咱們都是吃地粗茶淡飯。沒得什麼精緻菜色。就不留您了。請便吧。不送。」陳杏兒倒保持著應有地禮數。但話裡也冷冷地。說完便回去吃飯。一言不發。

    看著屋內氣氛如此。書顏也不想多留惹人嫌。便脆聲道:「那就不打擾姐妹們用膳。冬院那邊還有些要收拾地。等安頓下來一定再來給姐妹們一塊兒喫茶。就此告辭了。」說罷。也款款轉身離開了。

    等著許書顏離開。姚文繡有嚷嚷了幾句。陳杏兒卻阻止了。眼色示意她左右還立著伺候布菜地丫鬟呢。要是這些閒話傳出去。反倒對自己不好。

    一路回到冬院,翠袖忍不住,便嘀咕了起來:「表姑娘們那是什麼態度,冰冷無禮,小姐您又沒得罪她們。」

    「得罪她們的是四姑娘這個身份,倒也與我無關。」許書顏卻有些不在乎,總是淡淡的。

    「小姐您大度,若是遇上其他人,定是要找了大姑娘告狀的,實在太沒規矩了,還好不用住多久。」翠袖常年跟在許書顏身邊,是知道她的脾氣的。別人敬她一尺,她就敬別人一丈,可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她不過是一笑了之罷了,並不會介意,更不會放在心上。

    水莪正好在門口擦洗拿過來的茶具,聽見翠袖和許書顏一路過來,想起先前受的委屈,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上前迎了過去。

    此時離得被掌摑已經有一下午的時間,水莪臉頰上倒顯出個淡淡的五指印,她還沒開口,許書顏已經瞧見了,蹙著眉:「誰打了你不成?」

    「奴婢...」水莪有些顧慮,畢竟是自己出頭在先,打她的又是個性冷漠的陳杏兒,加上平素里許書顏對她和水月都不冷不熱,所以心中糾結到底該說不該說。

    「四姑娘問你呢。」翠袖倒是看出了水莪擔憂什麼,上前一步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們主子平素裡雖然不怎麼顯露,可自己房裡的人若是受了委屈,自然不會就那樣將息的,放心說罷。」

    「其實,也是奴婢不好。」水莪這才怯怯地講起了下午和姚文繡鬥嘴,又被陳杏兒掌摑之事,半點不敢隱瞞,也半點不敢添油加醋。

    聽了水莪敘述,書顏大概也清楚了事情來由,面色冷靜地道:「這事兒你先自己想想哪裡錯了,若是以後再遇見那些個表姑娘千萬要客客氣氣的,別把二太太那兒的做派放到我這兒來。等會兒用過膳我會讓翠袖尋到朱嬤嬤,央她請個大夫來給你瞧瞧,別留疤就行。至於杏姑娘那兒,暫時你也別經她面前過,免得以後見面難堪。」

    「謝姑娘體諒。」水莪一聽,許書顏雖然也責怪了自己兩句,也沒說要幫自己討口氣回來,卻也讓翠袖幫忙找大夫,心裡還是滿意這樣安排的。本來像她這樣的家生大丫頭就有些嬌氣的,萬一真留下什麼痕跡也會耽誤以後嫁人,便順從的點點頭,不再多說。

    「乏了,用膳吧。」書顏覺得腦袋有些沉了,這宅子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沒一刻是清閒了的,梅子林看起來不過是表姑娘們住的地方,但也藏了許多人情世故,想想還要住上三日,心中便有些焦躁,不知道能不能順順當當等到三日後再搬回去。

    等端坐在食桌前,看著菜式,書顏搖搖頭,想起了適才在花廳裡見的。

    以前許書顏總在攏煙閣獨自用膳倒不覺的,如今一比較才知道,這大宅子果然規矩嚴苛。像陳杏兒她們這樣的表姑娘,不過每人三葷兩素一湯,自己這等本家姑娘卻是五葷兩素一湯,花色食材要繁複精貴許多不說,盛裝碗碟也考究的,比如像是自己用的,就是鑲了一圈金邊兒的。一開始沒見過陳杏兒她們單獨吃飯,所以不知道,現在才明白姚文繡為何處處看自己不順眼了。都是投奔而來的外人,她們不過三人擠在一個小院子裡罷了,自己卻獨享湖邊小樓,吃穿用度皆為上品。換過來是自己,恐怕也要心裡犯嘀咕的吧。

    「小姐,是不是沒胃口?」翠袖見許書顏望著飯菜卻不動手,趕忙體貼兩句。

    「是有些吃不下。」書顏淡然一笑,點了兩盤素菜留下,其餘便吩咐水莪拿過去給守在雜院裡收拾的丫鬟們一起用,最後只留下翠袖伺候,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吃了些入腹。

    等水莪水月將許書顏賞賜的菜式端到後院雜房,那些個伺候表姑娘的丫鬟婆子眼尖便瞧見了,都說她們幾個服侍四姑娘真是有福氣,連主子都吃不到的好食卻能賜給她們下人享用。平素在攏煙閣吃慣了許書顏的賞賜倒不覺得,如今其他人這麼一說,水莪水月她們面面相覷,嘴上都推卻說是四姑娘胃口不大好罷了,心裡卻有些暗暗得意。

    只是當晚,許書顏賜飯這事兒就讓多嘴的丫頭傳到三個表姑娘耳朵裡。陳杏兒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更加覺得那許書顏可恨,不但在錦上園佔盡好處,還得了祁二爺的青眼。姚文繡卻仔細分析了一番,認為她是故意這樣做,為的是掃了她們三兒的面子。柳若彤倒不怎麼懂,只是聽了丫鬟匯報的那些菜式,想著只有家宴時才能吃得上,心中有些嚮往,盤算著下次見了書顏姐姐嘴巴甜些,讓她留自己用膳就最好不過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52 PM

章四十三 小像(一)

    煙熏火燎外加十二個時辰不曾間斷的經文誦念,整個錦上園被這道場做得頗有些雞犬不寧的味道。

    虧得許書顏搬離了攏煙閣,不然那三層的精巧樓宇就真成了「攏煙」之地了,前前後後都是青色霧氣嗆人口鼻。道士們又整日輪流念誦法經,就算是遠離碧湖的梅子林也能聽得見聲音。

    對於此事,居於西廂的祁玉容祁玉悠兩姐妹還好,因為是給自己亡母做超渡法事,並未說什麼,祁淵又和畫樓躲了別處,自然也不會抱怨。只是二姨太四姨太,還有玉冷玉晴等人卻暗地裡叫苦不迭,頗多埋怨。

    奈何事關宅子安寧,大家也只好默不作聲,但這樣聲勢浩大的「驅鬼」,也讓眾人心裡漸漸起了疙瘩。還好大家都係數將怨氣撒在了那白日作祟的「太太」身上,對許書顏倒沒什麼埋汰,反倒覺著她走了背運,不過來了宅子裡幾日,就遇到了這個事情。四姨太更是為了示好,又巴巴送了些壓驚補身的藥材過來,一件一件堆得小山那麼高,讓陳杏兒和姚文繡她們見了,一邊眼紅又一邊腹誹,惹得書顏吃盡了白眼。

    第二日一大早朱嬤嬤就遣了丫鬟來催,說是攆子備好了,請姑娘們移步去書坊聽學。今日是丹青課,想著要見到畫樓公子,書顏倒是心中有些歡喜,早早梳妝打扮。換上了一身霜黃色染了緋紫花樣的裙衫,又梳了個利落的垂月髻,別上兩支綠檀木簪子,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乾乾淨淨,這才吩咐水莪準備好文房四寶,趕在陳杏兒她們前頭就出了梅子林。

    「四姑娘,不如今日讓翠袖一個人陪您去書坊,奴婢……就不去了。」趁著丫鬟們都在收拾東西,水莪卻悄悄過來尋了許書顏。

    抬眼看了看水莪的臉,許書顏心想這陳杏兒的手也真是下的狠。一夜過去了竟還有個淡紫的印痕浮在水莪嬌花兒似的左臉上。知道她是愛面子,不想別人發現臉上淡淡的五指印跡罷了才請辭不去書坊。想想也對,免得別人看到了以為是自己虐待丫鬟就不好,便到:「你好生休息,等傷好全了再出去走動吧。」

    「多謝姑娘體諒。」水莪頓時心中一熱,乖乖的又退了下去

    許書顏身邊只得翠袖一人陪著上路,經過碧湖正好遇到祁玉悠,見她臉色不太好,心想定是道場給吵著了,頗有些愧疚不安,上前輕輕挽了她:「三姐姐看起來有些疲憊,是給道場擾的吧。」

    「我沒關係,只要母親能安心回去天上享福就好。」祁玉悠搖搖頭,卻反過來體恤許書顏,拍拍她的手背:「倒是你的身子怎麼樣了,我看你臉色還是白白的,不如幫你給公子請辭,今日就不去了吧。」

    「癡睡了一下午並一晚上。今日起來精神也恢復地差不多了。才不敢怠慢功課呢。」書顏有些心虛。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上次聽畫樓公子說今日要描人像呢。不知是什麼樣地內容。」

    提起畫樓公子。祁玉悠果然嬌俏一笑。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順著便道:「公子倒也有趣。常常讓我們對鏡自描呢。」

    「是麼。這倒是沒聽說過地。就是不知道講堂裡有沒有那麼多銅鏡呢。」書顏樂得捂了嘴。祁玉悠也隨著「咯咯」笑了起來。一路走到錦上園門口。兩人都還是在邊說邊笑。看得一邊正準備上攆地陳杏兒等人有些愣了。

    和玉冷天生性子涼薄又出身庶女不同。表姑娘們都知道。祁玉悠向來愛拿本家小姐身份。素來對表姑娘們都是禮度有加卻態度冰冷。如今見她和書顏不但有說有笑。還相互攔著手臂。一副親熱得不得了地樣子。大家自然覺著異樣。看向許書顏地眼神又多了幾分複雜地意味在裡面。

    因為只有本家姑娘才能去丹青院聽學。祁玉悠和許書顏單獨一人乘了一頂小轎。與其餘姑娘們打過招呼便先被抬走了。留下玉冷玉晴還有三個表姑娘都上了車攆。一併去聽女書女戒課。因為沒機會在一塊兒。倒也沒有起什麼口角。

    丹青院。

    「書顏,你來了啊。」幾日不見,那朱素素倒是還記得許書顏,見她和祁玉悠攜手而入,趕緊揮了揮手,讓她坐過來。

    和祁玉悠分開了,書顏這才渡步過去,等翠袖幫自己佈置文房四寶的空擋,便去了朱素素邊說話:「素素,你倒是來的早呢。」

    「那當然,公子為師嚴苛,若是來得晚了就要被罰留堂,豈不虧了。」素素一張圓臉上滿是笑意,見許書顏幾日不沒瞧著,眉眼間有些疲憊,又問:「書顏你怎麼了,看起來有些不太舒服的樣子。」

    「沒什麼,昨晚窗外的蟈蟈叫聲太大,沒睡好罷了。」書顏搖搖頭,總不能說自己讓祁家鬧鬼,有道士在做法場吧。

    「蟈蟈?這又不是大夏天,哪裡來的蟈蟈呢。」素素歪著頭,好像有些想不通。

    「我也覺著奇怪呢,可能做夢罷了。」書顏回頭看翠袖置辦好了畫桌,趕緊和朱素素笑了笑就坐回去,免得她再繼續追問。

    不一會兒,書坊的銅鈴就響了,先從側房出來的照例是那個名喚盈袖的小書僮。今日他著了一身月白色的小衫,下面露出一截翠色綢褲,配上兩個羊角髻,乖巧伶俐的樣子倒有著三分女樣兒。講堂裡有些個剛剛及竿,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小姐們倒忍不住偷偷瞄著他,私下還議論,說是將來等這小書僮張開了,定然要比畫樓公子還要俊上三分的。

    小女兒家的心事自不必多言,等堂上安靜下來,從來一身青袍的畫樓緩緩從二樓渡步而下,只是看到書顏時有些意外,不理會滿堂的小姐們,上前低聲問道:「四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公子關心,學生大好了。」書顏趕緊起身來回話,覺著畫樓公子關心自己,胸中暖暖的,但同時又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辣辣的刺刺的,心裡頗有些彆扭。

    「嗯,若是覺得累了或者不舒服就說一聲,我讓盈袖帶你上樓去休息。」畫樓公子點點頭,也不再多言了。

    回到師座,畫樓給盈袖示意了一下,盈袖便搖著腦袋上前兩步,清了清嗓子,脆聲道:「今日諸位都畫自個兒的小像,一個時辰後必須交上來,公子會逐一過目,再作點評。」

    「平素裡我常讓你們回去對鏡自畫,今日雖無銅鏡鏡,可心卻是一盞最好的明鏡。」畫樓公子又補充了兩句:「畫的像不像倒不重要,自己對自己的瞭解,自己看自己是什麼樣兒,一定要有神髓出來,不然就白畫了。另外,盈袖,你宣念一下這個。」說吧畫樓從袖裡取出一個小小布軸遞給書僮。

    緩緩打開,盈袖看著看著,臉上竟揚起了欣喜的紅暈,趕著趕著便念了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55 PM

章四十四 小像(二)

    每年的四月末,是桃花收艷的日子。

    京中風雅之人偏偏喜歡尋著這個契機多愁善感一番,要麼行個詩會,要麼行個清談會,總是不過是借桃花凋零之際,尋風花雪月之事罷了。作為京中最富盛名的閒散書院之一,「點墨」裡的學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熱鬧,便行了一個叫做「落殘染香」的茶會出來,屆時祁家嫡系書院裡選出來的優秀學子便可濟濟一堂,附庸風雅一盤。

    本朝民風開放,所以身為女子書坊的之硯也收到了邀請帖,讓丹青院教習師傅帶上得意女弟子一併前往赴會。只是隨行的女弟子必須身著點墨書院的男子常服,免得書院以外的看到,說什麼閒話,憑白毀了小姐的清譽。

    盈袖拿著布軸,朗聲念出的內容大致不過何時舉行茶會,之硯書坊哪些人被邀請等等,聽的下首諸位千金們個個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巴不得自己能得了畫樓公子的青眼,去點墨書院走一趟,看看那些個俊俏公子也是好的。

    書顏聽了卻有些不一樣的反應,心下暗道:這京城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們還真是有些不一樣。且不說男男女女一併參加什麼茶會,就是私下見一面也是頗為不妥的。雖然未出閣的姑娘們結伴而去和男子飲茶清談也並非是什麼絕對不能做的事兒,但之硯書坊裡的女學生非富即貴,要讓外人知道了,定是會嚼舌根的。而那點墨書院也是有趣,邀請了女學生們不說,還讓她們穿上點墨書院的常服去,不正是女扮男裝掩人耳目麼!

    想到此,書顏腹誹了一下,雖然投奔祁家是為了尋個好親家,但也不是非要圖個富貴榮華非常的人家來嫁,想著點墨書院中多是紈褲公子,反倒覺著不讓畫樓公子「點」了去才好。

    可此時一旁的朱素素已經忍不住面上的興奮了,湊到書顏耳邊就念叨了起來:「書顏,咱們好好做公子佈置下來的功課,到時候一併去了,還能好好看看京城的公子哥兒們,要是遇到合適的,一併將婚事也給解決了。」

    「素素,這……」書顏心裡汗了一下,覺得朱素素這姑娘也太膽大了些。雖然自己滿腦子都是籌劃如何嫁的一戶好人家,但卻從未讓翠袖輓歌意外的人知道心思。這位卻不一樣,談及什麼俊俏公子,一張臉彷彿是開了的花兒,滿眼都是憧憬和希冀。

    「大家稍安勿躁!」盈袖轉頭望了望畫樓公子,又接著道:「今日限時一個時辰,小姐們利索些,下次來聽學就會公佈誰能跟去看熱鬧了,可千萬用心啊!」說完點燃了一個時辰的盤香,開始計算時間。

    諸位小姐一聽只有一個時辰來作畫,個個都不敢再交頭接耳,趕緊點了清水磨墨,爭取多些時間可以畫好自個兒的小像。

    一邊的祁玉悠可是早就按耐不住心裡的歡喜了,要知道,能和畫樓公子一併去赴茶會,可是難得的機會能與之接近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好生捉摸了一會兒,便也下筆了。

    見大傢伙兒都開始畫了。書顏也取了墨筆。心中想了想自己該是個什麼摸樣。便隨意下了筆。

    端坐上首地畫樓公子將學生們地動作一一看在了眼裡。最後停在許書顏地身上。見她神色悵惘。臉色也略顯得有些蒼白。覺得不妥。便對著盈袖招了招手。低聲吩咐:「你去問問四姑娘。看她身子如何。若是有些受不住了便去二樓休息休息。我會額外給她時間作畫地。」

    「大哥。這不好吧。」盈袖眨眨黑杏兒般地大眼。露出一絲笑意。悄聲道:「您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胡說什麼!」畫樓輕聲叱了。想想盈袖說地也對。又看了看許書顏地情況。發現她已經開始埋頭作畫。並未有什麼不妥。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只是會偶爾抬頭查看一下她地情況。要是發現她身子受不住了。馬上讓她休息便好。

    一邊地盈袖看在眼裡。總覺得畫樓態度古怪。再看看許書顏。一襲素衣靜靜作畫。心裡倒覺著兩人挺般配。不由得暗自笑了起來。

    一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盈袖看著香灰一落。便朗聲叫了「停」。小姐們也受規矩。齊齊放下了墨筆。每人手裡都取了把巴掌大地蔑扇在手。輕輕扇著將畫紙弄乾。

    收了畫,畫樓公子便讓大家都散學了,讓盈袖抱著畫作上樓,準備逐一仔細品評,好選出三位能一併跟去參加茶會的佼佼者。

    一一掠過小姐們的畫作,畫樓一直都面無表情,盈袖倒是在旁邊說個不停:「這些小姐們也真是,若都像這小像裡的模樣,豈不是個個都乃仙女下凡!」

    揚起唇角,畫樓搖了搖頭:「旁人總以為丹青描繪力求形似,可神似才是人像的精髓所在……」正說這話,手中緩緩抽出了一張畫像,畫樓竟看得有些楞了,一時間忘記繼續說話下去。

    不似其餘畫作那般花團錦簇,五顏六色,那只是一張淡墨染就的女子畫像。

    不過幾筆的勾勒,卻將五官輪廓描繪得異常深刻。一雙水眸暈出兩點墨跡,竟極為有神。整張畫都是深深淺淺的墨色痕跡,只是在唇上有著一點極淡的硃砂痕跡,其餘全無一點顏色,卻偏偏讓人覺得生動無比,將那女子的一顰一笑都勾勒地躍然紙上。

    「這……才是真正的神似吧……」一旁的盈袖也幾乎呆住了,好半晌喃喃地說出了這句話,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她總是這樣,表面上看起來柔弱纖細,其實內裡蘊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堅毅和隱忍。」畫樓也淡淡地接了話,卻很小聲,不只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盈袖聽。

    「許書顏真不愧是丹青妙手許之山的女兒,我敢打賭,她畫這樣一幅小像,最多花不了一炷香的時間!」盈袖看了角落的落款,「書顏筆」三個字也是雋秀大氣,不由得嘖嘖直誇了起來。

    畫樓也隨著點點頭,眉眼間泛起了一絲久違的笑意:「我這個教習師傅在她面前也覺得慚愧啊,改日真要再仔細請教請教。」

    「大哥,你何時變得如此謙虛了?」盈袖忍不住打趣兒道:「要是外面的人知道,本朝一代丹青大家畫樓公子竟被一個女子的小像給深深折服,不曉得該嘲笑你呢,還是該佩服你呢?」

    「哪管他人什麼看法,一個人也不可能總為人師的。」隨意答了,畫樓的眼卻有些挪不開了,只覺得小像上的那個許書顏眼中彷彿藏了許多負累,頗有些蒼涼的意味,也有著不屬於她那個年紀身份女子該有的沉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1:59 PM

章四十五 閨心

    丹青院散了學,許書顏與祁玉悠又攜手出了書坊。

    先前就瞧著祁玉悠神色有些不妥,原本白玉似的臉頰上總有著兩朵淡淡紅暈,本想問問怎麼回事,奈何四周好些個小姐們過來打招呼,許書顏也就沒多說什麼,等兩人的乘的轎子都回了錦上園才尋得個空擋。

    碧湖邊的道場還在做著,好些個小道士跑進跑出,神色肅穆。書顏見祁玉悠所居的曉靜苑離得此處也不遠,難免有些吵擾吵嚷了,便柔聲央請:「妹子昨日搬去梅子林,還沒來得收拾出來讓三姐姐過去坐坐,如今得空,不如去吃口茶,等丫鬟們布了膳我再親自送你回來,可好?」

    看著碧湖邊煙熏火燎的「熱鬧」的景況,雖說是為了自己生母祭奠,祁玉悠也有些疲了,點點頭,吩咐隨行的水瀲回自己所居的曉靜苑取件披肩遮風,這才一併去了梅子林做客。

    梅園裡靜幽幽的,幾個丫鬟婆子趁著表姑娘們都出去,便一人擺了一把小凳在庭院裡喫茶說話,內容無非是新來的四姑娘怎麼著,表姑娘們怎麼著。說得正熱鬧,眾人都聽見了響動,看到竟是鮮少過來的三姑娘,紛紛起身相迎,齊齊磕頭問禮。

    「起來吧。」叫了起,祁玉悠抬眼看了看梅院,知道此處簡陋,條件環境不比攏煙閣,蹙了蹙眉,抱歉道:「書顏,委屈你了。」

    「不過幾日功夫,哪裡說得上委屈呢。」書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想自己和陳杏兒她們有什麼區別,都是外來的表姑娘,她們受的,自己難道就受不得?但心裡如此想,面上卻只能保持著謙和的微笑:「杏姑娘她們常年居於此地,想來才是委屈了吧。」

    「她們一個個待不了多久都會配出去的,暫時委屈,以後都是做管家娘子的。」祁玉悠口中倒是有些羨慕的樣子,或許是想起了自己將來歸宿,不覺眉宇間又浮上了愁色。

    許書顏不想讓丫鬟婆子們看出祁玉悠的不妥,一手挽了她直直往冬院走去,並吩咐翠袖走前頭,好讓丫鬟們先收拾打掃,燒水烹茶,款待客人。

    不過片刻,祁玉悠倒也恢復了如常的神色,隨著許書顏步入冬院,抬眼環視了一圈,點了點頭:「這裡倒也清靜。」

    「三姐姐,這梅子林四處都清淨著呢,也多謝大姐讓我過來暫住。」書顏親自將丫鬟奉茶的茶遞給祁玉悠:「若不是因為我,也不會讓碧湖那樣鬧騰,幸苦姐妹們了。」

    「千萬別這樣說。母親肯回來看我們。也是做兒女地福氣。」祁玉悠放下茶。有些認真地看著許書顏:「只是這處有她們幾個在。怕是也清淨不了多少。要是陳杏兒她們欺負了你。千萬別悶著。告訴我或者大姐。不然讓你來曉靜苑暫住幾日也是可以地。」話音剛落就瞥見一旁立著服侍地水莪。見她面上赫然有個淡淡地五指印痕。不由得問:「書顏。你可從來不是像會嚴厲教訓丫頭地人。水莪這是被誰打地?」

    「回三姑娘地話。是杏姑娘。」水莪見祁玉悠問起。趕忙上前替她答了。

    「這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祁玉悠雖然不太待見水莪。可畢竟她是許書顏地人。剛來第一日就被陳杏兒給教訓。心裡想這到底是什麼事兒!

    「表姑娘們我都不太熟悉。互相之間也不干預。哪裡說得上欺負呢。」書顏搖了搖頭:「不過是因為水莪出言頂撞了繡姑娘。杏姑娘才出手地。」

    「你忘了她們棄你攆子地事兒啦!」祁玉悠覺著許書顏實在太過柔順。不由得提高了聲量:「她們幾個什麼性子。我還不清楚。除了若彤還沒長大。是個小姑娘。陳杏兒和姚文繡都不是好相處地。本來她們出身也不高。巴著姨娘們才得了進府地機會。若是真當自己是個主子。豈不是太不要臉了。」

    許書顏明白祁玉悠地意思。她本來就討厭那些個姨娘。偏偏三個表姑娘都是姨娘帶過來地。自然心裡不會喜歡。想到此。只好岔開了話頭子。示意水莪水月都退下去。這才又取了水壺替祁玉悠摻茶:「姐姐。我們不說這些。今日在丹青院看您作畫認真地樣子。不知道是把自己描成天仙下凡了呢。還是神女降世了呢?」說著有意掩口笑了起來。與祁玉悠打趣兒。

    「好個書顏,變著法子編派姐姐我呢!」祁玉悠面上一羞,佯裝怒意地掐了兩下許書顏的胳膊,嗔道:「倒是你,先前瞧著久久不曾下筆,後來不過草草勾勒便交稿了事,也不知你心思有沒有放在作畫上面。」

    「三姐姐,您的心思倒是滿滿當當都在作畫上面了呢。」書顏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瞧著祁玉悠,覺得她一顆芳心竟都暗許在了畫樓公子的身上,頗有些不解。

    「一年就這一次茶會,自然要爭取。」祁玉悠不願多言自己的心事兒,看著邊桌上放著的繡品,起身過去,拿了那個還沒完成的荷包在手,反覆的看了,點頭道:「你這花樣倒也別緻,蔥蔥翠翠都是綠葉,海棠花卻是個骨朵兒,但襯著一片綠,倒愈發顯得嬌艷欲滴含苞待放了呢。」

    「人人都繡的海棠花兒,所以尋著法子著別出心裁罷了。」書顏也上了跟前:「姐姐看看,若是針腳不好的地方,給我提點提點。」

    「你這繡功,哪裡需得我來提醒呢。如此精巧有心的荷包,我要是三姑奶奶,也定是會喜歡的。」祁玉悠倒是說的真話,反反覆覆看了好多遍這荷包,才不捨的放下了。

    「姐姐喜歡,回頭我給您繡一個。」許書顏有意示好道。

    「那感情好,記得,別哄了我轉身就忘。」祁玉悠高興,連忙點頭。

    兩人正高興地說這話,就聽得水莪在門口稟報,聲音了有著兩分得意之色:「稟三姑娘、四姑娘,表姑娘們來了。」

    話音剛落,陳杏兒就帶著姚文繡和柳若彤進了冬院的小庭,齊齊給兩人見了禮。

    其實看陳杏兒的面色,就知道她是不願來的。奈何一回了院子就聽得丫鬟們說祁玉悠在此。畢竟她是祁家的三姑娘,和許書顏那樣的外姓四姑娘不同,礙於她身份尊貴,作為梅院主人的自己倒也不好裝作不知道,只得前來問聲好。

    可還沒等走近,陳杏兒就聽得兩人在討論女紅上的功課,姚文繡也遠遠瞧見了祁玉悠手上的荷包,想著若她真得了三姑奶奶的青眼,定會許得個比自己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的親事,心裡自然有些不痛快,張口便道:「四姑娘好手工呢,瞧這花色,真真把我們都比下去了呢。」

    「哪裡,還沒繡好呢。」許書顏聽得出姚文繡語氣不善,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含笑隨意答了一聲。

    「也是,沒繡好都有這樣的效果,要是繡得好了,定是會比下去所有人的呢。」祁玉悠有意幫襯著說道:「只是不知道你們還那樣閒,有空也學學書顏,多花些功夫在功課上面,不要只曉得嚼舌根。」

    姚文繡聽了,臉一綠,正想發作卻覺得手腕被人拉住了,下一刻陳杏兒已經上前了一步,福禮道:「三姑娘四姑娘這話呢,我們就不打擾了,這便去做功課,告辭!」說罷硬拉著姚文繡便去了,只剩下個柳若彤左右望了望,咬咬牙,卻也一福禮趕緊拉了裙擺追兩人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11 PM

章四十六 點撥

    整整一上午的女紅課結束後,許書顏回到了梅子林。經過碧湖時發現做了三日的道場差不多快要結束,心情頗有些得意,至少不用待在冬院裡看人的臉色了。

    而趁著遷居這三日,許書顏也終於完成了送入宮裡給娘娘們的繡品。

    蔥綠的碧葉,水紅的花苞,再襯上流雲紋樣的月白絲底兒,連見慣了許書顏手藝的翠袖輓歌都忍不住嘖嘖稱讚。

    「小姐這荷包呈入宮裡,若是不得貴妃娘娘青眼,奴婢是打死也不信的。」輓歌一臉的興奮,覺著憑自家主子的手藝,定然能比下一干貴族小姐們,然後自己也能巴巴跟入宮裡去見見世面。

    「你就知道拍馬屁!」翠袖伸出纖指戳了一下輓歌的腦門兒,笑道:「不是還有兩日的光景才交功課麼,小姐,您不準備再添些什麼了麼?」

    「不用繡了,就這樣。能不能入得三姑奶奶法眼,就看其他姑娘們的繡品是什麼樣子了。」書顏倒也不太在意。本來自己的繡功就是極上乘的,再加上另闢蹊徑只繡了骨朵兒,想來在一片繁華從中能得了個異彩也說不定,心裡自然覺得穩當。

    「奴婢倒是瞧了這梅院三位表姑娘的繡品。」說話間水月端了幾樣小點進屋,恭敬的遞上了再許書顏的手邊,側眼瞧了瞧那荷包,滿眼的驚艷:「雖說也是精美非常,但和姑娘這個比起來,品次倒是差了兩截。」

    「怎麼說?」翠袖過去攬了水月的手腕,知道她在錦上園待的日子長些,也是算見過些世面的,加上她一直對女紅繡品極有心得,宅子裡的人都是知道的,便真心想聽聽她的意見。

    朝著許書顏福了福,水月便道:「先前姑娘不是讓奴婢給那三個院子送些小點過去麼,就看到表姑娘們都各自在屋子裡使暗勁兒呢。雖然沒仔細瞧,卻也看了個大概。杏姑娘繡的是個蝶舞花間,一隻大紅的蝴蝶倒也精巧富貴,只是偏生奪去了不少海棠花兒的光彩。繡姑娘卻是個俗氣的主兒,就是六朵兒盛開的海棠花兒一團和氣的聚在一處,只點綴了兩片碧葉,看起來倒是討喜,卻未免有些不入流。至於彤姑娘……」

    頓了頓,水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掩了掩唇角:「彤姑娘海棠花兒繡的中規中矩,卻都把心思花在了臥在花下的一隻雀鳥,一眼看去,哪裡還看得到花,只一個四不像的鳥兒臥在那兒,著實讓人不解。」

    想起柳若彤,許書顏也忍不住笑了:「她還小,自然是不會花心思在這些事情上的。」

    「姑娘這下放心了吧。」其實是翠袖聽了放心不少。看許書顏遞過地顏色。從袖口掏了個銀裸子塞到水月手中:「這次算你機靈。姑娘賞你地。」

    「謝姑娘裳。」乖巧地福了一禮。水月又退下了。因為得了個賞賜。面上自然是欣喜地。

    用過午膳。覺著有些累了。許書顏便讓翠袖收拾了繡籃。讓她們侯在外面。自己合衣睡了一會兒。想著下午起來再讓丫鬟們收拾東西。因為朱嬤嬤那兒已經派人來通稟。黃昏時候就可以回到攏煙閣住了。

    ……

    幾日不曾回來。攏煙閣卻也沒什麼變化。因為每日朱嬤嬤都派了婆子過來打掃。連插在瓶子裡地花枝都還是掛著露水地。透著股子新鮮勁兒。半人高地熏爐也是早就起好了。渺渺香煙絲絲繞繞。聞著就覺得心神穩當。瞧著並無需要自己地地方。許書顏只吩咐丫鬟們將打包地東西再放回原處。便自個兒捏了本詞集去到湖邊。樂得安安靜靜一個人好生待待。等丫鬟們收拾房間去。也沒人打擾。

    只是天不遂人願。不一會兒就來個擾人心地。

    「四姑娘真是悠閒自得啊。」

    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許書顏丟下詞集,揚起一抹極淺的笑意:「公子也趕著今日便搬回來呢。」說罷起身,做個了邀請的姿勢,讓來人落座。

    畫樓公子本是想出來透透氣,卻瞥見湖岸邊獨坐看書的許書顏,想起她交上來的丹青妙筆著實引人入勝,顧不得每個丫鬟在旁,一手揣了幾張宣紙,一手拿了筆墨便來了。

    「怎麼,公子在書坊還沒過癮,竟追著學生回了宅子還要作畫不成?」許書顏歪了歪頭,覺得這個畫樓公子著實好笑,整天就只想著作畫。自己作畫也就罷了,還拿了筆墨紙硯來了這露台之上,擺明是要在此提筆。

    「四姑娘笑話在下便是。」畫樓公子被她一打趣兒,面上去了兩分拘謹,將手中東西置了在矮几上,取了墨筆交與許書顏:「昨日見你幾筆便勾勒出了小像,能否再畫一次,也讓在下偷學兩招。」

    「好啊。」書顏倒也不扭捏,沖畫樓莞爾一笑:「還請公子為學生研磨。」

    此時正值黃昏,絲絲暖日透過薄紗沁入了露台之上,許書顏正背對著光,臉上的笑意柔和恬然間卻絲毫不輸那炫目的華光,讓畫樓不禁心中一顫,趕緊別過了眼,拾起墨便開始磨起來。

    許書顏卻並未發現畫樓公子的異樣,起身來到露台邊將墨筆蘸了蘸湖水,滴了幾滴在硯台上,藉著畫樓磨出的墨水,開始提筆勾勒了起來。

    「父親以前常說:所謂丹青,輕於形而重於神。筆畫縱橫要有『若坐、若行、若飛、若動』的四種感覺,而筆情墨象則要落在『有豐致、有縹緲』這兩點上,無論是筆意還是作畫者的情緒,都要蘊含著情思,也要體現著『道』的含義在裡面。」一邊下筆如流水般暢快肆意,一邊粉唇親啟細細說開來,此時的許書顏素衣打扮,凝神作畫,本該毫無一點女子的情趣,卻偏生讓立在一旁的畫樓公子有些挪不開眼了。

    等許書顏兩三筆勾勒出一幅女子浣紗圖,抬眼間,卻撞上一雙溫潤脈脈的眸子,心中彷彿漏了一心跳,墨筆竟不自覺地掉落在了剛畫好的宣紙上。

    「對不起,我一個人在那兒絮絮叨叨的念著,忘了公子可是被稱為妙手丹青的,真是班門弄斧,慚愧至極。」趕緊收回了眼,強壓住心頭錯亂的跳動,許書顏一邊解釋著,一邊將墨筆又拾了起來,對著畫作搖了搖頭:「看我笨的,可惜了這幅浣紗圖呢。」

    眼看著一向沉穩有度的許書顏有些驚惶失措了,畫樓心裡反倒有兩分高興,瞧了那幅畫,什麼也不說地繞過桌子立在了她的身邊,低聲道:「並未可惜,如此一來,不就更具野趣麼……」說話間,緩緩屈身,側首在許書顏的耳邊,右手隨之伸了過去握住她的柔荑,輕輕帶著墨筆在墨跡上點染出一隻小兔。

    沒想到畫樓公子輕輕落筆竟能「化腐朽為神奇」,書顏一時間也忘記了兩人的姿態實在過於曖昧不妥,側頭有些欣喜地望著他:「公子果然是師傅呢,學生受教了。」

    低首看著近在咫尺的許書顏,畫樓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一時間眼中又盛滿了淡若似水的脈脈柔情,只那樣看著身前的她,又有些挪不開神了。

    「光天化日,畫樓公子和四姑娘真是毫無顧忌啊!」

    冷冷一聲叱責響起,書顏抬眼一看,正是那要命的祁二爺立在露台邊上,微風一動,紗幔飄起,露出一張比冰還要涼上三分的面色,不覺心下一沉,暗道了聲「不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14 PM

章四十七 予求

     因為道場太過鬧騰,祁淵也樂得繼續在瀟湘館住著。只是三日裡卻老忍不住回想起在梅子林和許書顏的對話,心中莫名的,竟漸漸生出一絲愧疚。趁著今日道場結束,估摸著她該搬回攏煙閣了,就想是不是過來探探。可一回憶起兩人在湖邊的那個醉吻,祁淵喉嚨不覺就有些發乾,立在窗邊看著對面的攏煙閣愣了半天,硬是沒法挪出半步來。直到看見原本在水閣外作畫的畫樓竟拿了文房四寶徑直去了攏煙閣那邊的露台,而且一進去就是兩三炷香的時間未曾出來,心中漸漸有些忐忑起來,下意識地想要看清兩人在裡面到底作甚,不知不覺地便走到了露台的面前。

    透過薄薄紗幔,祁淵竟看到一齣男女雙雙執筆作畫的親暱場面,胸口一陣發悶,自然脫口便質問了出來。

    其實露台中的兩人都在醉心於畫作,根本沒顧及到彼此之間靠的太近,此時被祁淵一聲冷喝,畫樓公子倒沒什麼,只是緩緩放開了手,退後兩步,許書顏卻臉色一白,總覺得做了什麼虧心事被逮住一般,心中忐忑,並未像平時那樣冷靜漠然。

    渡步而入,祁淵看了看許書顏的表情,知她有些怕了,心裡也沒了剛才那股莫名的火氣,反觀畫樓公子一臉淡漠笑意斜靠在立柱邊,不由得衝他悶聲道:「看來你還是閒的很麼。不過再閒也莫要與內院女眷單獨私會的好,免得將來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爺也脫不了干係。」

    「二爺此話有些過了,畫樓不敢當。」輕輕一揮衣袖,畫樓公子只是笑著,卻並不見妥協於祁淵,移步過去欠了欠身,卻轉頭朝許書顏道:「今日多謝四姑娘點撥畫技,來日再繼續切磋,告辭。」說罷竟揚長而去,不卑不吭,哪裡有半點祁家門客的樣子。

    畫樓一走,許書顏彷彿鬆了口氣,正想解釋,卻覺得自己並未做錯什麼。反倒是祁淵,他憑什麼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不由得回復了如常的平靜表情,頷首道:「二爺自便,書顏也要回去看看房間收拾好沒有,免得丫頭們趁我不在偷懶。」

    「你匆匆想走,難道是被爺撞破好事,惱了不成?」冷哼一聲,祁淵沒發現自己的話裡有股子酸味兒。

    「是您說的,身為內院女眷是不好單獨與男子一處說話的。如今我身邊連個丫鬟也沒帶著就和二爺待在露台裡,要是真被人看到,也確實不好解釋,還請二爺體諒。」書顏不徐不疾的解釋著,一邊向著外面移步而去,見祁淵沒再攔自己,隱隱得意地揚了揚眉,也想學畫樓公子那般揚長而去,氣氣這個眼高於頂的公子哥也好。

    誰知那抹得意之色沒能逃過祁淵的雙眼,給瞥見了,瞧著許書顏蓮步輕移,故意走的不急不緩,心中隨之騰起一股無名之火,上前兩步手一攔:「站住!」

    正心中歡喜自己剛才的「以牙還牙」,冷不防被祁淵一嗓子吼來,許書顏也只得硬著頭皮停了步子。立在原地,不知祁淵想做什麼,整理了神色,才柔柔轉身道:「二爺還有什麼吩咐麼?」

    「話說,當日祁老爺子為你接風擺宴,你也一一給家中各位敬上了見禮是吧。」祁淵腦子好使,一轉眼就想到個藉口,兩三步過去立在許書顏面前,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四叔也對我說過,你送了他一個鼻煙壺什麼的?」

    「哦。是我疏忽了。」許書顏心想。原來是這事兒。看起來堂堂祁家二少也是個貪便宜地。便放放心心。恭恭敬敬地解釋道:「原本那鼻煙壺是送與您地見禮。可那日您遲遲沒來。四叔卻來了。我之前也沒準備,就將鼻煙壺送與了四叔,說起來倒是我疏忽了。二爺若是想要。改明兒個書顏派丫鬟再買來給您送過去就是。」

    「是麼。這倒不用。」祁淵搖搖頭。眼中透過一絲異樣和古怪。

    「哪裡。見禮是一定要送地。都怪我這幾日糊塗了。卻忘了正事兒。」書顏見他推脫。有意做得一臉愧疚樣。說完又福了福禮。心想。這下你沒得什麼藉口再留下我了吧。

    轉身間。許書顏卻覺得頭上一輕。下意識地扭頭一看。髮絲也隨之散落在了肩頭。看到祁淵竟將自己常用來綰髮地碧簪取了在手。此時正得意地朝著自己笑著:「雖然女人家地東西爺用不上。可這碧簪看起來還算通透。四姑娘就當做禮物送給爺吧。以後要是有相好地。也方便賞給她。」

    「你!」許書顏知道他此舉乃是故意想要羞辱自己。隱忍住心頭滔天一般地火氣。強裝出幾分笑意擠在臉上:「二爺莫要捉弄小女子了。這碧簪簡陋。哪裡入得了您地法眼。還請歸還於我。改日定當雙手奉上正當禮物給您賠罪。」說罷正要伸手去奪。卻看到祁淵趕緊退後了兩步。竟將簪子揣入了懷中。看樣子是不準備歸還了。

    祁淵瞧著此時地許書顏。如瀑般地秀髮披散在肩頭。襯著一張白皙地臉蛋和素色地拽地長裙。還真真有幾分別樣地風情……便暗自提醒自個兒。千萬別又被這女子柔弱地表象給蒙了才好。板了臉冷聲道:「爺怎麼了。不過是你向四姑娘討個見禮罷了。竟如此捨不得。不免有些太小性兒了吧。」說完還故作不解地搖搖頭。將碧簪又從懷中掏出來。捏在指尖反覆地看著。

    「此簪乃是母親留下的遺物,還請二爺將它歸還於我。」收起了笑意,許書顏此時的表情相當認真,睫羽閃動間彷彿還有一絲霧氣,直直盯著那簪子,看樣子是一有機會就要上前搶奪。

    以為許書顏不過是為了要拿回簪子而說謊,祁淵哪裡肯當真,搖頭笑道:「隨你怎麼說,這簪子爺是要定了。」邊說邊又放回了懷中,一臉得意:「不過若真是那樣精貴,爺一定會好好收管起來,視如珍寶,這樣可以了吧。」說完竟扭頭就走,根本不曾理會呆立在那兒的許書顏,也沒留意到她眼底閃過的一團簇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18 PM

章四十八 論爭

    話說祁淵揣著從許書顏頭上取下的髮簪,一路回去水閣都面帶得意之色,想起她說的話,忍不住又取了簪子在手,看著此簪果然通體碧色,內裡彷彿有著水色暗紋在流轉,確非凡品可比,心想:莫不是真乃她亡母遺物吧。

    正想著,鼻端卻嗅到一絲清甜香氣,祁淵忍不住將簪子湊了上來,果然一陣熟悉的髮香,就如那日在碧湖邊欺近許書顏時所存留在腦海裡的味道,再一想,那雙薄唇猶如蟬翼一般,雖然冰冷顫動卻能勾起自己的慾望。一時間,心中竟有些微動了。

    「二爺,你拿著個女人用的簪子在那兒聞什麼呢?」

    遠遠就看到祁淵面帶異色,畫樓公子等他走近,又看到如此怪異莫名的行為,自然要出言打趣兒的。

    「沒什麼,不過是送與相好的禮物。」祁淵提了衣袍跨進花廳,將玉簪納入懷中後才一手撈了茶盞就在唇邊一口灌入。

    「那簪子我看著眼熟,你不會是從書顏那兒硬取了的吧?」畫樓蹙了蹙眉,覺著祁淵此舉有些太過了。

    「別說其他,剛才你和許書顏在做什麼?」祁淵倒是沒忘記湖邊那一幕,心裡憋悶著,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那兒,難受的很。

    「我請教書顏畫技罷了。」畫樓睨了一眼祁淵,似笑非笑地樣子有些故意。

    「請教畫技用得著.....」朗眉倒豎,祁淵冷峻的面上竟閃過一絲不屑和輕蔑:「那女人不簡單,樣貌雖不是狐媚天生,可手段卻很是有些厲害。說是請教畫技,可她身為女子,卻沒有躲開你的親近,看來是另有所圖。你的身份是什麼不用我來提醒吧,小心到時候惹上一堆麻煩。要知道除了我這水閣,看你再躲哪兒去?」

    「二爺此時倒關心起我來了?」畫樓揚眉笑笑,似是毫不介意祁淵的說法,只是搖了搖頭:「我在水閣住了兩年,中間少不了什麼丫鬟表姑娘的過來示好,你從未過問一句,如今卻緊張什麼?」

    「那些庸脂俗粉怕是還入不了你的眼。」祁淵冷哼一聲,一副「我瞭解你」的樣子。

    「你也說了書顏樣貌不算上乘之色。怎麼又擔心起來了?」畫樓有意套祁淵地話。

    「她不是許之山地女兒麼?我知道你癡迷作畫。這樣一個身份。怕是對你很有吸引力吧!」祁淵盯住畫樓。一字一句地道。

    「所以我與書顏相交。不過是畫技切磋罷了。你也別胡亂猜想。」不想多說這事兒。畫樓見祁淵有些過分關心他和書顏之間地關係。不由得勸道:「倒是你少去招惹書顏。她雖然不簡單。卻也並非你心裡想地那種一心只為攀附權貴不擇手段之人。我看她不過是想靠著祁家尋個好去處罷了。這也很正常。不是什麼見不得人地心思。你若是拿這處來挑剔她。未免顯得有些心胸太過狹隘。」

    「我狹隘?」祁淵不大樂意畫樓這樣數落自己。低聲道:「總歸你要好生提防著。畢竟日夜都要見面地。要是鬧出什麼醜事。我可不敢承擔責任。」

    「隨你怎麼說。現在書顏地身份是你地四妹。要是你有事無事就去欺辱她。到時候鬧出醜事地。怕只會是你自己。」說罷起身。畫樓一手去拿放在一旁邊桌上地一張畫。準備提步往後院去了。

    瞥到那張女子畫像。眉眼間似乎和許書顏有七八分相似。祁淵蹙眉攔住了畫樓:「這畫像上地女子是誰?」

    「這是書顏在丹青院的畫的小像,正是她自己。」畫樓淺笑著又看了眼那畫,似乎極為觸動:「不愧是許之山的女兒,一筆一劃都透著同樣的風骨在裡面。」

    「給我看看。」祁淵伸手去撈,卻抓了個空。

    「這可是要送去點墨書院去的,不能隨意給了你。」畫樓一轉身,將畫作趕緊捲起放入了一個長形的圓筒裡,道了聲「告辭」便徑直繞過屏風回了後院,留下祁淵在原地沒能回神。

    攏煙閣。

    勉強將長髮用腰間的一根繫帶綰住,許書顏憋著一肚子的火氣回到了三樓頂的閨房。虧得幾個丫鬟收拾好了房間已經到攏煙閣後院燒水烹茶去了,只留了輓歌在上面伺候。

    此時見主子一臉惱怒地回來了,輓歌趕忙迎了上去:「小姐,你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誰欺負你了不成?像是要殺人似的。」

    「那個登徒浪子,我真恨不得.....」說不出什麼狠話,許書顏覺得在輓歌面前吐苦水也不合適,只好搖了搖頭:「輓歌,你去門外守著,我想一個人靜靜。」

    「小姐,適才您不是在外面一個人靜了許久麼,怎麼回了房裡還要一個人靜靜呢?」輓歌雖然看出了許書顏的不對勁,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還有,您說的登徒浪子是誰?這可是內苑,若是有人欺負您,可千萬別憋在心裡呢。」

    「沒事兒,只是和人口角了一下,放心吧。」伸手揉了揉輓歌的頭,許書顏半推著讓她出了房間,一手拉過門閂鎖好,又回到了床榻邊坐下,心中仔細思考著到底該如何才能取回母親的遺物。

    今日正好是道場完畢,朱嬤嬤也早早派了丫鬟前來通稟,說是黃昏時祁家所有的家眷都要聚在祠堂那邊,齊齊給溫月娘燒香祈福,並一起用素齋。因為平素裡祁淵鮮少回到水閣過夜,既然要一起用素齋宴......想到此,書顏覺著今夜就得把簪子給要回來,否則過了夜,不知他會把簪子隨手丟在哪處,就更加不好找了。

    可是,剛才看祁淵是將其貼身放著的,自己又該如何拿回來呢。

    腦中思緒混亂,加上在湖邊受了氣,書顏乾脆扯過杯子蒙頭倒在了床榻上,想著睡一覺等黃昏去了前院再做打算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21 PM

章四十九 祭魂

    錦上園的西北處有座造型古樸肅穆的廟堂,挑空三層樓的高度,裡面乃是供奉的祁家歷代祖先排位。溫月娘身為祁家第五十三代家主的嫡妻,排位也放在宗祠之內供後人祭拜。而最後為其舉行的祭魂儀式,自然在此處舉行。

    算了半天,老道士的好時辰乃是酉時末,一大家子就只能餓著肚子,等儀式完了才可以一併用膳。

    因為是外親,祁冠尉領著許書顏和一干表姑娘表少爺們一併立在外圍,不用下跪磕頭,只需要觀禮即可。本家姑娘以及庶出的兩個姑娘則要一起磕頭做禮。

    女兒們還好,祁玉容和祁玉悠還有玉冷玉晴她們只需要立在側首原地磕頭,祁淵則要走在最前面,得聽著老道士的令,繞著殿中溫月娘的牌位走七七四十九個圈,並三步就是一個叩首,五步就是一個大拜。

    祁冠天身為家主,又是溫月娘的丈夫,儀式上只需必須配合著祁淵的磕頭,念完七七四十九遍超度經即可。

    這樣的安排,姚文繡卻很是暗喜,趁著儀式間的吵鬧,捏著嗓子,恰到好處的讓聲音飄到許書顏耳邊,卻又不會讓前面儀式上的人聽見:「說什麼四姑娘也是本家姑娘,看來到關鍵的時候,人家也是把您當外人的。」

    在梅子林三日裡,許書顏早就領教了姚文繡的愛嚼舌根,自然不會理她的暗諷,只是微笑以對。此時心裡反倒是暗自慶幸,也虧得自己不是祁家女兒,要是依著她的身子骨兒,一番折騰下來還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呢。

    站在最前頭的祁冠尉卻聽見了姚文繡尖聲作怪,板著臉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多嘴。內院的表姑娘們見了這祁冠尉也確實害怕,不單單是因為他滿臉大鬍子的凶樣,還因得他做的乃是奴役姑娘們的賣笑生意,自然有些忌憚。

    看到女眷們老實了下去,祁冠尉才又望了望許書顏,見她端立在當中,面色平和,微微頷首,心道這姑娘不愧是祁淵新交的相好,氣度倒也不失了身份,沒有和那呱噪刻薄的表姑娘一般見識,心中倒升起了兩分好感。

    沒注意到祁冠尉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神,許書顏只是頷首立在哪兒,眼觀鼻鼻觀心,心中滿是打算著等下如何尋得祁淵要回碧簪之事,自然心無旁騖。

    就這樣,一場儀式下來,一家子人除了祁冠天只是稍微有些口乾舌燥以外,其餘個個都被折騰的有些疲色了。特別是祁淵,四十九圈繞著磕頭下來,雖然裹了白布墊著,取下一看,額上卻免不了一片紅腫,臉色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儀式結束。夜也深透了。祁家將素齋宴就擺在了萍水閣地側殿。吩咐各人將麻衣素服換下再一起用膳。

    男人們還好。有些懶得換衣服地。脫去麻衣就那樣去了側殿坐著。女人們卻要講究些。經過進一個時辰地煙熏火燎,紛紛回屋子換了身嶄新地衫子才過來赴宴。特別是姨太太和表姑娘們。有個機會人前露臉。自然都想想著打扮打扮。許書顏卻嫌得麻煩。本來就站得遠。也沒染上什麼煙氣。取下麻衣讓翠袖帶回去。就著一身素服便去了。此時端端而來。倒讓祁冠天覺得她懂事又乖巧。沒得那些姨太太表姑娘們那麼多講究習氣。

    「書顏。過來坐。」揮揮手。祁冠天示意許書顏來到他身邊。「放心。這次法事過了。月娘應該就會放心去了。不會再回來了。你也安心住在攏煙閣。若是實在害怕。就搬個地方也行。到時候讓玉容重新給你騰個院子出來。」

    其實眼看著這麼一大家子人為了自己就這樣折騰。許書顏心裡早就覺得愧疚萬分了。此時還受了祁冠天如此勸慰。雙目浮出些霧氣來。柔聲道:「老爺子千萬別這麼說。攏煙閣我住地很好。不用搬地。倒是因為我而累地大家如此。真是莫大地罪過。」

    「哎。好姑娘。可憐你如此乖巧懂事啊。」伸手拍了拍許書顏地肩膀。祁冠天將她地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都覺得這姑娘不但不怕「水鬼」。還反過來覺得是自己不該撞了那樣地「事」。真真是個溫良柔淑地好女兒。心裡又疼了她三分。一把將其拉到身邊坐下。以示重視。

    眼看著許書顏竟然在祁冠天地身邊落在。下首眾人自然免不了心中衡量一番。有羨慕地也有嫉妒地,特別是姚文繡,想著明明祭祀儀式都將許書顏給排除在外,怎麼等到用膳地時候她又成了香饃饃。還挨著家主落座。這是多大地榮耀和身份啊!

    四姨太帶著祁玉晴過來,見了這一幕,也免不了低聲囑咐自己的女兒,以後有事無事多和許書顏走動走動,學學人家是怎麼討祁冠天歡心的。祁玉晴怯怯的點了點頭,倒是覺著許書顏本來人就溫順寧淑,大方乖巧,老人家不都喜歡這樣的女兒麼。

    眾人正各自腹誹這,不一會兒,祁冠尉也來了,一身紫金綢袍襯得他精神爽爽,若是去除鬍鬚,倒也不失為美男子一個。只是女眷們好像都有些怕他,見他露面,個個都別過頭去,連招呼也是不願打的。

    也難怪,他做著那樣的生意,正經人家的姑娘自然巴不得和他撇清關係,要是被人誤會什麼,豈不是連累自己的名聲。祁冠尉也是明白這點的,也不理會那些個姑娘們,只一眼就看到了許書顏一個人端坐著,旁邊隔了兩個位置是三姨娘帶著祁玉晴,便一揮袍子和上首的大哥打了個招呼,挨著坐了下來。

    緊隨其後的便是祁淵。換上了一身暗楮色的長袍,腰間繫了碧色緞帶,雖然額頭還是紅紅一片,但精神卻明顯好些了。一看到許書顏竟坐在了祁冠天身邊,故作乖巧的頷首埋頭,自己父親又一副慈愛老子的模樣,眼神閃過一絲嫌惡,一把上去,竟端端落座在了她的身邊。

    感到鼻端灌入一陣淡淡的香樟味道,許書顏不用抬頭也知道是祁淵來了,只是沒料到他竟挨著自己坐下,柳眉一蹙。

    「你倒是心安理得!」低聲悶哼了一下,祁淵有意不想讓許書顏好過,壓著嗓子道:「虧得父親如此看重你,要知道你是這事兒的罪魁禍首,怕是早就掃地出門了吧!」

    知道祁淵這等人是眼高於頂的少爺脾性,許書顏倒也不生氣,故意朗聲說道:「二爺,您快別這麼說,書顏受不起。」眼看著祁淵眼中的不解,許書顏起身對著祁冠天一福禮:「老爺,二爺說想陪著您說話,我就讓位了吧,免得被二爺笑話我小戶人家來的,不懂規矩。」

    「祁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書顏可是你的四妹妹。如今因為月娘而受了驚,咱們都該好生待她,你怎麼又張口胡亂說話。」祁冠天那裡知道緣由,不由分說的板著臉斥責了兩句。

    祁淵被許書顏搶白冤枉,也不生氣,反而轉念一想,許書顏既然有意巴結身為家主的父親,我便讓你沒機會下手:「父親教訓的是,四妹妹本來就受了驚嚇,還站了一個時辰。兒子看她臉色蒼白無力,只是想勸她回去休息,可她又怕不合禮數。父親發個話,安排素齋送到攏煙閣,准了她回去休息吧。」

    知道祁淵顧及的是什麼,許書顏根本懶得辯解,巴不得能早些離開這吵嚷之地,沖祁冠天柔聲道:「謝老爺體恤,書顏這就告辭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24 PM

章五十 夜探

     因為打發了翠袖回去拿披風,許書顏此時一人走在內苑,四處看看,女眷們都去了前院用膳,丫鬟婆子也少了,藉著月色緩緩而行,倒也覺著清淨無擾心情隨之平靜了許多。

    想起祁淵三番兩次惹惱自己,步子不由得漸漸慢了下來,眼看前方一片幽香搖曳的紫葉錦帶林,許書顏左右看了看,知道此處離得耀景樓極近,可想著祁冠天反正也在萍水閣那邊用膳,便就此凝住了身形,就著一顆齊膝高的圓石坐了下來。

    眼前如此美景,許書顏卻有些提不起心思來欣賞,只覺得那祁淵越來越可惡,竟強要了碧簪過去。且不說那是母親留下來的遺物,但是女子貼身之物,他一個男子,怎麼能懷揣入胸呢!又羞又惱間,心中升起了個主意。著素宴之際,人人內苑正好無人,自己不是正好可以潛入去水閣悄悄尋找麼!

    想到此,許書顏也顧不得生悶氣了,趕緊起身來,抬眼望了望月色估摸著還有近一個時辰前院才能收席,起身提了裙角就準備去水閣一探。哪知轉身就看到前面徐徐而來一個黑影,就著月光定睛一瞧,竟是個身姿窈窕的女子。

    那女子踏月而來,步履極輕,雖然夜色裡看不清長相,可從服色看來,卻也不像是丫鬟,許書顏只好開口道:「前方所來何人?」

    那女子聽見許書顏開口問,明顯是笑了笑,才答道:「我是若琳,不知姑娘是何人?」

    「若琳姑姑!」許書顏當然記得這名喚若琳的女子,上次祁冠天擺了家宴,開口閉口都在稱讚這位御廚娘子的手藝,腦中勾勒出一個從宮裡退下的廚娘模樣,自然要恭敬的換聲「姑姑」了。

    誰知那女子竟又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又走進兩步:「什麼姑姑不姑姑的,生生把人叫老了呢。」

    此時許書顏才看清了這個御廚娘子的相貌,眉眼彎彎,梨渦淺淺,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罷了,竟是個嬌俏清甜的小娘子呢,也覺得自己喚人家姑姑有些過了,抱歉一笑:「若琳姐姐,是我沒看清,見笑了。」

    「姑娘還沒回答呢,你是.....」若琳上下打量了一番許書顏,覺著似乎並未見過內院有哪個表姑娘如此樣貌,清然素雅,卓爾不群,頗有些蓮出淤泥的味道,只是眉間一抹愁色,似有心事困擾。

    「我是許書顏,姐姐換我書顏就好。」柔聲報上自己的閨名,許書顏便不再說話,因為實在鬧不清這女子在錦上園的地位。此時心中甚至有些不自覺的想,這位若琳姑娘平素裡好像就是住在耀景樓的,看來和家主關係匪淺,又是宮裡出來的御廚娘子,至少身份上有可能是長輩一類的。

    「你就是那個麻煩精?」若琳眨了眨眼。竟啞然失笑道:「可你看起來乖巧嬌弱。怎麼也和二爺口中那個勢力又有心計地女子把不上邊兒啊!」

    「二爺他是說笑吧。」許書顏心道。果然這個若琳也是和祁淵交好地。自己也莫要與其多說什麼。還是趕緊回去地好。便捏了裙角欠了欠額首:「打擾姐姐休息。書顏告辭了。」

    看著匆匆而去地許書顏。若琳倒是沒介意對方地態度冷淡。臉上笑意頗有些意味深長。搖搖頭。歎了句「看來也是個惹禍地」。便也自行離去了。

    一路快步回到碧湖邊上。許書顏正好遇見了從攏煙閣出來地翠袖。手裡挽了件拖長地披風而來。

    「小姐。您才回來呢。祁老爺吩咐地素齋都賜下了。就等你用膳呢。」翠袖心疼許書顏。趕緊過去將披肩罩在了她身上。想著都這麼晚了還粒米未進。嘮叨道:「先進去喝碗熱粥潤潤吧。餓了這些時候。要是吃地急了反倒對身子不好。」

    「你先回去,我過去找畫樓公子問個事兒就過來用膳。」許書顏推了推翠袖,示意她不用管自己,作勢就要往碧湖對面而去。

    「小姐,這夜深人靜的,水閣裡就只有公子一人在呢,您這樣去了,怕是不太妥當吧。」翠袖可不願意就這樣放了許書顏過去,萬一被別人看到,一句話就能毀了她的清譽。

    「翠袖,我必須去一趟。」咬了咬唇,書顏還是將今日被祁淵奪了碧簪之事告訴了翠袖,看到她大吃一驚,一臉的不可思議,只好又道:「母親遺物怎能隨意交予一個男子之手,我一定要拿回來的!」

    「小姐,奴婢幫您守在水閣外面吧!」翠袖堅定的點了點頭,讓許書顏稍侯,跑回去說四姑娘還沒回來,讓丫鬟們把菜飯都溫著,等會回來便吃,這才又匆匆跑出來,跟著許書顏一路悄聲去了水閣。

    「您千萬小心些,若是有人來了,奴婢就裝兩聲貓叫,小姐一定要趕快出來。」翠袖立在水閣門口,四處看了看,尋了個妥當的位置立在那兒,身前被一顆大樹擋住了,倒也不太顯眼。

    原本不想拉了翠袖過來犯險,但此時也別無他法,畢竟深夜潛入水閣,要是真被其他人撞見了,怕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的,只好又再三叮囑了翠袖小心藏好,若是被發現趕緊先走,千萬被犯險通知自己。等翠袖答應如此,許書顏這才來到湖邊,輕輕叩開了水閣的大門。

    看到許書顏披著湖藍坎肩立在外面,神色有些緊張,畫樓公子蹙了蹙眉:「四姑娘怎麼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前院用素宴的麼?」

    「公子,能不能讓我進去說話。」四處瞧了瞧,並無人經過,許書顏說著閃身自顧進入了水閣之內。

    關好門,畫樓什麼話也沒說,竟一把將許書顏的手腕拉住,快步帶她進了水閣花廳,再穿過一截走廊,進了他平時作畫的書房裡,這才放開她:「若是被二爺看到就麻煩了,四姑娘,有什麼事就快說罷。」

    就著燈燭,許書顏正要開口解釋,卻一眼瞧見了擺放在書案上的那張小像。真真還沒想到畫樓公子會將自己的畫像回錦上園,臉上一紅,心中尷尬萬分卻又不得不開口:「書顏確實有事求公子幫忙。」

    發現了許書顏眼神所望何處,心下才記起竟忘了收起她的小像圖,畫樓公子有種被人撞破心事的感覺,還好平素裡就心思清明,片刻鑒又回復了平靜:「姑娘且說,若能出力,在下必不會推辭。」

    抬眼看著畫樓公子一雙清澈的眸子閃動著跳躍的燭火,許書顏也強壓住心頭莫名的微動,點了點頭,將先前湖邊發生之事簡單說了一遍,最後略帶哀求地望著他:「求公子帶我去二爺房裡尋尋,若是找不回母親遺物,書顏就是大不孝了。」

    沒想到祁淵拿到的那根碧簪有著如此來歷,畫樓有些後悔當時為什麼不奪了下來,至少還給書顏,也不用她深夜過來,要是被祁淵發現,豈不是又要鬧出什麼麻煩。想到此,畫樓也顧不得多想,只反覆囑咐書顏在身後跟緊了,便直接帶著她去到了後院的二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28 PM

章五十一 竊玉

    此時臨近亥時,夜已深了下來,沉沉暮色被一輪皎月映照的有些泛白。

    其實,因為上次在宮裡不小心壓傷了祁淵,許書顏曾隨同祁玉容過來探望,早就知道水閣裡他的寢屋在什麼位置。一開始,也盤算著自個兒悄悄潛進來就好,可明知道畫樓公子居於此地,怕是怎麼也躲不過的,這才想著對他言明事情。想來依照畫樓平素裡對待自己的態度,許書顏篤定,若是自己好言相托,他應該會答應帶她去尋找碧簪,這樣一來就算被祁淵發現,也有人幫襯一把。

    「你小心些,等上樓去,我去翻找他的置物匣子,你仔細看有沒有碧簪在裡面,若是尋了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我們立即關門離開,無論找到與否。」畫樓公子一邊領路,一邊低聲吩咐著。

    「不行,我一定要找回碧簪!」書顏覺著自己冒險過來,若是空手而歸,豈不虧大。

    「放心,回頭我會找二爺套問出碧簪下落,一定想辦法為你尋回。」畫樓其實早就想這樣對許書顏說了,可是見她緊張的要命,知道若是不帶她親自去找一找,她是不會罷休的。

    「公子……」心中一動,許書顏竟不自覺地伸手牽住了畫樓的衣袖,雙目浮起一層霧氣。

    回頭看著許書顏,清眸中含滿了感激之色,畫樓有些心疼,也是一個不自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吧,別再耽擱了。」

    感覺畫樓的手有種淡淡的溫熱,卻是恰到好處的撫平了心中的忐忑,許書顏點點頭,抬袖扶了扶眼角的濕潤,抿著唇跟著上去。

    並未掌燈,畫樓只是推開窗闌,借了一絲月光進來,不過也足夠了。畢竟若是點了燈燭,被發現的可能也就大了許多。

    「他習慣將重要的東西放在枕邊的紫檀木匣子裡,你去看看有沒有。」畫樓說著,自顧去了另一邊,尋找書壁上有沒有可能隨手放了碧簪在那兒。

    只是兩人摸索了好一陣子,卻根本沒見得碧簪下落,徐書顏心中越來越著急,畫樓也是眉頭深鎖,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只得上前拉住了還要四處尋找的許書顏:「走吧,我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找他要回碧簪的。」

    「說不定在衣櫃裡。我記得他是將碧簪揣入懷中地。晚上祭祀儀式地時候他又換了衣裳。讓我再找找吧!」書顏哀求道。

    許書顏盈盈雙眸中滿是請求地眼神讓自己怎能忍心拒絕。畫樓只是抬眼看了看門口。點點頭:「你再尋找片刻。我下去前院守著。記得。最多再耽擱半盞茶地功夫。我怕再久了。他該回來了。」

    「多謝公子。」書顏感激地點點頭。趕緊捏著手腳過去拉開了那個三排門地大衣櫥。

    萍水閣側殿。

    因為磕頭太多。祁淵總覺得腦中有些隱隱作痛。本來早就想要藉故離開。奈何祁冠天一聽說他想離開就叱責自己不孝。還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為人子女者應盡地孝道一類。讓他真不敢再說出一句「請辭」地話來。

    只是後來柳如煙仗著祁玉雍不停撒嬌。讓祁冠天沒了老臉再要求祁淵什麼。畢竟今日素宴是為亡妻而設。這廂罵了兒子不孝。那廂又抵不住美人誘惑。看著祁淵臉色不妥。眼神發冷。只好揮了揮手。讓他自個兒下去休息就是。獨自和嬌妻稚兒繼續享樂。

    祁淵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母親去世多年,有女人能讓父親重拾笑顏,做兒子的心裡並無什麼意見。讓水清去找若琳討些宵夜來吃,起身便一個人散著步往水閣去了。

    哪知剛靠近湖邊,祁淵就看到一個丫頭服色的女子躲在門口東張西望,冷眉一蹙,提氣兩三步縱身過去,一把便攔住了那丫鬟。

    翠袖本來想喊,卻一把給對方摀住了嘴。

    見慣了小丫頭們在水閣外面悄悄等候畫樓,祁淵以為翠袖也是仰慕者之一,也沒多想什麼,只厲聲道:「不跟在主子身邊伺候,如此深夜還外面閒晃逗留,難道有什麼不軌的圖謀!」

    「奴婢……」翠袖等祁淵放開手,大聲地喘了兩口氣,這才稍微平靜了些。瞧著素來就冷峻眼裡的二爺,腳不自覺的有些發軟。心想可不能讓他知道小姐在裡面偷偷尋找碧簪,只得埋首下去,一咬牙準備什麼都不說。

    「罷了,你回去吧,畫樓這個時候應該還在作畫,他也不會見你的。」祁淵也懶得和翠袖說些什麼,只是想打發了她離開。

    聽出祁淵話中之意,翠袖面上一臊,本想解釋,可惦記著裡面的小姐,心想寧願被祁淵誤會好了,緊咬牙關不說話也不挪步離開。

    「不知好歹的丫頭,你再站在這兒,要不要爺親自押你回去見你家主子!」冷眉一挑,祁淵頗有些嫌惡的道。

    「奴婢……這就離開。」聽得祁淵竟要押了自己回去見小姐,自然不敢再留下,只是在祁淵面前又不敢開口學貓叫給許書顏提醒,只得心中焦急,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心裡企盼著畫樓公子一定要好生幫著小姐開托才好。

    此時的畫樓也不知道祁淵竟中途離席了,只一人立在後院前的中庭那兒,一會兒抬眼望著天際的皎月,一會兒側耳傾聽著門外是否有動靜,一會兒又回頭望向祁淵寢屋的窗口,心裡不知在想著些什麼,並未發覺身邊已經悄悄靠近了一人。

    眉頭鎖起,祁淵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一路從前院進來就只看到書房亮著燭燈,卻不見畫樓身影。等走近後院,才看到他一個人呆呆的立在庭院當中,面色似乎略有些警惕,不時地望向二樓自己的寢屋,祁淵蹙著眉放輕了腳步,上前乘其不備道:「你怎麼在這兒立著!」

    「你竟回來了!」畫樓回神過來,下意識的大聲叫出了口,忍不住又瞥了一眼二樓的位置。

    這下祁淵心裡才隱約明白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冷冽起來,雙目微聚,盯住畫樓:「剛才是攏煙閣那丫頭在門外鬼鬼祟祟,進來又看到你站崗放哨,莫不是有什麼人在我的房裡?難道是許書顏?」想著她緊張那支碧簪的樣子,又提前離席,祁淵幾乎敢肯定了。

    見祁淵如此,畫樓知道瞞也沒用,只好點點頭,拉了他低聲道:「書顏只是過來找她母親的遺物。」特意著重在「遺物」二字上,想祁淵體諒一下許書顏的心情。

    一絲邪魅莫名的笑意閃過眼底,祁淵有些警告的意味低聲對畫樓道:「我這就親自去還給她。」

    「祁淵,你這又是何苦呢。」畫樓雖然沒有捕捉到祁淵異樣的神色,卻聽出他話中的不善:「那是書顏母親留下的簪子,你強取了本是不對,書顏也是無奈才過來求我幫她尋尋,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我這就上去帶她離開。」

    「你若是這下上去找她,我保證,她永遠也別想再拿回簪子。」祁淵冷聲威脅道。

    「你……」畫樓知道祁淵是說得出做得到的,衡量了好半晌才妥協的點了點頭:「祁淵,若你再欺負她,我便也不會再袖手旁觀了。」像是警告,又像是懇請,總之畫樓說完這句話,抬眼望了望,這才艱難地轉頭過去,渡步往外。

    「許書顏,這會兒被爺抓個現形,看你再往哪裡跑!」祁淵玩味似地揚起朗眉,竟有一絲暗暗的期待在裡面,提起衣袍,悄聲無息的上了二樓自己的臥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02:32 PM

章五十二 偷香

    櫃裡的衣裳裡裡外外都翻找了一遍,許書顏也沒能發現碧簪的痕跡,心中越來越急,根本沒發現身後的屋門已經被人打開,一個被月光拖長了的身影印在雪白的牆上,頗有些詭異的味道。

    冷眼看著在衣櫃前不停翻找的窈窕身影,祁淵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斜靠在過堂的圓形拱門邊,也不做聲。

    因為緊張,額上幾乎都滲出了細汗,如此翻找也沒有尋得碧簪,許書顏手心也有些濕潤了起來,知道再找下去也是惘然,一定是被祁淵將其帶在了身上。勉強將衣櫃裡的衣裳整理了一下,看不出有人翻找過的痕跡,這才咬咬牙,灰心喪氣地關上櫃門。

    抬袖抹了抹額上因為太過緊張滲出的細汗,書顏臉色不太好,輕輕轉身,一抬眼就看見一個人影倚在拱門邊,卻因為月光是反向射過來的,看不清臉。下意識的,以為是畫樓上來了,許書顏抬手拍了拍胸口:「嚇我一跳呢,公子上來也不說一聲。走吧,我想碧簪一定是在祁淵的身上,只有再尋個法子找他討要了。」說著移步過去,卻沒發現來人臉色一雙鷹目寒光逼人。

    走到門口,許書顏才發覺有一絲不對勁兒。那人影立在那兒動也未動一下,鼻端沒了畫樓公子平時身上的那股墨香味兒,反倒是淡淡的樟木味道縈繞不去,就在失神的這一瞬間,原本打開的屋門此時「砰」的一聲被人一把關上了。

    咬住嘴唇,許書顏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因為畫樓說好了在下面守著,此時屋裡的人除了這水閣的主人祁淵,就不可能是他人。畫樓肯讓他上來,多半是迫於主人家的淫威,也應該沒走多遠,只要祁淵敢對她怎麼樣,張口叫出聲來就是,諒他也不會亂來。

    定下心思,強迫自己臉上恢復平素裡冷靜的表情,許書顏緩緩轉頭,看也沒看祁淵一眼,只是欠著額首:「二爺,您回來了。」

    祁淵玩味的看著被自己禁在門邊的許書顏,剛才還身子僵硬,此刻竟又毫無異狀的向自己行禮,冷冷一揚眉:「你想要這個吧?」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支碧簪,在月光的照映下竟有暗暗的光彩流動著。

    抬眼看了簪子,許書顏又扭頭直視著祁淵的眼睛,想從他眼裡看出些什麼,卻發現除了戲謔和玩味,並無其他,不由得心下一冷:「二爺若是有心歸還就請將碧簪給我,若無心,也別將我當猴子那樣戲耍。」

    「你這樣的態度,難不成期望我主動還給你?」祁淵似笑非笑的叮囑許書顏,見她唇角有著微微的抖動,就知道她不過是強裝鎮定罷了,下意識地欺近了兩分,埋頭在她耳邊道:「若是乖乖聽話,說不定爺一高興,就還給你了。」

    翻了翻白眼,原本許書顏心裡還緊張的要命,畢竟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自己深更半夜闖入男子的房間,就算是為了尋回母親的遺物怕是也會毀了清譽,如今聽祁淵的意思,似乎並不想要喊人或者將自己交給家主處置,只是想戲耍她一下罷了,鼻端一聲悶哼,聲音反倒沒了顫抖,冷靜的要命:「二爺不是看上我了吧?三番五次想要討得便宜,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書顏真是無法理解為何您總是要對我針鋒相對了!」

    「你說爺看上你了?」祁淵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仰天狂放地笑出了聲。復又才低下頭來。看著被自己雙臂圍攏在門邊地許書顏。故意壓低了嗓音:「倒是你。深夜跑來我地臥房。難不成是想送上門被爺吃掉。然後賴在祁家不走了。當個少奶奶?」

    牽動了一下唇角。許書顏自認為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臉皮厚地人。強忍住心頭地厭惡。淡淡一笑:「二爺莫要擔心,對書顏來說,嫁給畫樓公子也要比嫁給你這個祁家二爺強地多,至少沒有那種被狗咬上一口地噁心勁兒。」

    朗眉挑起。祁淵心中原本就憋了火。此時書顏竟將他與畫樓相比較。彷彿是一腳踩到了痛處。厲聲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敢說我是狗?」

    「二爺自己說地,書顏可沒這個意思。」冷冷將眼神投向別處。許書顏似是不願看他。唇角又忍不住嫌惡地抿了抿。

    「那爺就讓你再嘗嘗被咬地滋味!」祁淵臉上浮起一抹冷笑。下一刻。一手已經托住了許書顏地後頸。不顧許書顏雙目裡閃過地驚異之色。雙唇就那樣狠狠地印了下去。

    身子被人制住。頭又扭動不得。許書顏感到雙唇被封住。知道自己無力掙脫。乾脆雙眼一閉。貝齒緊咬。任由那祁淵怎麼欺近都無動於衷。只是這樣地侮辱讓書顏心如死灰。一滴清淚緩緩滑出,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感到唇下冰冷中突然泛起一股鹹味,彷彿是眼淚的澀意,祁淵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許書顏,那雙眼中竟沒有絲毫的恨意,只有鄙夷和淡漠,心中突然覺得一揪,不期然的,竟無力再欺近那雙緊抿不動的薄唇,抬首慢慢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咬完了麼?」許書顏瞧著祁淵眼底閃過的一絲挫敗,心裡倒是有了兩分解氣的感覺,伸手推開了他:「若二爺沒什麼吩咐,我這便走了。那碧簪你留著也好,送人也好,我就當失手掉了,回去燒一注清香給亡母,求得原諒便罷了。」說著轉身,推門而出,卻步子邁得極緩,極平穩。

    此時的月光反倒有些刺眼,祁淵只感到一股涼意在胸中蔓延,生平第一次竟有了一種後悔的感覺。眼看著許書顏提步而下,身影清冷而孤寂,彷彿周圍什麼妖魔鬼怪、什麼魑魅魍魎都無法近身一般,就那樣,逐漸走出了自己的視線。

    「四姑娘,二爺沒怎麼對你吧,碧簪還給你了麼?」畫樓一直守在前院的門口,此時見許書顏神色靜默的渡步而出,趕緊上前去,心中擔憂,不由得伸了手輕輕托住了她的手肘。

    抬眼看著畫樓公子,許書顏心中竟升起了一股埋怨,淚水止不住的就滴落了,手一收甩開他,卻也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話。畢竟他不過是祁淵的門客,不過是個下人罷了,自然不敢上來救自己。如此想後,心一冷,只是幽幽地笑了笑,略頷了頷首,便邁步而出了。

    看著拖長在地面的身影,畫樓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漸漸被一絲怒意取而代之,轉頭望著後院的方向,衣袍一揮,想來是準備找祁淵討個說法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0:32 PM

章五十三 幻雪

    一夜幾乎無眠,許書顏一早起來就喚了翠袖幫忙妝點面色,畢竟今日要上陳嬤嬤的女紅課,其他小姐們還好交代,若是被祁玉悠發現自己的異樣,恐怕也不好找什麼理由來推脫,未免麻煩,便想著傅點兒粉在面上,遮蓋一下倦容也是好的。

    一點紅唇薄薄暈開,書顏又取了點子紫米粉攤開在手心相互搓勻了,一邊臉頰輕輕敷了一些,見面色紅潤了不少,這才讓翠袖綰上個莊重些的百合髻,別上那支三姑奶奶賜的赤玉流雲簪子,這才去了之硯書坊。

    「小姐,您不是想今日就把繡品交給陳嬤嬤吧?」翠袖有些擔憂地問道。

    「早些交了,也免去諸多麻煩。」許書顏心中正是這樣的想的,雖然還要隔一天才是陳嬤嬤定的期限,但若自己現在就交了上去,不但顯得自己手腳麻利,也可在時機上佔佔先,怎麼權衡都是一件有利的事兒。

    「還有兩日光景呢,若有了新的想法,小姐還能再添些上去。」翠袖卻是個穩妥的心思,不想讓許書顏這麼早就把繡品給交出去,又道:「萬一這兩日其他小姐們看到了您的繡品,也依樣畫葫蘆怎麼辦,豈不是白白給了她們機會。」

    「這些,我想陳嬤嬤心中應該有所衡量的,畢竟是我先繡出的花樣,若是後來有人與我相似,也不該是捨我求他。再說,兩日間要重新繡出我的花樣,怕是還無人有這個本事呢。」許書顏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徐徐而言,倒也讓翠袖再也沒話可說,提起繡藍,只盼著自家小姐的手藝真是決冠群芳才好,免得後面兩日白白擔心了去。

    今日祁玉悠卻遲遲沒來,許書顏出園子的時候也派了水莪去打聽消息,但水莪素來不討三姑娘喜歡,就做主讓水月代替自己去了。問到消息回來說是三姑娘身子有些不爽,會來遲一些,讓許書顏先行而去。

    只是話雖如此,許書顏心裡也猜到了三分緣由,定是祁玉悠不想借由繡品挑選再次進宮。一來她不可能故意繡的難看,讓陳嬤嬤責罵不說,對宮裡諸位娘娘也是不尊敬的。二來,人人都知道祁含煙存的心思是將來讓她入宮為妃,就算是繡品再差,恐怕也免不了要被挑選進宮作陪夜宴。所以無論怎麼個結果,祁玉悠這次恐怕都逃不了,只好做龜縮狀,能免則免最好。

    沒了祁玉悠,祁玉冷態度冰冷,祁玉晴整天神思惘然,陳杏兒等一群表姑娘又不太待見自己,許書顏覺著如此也好,至少不用強裝笑臉給別人看,便安心的一個人去講堂端坐著。

    剛落座,上次見的那個小繡娘就來了,今日著了一身鵝黃的衫子,露出水紅的綢褲和碧綠的兩隻繡鞋,滿月似的小臉蛋兒上嵌了一雙大大的杏眼兒,一臉的笑意,煞是可愛。此時手裡捏了小銅鈴,見小姐們都來齊了,便搖動著手上的鈴鐺,以通知側屋歇著的陳嬤嬤該來上課了。

    銅鈴一響,講堂倒也隨之安靜了下來,片刻,側門打開,一身宮裝打扮的陳嬤嬤邁著穩穩的步伐上了首座。許是提前有人來通知祁玉悠身體不適所以缺課,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斜眼睨了空置的位子,眼中有著無奈的意味,抿了抿唇,拿了小繡娘奉上的茶盞輕啜了一口,這才揚著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各位小姐們的繡品如何了,今日都拿出來看看,讓老生過目一下,順道指點一二,免得到時候送入宮裡,污了娘娘們的眼就不好了。」

    聞言。姑娘們都吩咐一邊坐在小凳上地丫鬟打開繡藍。拿出半成品來放在桌上。等小繡娘過來呈給陳嬤嬤去看。

    翠袖也揭開了繡藍地蓋子。準備將繡好地荷包拿出來。哪知剛一開蓋。心就涼了一半。一雙眼瞪地似銅鈴一般大小,又趕緊將蓋子蓋了回去。

    發現身邊丫鬟地異樣。許書顏剛要開口問。小繡娘已經來了前面。伸出一雙白皙地柔荑在面前。軟軟柔柔地問:「四姑娘。您地繡品呢。陳嬤嬤說要看呢。其他小姐都交上去了。」

    抬眼看了看小繡娘。許書顏側頭望著翠袖。好半晌才道:「我這丫頭該打。竟忘了帶來。你給嬤嬤說聲。下次我直接上交過來就行了。」

    「是麼?」小繡娘不疑有它。點點頭。兩邊羊角辮上地流蘇微微顫著。乖巧地衝著許書顏一副禮。便回去稟告了。

    陳嬤嬤聽了倒是用有些異樣地眼神望了許書顏一下。見她面色平靜。只是轉頭低聲詢問著丫鬟。便也沒有多問。只是一一拿了小姐們地繡品來點評。

    許書顏主僕都沒發現,此時端坐在後面的姚文繡臉上閃過兩分得意。

    好不容易挨到小繡娘敲響銅鈴,許書顏這才如釋重負般地起身,只想早些出去問清楚翠袖到底怎麼回事兒。翠袖也是穩住不出聲,有意拉了許書顏的衣袖,示意她等小姐們先走,兩人跟在後面,好說事兒。

    不一會兒,小姐們三三兩兩攜手而去,講堂上也只剩下了主僕二人。

    見四下無人,翠袖一把揭開了繡藍的蓋子,從裡面拿出個被剪子毀地七零八落的荷包遞給許書顏:「小姐,剛才奴婢一開了蓋子就看到您辛苦繡的荷包成了這樣子,哪裡敢拿出來啊,只得不吭聲。」

    臉色變得有些難堪,許書顏輕輕接過了殘缺不全的繡品,蹙著眉頭,尋思是什麼時候這荷包給人毀了,自己還有丫頭們竟然都不知道。

    「定是在冬院的時候被人給有意弄壞的!」翠袖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咬著牙本想直接說出姚文繡的名字。

    「是不是有人故意給剪成這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兩日後就得交差。」許書顏蹙著眉,並未太過心疼這荷包,畢竟自己和祁玉悠不同,她可以賴著不來上課,也可以有意將繡品弄得不堪入眼,而自己呢,若是被三姑奶奶知道她連一個荷包都繡不好,恐怕除了討不了好之外,還憑白污了她在宮裡娘娘們心中的印象。

    「啊——」

    一聲驚呼打破了講堂上的平靜,翠袖扭頭一看,竟是那小繡娘立在門邊,手裡端了水盆和抹布,看來是準備打掃來的,卻撞見了手拿破碎荷包的許書顏。

    小繡娘趕緊放下了手中的傢伙什兒,兩三步跑了過來,不顧翠袖的阻攔,衝著許書顏一副禮,眨巴著眼睛:「四姑娘,莫非這是您繡的荷包?」

    「嗯....」書顏無奈的點了點頭,才記起不知道這小繡娘的名字,淡淡笑了笑:「你喚什麼名兒?」

    「奴婢幻雪,四姑娘,您這荷包如此模樣,兩日之後該如何交差啊?」這個叫做幻雪的繡娘好像很關心許書顏似的,面色帶著一絲焦急。

    「沒辦法,只得重新繡一個,但針腳上肯定就粗一些了。」書顏搖了搖頭,想想也只好如此了。

    「四姑娘不如試試繡個紅海子的花樣吧。」幻雪撓了撓頭,眨巴著眼,彷彿是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33 PM

章五十四 收侍

      「紅海子?」書顏和翠袖面面相覷,卻不知幻雪說的是什麼東西。

      「紅海子就是海棠花兒的果實呢!」幻雪趕忙解釋道︰“適才奴婢一一送了小姐們的繡品給陳嬤嬤看,個個雖說是繡的大富大貴花色各異的海棠花樣,但總歸挑不出什麼稀奇的來。奴婢看四姑娘手上這個花骨朵兒的花樣,若是完好無損的倒也能脫穎而出,但畢竟毀了,要想在兩日時間里再繡出個一樣的肯定來不及了,若是繡花兒,更是沒得說,不僅要耗費多一半的時間,而且繡出來的花兒哪里能在一眾花色里跳出來呢?”

      「所以......」翠袖似乎很是看好這小繡娘的說法,不禁插嘴問了道。

      「所以,四姑娘乾脆繡個紅海子。這果實的繡法簡單得多,雖然不一定有著花骨朵兒好看,但果實的寓意卻好過花苞兒千萬倍呢!」幻雪一口氣下來,臉頰已經微微泛紅,眼巴巴地看著許書顏,就等她一句話。

     「三姑奶奶如今正有身孕,小姐,您若是繡個海棠果實花樣的荷包送入宮里,就算是手工粗略些,想必也能從一種繡品里讓娘娘喜歡呢!」翠袖也忍不住激動,趕忙附和著幻雪的說法。

     「幻雪,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許書顏徐徐點頭,伸手輕輕拍了拍小繡娘的肩膀,示意一邊的翠袖掏出兩三個銀裸子,親手塞到了她的手里︰「無以為報,這打賞雖然不很豐厚,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若這紅海子的花樣真能討得貴妃娘娘歡心,下來我一定再用厚禮報答。」

      說罷許書顏起身,示意翠袖跟著自己離開書坊,好早些回攏煙閣動手開始繡新的荷包。

      剛走到門口,卻聽得身後幻雪怯怯地喊了一聲「且慢」!

      轉頭,望著一臉憋得通紅的幻雪,翠袖跟著停下了腳步,代許書顏問道︰「怎麼了,你可還有什麼話要對我家小姐說?」

     「奴婢......」雙頰燒的火燙,幻雪很是拘謹地半埋著頭,似是在糾結著該不該將話說出口,兩手交握著,雙腳也不停地左右相交,一改平素里嬌憨灑脫的樣兒。

      收到許書顏遞來的顏色,翠袖點點頭,過去半蹲下來,拉了幻雪的小手,輕聲在她耳邊道︰「小幻雪,別怕,有什麼要求或是什麼話就告訴我家小姐。若是能做到的,她定然不會推卻。」

      聽了翠袖的話,幻雪好半晌才揚起了小臉,看著許書顏含笑立在那兒,咽了咽喉嚨,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突然就那樣雙膝跪地,埋頭伏在地上︰「求小姐收留幻雪!」

     許書顏大驚,趕緊過去和翠袖一人一邊扶起幻雪,忙問︰「怎麼,陳嬤嬤待你不好嗎?」

      雙目含著些水霧,幻雪扁了扁小嘴兒︰「陳嬤嬤待奴婢很好,可是......奴婢的賣身契在瀟湘館里,等滿了十四就得回去瀟湘館......所以......」

      聽著幻雪斷斷續續的敘述,許書顏這才知道了個中原因。

      原來瀟湘館每年都會從民間買一些十歲以下的小姑娘,從小就培養她們琴棋書畫,女紅詩文什麼的,好讓她們以後長大能出落得與眾不同。不過也並非每個小姑娘都能學這些,祁冠尉只是讓手下人挑選一些機靈乖巧,長相貌美的送到之硯書院當個小丫頭,有的分在其他院子里,這幻雪便被分到了陳嬤嬤這里。平素下課後她們會被集中起來聽課,瀟湘館負責給教習的先生們額外給賞銀來教這些小姑娘,務必不耽誤小姐們的課習時間就行。

      而長到十四歲左右,這些小姑娘們就得被接回瀟湘館,接受如何陪客賣笑的課訓,之後便能正式掛了牌子出場。雖然大家都知道瀟湘館是個清館,但每日拋頭露面,強顏歡笑卻也並非是人人都樂意的,所以幻雪這才大著膽子求了許書顏,盼著她祁家四姑娘的身份能在祁冠尉面前替自己說句好話,免得落入煙花柳巷的下場,終生只能被恩客玩弄於鼓掌。

      聽完幻雪半抽泣半帶怯意的敘述,許書顏和翠袖心里都酸的不行。

      特別是翠袖,她從前也是從青樓里出來的,雖說從小被狠心的叔叔給賣了,好歹竟踫到許之山為其贖身,那時候她不過才十一歲,和這幻雪年紀相仿。憶起以前在青樓里的遭遇,都覺得萬分慶幸能有個機會出了那火坑。

      想到此,翠袖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也朝著許書顏跪了下來︰「小姐,您就幫幻雪贖身吧!」

     「翠袖,我明白你的心思。」許書顏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里會見死不救,可她又不是祁家正兒八經的四姑娘,到底能不能說得上話,還是只有見了祁冠尉才能知道︰「幻雪你也起來,今日這事兒我算記在心里了,回頭到了上錦園一定幫你問問,若是能帶你出了之硯書坊,以後便是我許書顏的丫頭,你可願意?」

     「願意願意,奴婢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四姑娘的恩情!」說著幻雪竟砰砰砰連連磕了三個響頭,嚇得翠袖一把起身,過去將她拉了起身。

     「兩日之後,無論有沒有結果,我都給你一個答覆。」許書顏鐵了心要救這乖巧可人姑娘逃離火坑,心想大不了出了銀子替她贖身,怎麼著祁冠尉也不可能不放人的。

     「幻雪,你在這書坊待了這些年,可曾求過其他小姐幫你贖身?」翠袖伸手替她彈了彈身上的灰,又掏出張手帕擦了她臉上的淚痕。

     「奴婢求過三姑娘,還有祁家的表姑娘們,她們都說沒法子。」幻雪低了頭,聲音小小的,可見心里還是有些害怕,怕許書顏也像其他祁家姑娘一般,不能相幫。

      心里明白祁玉悠的性子不可能會理會幻雪,而玉冷玉晴甚至陳杏兒一流,更加不可能為了她這個小繡娘去找祁冠尉討賣身契,畢竟瀟湘館做的那樣生意,清白人家的小姐避還來不及,誰有肯施以援手呢。想到此,書顏正色道︰「只有些話我不說你也該明白,我雖有心幫你,卻也不能承諾什麼,知道麼?」

      幻雪懂事的點點頭,銀牙緊咬著唇瓣,努力憋住眼淚,又朝許書顏做了大禮,這才退了下去。

      許書顏也只得懷揣著心事兒,帶翠袖離開了繡房。

      繡房側屋。

      「好孩子,四姑娘怎麼說?」陳嬤嬤伸手摸了摸幻雪的羊角辮兒,眼中滑過一滴老淚。

     「嬤嬤,奴婢照您的意思給四姑娘說了繡果實去討喜,然後求了她收奴婢為丫鬟,她也答應幫忙問問,可是......」幻雪眼神有些黯淡︰「四姑娘也說不一定能成功呢。」

     「沒法子,四姑娘看著就是個心軟的,老生想來想去,也只有她才能幫你一把了,如果她還是不行,恐怕你就得乖乖回去瀟湘館了。」陳嬤嬤舍不得似的,拉了幻雪入懷,小心地拍著她的後背。

     「嬤嬤對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就算將來去了瀟湘館,奴婢也會抽空來探望嬤嬤的。」幻雪懂事的點點頭,也伸手環住了陳嬤嬤的腰際,暗自垂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40 PM

章五十五 一覽(一)

      回到攏煙閣,許書顏就開始著手繡起了新的荷包。只是腦中對紅海子並無印象,只好吩咐水莪帶路,準備去錦上園的書房里找本《百草集》來,看看上面有沒有相應的圖樣。只是水莪聽了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許書顏雖然看在眼里,卻也沒開口問,水莪自然也不好說什麼,便默默帶了路去。

      錦上園的書房在靠近前院的東廂那邊,中間要經過一條狹長的走廊,虧得兩邊都值了時令花草,一路而去倒也覺得心情舒爽。

      水莪走一片綠茵庭院前便停住了腳步,指著一個兩層樓的小閣道︰「四姑娘,書房就在前面,下人們是不能進去的,您自個兒去找吧,奴婢在此候著。」說罷眼底又閃過了一絲異樣,卻也還是什麼都沒說。

     「不用,你回去吧,我認得來時的路。」許書顏懶得理她的心思,想著或許要耗費些時間,又吩咐水莪回去讓廚房晚些送吃食,這才提了裙角,獨自往書樓而去。

      從外面看,這書樓很是精巧雅致,卻前前後後似乎沒有一個丫鬟小廝守著,安靜的很。不由得覺著有些奇怪,輕輕伸手推開了偌大的兩扇排門。

      隨著「吱嘎」一聲響,許書顏邁步而進,一眼便瞧見一個窈窕身形立在不遠處的書架邊,雖然背對自己,但一身宮裝服色,除了御廚娘子若琳還能有誰,提步上前,柔聲道︰「若琳姐姐,您也在這兒看書?」

      聽得有人喚自己,若琳放下了手中的書,轉頭一看,見是上次遇見的四姑娘端立在門口,面上浮起笑意︰「四姑娘好興致,這一覽閣平素里是鮮少有人來的。」

      上前兩步,許書顏左右望了望,發現這小樓挑空了一側,另一側慢慢一壁都是藏書,卻看起來沾滿了灰塵,好像確實如若琳所言,平時鮮少有人來,不由得問道︰「這兒如此多的書,為什麼沒人來看呢?」

     「過來坐,我慢慢說與你聽好了。」若琳指了指一角的小矮幾,兩邊各置了半高的蒲團,茶幾上好像是剛剛鮮泡了茶,有著淡淡白霧飄起。

     「通往此處的回廊很有些長,怕是你也累了,先潤潤喉嚨吧。」若琳親自斟了一杯茶遞給許書顏,才又緩緩起唇言道︰「此處名為‘一覽’,是當年祁老爺子給溫夫人建的書房。溫夫人識文斷字,知書達理,可是遠近聞名的才女。這書樓里的藏書,無一不是她親自挑選的。只可惜書樓建好了沒兩年,夫人便香消玉殞了……」

      從若琳的敘述中,許書顏才知道,原來這書樓還有些來歷故事在里面。

      當年溫月娘因病去世,書樓便一直是其身邊的小丫鬟也就是現在的四姨太在打理。祁冠天懷念亡妻,除了常去碧湖邊獨自飲酒,最多來的地方也是這一覽閣了,因為此處有著溫月娘留下的許多墨跡和詩詞,包括一些畫作等等。而祁冠天也在溫月娘去世後下了口令,下人們是不得接近此處的,只有四姨太留在這兒打掃保管書籍。只是一來二去,當年的小丫鬟也被祁冠天收了房,祁冠天自覺有些無顏面對溫月娘,也來的少了。

      兒女里面,祁玉容本來就不喜歡看書,從來就沒出現在此過,而祁玉悠最恨父親收房,這兒出了個四姨太,自然也不會再來這個地方看書。後來又傳出溫月娘“歸魂”之說,原本偶爾還來看書的表少爺表姑娘們也不怎麼敢過來了,畢竟此處乃是溫月娘生前最愛去的地方,若是真的歸魂而來,卻也難免會到此溜達一圈吧,這兒便成了人人忌諱之所。

     「你本來就在湖邊受驚了,竟還敢來此處,確實讓人有些意外。」飲著溫茶,若琳看著許書顏的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在里面。

      聽到此,許書顏不由得笑了笑︰「既然如此,姐姐為何又在此悠閒的飲茶呢?」

      沒想到許書顏會反問自己,若琳愣愣,隨即便笑了起來︰「好個四姑娘,果然是有些不同的,也難怪昨日二爺會跑到我那兒討酒喝,問他什麼事兒,只說被你給氣的,我就說嘛,平素里那樣沉穩持重的祁家未來家主怎麼可能氣成那樣,看來,也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的。」

      想起祁淵昨夜強吻,許書顏臉上揚起一絲紅暈,卻只是因為惱怒而至,並非害羞。

      只是這樣的表情落入若琳的眼里卻別有一番意味,見她頷首不語,又淺淺一笑道︰「話說回來,四姑娘來此可是要找什麼書麼?」

      既然對方不再提祁淵,許書顏也順著台階轉了話題,點點頭,說出了自己想要找本描繪花草果實的書,好照著繡花。

     「那你不該來這兒。」若琳搖搖頭,啜了一口清茶入腹︰「這兒那麼多書,一沒個編號,二沒個書童打理,光是尋得一本記載百草果實的就屬不易,況且看你的樣子連晚膳時間都願意錯過而來,定時有些著急要的,這整個小樓翻找下來,怕是到明日也未必能尋到。」

     「這樣麼……」書顏有些遲疑地拿起茶盞就在口邊,尋思若是真要耗費那麼多時間,怕真的不如不找了,也沒來得及喝口茶水,便放下了,起身道︰「那我便告辭,多謝若琳姐姐以茶相待。」

     「不過,有個人或許能幫你。」若琳原來是一句話沒說完,此時眼中有些別樣的意味,看許書顏起身要走,才又開口道︰「都說畫樓公子妙手丹青,可他兩年前卻痴迷於描畫百草丹妍圖,或許,能知道你所想要的花樣也說不定。」

     「畫樓公子?」書顏抿了抿唇,露出一絲難色。想起昨夜的不愉快,若是今日自己又去水閣找他,豈不是難堪!

      似乎看出了許書顏的顧慮,若琳起身輕拉住她的柔荑,輕聲道︰「畫樓公子平素都在水閣呆著,你是不是怕單獨去找他又會被祁淵誤會?」

     「姐姐這話?」許書顏抬眼看著若琳,心想她莫非誤會了什麼,正想擺手辯解,卻聽得書樓排門又是“吱嘎”一聲響。

     兩人齊齊轉頭過去,但見一襲褚色長袍閃身而入,豈不正是那祁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44 PM

章五十六 一覽(二)

     話說許書顏與若琳在一覽閣把茶清談,聽得一聲門響,竟是祁淵也來了此處。不僅如此,門邊閃過一襲青袍,又是一人露出身形,正是若琳讓許書顏去尋求幫助的那個畫樓公子。

    一個祁淵已經夠讓許書顏覺得難受了,又來個畫樓公子。想起自己昨夜被欺,他明明知道祁淵不會對自己好商量,卻偏偏沒有過問一句,書顏心中滋味難辨,原本心中存留的好感也去了幾分,如今見面,說實話,與其對著罪魁禍首祁淵,還不如對著讓自己覺得心涼的畫樓公子來的尷尬。

    「你們倆倒是來的巧。」看著三人各異的表情,祁淵冷峻,畫樓啞然,書顏尷尬中又夾帶著怒氣和哀怨,若琳只好上前打了個圓場:「先前我還讓書顏去尋畫樓公子呢,如今正好來了,就不用專程去水閣了」說罷轉身拉了許書顏過去畫樓身邊:「公子既然來了,你還不趕緊問,若是耽誤了女紅的時間,豈不虧大!」似是在提醒她,若琳還從後面輕輕推了推許書顏的後背,將她湊送到畫樓公子的面前。

    聽若琳說許書顏又有事情要找畫樓,祁淵臉色僵硬,卻並未出言呵斥什麼,只是蹙著眉渡步到矮几邊上,見若琳座位對面熱著一盞茶,問也不問就一口灌了進去。

    「呀,二爺您怎麼拿了杯子就牛飲呢!」若琳哭笑不得,上前奪過茶盞,嘖嘖歎道:「這可是四姑娘喝了的,您這樣,豈不是不合禮數!」

    「噗——」地一聲,祁淵頗為誇張的噴了一口茶水出來,胸前也被染了幾滴,看起來很是狼狽,一手將茶盞往桌上一丟:「平時除了爺,還有誰會來,怎麼料到你堂堂御廚竟給個小姑娘奉茶!」說吧還狠狠瞪了一眼笑意盈盈的若琳,自顧重新取了個杯盞過來斟茶。

    也不知道若琳是否故意喊的那樣大聲,聽得祁淵竟拿了自己的杯子飲茶,許書顏也是面色一僵,彷彿吞了個蒼蠅一般覺得難受無比。當著畫樓公子的面,也只好佯裝沒聽見似的,沖其欠了欠身子:「公子,書顏有事相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邊請。」畫樓自然明白為何許書顏對自己態度淡漠,可有些事情卻是無法用言語來解釋的。心頭雖然這樣想,原本清明無染的眼神如今卻多了一絲顧慮在裡面,怕是旁人也能察覺出來他的異樣吧。

    一覽閣內,若琳與祁淵對坐飲茶,樓外,許書顏與畫樓相對而立,靜默無聲。

    祁淵斜靠在牆邊,手裡捏了若琳新給自己倒的茶,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從半開的排門往外瞧去,可看著二人就那樣默然對立,比他們親暱作畫還讓人覺著不妥,眉頭逐漸皺攏,心頭也越來越焦躁。

    看出祁淵心不在焉。若琳唇角揚起。一抹笑意難掩:「我說二爺。您若是沒存這心思與姐姐我喫茶。那就早早離開便罷。何須身在此。心在外呢?」

    「姐姐?您可是山西喬家地姑奶奶。今後若是玉晴真抬了過去。爺不是還得同樣稱呼您一聲表姑奶奶!」祁淵悶哼了一聲。看來對玉晴投湖之事心中還未放開。

    若琳眼神躲閃。似乎不願提起山西本家之事。岔開話問:「別說那些。你前兒個夜裡到我那兒討茶喝。說了許多四姑娘地壞話。如今我看她又和畫樓有些彆扭地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祁淵更是不願提起那一夜之事。趕忙扭頭望著外面:「表姑奶奶。你說許書顏找畫樓到底什麼事兒?他們兩人都出去好一會兒了。怎麼也不說話?」

    「我倒是知道書顏找畫樓做什麼。不過……」若琳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取了茶盞潤口。徐徐動作間就是不肯接話下去。

    「若琳。要是許書顏打了畫樓地主意。又或者畫樓對其存有什麼心思。這對祁家來說未必是好事兒。您就不要賣關子了。趕快告訴我!」祁淵看出若琳有意不說。冷著臉將心中所想一一說了出來。

    「也不知二爺是真為畫樓著想,還是只想曉得書顏為何單單尋了畫樓說事兒。」若琳搖了搖頭,看祁淵裝模作樣的腔調就覺著好笑,但也忍住了,吃下半盞茶才將適才許書顏前來此處尋找繡品花樣的事兒告訴了他。

    祁淵聽完,眉頭才漸漸展開了些,悶哼一聲:「我說這幾日那些表姑娘都悶在屋裡幹什麼,怕又是為了給三姑奶奶送荷包進去!一個個兒的,怎麼就那樣貪圖榮華富貴!」說罷又是一杯豪飲下肚,惹得對面若琳忍不住又埋怨了起來:「這可是前日裡御賜的貢茶,也只有這一覽閣能喝著了,你怎麼如此牛飲呢,簡直是暴殄天物,可惜了我這好茶。」

    「等得宮裡夜宴的時候我再幫你討些回來,省的如此小氣,讓別人看了以為我們祁家薄帶您若琳姑姑。」祁淵臉上終於露出了絲笑意,只是注意力還是放在門外二人的身上,和若琳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著話,眼神始終禁不住會往外飄去。若琳也只當沒看見,心中暗自笑話著祁淵,嘴上卻只挑了些輕鬆有趣的話題出來逗著祁淵。

    話說畫樓和許書顏立在一覽閣外的綠茵茸草之上,臨近黃昏,倒是偶爾有一兩隻昏鴉鳴叫而過,惹得氣氛頗有些壓抑的味道,讓對面的兩人不知誰該先說話的好。

    片刻過後,還是畫樓開了口:「若琳說你有事要問我,四姑娘,時候不早了,若真是要緊的,還請快些問吧。」

    許書顏側眼看了看他,絲毫尋不到半點愧疚之色,心中愈加涼了,淡淡道:「若琳姐姐說公子曾經畫過百草丹妍圖,我想問問您可知道海棠花兒的果實,就是紅海子的模樣。若方便,請勾勒一副圖樣給我。」

    「紅海子?」畫樓似乎在搜尋著記憶,好半晌才緩緩點頭:「若我沒記錯,紅海子通身顏色鮮紅,間隔著會有淡黃的斑紋,遠看渾圓,近看略呈長形。約莫指母肚大小,頂上有個蒂,下面略微收一些……走吧,我回水閣為你描繪一幅圖樣出來,你應該就能清楚了。」

    「多謝公子,您說的如此詳細,不需要再描畫了。」朝著畫樓公子施了一禮,許書顏道了:「告辭」便想自顧而去。

    「書顏.......」下意識地喚出聲,畫樓公子卻有些後悔了。

    「公子還有什麼要說的麼?」許書顏抬起雙眼瞧著他,發現對方眼中隱過的一絲愧疚,心中希冀著或許他只是被祁淵主子的身份給嚇了,或者是祁淵威脅了他才沒能跟上樓去,不由得放軟了表情,等待他說出一個理由來。

    「沒什麼,若你繡的時候想不出,隨時來尋我便好。」頓了半晌,畫樓卻只言其他。

    一抹失望的神色轉瞬即逝,許書顏照例在面上掛起一副溫然矜持的表情,淡淡朝他福了福:「勞煩公子給若琳姐姐說一聲我走了。」說罷驀然轉身,冉冉而去。

    看著許書顏背影漸漸遠去,畫樓的眼神也變得有些黯淡,一貫溫潤清朗的眉眼也浮起了一絲愧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47 PM

卷三

章五十七 新繡

    獨自回到攏煙閣,許書顏匆匆用過晚膳便取了紙筆勾勒出腦海中紅海子的印象,一刻也沒耽擱,拿起白底兒的荷包立馬就動手繡開了。

    一邊翠袖作陪,許書顏倒也沒讓輓歌和水莪她們知道繡品已毀,免得傳開了反倒會給自己無端惹來更多的麻煩。畢竟心中有懷疑對象,卻並無真憑實據,就算是追究起來,怕是誰也討不了好處的。

    「小姐,虧得有人從中作梗,如今您若將這個花樣繡好了,會更加討貴妃娘娘歡心呢。」翠袖看著那繡樣的畫紙就覺著討喜。且不說紅艷艷的果實,綠盈盈的嫩葉,許書顏為了令其顯得生動水靈,還添了兩滴露水在葉片尖兒,顫巍巍的樣子,像極了真正的果實,著實誘人。

    「就是時間緊了些,怕這兩日都只能睡一小會兒了。」書顏無奈的笑了笑,看著翠袖手中的圖紙,又想起了畫樓公子,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眼底那一絲愧疚之意,總覺得酸酸的,有話說不出口的感覺。

    「對了,小姐可曾打聽關於幻雪那丫頭的事兒?」翠袖見許書顏一個人繡著花,便在一旁遞遞線還有剪子什麼的,打著下手,突然想起那個乖巧伶俐的小繡娘,不由得問了出來。

    停住手上的動作,許書顏抬眼起來望著翠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本來一回家心中就惦念著此事,畢竟幻雪將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能早一刻問道消息也算是好的。可幻雪身份特殊,除了找祁淵幫忙去和祁冠尉說合,其他人都不太合適,也管不了這麼遠的事兒。但那夜裡兩人鬧得如此不愉快,讓許書顏怎能厚著臉皮去求他幫忙呢!

    「小姐,莫非您是顧及二爺......」前夜裡被祁淵厲聲呼喝,翠袖只好一人獨自回了攏煙閣。待得許書顏一回來,看她臉色就知道一定是被祁淵發現了。雖然自家小姐嘴上不說,可蒼白的臉色,勉強的笑意都透著兩分不愉快,看在翠袖心裡也不忍心再多問什麼,只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等小姐哪天想說了,便再探問探問。可連她這個丫頭也知道,要救幻雪必須得問過祁冠尉才能定奪,這宅子裡唯一可以和祁冠尉聯繫的恐怕除了祁淵不作他想,思慮至此,翠袖定了定心思,倒是想出了個主意:「小姐,不如奴婢跑一趟瀟湘館,約請一下四老爺,問清楚為幻雪贖身要多少銀錢,也免得去求其他人。」

    「這倒是個法子,不過不能讓你一個人去。」許書顏素來自己做主慣了,若是放到其他女子身上,怕是怎麼也不敢隻身一人前往煙花柳巷的。「除了上午去書院,怕是沒什麼機會能單獨外出的。」搖搖頭,總覺得自己就這樣去了,怕是要壞事兒的。畢竟現在頂著一個祁家四姑娘的頭銜,被其他人看到自己出入瀟湘館也不太好。

    「小姐。奴婢一個人悄悄去了便是。您千萬別冒這個險。」翠袖連忙擺手。可不願自己這個主意讓許書顏以身犯險,要是被人知道了。將來可怎麼好嫁個好人家呢。

    「放心。若是要去就得準備周全。也不會輕易給人發現地。」許書顏同樣不會讓翠袖一個人去找祁冠尉。

    許書顏毋庸置疑地口氣讓翠袖不敢再爭辯什麼。腦子裡仔細尋思。倒真給想出個好主意:「畫樓公子不是要點選三位女弟子去點墨書院赴茶會麼。到時候您若是著了男裝。便可以掩人耳目。尋個空擋去瀟湘館問明情況。」

    「茶會.....」書顏心中權衡了一下。覺著此法倒也可行。便點了點頭。回神繼續繡花。只盼著什麼事情都能如自己所料一般。順順利利地就好。

    水閣。

    祁淵這幾日倒是常回錦上園。住著也不離開。其他人都以為是因為亡母歸魂。所以將這個不羈地兒子一併收了心。可只有畫樓公子才知道。祁淵肯日日都回來。多半是為了某個人地緣故。

    此時兩人都剛剛才用過晚膳,祁淵竟提議到水閣前面的小花園坐坐,飲茶清談,欣賞碧湖景色。

    水清依照吩咐先去外面將烹茶工具一一擺好,這才請了主子出來。

    對面端坐,畫樓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側眼看著湖邊,面色平靜中偶爾會漪起一絲波瀾。祁淵卻顯得有些焦躁,盯住畫樓,半晌才憋著開口問道:「許書顏找你,可是為了繡品之事?」

    「怎麼,二爺除了對簪子感興趣,連繡品也要一併奪過來才甘心?」畫樓面色溫潤,話裡卻處處暗諷,讓祁淵臉色一冷。

    「那女人許了你什麼好處,說個話也夾槍帶棒的。你若替她感到不平,取了簪子還她便是!」祁淵白了畫樓一眼,覺得胸口一陣發悶,不太樂意地從懷中掏出了碧簪放在兩人中間的茶桌上。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罷了,倒是哪裡惹著你了?」畫樓蹙眉看著那碧簪,卻不想伸手去拿,起身道:「你自己去還吧,最好道個歉。畢竟她是你名義上的四妹妹,你也不想日後見了面都被她冷眼相對吧。」說完一拂袖,自顧回去了書房裡繼續作畫。

    也沒攔著畫樓的離開,祁淵又將碧簪拿在了手中,不自覺地湊到鼻端輕嗅,發現那絲清甜的發香味已經淡了,簪子彷彿也沒有了生命,雖然觸手溫暖,心裡卻感覺到一陣冰冷沁涼。

    水清此時從內庭出來,手裡提了個行燈,見祁淵一人坐在那兒,四周又黑漆漆的,趕忙上前:「二爺,如今夜深了,小的為您點盞香燈驅蚊吧。」

    點了點頭,祁淵懶懶起身來,看到水清手裡的行燈,伸手一把奪過:「走,陪爺去一趟攏煙閣。」

    「什麼!」水清頗有些驚訝,提了行燈照著祁淵,見他眉頭深鎖,似乎有什麼心事兒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通這麼晚去攏煙閣竟能做什麼,難道見了四姑娘就能了了心事?暗自嘀咕過後,水清卻也明白自家少爺的脾氣,哪裡敢問什麼,只得屈腰伸手,說了個「請」字,便一路跟著去了湖對面的小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51 PM

章五十八 夜訪

    挑燃了燈燭,看著斜歪在一邊犯睏的翠袖,許書顏移步過去,將一件披風輕輕蓋在她的身上,隨手拿了繡籃,一口吹滅了燈燭,想著去樓下的花廳那兒繡花,免得翠袖跟著熬夜。

    來到二樓,看到蕪菁蕪蘭還沒睡,兩姐妹一人手裡正捂了一個熱饃饃,想來是餓了,剛從後廚房裡順來的,書顏移步上前,笑笑:「你們還沒睡呢?」

    「啊,姑娘怎麼下來啦!」蕪蘭面皮薄,趕緊將饃饃往身後藏過去。蕪菁卻笑了笑,起身福了禮就拿了熱壺斟了杯水,還騰著氣給奉到許書顏面前:「姑娘喝點熱的,夜裡寒氣大。」

    「說起來我也有些餓了呢,還有饃饃麼?」書顏左右瞧了瞧,果然一個白瓷碟子裡還剩了兩個。

    「姑娘拿去吃,這兒還有呢。」蕪蘭說著就伸出手,將自己還沒來得及下口的饃饃遞到了許書顏面前。

    「蕪蘭,你怎麼拿自己手裡的給姑娘。」蕪菁嚇得一把扯了蕪蘭,趕緊作勢打了她的手,轉身取了碟盤奉上:「姑娘,您自個兒取吧,只是這饃饃有些乾,得混著溫水吃才能下嚥。」

    一手挽了繡籃,許書顏並未接過,只是含笑道:「你再去燒點兒熱水,端了這盤饃饃隨我下來花廳,今夜會晚些睡,正好充充飢。」說罷柔柔轉身,先行自顧去了樓下。

    「菁姐姐,姑娘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睡呢?」蕪蘭撓撓頭,不解的問。

    「好像是要趕著繡出送入宮裡的荷包,你沒見這幾日冷姑娘晴姑娘還有表姑娘她們都閉門不出呀,聽說要是得了貴妃娘娘的喜歡,就能進宮作陪夜宴呢,那可是莫大的光榮,我們姑娘自然也不能落了人後。」蕪菁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告訴了蕪蘭,又拍拍她的頭:「走吧,我去給姑娘燒水烹茶,你去一邊伺候著,別傻乎乎的了,只曉得吃!」

    「是啦。剛才是我有些害怕了而已。」蕪蘭嘟了嘟嘴。畢竟是小丫頭一個。免不了還有些孩子氣。說完又撒嬌似地拽了拽蕪菁地衣袖。兩人小聲說笑著趕緊跟了下去。

    推開窗戶。書顏覺得吹了點兒夜風也精神許多。轉頭看著蕪蘭守在身邊乖巧地樣子也不說話。又拿了個饃饃遞給她:「再吃一個吧。看你餓地。」

    「真地嗎?」蕪蘭圓圓地臉龐滿是笑意。雙手接過來一口便咬了下去:「剛才就吃了一個。還覺著不夠飽呢。謝姑娘賞賜。」

    「怎麼晚飯沒用好麼?」許書顏明明記得當時只留下三個清淡素食。其餘都賜了給丫頭們。

    「也不是啦……」蕪蘭眼中閃過點點顧慮。卻搖搖頭。並未說什麼。瞧著蕪菁端了參茶過來。趕忙上前去拿抹布擦了擦茶桌。

    「放下之後你們便去睡吧。我會繡到很晚。不用守夜了。」許書顏吩咐道。

    「蕪蘭,你先上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陪著姑娘繡花。」蕪菁卻沒聽主子的話,只是讓蕪蘭先走,又轉頭替許書顏取了茶盅過來:「姑娘讓奴婢在這兒伺候著吧,夜深了,萬一吹個風,也能有人幫您那披肩毯子什麼的,茶要是涼了,也能摻個熱水不是嗎?」說著坐在許書顏身邊的小凳上,又尋來個小香爐點燃了放在開著的窗戶邊上驅蚊。

    「那好,蕪蘭你去休息吧。」許書顏知道蕪菁不過是盡一個丫鬟的職責罷了,若自己非要她們都去休息,恐怕也會心裡不安,便也沒有再強求什麼,只讓年紀還小的蕪蘭退下去。

    一主一僕,一個精心繡花,一個靜立伺候,轉眼卻也又過去了不少的時間。

    「二爺來訪,請問攏煙閣可有值夜丫鬟?」

    這樣的平靜還沒維持多久,隨著門口傳來水清的通稟之聲,許書顏一驚:這麼晚了那個祁淵來幹什麼,莫不是在一覽閣自己找畫樓公子問事情,他又藉口發作不成,心中這樣一想,手上一個不小心,繡花針就刺到了指肚上,殷紅的一點鮮血瞬間凝成了珠子,隨即便滴在了荷包上、看著好不容易繡了個大概的花樣被一團血色淺淺暈開,氣的咬住唇瓣:這祁淵莫不是生來就克我的,大半夜過來求見,憑白讓自己毀了這荷包,真是個折騰人的大麻煩!

    許書顏原本想讓蕪菁去回話說自己睡了,讓祁淵明兒個再來。只是手上這一耽擱,一邊的蕪菁卻早就聽見是「二爺來訪」時巴巴地過去將排門打開。

    知道避無可避,許書顏眉頭蹙了蹙,拉過披風裹在肩頭,眼看著水清迎了祁淵進門,施施地福了一禮:「二爺深夜造訪,不知何事如此緊急?」

    無視許書顏對自己突然來訪的介意,祁淵抬眼望去,花廳內只點了幽幽一盞燭燈,一旁的矮几上擺了吃剩的饃饃和一壺溫水,此時素顏打扮的她手裡捏了女紅的工具,雪白的指腹上一點隱血痕跡看來很是刺眼,沒了平素的倔強討厭,渾身上下清減的竟讓人生憐。再加上有丫鬟和水清在場,話音不由得也軟了起來:「深夜叨擾實不應該,只是明日為兄便要出去宅子幾日才會回來,所以連夜過來請四妹妹到外面的露台一敘,有東西要給你。」說著從懷中掏出那支碧簪在手,心想,這下你總該乖乖跟我出來了吧!

    從沒見過祁淵如此恭敬有理的和自己說話,許書顏心裡覺得又好氣又奇怪,本來想著無論他說什麼都不理會,讓蕪菁送客。但最後一眼瞧見他竟將母親的碧簪從懷中取了出來,哪裡還顧得了其他什麼,轉身只吩咐了一句蕪菁去奉茶,連手上的荷包都沒來得及放回繡藍內,便急急跟著祁淵出了攏煙閣。

    花廳內只剩下了蕪菁和水清,兩人對面而望,似乎也鬧不清自家主子為何深夜相敘。

    面對水清這個俏書僮,蕪菁面皮薄,臉上一燒,趕緊藉口退下去後院雜房燒水奉茶。只剩得一個水清呆立著,不知道該跟出去湖邊,還是同去後院幫忙。略思慮了一下,覺著還是不要去打擾二爺的好,雖然那個丫鬟看著自己頗有些彆扭,卻也好過礙主子的眼,便提了衣角跟著去了後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54 PM

章五十九 還釵

    夜幕沉空,碧湖兩岸除了水閣之外均是一片漆黑,只有點點昏燭燃在各房門口,乃是守夜下人們所留。

    「先包上手指吧。」冷冷的話語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許書顏看著遞到眼前的一張深紫色的男子手帕,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舉動竟會是那個冷漠不羈的祁家二爺會做出來的。

    「爺可不想你說著話就暈過去。」祁淵解釋著,眼神卻飄向一邊,難掩面上浮起的尷尬表情。

    「女人繡花被針扎一下很平常。就是有些疼,倒也不會流很多血,二爺不用擔心。」許書顏可沒什麼心思與祁淵再鬥了,更不敢接受他所謂的好意,淡淡的拒絕了,只將指尖放在唇上,輕輕啜乾了血痕。

    夜色,繁星,碧湖,美人素衣淡唇,輕咬指尖,許書顏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看在男人眼裡竟有三分嫵媚,七分誘人。祁淵不自覺的嚥了咽發乾的喉嚨,慶幸這是在夜裡,否則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指不定會衝過拿著繡花針紮了他的雙眼洩憤。

    看著祁淵側頭過去以手掩住唇角,許書顏蹙了蹙眉:「二爺若是有心歸還碧釵,就請快些,如此夜深,你我二人單獨待得久了也不合適。」

    聽出話中的冷意和排斥,祁淵也收起了胡思亂想,轉頭過來看著她,冷不防,竟邁了兩步上前,趁許書顏還沒反應過來,捉住她的手腕就開始包紮起那隻受傷的手指。

    「你.....」許書顏被他這個舉動嚇壞了,下意識的想要抽開雙手,卻發覺腕處被他握得死死的,一動就生疼,只好開口低聲道:「我說了不用包紮,不過是繡花針紮了的傷口,我也不是身嬌肉貴的祁家千金,你就別費這個心思了。」

    祁淵根本未曾理睬許書顏的掙扎,一邊麻利的包紮,一邊告誡她:「你可別亂動,要是被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你不是就愛欺負我麼!」書顏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話音剛落才發現兩人的對話怎麼充斥著濃濃的曖昧之意,不由得臉上一臊,緊抿住薄唇,不再吭聲。

    感到許書顏手腕兒上傳來地淡淡溫度。又聽了她小女兒家埋怨似地話。祁淵手一滯。最後只好草草給手絹打了個疙瘩結。趕緊放開她地手:「好了。以後別說我欺負你了。」

    「二爺。你這樣給我包著。還怎麼繡花。」書顏抬起手來。看著手上被祁淵搗鼓出地「碩大」一團。竟有種想笑地衝動。只不過再瞥見對方隱忍地怒氣之後。才收斂了笑意。

    「你就這麼想要入宮陪宴麼?」祁淵見許書顏這麼晚了還拿著荷包繡花。連手指被扎破了也一副無所謂地態度。蹙了蹙眉。總感到有些不理解。

    「入宮陪宴怎麼了?」許書顏知道祁淵看不起她們這些「攀附權貴」地表姑娘。臉色也冷了下來。不再陪著笑意:「三姑奶奶讓陳嬤嬤收了姑娘們地繡品入宮。若是繡地好了則能沾光陪宴。若是繡地差了。不但污了貴人地眼。連帶著祁家地小姐也會被人看不起。我認真做了女紅功課。難道還錯了不成?」

    「你這個女人。還是對你凶一些地好。不識好歹!」看到許書顏一副理所當然地樣子。祁淵本想諷刺兩句。可腦中閃過畫樓那夜撂下地狠話。說是不來給這囂張女人道歉就不認自己這個兄弟。只好眉頭倒豎。硬著頭皮道:「算了。懶得與你爭那些個道理。前夜裡搶了你地頭簪。是我不對。但若不是你屢屢挑人怒氣。也不會自討苦吃了。」

    「深夜來訪。二爺是來道歉地吧?」許書顏總算聽出了他話中地意思。竟是來給自己表達歉意地。但聽到後來怎麼又變作了對她地斥責:「既然是來道歉。就請二爺有些誠意。先把簪子還給我吧。」說著伸出另一手素手。掌心向上。寓意明顯。

    祁淵蹙了蹙眉,覺得自己有些太縱容這個女人,一把將碧簪從懷裡掏出來,狠狠地放在了許書顏的掌心:「以後做人切莫太過自作聰明,像你昨夜那樣悄悄潛入男子房間,要是換了別人,定然會將你送官的。到時候別說進宮了,就是錦上園你也別想再待住。」一揮袖,鼻端悶哼一聲,與許書顏擦身而過,只留下一襲薄淡的香樟味兒,便逕自回去了水閣。

    沒想到祁淵竟真的會主動將碧簪歸還,許書顏哪裡還會計較他的幾句斥罵,只當作瘋話一耳聽了一耳出,趕緊將碧簪斜斜別入了髮髻中,欣喜的樣子似乎忘了這乃是祁淵強取豪奪過去的東西,本來就該歸還。

    「四姑娘,二爺呢?」說著話,水清和蕪菁端了茶從後院出來了,見湖邊就剩下許書顏一個人在那兒笑的合不攏嘴,不由得問道。

    「二爺?」許書顏收起了笑容,眼神飄向對面水閣:「興許剛才是夢遊了吧,不知為何來了,又不知為何走了,真真鬧不清為什麼。」說著擺擺額首,給蕪菁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隨,便回去了攏煙閣中。

    端著熱茶,水清倒真有些鬧不明白了,這二爺急匆匆的深夜前來,又沒見說什麼做什麼悄悄走了,難不成真是著了夢魘的道兒?搖著頭,順手放下了托盤,心中懷著疑慮,也自個兒回去了。

    吩咐蕪菁去睡,許書顏一路回到三樓頂,嘴角都還有一絲笑意掛著。翠袖打了個盹兒,終於還是被剛進屋的主子驚醒了,睡眼惺忪間揉了揉眼:「小姐,您怎麼從外面回來了?可繡好了?」說話間,無意中瞥見了書顏髮髻上碧簪,這下什麼睡意也沒了,起身趕忙過來拉住她仔細瞧了瞧:「天哪,小姐您什麼時候將老夫人的簪子給要回的?啊!莫不是剛才您又偷偷去了水閣?二爺發現沒有?要是又被他發現了,豈不是.....」

    許書顏被翠袖慌亂的樣子逗得「咯咯」笑了出聲,拉住她的手:「好啦,看你著急的樣子,那祁淵又不是一頭餓狼,你家小姐我也不是什麼小羊羔,哪裡那樣容易被他一口吃掉。」

    看著翠袖一臉的好奇和擔憂,許書顏才又輕聲道:「不知他哪根筋不對,竟深夜過來將簪子還給我了。」

    「真的是二爺主動還的?」這下輪到翠袖不相信了,一雙杏眼睜的大大的。

    「真的!」書顏重重的點了頭,抬眼看向荷包:「只是可惜了我的荷包,被他一驚,手指刺破了點血跡在上面,還不知能否洗乾淨呢。」

    「呀,奴婢才看到,小姐的手指怎麼了,為何包了那麼大一個結?」翠袖嚇得連都白了,心想不過是繡花針刺的,難道很嚴重不成!

    這才反應過來,許書顏抬起被祁淵給包紮的手指,用另外只手扯開了那個結,仔細就在燈下看了看,不過微微一點血紅罷了,倒也沒什麼大礙。手中捏著那張柔軟的手絹,似乎又是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樟味兒灌入鼻息之間,蹙蹙眉,一手揉了塞入袖兜裡,轉頭看著擔心不已的翠袖,揚揚手指:「看,好好的呢,還得繼續繡花才是。」

    正說著,心中卻突發奇想,書顏趕忙抬首吩咐翠袖:「你去把繡藍拿過來,再分兩縷殷紅色的絲線,要那種最紅的,我突然想到個法子,說不定能補救補救。」說罷過去挑燃了燈燭,許書顏捏著荷包,腦中飛快地想著,神色間也有些欣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4-30 11:57 PM

章六十 命宿

     第二日,心情大好的許書顏起了個早,只是昨夜因為繡花的緣故,幾乎沒睡,眉眼間有一絲倦色罷了。還好用過胭脂後看起來也不甚明顯,在水莪翠袖的催促下,急急去了前院,坐上了去往之硯書坊的大攆。

    上攆前許書顏就四處望了望,果然沒有發現祁玉悠的身影,問了門口招呼姑娘們上攆的朱嬤嬤,她只是扁扁嘴,說三姑娘又稱病不去,她有什麼辦法。一邊說,還一邊數落著她這樣的做法要是讓宮裡那位知道了,指不定會怪罪下來呢,也不怕連累祁家上下什麼的。

    許書顏知道朱嬤嬤也是為了祁玉悠好,倒也耐著性子聽她嘮叨了幾句。最後朱嬤嬤見許書顏關心三姑娘,倒小聲央求她有空去曉靜苑說說,畢竟入宮是祁家女兒必須得擔待的未來,無論是誰,恐怕也沒有理由反抗的。

    帶著朱嬤嬤的囑托,許書顏上了攆也一直心事重重。知道祁玉悠對畫樓公子芳心暗許,可家族命運卻要她入宮為妃,這事兒擱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是一個艱難的選擇,更何況是做慣了千金大小姐的祁玉悠!

    看著許書顏心思惘然的模樣,姚文繡倒是眼角有一絲竊笑,拉著陳杏兒低聲說話,時不時的看上她兩眼。祁玉冷和祁玉晴兩姐妹也沒怎麼說話,只是互相拿出繡好的荷包,低聲討論著對方繡品的花色樣式。

    祁玉晴本來就已經定了親家的,如今不過是湊熱鬧罷了,繡的自然不怎麼好。祁玉冷則是一心想要入宮得了貴人們的歡喜,不但花了許多心思在繡品上面,這一連幾日都是沒停下的,一隻荷包讓她繡的繁複錦錦,流光溢彩,那鮮嫩嫩的西府海棠比之真花兒還要美上兩分,讓人看了捨不得挪開眼。

    「天哪,冷姐姐的這繡品,怕是御貢也比不上吧!」柳若彤也巴著上去瞧了一眼,小臉全是嚮往神色,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繡品,腦袋瞬間又耷拉了下來,不好意思地塞回了繡藍中。

    被柳若彤誇獎,祁玉冷臉上並無得意之色,只是環視了一圈,發現許書顏有些心不在焉,以為她不以為然,起唇問:「四姑娘的繡品呢,也拿出來給姐妹們瞧瞧吧。」

    抬眼,許書顏見祁玉冷手裡的荷包,才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似乎被她誤會了,揚起笑臉,柔聲道:「看了冷姑娘的手工,哪裡還敢拿出來獻醜,切莫讓我再覺得臊了。」說完,心中真真覺得這人外有人,自己當初在高陽時還仗著有父親請來最好的繡娘做師傅,如今到了京城,怕是比之自己好手藝的滿大街都是吧。

    「是麼,那等到了講堂上再看吧。」祁玉冷好像不太相信許書顏的自謙,打心眼兒裡就認為她是藏拙罷了。可她不願拿出來也沒辦法,只好回頭又和祁玉晴說話。

    姚文繡則是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不動神色的繼續和身邊陳杏兒竊竊私語著,等攆子到了書坊,故意在許書顏面前停下步子:「聽說四姑娘來自高陽,那高陽縣可是出了名的紡織大縣,先前在梅子林也看過您的手藝,怎麼就不敢拿出來和冷姑娘比比呢,難不成還真是覺得自愧不如?」說著掩口「嘻嘻」一笑,還想再說上兩句風涼話,卻被陳杏兒拽了拽,這才閉嘴一齊進了書坊大門。

    對於姚文繡這樣地屢次挑釁。許書顏還真沒放在心裡。雖然有些忐忑紅海子地花樣是否能真地討了宮裡那位地喜歡,但既然已經交上去了。還真沒有再做他想。翠袖也在她耳邊寬慰了幾句。讓她放心。

    還沒等進入女紅講堂。許書顏遠遠就看到一身藍衫地小繡娘在門口張望著。一看到自己。眼中透出地焦慮和期盼掩都掩不住。便趕緊讓翠袖過去給幻雪說一聲。等有了消息一定盡快通知她。

    翠袖也喜歡這小姑娘。不單是因為身世相同。還因為她年紀和記憶中地家裡地小妹子相仿。和輓歌不一樣。幻雪懂事許多。身世也更加惹人生憐。就算許書顏不吩咐。她也要過去安慰安慰地。

    因為翠袖和幻雪說話。水莪便跟著許書顏進了講堂。眼看著翠袖和那小繡娘開課時便躲到一側說話。水莪蹙了蹙眉:「四姑娘。下來您給翠袖說一聲。還是別和那小繡娘往來地好。」

    剛剛落座地許書顏聽了水莪地話。不解地問:「怎麼了?」

    「這兒地小丫頭多數是瀟湘館送來地。將來都是要回做去妓子。」水莪低聲解釋道:「就著幻雪性子剛烈。上次還求了三姑娘幫她贖身。可四老爺那兒是什麼地方。每個女孩子都是花了大價錢買來地。以後就靠著她們伺候達官貴人掙銀子呢。若是人人去求都能放了。四老爺還怎麼每年給祁家上繳幾萬兩雪花銀!」說著。眼神裡還露出一絲嫌惡。

    許書顏聽了心裡卻有些難受,遠遠看去,那幻雪生得乖巧水靈,年紀雖小卻異常懂事又有主見,很難想像她明知道自己滿了十四就要被送去妓館,這幾年心裡該是如何膽戰心驚過來的。現在的女孩子,從當初被家裡賣出去,估計就失去了反抗的心思。雖然瀟湘館是個清館,但一生也就如此了,將來若運氣好,配個農夫做娘子,運氣不好,配了京城人家裡的不知道第幾房妾氏,一輩子哪裡還能有什麼幸福可言。

    水莪見許書顏滿眼的擔憂,不免又想勸勸:「姑娘不知道吧,這瀟湘館可不是一般的妓家可以比擬的。窮人家的小姑娘,好多擠破頭都想去呢。因為是清倌兒,學了一身的本事,以後嫁個有權有勢的人家做妾,日子也不用過得緊巴巴的,這幻雪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整天就想著逃開。這是命呢,人怎麼能做主,還不是靠前世修來的今生……」

    「人,難道就不能對抗命麼……」沒再聽清楚水莪接下來的話,許書顏卻心中生出了一絲疑惑。人生在世,到底該不該信命?又到底該不該主動去爭取自己的命?像幻雪這樣的,年紀小小,卻也懂得為未來籌謀,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央求於人。雖然都失敗了,可畢竟努力過,就算將來命運一如往昔那般無法改變,至少,自己也不曾後悔過,不是麼?

    「四姑娘,陳嬤嬤來了。」

    感到耳邊水莪低聲提醒自己,許書顏才抬起頭來,不再多想什麼,只是心裡早就暗自那定了主意,一定要幫助幻雪離開瀟湘館!

    人到底應不應該相信宿命?

    有時候覺得有些茫然,但總的來說,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好一些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01 AM

章六十一 繡色

     陳嬤嬤今日很精神,頭上別了一支時令的淡色鮮花,看起來年輕雅致不少。瞧著小姐們都到齊了,清清嗓子道:「今日就該交繡品了,各位小姐可都已經完成?」

    「是,嬤嬤。」下首眾人答的倒整齊劃一,隱隱還有絲絲興奮的語氣能聽出,看來大家對即將能憑借繡品入宮陪宴的機會很是看重。

    話說回來,雖然能進入之硯書坊學習的都是一等一人家的千金小姐們,可宮裡是什麼地方?是全天下最高貴的女人們待的地方,若能進宮陪宴,被那些誥命夫人看重的話還能借此尋上一門上好的親事。就算沒被官家夫人們相中,若是討得娘娘主子們的喜歡,到時候給皇上吹個枕邊風,再等狀元郎之類的青年才俊需要指婚的當口,不也能混個臉熟麼!想來女學生們都存了如此的念想,也難怪如此重視這次女紅功課了。

    「那好,讓丫鬟們送上來吧,嬤嬤會逐個看看,若是有繡的差強人意的地方,趁著今兒個上午就改了。」陳嬤嬤笑瞇瞇的點點頭,一改平素的嚴厲樣兒。

    「小姐,繡藍裡沒有您的荷包呢。」水莪本想取了送上去,打開籃子一看,裡面只有傢伙什兒,卻不見繡品。

    「哦,昨夜才繡好,順手踹到懷裡忘了取出來。」許書顏吃過一次虧,第二次自然會小心穩妥的放好,說著話才從袖兜中取出用紅布仔細包裹的荷包,遞給水莪:「送去給嬤嬤過目吧,小心別摔倒地上污了。」

    水莪也小心地接了過來,知道這是呈上之物,也沒開紅布,就這樣雙手捧著送去了陳嬤嬤面前。一旁的姚文繡尖著個眼瞧也沒瞧出什麼名堂,面色隱隱有些著急。

    略側身,將表姑娘們的表情看在眼裡,許書顏心中有數,想著要讓她們「失望」了,倒也暗自得意。那可是自己花了幾乎兩個晝夜繡出來的荷包呢,雖然倉促了一些,可寓意極好,若是陳嬤嬤不識貨也罷了,但她老人家可是在宮裡待了幾十年的老人精,應該看出自己用了什麼心思在上面吧。

    話說陳嬤嬤輕手掀開紅布,見裡面露出半個巴掌大小的荷包出來。與別家小姐都繡了海棠花兒不同,這暗水紋兒的厚實錦緞上是一朵兒花也沒有,只兩串兒紅潤欲滴的果子依偎在六片深淺各異,大小不均的葉面上,其中一片葉子上還綴了個米粒大小的小瓢蟲。這小瓢蟲在葉尖兒撲騰兩扇翅膀,一副振翅欲飛的模樣,將整幅繡品顯得愈加靈動有趣,真真是讓陳嬤嬤越看越喜,忍不住抬頭問:「祁家四姑娘,您繡的這繡品著實好看,可不知這倆果子是什麼來歷?」

    「回嬤嬤的話,這是海棠花兒謝了以後結的果實,叫做紅海子。」許書顏起身柔柔的答了,只是心中犯了嘀咕。按理說這是小繡娘幻雪給自己出的主意,而她平素裡都是在陳嬤嬤身邊伺候的,知道點兒什麼應該也是陳嬤嬤教與的,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繡的是海棠果實呢?正想著,發覺陳嬤嬤驚訝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欣賞和滿意,許書顏倒也明白了兩分。看來陳嬤嬤是有意如此,免得讓其他女學生們知道了說她厚此薄彼吧。可她又為什麼要給自己出主意呢?

    有些想不通,可許書顏卻下意識的覺得,陳嬤嬤此舉恐怕也是為了幫那小繡娘一把吧,這才暗地示好。得了別人的相幫,這下讓她更加覺得要好好將幻雪的事兒記在心頭才是,也不辜負她們一老一少對自己的好。

    陳嬤嬤如此誇獎許書顏地繡品。自然讓下首地小姐們心裡癢癢。姚文繡更是伸長了腦袋想要看清楚陳嬤嬤手上地荷包。奈何隔得太遠。又不夠高。只得嚷道:「嬤嬤也讓我們看看。長長見識吧!」其他小姐聽了也隨聲附和。頓時間講堂上熱鬧地猶如煮了一鍋沸粥。

    「這可是要送進宮裡地東西。小姐們還是死了這個心吧。要是弄壞了一點點兒。老嬤子可拿什麼來交代呢!」陳嬤嬤趕緊又將許書顏地荷包用那張紅布仔細包好。又讓丫頭們將自家小姐地繡品都呈上來。若是看不入眼地。就指點一二讓她們改改。等一上午過去了。才將所有地繡品放在了一個尺大地匣子裡頭。又用把銅鎖給鎖好交給了小繡娘。

    「好了。這幾日大家都幸苦了。」陳嬤嬤完成上頭交代。自然心中放心了也歡喜。不覺臉上笑出道道深紋:「至於宮裡地貴人們能否看重你們地東西。只能自求多福了。不過依老生之見呢。祁家地冷姑娘是肯定能被挑中地。她地繡品在這裡面也是數一數二地精緻富貴。另外呢。嬤嬤也不好說。各人心裡應該是都有數地。」

    「太好了。冷姑娘!」姚文繡高興地什麼樣。連連拉了陳杏兒地手示意她一併給祁玉冷道喜。可陳杏兒臉色不太好,只是勉強笑了笑。

    祁玉冷卻裝著一臉平靜樣兒。側眼看了看陳杏兒。發覺對方滿眼都是嫉妒神色。心氣兒一高。反倒和顏悅色地說了句「哪裡。是嬤嬤過譽罷了」。

    「恭喜你了。冷姑娘。嬤嬤都說好地。自然娘娘們也會喜歡。」許書顏也側頭過去道了聲喜。

    「這話可不一定。」姚文繡還惦記著剛才許書顏的繡品被誇獎之事,搶著道:「剛才嬤嬤不是很驚訝你繡的那個什麼紅海子麼,最後卻連提也沒提一下四姑娘的名字,看來也是知道宮裡的貴人不一定喜歡你繡的那些小東西,鄉間野物也是上不得檯面的。」

    「文繡。」祁玉冷雖然心氣兒極高,此時得了嬤嬤的讚揚還是高興著的,自然不會讓姚文繡壞了場面,低聲斥了她一句:「大姑娘常說,將來你嫁了人,這嚼舌的性子還是改改才好,免得將來別人說祁家抬出去的姑娘沒規矩!」

    「冷姐姐,我這不是隨便嚷嚷麼,誰讓四姑娘把好東西藏著掖著的,剛才在車攆裡都沒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姚文繡哪裡能改了打娘胎出來的脾性,嘟嘟囔囔就是不肯服軟。

    「沒關係,我繡的那個荷包怕是真真入不了宮裡娘娘們的眼呢,只盼著不給祁家丟臉便好,哪裡能奢望什麼。」許書顏不願意她們說話老是講焦點聚在自己身上,就算沒事兒也會變作有事兒,見陳嬤嬤讓大家散了,起身催促著水莪先出去讓車攆稍等一下,自己也趕忙去找翠袖,畢竟心裡還惦記著幻雪的反應,看看翠袖勸過她沒有。

    「瞧她,尾巴翹的多高呢,連等也不等就一個人出去了,待會兒還不是要一起乘了攆子回園子的。」姚文繡盯著許書顏的背影,還是沒能歇了嘴。

    「繡姐姐,書顏哪里長了什麼尾巴呢?」一邊的柳若彤突然問出一句,歪著頭拉了姚文繡的衣袖。

    翻了翻白眼,姚文繡伸出食指點了她的腦門,嘖嘖道:「你這小妮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些,總是傻乎乎的。」

    「好了,你口無遮攔回梅子林去再發作,別在這兒丟人了。」陳杏兒心情不太好,偏生對這冷玉晴不能發作,見姚文繡嘮叨柳若彤,看不下去了起身牽了柳若彤的小手便走,也懶得理會姚文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04 AM

章六十二 決議

    一點熏香,一盞清茶,陳嬤嬤立在窗闌前,眼神落在外間獨自玩耍的小繡娘身上,心思輾轉見,覺得有些倦了。

    幻雪一身水紅的綢衫,扎得齊膝高套了個結,露出碧色挑絲的綢褲和一對小小金蓮。單是從身形看,顯得比同齡女孩兒要小巧瘦弱些,但臉上卻透出一股子堅毅和懂事。此時她端坐在前庭的小院裡,手邊拿了個繡藍和一些碎布,正做著手工,遠遠一看,像是一隻兩指大小的小白兔。

    陳嬤嬤不著痕跡的歎出一口氣,想起了幻雪剛剛來的情形。

    那時的她才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小小的身子很是纖薄,風一吹就會倒似的。但滿月似的白皙臉龐和黑杏兒般的大眼卻透著股子和同齡女孩兒不一樣的氣質。後來問過才知道,這姑娘以前也是高門貴戶裡養大的千金小姐,因為老父親犯了事兒,這才一家人淪落倒如斯境地,她也被人牙子給轉手賣給了瀟湘館。

    也虧的是瀟湘館那樣的地方,若是被賣了去其他妓館,這樣小的年紀雖不至於被迫接客,卻要做許多粗活兒,受許多辱罵,也是難以面對的。

    正因為出身不同,幻雪並未像其他女孩子一樣乖乖學藝,打來時起就開始籌謀著如何逃出生天。要知道,當時的她才八歲年紀,知道了自己是從宮裡出來的嬤嬤,就連夜過來苦求將她帶在身邊,幫忙尋找個家門勢力一等一的小姐,為其贖身。

    陳嬤嬤當時心軟,看不得這樣乾淨乖巧的小丫頭淪落妓館,一邊將她帶在身邊,一邊悄悄向女學生們打聽。只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們哪裡肯為一個妓館小丫頭出頭,銀錢還是次要的,要是被家人知道了,或許連聽學都會被禁止的。一年這樣打聽央求下來,卻是一點兒音信也沒有的。

    有時候陳嬤嬤也勸幻雪,人這一輩子,咬咬牙就過去了,只要身子是清白的,就算做了倚門賣笑的行當,也可以尋了個良人度過下半生。但幻雪卻從未放棄,每次都笑顏以對,篤定她將來可以找到願意幫助她的人。也虧得她堅持,新來那位四姑娘看起來又好說話,陳嬤嬤這才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幻雪去求她幫忙。若能成了自然是好的,若不行,也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上許多。

    正胡思亂想著,外庭的幻雪好像已經將手工做好了,笑盈盈的收拾了繡籃,拿著那隻白兔蹦躂著就進來了,看到陳嬤嬤倚窗不動,故意放慢了腳步,等悄悄來到她身後,雙手一抱,攬住嬤嬤的腰身撒起了嬌來。

    被幻雪此舉嚇了一跳,回神過來的陳嬤嬤這才看到腰身上兩隻雪蔥似的小手,忍不住笑了起來,轉身將她給反抱住:「小妮子,如此頑皮,看以後誰敢娶你!」

    「雪兒不嫁就是了,反正外面都是些臭男人!」幻雪撅嘴,小臉埋在陳嬤嬤的懷裡,覺得又溫暖又踏實,有些不想離開了。

    「上次你不是說那丹青館地小書僮模樣生地好麼?」陳嬤嬤一張臉笑得像菊花一般。拉了幻雪到屋中地茶桌前坐下,「這小白兔難道不是送給他地?」

    臉上一燒。幻雪推搡了陳嬤嬤一下。羞得將小白兔塞到懷中。表情扭捏:「以後若四姑娘真能帶我出去。那才有想頭呢。如今。不過是平添煩惱罷了。」說罷眼神一黯。小嘴兒抿到了一起。

    「也不害臊。整天腦子裡就想地是嫁人。如果讓四姑娘知道了。指不定就不幫你了呢!」陳嬤嬤搖了搖頭。想嘲笑她卻又覺得她小小年紀說地話卻在理。

    「對了。先前翠袖姐姐來給我說了。說是四姑娘把我地事兒記在心頭呢。讓我放心。不要慌。」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幻雪按耐住內心地欣喜。又道:「以前地那些小姐們。一聽說我要她們幫忙離開瀟湘館。個個都避嫌呢。也只有四姑娘專門記在心裡地。」

    輕輕摸了摸幻雪地羊角髻。陳嬤嬤歎了口氣:「希望四姑娘真能幫上忙啊!不然。我地雪兒這一生就苦了……」說著眼中浮起一層水霧。卻並非是難過。而是聽到許書顏願意相幫地高興。

    「嬤嬤。你別難過。」幻雪揚起小腦袋。看著陳嬤嬤淚眼婆娑。也忍不住滴了兩滴眼淚出來:「若是真要被送回瀟湘館。雪兒就死在這裡。」

    「傻丫頭,瀟湘館雖然是個妓家,但好歹也是清館,好多窮人家的女孩子巴不得進去學一門手藝,銀錢也豐厚。」陳嬤嬤強忍住淚意,反過來安慰道:「就算將來要回去,你謹守本份,尋個好心的恩客讓他幫你贖身也是可以的,何苦來不來就尋死呢。」

    「嬤嬤,若為妓子,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辱沒家門祖宗。」這是的幻雪面帶嚴肅,一雙黑杏兒似的眼睛閃著晶亮堅毅的光芒,也透出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好了好了,乖雪兒,嬤嬤不說那些話了,這個四姑娘看起來就是個心軟的,我們都盼著她能幫到你吧。」說罷,陳嬤嬤將雪兒又擁在了懷裡,輕輕抱著,心中滿是疼惜和酸楚,眼淚又忍不住滴了下來。

    攏煙閣。

    回到寢屋,許書顏就發現翠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她擔心著之硯書坊的那個小繡娘,歎道:「放心,明日畫樓公子就要宣佈誰能夠去點墨書院赴會,到時候肯定是有我的。」

    翠袖托著腮坐在小矮凳上,抬眼看著許書顏:「小姐,您的畫藝奴婢才不擔心了,只是覺著那四老爺看起來不想是個好商量的,不如您去求求二爺,說不定還好辦些。」

    蹙眉,許書顏經翠袖這一提醒,倒是記起來那祁淵曾經許諾要答應自己一個請求的。若到時候祁冠尉那兒真不能說合下來,不如就用幻雪的自由身當作請求,想來他應該不會拒絕吧。想到此,微微一笑:「放心,到時候若四叔不同意,我自然有辦法讓祁淵幫忙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06 AM

章六十三 紫丁

    臨近四月末,天氣偶爾還是有一絲涼意。

    一大早,翠袖推門而出就發現外間下著濛濛細雨,趕緊拉著輓歌一起到後院,想著替許書顏燒一壺姜茶祛寒,免得以自家小姐那樣的身體,在雨天裡若是惹了風邪就不好了。

    兩人一個碧衫一個紅衫,這邊托了熱氣騰騰的姜茶,那邊托了溫在食盒裡的早膳,一併去了三樓頂的寢屋,服侍許書顏早起梳洗用膳。

    懶懶地從床榻起身,許書顏倒真覺得頭有些重重的,覺著有絲涼意從窗隙灌了進來,便隨意披了件袍子過去推窗一看,果然是下了場夜雨。路邊的青石板濕漉漉的,到此時雨都還沒停下,淅淅瀝瀝的落在湖面上,氤氳起層層水霧,感覺一股潮濕撲面而來,不由得攏了攏肩頭的衣裳。

    「好小姐,您身子骨兒本來就弱,怎麼還站在窗子面前吹冷風呢,你可是要急煞奴婢們啊!」翠袖一進來就看到許書顏倚在窗前,鬢角的垂發微微揚起,小臉兒白白的,心中一揪,趕緊放了托盤就過去關上窗,再取了件厚些的袍子披在她身上,拉了過來端坐在屋中的茶桌前,又讓輓歌趕緊擰了熱帕子過來給小姐擦臉。

    「瞧你緊張的,我不過吹吹早風罷了,祛祛閉了一晚的穢氣。」許書顏嘴上埋怨,心頭卻暖暖的,接過輓歌遞上的熱帕子,輕輕擦了擦臉,雙手捧上一杯熱姜茶,早就不覺著冷了,反道週身一股熱乎乎的感覺。

    「今日還得去丹青院聽學呢,小姐看看這外面的天氣,若是冷到了豈不是划不來。」翠袖拉著輓歌過來,一邊又絮絮叨叨的念了起來:「別家姑娘都是生怕熱著了,冷著了。小姐您身邊也沒個長輩,奴婢們做下人的,若不幫忙提點提點,要是小姐落個什麼病,怎麼向九泉之下的老爺太太交代。」

    「翠袖姐姐說的對呢,小姐就是不愛惜自己,前兩日挑燈繡花呢,身子那裡受得住,今日又是雨天,得好生養著。」輓歌也如搗蒜似地使勁兒點頭,說話間將溫在食盒裡的早膳一一擺了出來。

    「輓歌,上次才提醒了你,擺膳的時候莫要說話。」翠袖趕緊過去一把「拎開」小丫頭,親自動手,等擺好了,向許書顏福了一禮,這才轉頭過去繼續教訓輓歌:「這是在小姐屋裡,要是其他姑娘看到了,一定會暗想咱們攏煙閣裡的人沒規矩。要是唾沫星子濺了進去,遇到個講究的主子,怕是早就趕了你去做雜活兒!」

    「哦,下次一定記得嘛。」輓歌委屈的撅了撅嘴,想起水莪就常常念叨這宅子裡的規矩,心裡還是有些怕怕的,便狠狠點著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這麼多我也用不完,這兩樣你們拿去香香嘴兒吧。」許書顏端了一碟椒鹽花生和一碟玉帶胡豆放到一邊,示意翠袖兩人過來分吃。

    翠袖也不推辭。笑著福了禮。便取了在手和輓歌坐到門口地小凳子上。兩人就那樣用手撿了來吃。還不時和許書顏說著宅子裡地小道消息。什麼昨夜祁老爺在那兒房裡過地夜。什麼大姑娘又搗鼓了個稀罕首飾。卻只送給了二姨太太帶之類地。一頓早膳倒也用地主僕盡歡。

    用過早膳。翠袖拉著輓歌先去洗了手。這才回來給許書顏置辦出門地裝扮。

    「梳個懶雲髻就好。輕鬆些。」書顏挑著妝盒裡地拆換。想起昨日回來地時候看到湖邊一叢紫花地丁開地甚歡。嬰兒掌般大小地花朵兒盈盈暈紫。點點細白地絲紋綴在瓣兒上。很是賞心悅目:「我瞧著湖邊地兩朵兒野花開地好。輓歌。你去讓蕪蘭摘兩朵上來。」

    「小姐說地是那紫色小花兒吧。奴婢也覺著好看。不如讓蕪蘭多采兩束。我們用個白瓷繡紋地瓶兒插了。放在屋子裡豈不好看?」輓歌點點頭。想了個法子。

    「去去去。你又忘了我們小姐地脾氣。有什麼好看地花兒啊朵兒啊地都不願意采地呢。」翠袖趕緊「啐」了輓歌兩句。推搡著她趕快去。

    「呀!奴婢這豬腦子。倒真忘了呢。該死該死。」輓歌吐了吐舌。偷笑著就跑下去了。

    等梳妝打扮好,許書顏剛準備出門,翠袖放心不下,又去房裡取了件棉袍子和一把油紙傘,出來先給自家小姐披上,這才一併去了書坊聽學。

    之硯書坊。

    一襲淡色紫衫的許書顏緩緩而入,鬢旁兩朵兒綴在髮間的紫花微微顫著,整個人兒顯得嫻雅水靈,讓剛剛從側屋而出的畫樓公子一抬首,竟有些挪不開眼了。

    「咳咳!」

    身邊青衣小書僮打扮的盈袖輕輕咳了咳,似乎是在提醒畫樓公子趕緊回神,眼裡有著一絲隱忍的笑意,看看許書顏,也隨之點點頭,輕聲在畫樓身邊附和道:「大哥,這樣的女子,要是真帶了去點墨那邊,豈不是被一群登徒浪子給吃乾抹盡麼,您也捨得?」

    「去!除了打趣兒自家大哥,就沒見你老實過。下次要再這樣,怎麼也不帶你出來。」畫樓輕聲責怪了一下盈袖,眼神卻忍不住又瞥了那襲紫裙罩身的人兒。暗歎她雖然相貌並非絕色,卻總是在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之間輕易抓住周圍人的注意,實在不知是為何。

    「書顏,你鬢旁的花兒倒好看,怎麼我沒有看到園子裡哪兒栽了的呢?」今日祁玉悠倒是來了,也難怪,她心有所屬又怎麼會錯過畫樓公子的丹青課業。

    側頭巧笑了一下,許書顏吩咐翠袖先去放下文房四寶,渡步到祁玉悠身邊,輕聲道:「湖邊野花兒罷了,園子裡自然不會種的。」

    「真是野花兒?」祁玉悠看著那紫怡流瀲的花朵兒,有些不信:「我看著倒覺得比那些牡丹杜鵑好看些。」

    此話一出,坐在後面的陳杏兒臉色一變。果然,她的鬢旁也斜斜插了一支時令鮮花,正是水艷艷的一朵兒杜鵑,襯著白皙的臉蛋兒,一股子風流勁兒,有種說不出的嬌媚可人。

    「三姑娘,這野花兒有什麼稀奇的,到處都生了的,您沒看到,那是因為工匠給鋤了。」姚文繡心思不細,張嘴就插了話。

    「各位姐姐,妹妹倒覺著書顏這一身,就襯這樣素淨雅致的花兒呢,真真好看呢!」朱素素剛剛進了講堂就看到祁家幾個姑娘表姑娘在議論,連忙揚著笑臉走近去插話,一轉頭又看到畫樓公子徐徐而出,趕忙高聲問了一句:「公子,您說是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11 AM

章六十四 淺吟(一)

    帶著盈袖從屏風一側渡步而出,畫樓公子沒想來朱素素竟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意外之下卻只是然然一笑,望向了許書顏。

    看著她俏立在那兒,一身紫裳比剛才遠遠看去還要清雅脫俗,再加上周圍女子除了祁玉悠仍舊著了一身翠衫之外,其餘的都繁複艷麗,更加顯得她清麗出挑,畫樓公子不由得點了點頭,朗然道:「女子佩花,切不可喧賓奪主。多一分太艷,減一分太清,就這樣恰如其分才是最難掌握的。」

    感到畫樓公子的雙眸透出一股清潤無暇的柔柔之意,許書顏竟不自覺的心中一顫,趕緊頷首回到了座位上,並未說一句話,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和尷尬。

    的確,自從夜入水閣之後,許書顏心中不知不覺就對畫樓公子產生一種隔閡感。如今看到他一如既往的清然淺笑,竟覺得過往種種都是自己太過計較罷了,畢竟他只是祁淵的一個門客,當夜若是祁淵以主人的身份脅迫他不許上樓干預,畫樓自然不敢過多質問。而且那夜她也沒叫出聲告訴他自己被祁淵欺辱,立在外庭的他又如何得知上前阻止呢?

    想到此,心中雖然還殘留有一些淡淡的難受,但畢竟已經釋懷不少,許書顏又緩緩抬首,等畫樓公子登上首席,這才朝他莞爾一笑。

    畫樓看到這樣表情的許書顏,心下也明白了幾分,報以一個同樣的溫暖笑意,兩人在無聲之間,就已經坦然無慮,相互釋然了。

    只是這樣的微妙表情,卻係數落入了對畫樓公子極為在意的祁玉悠眼中,心下一涼,總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彷彿胸口被人灌了一壺生醋,酸酸的,難以呼吸。

    聰明如陳杏兒此人也瞄出了幾分門道,側眼瞧了瞧祁玉悠的眼神,面上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清了清嗓,畫樓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這才取了一張布帛遞給身邊的盈袖:「你念一念這上面的名字。」

    盈袖接過布帛輕輕展開,快速掃了一眼其中內容,露出會心一笑,這才朗朗道:「小姐們的畫作經公子挑選,並送與點墨書院管事李先生親自過目,最後選出了四人可以參與書院茶會。三日之內名帖會又點墨書院送到各位府上,若是不能成行的請提前告知一聲,好另作安排。這四位小姐的名字分別是........」

    隨著小姐們的閨名一一從盈袖口中念出,原本悄然無聲的講堂內又熱鬧了起來。

    第一個被念到名字地是祁玉冷。她冷然平靜地面上難掩著一絲欣喜和安心。看來這之硯書坊內功課最好地就算是她了。不但女紅上勝人一籌。丹青筆墨也深得畫樓公子讚賞。聽其他小姐說。祁玉冷地琴棋書畫也是無一不精深有致。只可惜生為庶出。卻非要想配個王公貴族做妻。這才憑白耽誤到十六七了。還是沒能許配人家。

    第二個被念到名字地是陳杏兒。她先前因為髮髻上佩花之事一直心裡有些不痛快。此時聽到自己地名字。什麼怨氣都煙消雲散了。抬手遮住殷殷紅唇。眉眼間儘是笑意。一邊地姚文繡和柳若彤也趕緊向她道賀。只是祁玉冷明顯有些不屑地扁了扁嘴。側過頭去。

    「李淺吟——」

    待得盈袖念出第三個名字。諸位小姐都露出了一絲疑惑之色。

    片刻。從後排一角徐徐立起來一個女子。向著畫樓公子頷首欠身:「多謝公子賞識。淺吟一定不會辱沒了之硯書坊地名聲。」說罷又徐徐坐下。臉上表情平靜地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一般。

    許書顏也好奇地側頭過去望向那個名喚李淺吟地女子。見她一身青灰色地布衣。眉紓目朗。面色略顯白皙。唇上和兩頰都並無一點胭脂。一頭青絲也只是高高綰了個髻在頭頂。只用一根烏木簪子別住。怎麼看。怎麼像是.....

    「李居士,這是你畫藝所歸,點墨書院那邊也說您的畫中有種尋常女子難以企及的大氣豪邁。」畫樓公子倒是和顏悅色的點點頭,似是極為欣賞那女子的畫。

    聽了畫樓公子的稱呼,許書顏這才恍然大悟,總覺得那女子看起來不似俗人,原來竟是個道姑!可是道姑怎麼可能來之硯書坊聽學呢?忍不住又回頭打量了她一眼,卻正好對上一雙清瀾雙眸,兩人相視,均禮貌一笑,才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回神過來許書顏才驚覺盈袖已經念了三個人的名字了,卻還沒有自己的,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側眼望向身邊的祁玉悠,發現她也是抿著唇,揪著眉頭,眼中透出一抹強烈的期待。

    「最後一位可以去點墨書院的是......」盈袖有意頓了頓,斜眼瞧了瞧畫樓,見他不著痕跡的看著自己蹙了蹙眉,心想:你越是緊張我就越要逗逗你,好玩兒!

    「是祁家四姑娘,許書顏!」念完名字,盈袖就趕緊將布帛交還給畫樓,自個兒躲到一邊,仔細觀察著各家小姐的表情,念到名字的和沒念到名字的那刻都不一樣,瞧著就有意思!

    雖然是最後一個聽見自己的名字,許書顏提到嗓子眼兒的心也頓時踏實了,畢竟要藉著這個機會去一趟瀟湘館,若是沒能拿到邀請帖子,還真不知道改如何成行。只是側頭一望,卻發覺祁玉悠臉色青灰,薄唇抿的幾乎沒了血色,不由得伸手輕輕搭在她手背:「三姐姐....」

    忍住心頭的難受,祁玉悠勉強笑著揮開了許書顏的手,緩緩起身來,眼中有著不曾掩飾的失望與難過:「公子,難道學生的畫就如此不堪麼?」

    看著祁玉悠,畫樓的表情並未有過絲毫的變化,只是一如既往的清然淺笑:「三姑娘的畫倒是讓李管事猶豫了一陣子,最後他問我,到底選不選。」

    「學生只想知道,我的畫到底哪裡不足?」祁玉悠咬了咬唇,臉色泛白,藏在衣袖中的手交握著,微微有些發抖。

    「你太過在意,反而失了本該有的靈氣,身為師父,卻是我沒教好。」畫樓淡淡的答了。

    「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在意麼?」祁玉悠不服,音量有些提高了。

    「可憑著你從前的畫技,不至於如此。」畫樓也不惱,只是平靜地解釋道:「你若只想著和別人比,怎麼能提高?這次挑選的幾位學生,無一不是畫技有所精進的,非要和你一比,陳杏兒倒是差了兩分。可你卻缺少了從前的心境,這也是我和李管事商量之後定奪的。」

    此話一出,下首眾人又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特別是陳杏兒,初聞,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可也聽得出畫樓公子是在肯定自己畫藝有所精進,便也不氣了,反觀祁玉悠立在那兒下不來台,有意捏著嗓子,嬌嬌怯怯地道:「三姑娘,不如我就不去了,您去吧。」

    「我祁玉悠還輪不到別人來施捨。」說完看也不看陳杏兒一眼,自顧便又坐下,抿著唇,蹙著眉,臉色難堪到了極點。

    被祁玉悠一句話給扇了個無形的巴掌,陳杏兒也不生氣。心中早就知道祁玉悠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推脫,不然也不會違背心意說了那些面上的客套話。相反,還擔心她若是當真了,自己豈不是要白白喪失一個結識京城公子哥兒們的大好機會!

    只是這樣的想法其他人無從得知罷了,反而看到陳杏兒略埋著頭,都對她還生出一絲同情,覺著身為祁家的表姑娘也難做,怕平時處處也是受了氣的。於是兩三個平素裡和陳杏兒說得上話的小姐們紛紛輕聲投予安慰的話,惹得祁玉悠聽在耳裡更加諷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17 AM

章六十五 淺吟(二)

    只得四個名額能去點墨書院赴會,自然會有人歡喜有人愁。可偏偏愁的是祁家三姑娘,這就引來後面許多麻煩事兒。

    先是祁玉悠滿含怒意的回了錦上園,正巧碰上大姑娘祁玉容剛陪了老爺子和姨太太們耍了牌。見從來都是仙女兒似的人兒竟眼圈紅紅,做大姐的祁玉容當然心疼,連忙拉了她回去曉靜苑,想問個清楚明白。

    祁玉悠是個傲氣的主兒,薄唇抿地那叫一個緊,任祁玉容怎麼問也不開口說話。見狀,只好悄悄給水漪使了個眼色,讓她去敲敲水瀲的邊兒鼓,看能不能套些話出來。

    水漪水瀲本就是一對兒姐妹,打小都是在祁家老一輩女主人手下調教出來的,又是家生丫頭,那是一點兒私心都沒有的。水漪心疼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就將在丹青院的事兒係數給說了出來,還添了絲兒油加了點兒醋,一番話下來幾乎是把畫樓公子說成了那種鐵面無情,絲毫不顧及祁家情面的人。要知道之硯書坊和點墨書院都是祁家的產業,那畫樓公子偏生把自己當成了主子不成,竟當著那麼多小姐的面斥責三姑娘的畫技。

    水瀲聽明白了,下來就悄悄轉給了祁玉容。只是祁玉容一聽,竟是畫樓公子惹了祁玉悠,反倒犯了難色,柳眉蹙得緊緊的。

    「姑娘,您聽了也說句話呀,三姑娘受了那般委屈,依她那性子,不知道要氣多久呢。」水漪見主子剛才還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如今卻蔫了,心想莫不是她怕了二爺?便又低聲問:「若是您怕二爺不高興,大可反過來讓二爺去找那畫樓公子論理去,他再清高,自家主子的話總歸是要聽的吧!」

    祁玉容側眼抬首看了看水漪,倒覺著是個法子,點點頭,從手上褪下個金釧子,雖然極細,但紋理繁複,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這事兒你打聽的好,但事關悠兒的心氣兒,就別出去說了。這玩意兒賞你,下來也多和水瀲走動走動,畢竟也是小姐妹兒,順帶再多打聽打聽三姑娘房裡的事兒。」

    「奴婢明白!」水漪也不推辭,美美地收了鐲子,當下就套在了手腕上,討巧的沖祁玉容笑道:「主子放心,三姑娘一個人,咱們奴婢們都不放心呢,若是以後被欺負了,也只有找您給撐腰呢,自然要常常通通氣兒。」

    點了點頭,祁玉容這才滿意的讓水漪去祁淵那兒報信兒,說是用過晚膳就過去找他說說話,讓他先別忙著離開。

    這廂,許書顏回到攏煙閣,心裡始終放不下祁玉悠。雖然在祁家待的時間不太長,可也知道些她的脾性。

    身為祁家三姑娘。平素裡都是被大家捧著地主兒。就算有些閒話也是背後地。溫太太自去了。祁冠天對三女兒尤其寵愛。不為別地。就是她生地最像母親。雖然性子冷了些。大家閨秀。太過鬧騰也不像話不是!再說了。今後祁玉悠可是要抬進後宮裡做娘娘地。身份本來就高出一般千金小姐不知幾個台階。如今畫樓公子竟當著京城閨秀們地面拂了她地面子,許書顏還真擔心她到底想不想地通。萬一。一個不高興讓之硯書坊辭了畫樓公子。那豈不是連累他沒了飯吃?

    就這樣思前想後。許書顏起身來。也不顧翠袖還在幫她重新梳個居家地髮式。隨意取了根簪子別住散髮。吩咐丫鬟們不用跟來。一個人就去了曉靜苑。

    門口地小丫頭見是許書顏來了。趕忙丟了手上地活計兒上前福禮:「四姑娘。您怎麼有空過來。奴婢這就進去通報一聲。」

    「嗯。勞煩了。」許書顏點頭。靜靜地等在門口。

    不一會兒。小丫頭就出來了。說是三姑娘讓她在外面地小花園裡稍後。收拾收拾這就出來。說完小丫頭又跑出後院提了壺鮮開水給許書顏奉了茶。

    獨坐在曉靜苑地外地小花園裡。許書顏閒來無事。便抬眼四處打量了一番。這曉靜苑大概是個三進地小院。外面這個小花園也是臨著碧湖地。可是種了細密地樹木隔開水氣。一眼望去倒是看不到丁點兒地湖面地。

    記得上次問過祁玉容,攏煙閣那樣的好地方為什麼沒有給本家姑娘住,祁玉容解釋的是,她挺早就嫁了,回來後也一直在管家,是個勞碌命,天天在前院拋頭露面,若是住在湖邊上每日來來回回不折騰死人。而祁玉悠聽說是小時候曾不甚落湖,身子寒涼,是不能靠水太近,否則沾惹了太多水氣對身子不好。又說兩位庶出的姑娘,因為年紀和身份的原因,都跟著自己母親住在一個房裡,至於那些表姑娘表少爺們,更加沒資格單獨開房了。這樣的好事兒自然就落在了剛來的許書顏身上。

    「書顏。」

    正想著呢,身後傳來柔柔的一聲喊。許書顏起身,扭頭看著祁玉悠緩緩渡步而來,面色比之在丹青院時好了太多。身邊,竟還跟了一人,正是先前在講堂裡的那個青衣道姑,李淺吟!

    「李....」許書顏本想稱呼出這女子的名諱,可想起畫樓公子喚她為「居士」,只好頓了頓,轉個彎兒道:「李居士,您.....」

    「四姑娘不必太過距離,叫我淺吟就行了。」李淺吟輕輕托起祁玉悠的手腕,竟將她扶著過來了,等祁玉悠坐下,又熟練的敬了杯茶給她,看起來與普通的丫鬟無異。

    懷著疑惑,許書顏也緩緩坐下來,卻覺得自己不該直直盯著人家看,不由得取了茶盞就在口邊,掩飾著半分尷尬。

    「淺吟,如今你也不是祁家的下人了,快些坐下吧,別顧著伺候我。」祁玉悠好像和李淺吟很是熟悉,輕輕拉了她一併落座,轉頭看到許書顏想問又憋著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臉色反倒緩和了好幾分:「書顏,你也很好奇淺吟的身份吧?」

    許書顏有些不好意思,抬首起來略點了點頭:「因為平素裡沒怎麼注意,今日才知道淺吟也是講堂裡的同窗呢。」

    「平時我都在雲水庵裡吃齋念佛,那裡有空閒去鮮少去聽學。只因前些日子裡畫樓說有機會可以去點墨赴會,這才來了兩次。」李淺吟微笑著解釋了。

    看許書顏還是一副不明白的樣子,祁玉悠又道:「淺吟是點墨書院李先生的女兒,原本也是祁家的家生丫頭。打從母親嫁過來,淺吟就是伺候她老人家的大丫鬟。後來母親去世,淺吟自願伴著青燈,替母親年經祈福。她有這份兒孝心,我們一家人都心懷感激呢。上次我去了幾天雲拓寺,其實就躲淺吟那兒去了。」

    「原來如此,淺吟,您真是有心了。」許書顏原本就覺得這李居士生的紅塵無染,如今聽說她竟是為了主子常伴青燈,心下更是敬佩,不由得對其多了兩分親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20 AM

章六十六 淺吟(三)

     見許書顏仍然對自己抱有一絲疑惑,李淺吟親手為其斟了茶,含笑道:「因我癡長三姑娘幾歲,平素裡她有什麼心事兒也愛去雲月庵尋我。今日的事兒,我知道她心裡不舒坦,這才過來勸慰幾句。」

    李淺吟說著起身,朝著兩人微微欠了欠身子:「如今四姑娘也來了,我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了。」說完又低頭輕輕拍了拍祁玉悠的手背:「放心,畫樓已經同意了,我也問過父親的意思,三日後你一併去赴會即可,切莫再慪氣了,聽見了麼?」

    「嗯。」祁玉悠聽了,雖然一時半會兒間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四姑娘在這兒陪著三姑娘用膳吧,今日我從雲月庵取了些上好的紫菌過來,已經讓廚房拿去清燉乳鴿了。我是沒那個福氣,您就陪著她享用吧。」等說完這些,李淺吟一襲青灰布衣才轉身渡步出了小花園。

    看著她消失在小徑盡頭,許書顏才回神過來,拉了祁玉悠的手:「淺吟真是自願為溫夫人盡孝的?」

    悵然地出了一口氣,祁玉悠點點頭:「淺吟是個聰明的女子,母親一走,她又已經滿了二十,論理就該婚配了。可她從小跟著我們這些姑娘長大,又是唸書,又是畫畫的,除了出身,沒有一點比正經小姐們差。但若她點頭,恐怕就只能配個小廝,將來即便是做了管事娘子,也難脫去下人的身份。所以她卻連去夜求了父親,讓他同意自己替母親守靈,只要留在祁家就行。」

    「原來如此。」許書顏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複雜的情況,緩緩點了點額首。

    「她懂得愛惜自己,卻並不眼高於定。寧願終生不嫁,也不會庸人自擾。」祁玉悠歎了歎:「這點上,是值得讓人尊敬的。」

    「那淺吟現在的身份是?」許書顏好奇地問。

    「自從那一夜去求了父親,淺吟的賣身契就從家裡交還給她了,父親還替她脫了賤籍,如今也算是咱們錦上園的半個主子,無論哪個人見了,也要喊一聲李居士的。」祁玉悠笑笑:「說實話,她年紀輕輕卻要做姑子,我是很不明白的,也曾經找她說了心裡話。她卻只說了一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即便是這樣清聊寂靜的過完一生,也好過成為別人的糟糠違背自己的性子。」

    「好一個無憂無染的女子呢。」書顏似乎懂了李淺吟的想法,竟有種惺惺相惜的熟悉感覺,想著下來一定找她多說說話才好。抬眼見祁玉悠半晗著笑意,想起剛才李淺吟說求過畫樓公子,便問:「三姐姐真不氣了?」

    「不氣了!」祁玉悠抿著嘴兒笑:「生那些個悶氣做什麼。憑白累了自家地身子。還讓其他人高興了。划不來!」

    許書顏見她笑地都露了齒。心下一鬆。相信她是真想開了。便打趣兒道:「瞧你。生個氣都要計較劃不划得來。真該讓玉容姐把管家婆子地位置讓給你呢。」

    「好哇。你敢說大姐是管家婆?」祁玉悠故作驚訝地掩住嘴。卻掩不住眼角地笑意:「若是讓她知道了。一定扣了你地月錢。到時候看你去那兒哭!」說完實在忍不住。竟張口笑了起來。銀鈴般地聲音傳出去好遠。

    一路而來。畫樓公子已經差不多臨了曉靜苑地範圍。聽見這笑聲陣陣往外飄過來。表情有些疑惑。想那祁玉悠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地樣子。哪裡曾笑得如此開懷過。加上今日因為「榜上無名」走時就鐵青著一張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看看到底是何事惹得她連性子都變了。

    小丫頭遠遠瞧著一襲青袍而來。仔細一望。竟是那玉樹臨風地畫樓公子。面上隨之浮起兩團淡淡紅暈。正提了裙角準備轉身去給小花園地主子通報。卻看到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莫要聲張。

    放慢腳步。畫樓隔得遠遠卻看清了花園內並非是只有祁玉悠獨自一人。對面還端坐著一個紫衫女子。素顏薄釵。正是許書顏。

    此時的她少了平時的柔柔之態和謹慎小心,多了一份隨性而來的朗朗笑意和舒展的眉眼,一顰一笑間都透著骨子真誠而不造作,也難怪對面的祁玉悠雖然只是看著背影,卻也樂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小丫頭忍不住了,見畫樓公子一介男子,竟悄悄偷看自家主子和四姑娘,心裡原本的好感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悅。又想起他乃是二爺的人,二爺為人最是風流不羈,難保兩年前才進宅子的那個清潤公子如今也學壞了,趕緊上前一步,故意朗聲道:「畫樓公子,您若是要進去,奴婢這就去通報三姑娘和四姑娘。」

    小丫頭嗓門尖細,挑台上的兩人又怎麼會聽不見,同時停止了說話,齊齊望向這邊。

    畫樓被這小丫頭將了一軍,見祁玉悠和許書顏都看著自己,只得收起面上的笑容,搖搖頭:「打擾二位說話了,若是不方便,在下晚些過來。」

    「別!」脫口而出,祁玉悠刷的紅了臉,緊咬住粉唇將頭半含著,一時間不知該留還是該讓他走才是好,不由得望向了身邊的許書顏。

    沒想到畫樓公子竟會親自前來,許書顏意外之中有有些驚喜,畢竟平素裡他總是待人淡淡的,如今能關心學生的情緒,總是不易。想到此,起身渡步下來,走到畫樓公子的面前福了一禮:「公子去吧,我這便回攏煙閣用晚膳了呢。」說罷回頭給了祁玉悠一個滿含笑意的眼神,這才挪步而去。

    只是走到半途,卻又忍不住回了頭。雖然畫樓公子背對自己,可祁玉悠臉上的表情卻係數落入了眼中,見她嬌嬌頷首,欲語還羞的樣子,竟充滿了小女兒家的媚態,一句話沒說,只是偶爾抬眼看一下端坐對面的青袍男子。不用想,畫樓公子此時多半也是將她可以去點墨書院的事兒告訴了她,並說著規勸的話。想到這兒,書顏心裡竟微微有些酸意,趕緊甩了甩頭,這才加快了步子回到攏煙閣。

    此時水莪水月已經將晚膳擺好了,許書顏才想起李淺吟曾讓自己留在曉靜苑陪著祁玉悠用膳。已經是這個時候了,想來畫樓公子應該會代替自己留下吧。畢竟祁玉悠心事兒剛剛才過去,若沒個人陪著也擔心。

    「對了,水莪可熟悉李淺吟這個人?」許書顏想著水莪也是祁家的家生丫頭,便隨意問了出來。

    「四姑娘,您怎麼會知道淺吟?」倒是一邊的水月開口答了,水莪的面上卻閃過一絲厭惡。

    「嗯,今日在丹青院見著了一面,後來又在三姑娘那兒見著一次,倒也巧合。」許書顏並未忽略水莪的表情:「怎麼,難不成淺吟得罪過水莪?」

    「四姑娘,不是的。」水月推了推水莪,示意她趕緊過去幫著翠袖布菜,這才又答道:「只因淺吟和畫樓公子交好,水莪心裡泛酸罷了。」

    「李淺吟不是個道姑麼?怎麼和畫樓公子交好呢。」許書顏也覺著疑惑。

    「她也配!」水莪倒是忍不住了,啐了一聲,張口道:「她這一輩子都別想!」說罷恨恨的咬了咬唇,扭頭竟發脾氣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24 AM

章六十七 訓侍

    許書顏平素裡就是個喜歡簡單的性子。

    雖然經歷比同齡人要多一些,心思也細密成熟一些,但為人處事方面,許書顏卻向來喜歡朝著簡單的方向去靠攏,這樣她才感覺不會太累。

    比如剛來祁家,祁玉容雖然有所圖,但面上對她卻是好的。不但當著下人們的面抬了她做四姑娘,還讓朱嬤嬤前前後後照拂不少,又是送丫鬟來給自己挑選又是送來吃穿用度。對方做的周全,她也穩穩妥妥的以禮相待,將其視為真正的大姐。

    三姑娘祁玉悠性子孤冷,可偏偏對她卻很是依賴和喜歡。可自從發現了其小女兒的心事,許書顏卻並未一句多嘴。門第身份且不說,祁玉悠清冷,畫樓公子清高,兩人這樣人湊在一起能有什麼幸福呢?今後祁玉悠還要面對皇家選秀,落選是不可能的了,到時候情結變死結,說不定會給祁家惹來大麻煩也說不定。

    可這些話許書顏並沒有對祁玉悠說過一個字,只是淡淡地看著她對畫樓秋波暗送,芳心暗許,心中無奈罷了。反過來,對於畫樓公子也是如此。雖然對方與自己性情相投,每每與其在一起也覺得輕鬆愜意,可衡量了他門客的身份並非正真的良人,許書顏也就自動讓兩人的關係變得簡單一些,不曾多想其他。

    與祁淵的相處更是如此。

    對於祁淵,許書顏心中清明通透的很。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從來都是眼高於頂的,在他們心中,自己這等表姑娘還有表少爺與下人無異,態度自然就不會很溫和。秉承懶得與其一般見識,對於祁淵的無禮和挑釁,只有視作無物才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即便是偶爾與其相處會有一些異樣的感覺,但許書顏很清楚,祁淵同樣不是自己的良人,自己投靠祁家的目的雖然是要找個高門貴戶之家嫁了,但也要有分寸。至少,這錦上園二奶奶的位置也不是那樣好坐的。

    除此之外,還有那一串子祁家的姨太太和表姑娘們。

    許書顏看得明白,柳如煙是個精明的女人,否則也不可能越了兩位前輩坐上二姨太的位置。不過她看起來並不想插手管自己,就不怎麼放在心上。三姨太不問世事,雖然態度不冷不熱,卻也礙不著自己。四姨太倒是個好相處的,性子潑辣剛烈,不拘小節,一門心思只為玉晴的婚事,更加無關痛癢。之後便是祁玉冷祁玉晴還有陳杏兒等一眾姑娘們。

    管她們明爭暗鬥,許書顏一直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條信相待。畫個畫,繡個花,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兒,許書顏也從未懷著心思要揪出是誰毀了自己的繡品。畢竟這些表姑娘們年紀不小了,再過一兩年就都該抬出去嫁了。只要不涉及根本利益,許書顏是懶得和她們計較的。

    可那都是別人,許書顏想管也管不了那麼多。現在是身邊的丫鬟有了亂七八糟的心思,就不得不往複雜裡想了。

    一開始就知道水莪喜歡畫樓公子。可對方清高如斯。水莪一門心思只是水中望月罷了。哪有什麼盼頭。許書顏也只當水莪沒那個福氣。憑她暗自愛慕就好了。應該不會對自己在祁家地生活有什麼影響。

    但這些日子下來。事情卻並沒有自己預料地那樣簡單。

    初見時。祁玉悠就曾表示過對水莪地不滿。但一個是本家嫡出地三姑娘。一個是身為下人地丫鬟。水莪再大地膽子也不敢做什麼說什麼。書顏也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可現如今。那李淺吟不但和祁玉悠交好。而且在祁家地地位特殊。與畫樓公子看起來也是相熟地。最重要地是。李淺吟本來也是個丫鬟。水莪忌諱祁玉悠。卻並不會忌諱同是下人地李淺吟。若再遇到有關畫樓公子地話題。難保她不會當著李淺吟地面撕破臉。

    想到此。許書顏蹙了蹙眉。覺著自己不能再不問不管了。畢竟若是自己地丫鬟打了李淺吟地臉。無異就是打了溫月娘和整個祁家地臉。起身拉開寢屋地門。走到樓間對著在轉角處守夜地蕪蘭喊道:「你去讓水莪上來一趟。」

    「四姑娘。怕是都睡了吧。」揉了揉眼。蕪蘭迷糊著答道。

    「你就說我有要緊地事兒和她說。快去吧。」許書顏吩咐了。又補充了一句:「下半夜不用守了。我會讓水莪守著地。」

    「可守夜都是粗使丫頭的活計呢,水莪姐是一等丫頭呢,奴婢怕她不樂意。」蕪蘭年紀小,想著平素裡水莪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禁有些發楚。

    許書顏看著蕪蘭如此膽小,不覺有些好笑:「怎麼,她再托大,我這個主子的話也要聽進去吧?」

    「對哦,姑娘是我們的主子呢。」蕪蘭點點頭,這才提了裙角趕緊去二樓的丫鬟房,叫醒了早已入睡的水莪。

    聽說四姑娘這麼晚了要見自己,水莪先是有些驚訝,問了蕪蘭,對方也說不出為什麼主子要連夜召見,只好起身披了件袍子繫好,這才用手指甲抓了抓有些凌亂的髮絲,勉強看著可以見人了,便趕緊去了三樓頂兒的寢屋。

    門是開著的,水莪進去就轉身將門關上了,見許書顏靜靜地坐在窗邊小几,趕忙過去福了一禮:「姑娘也真是的,若是奴婢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您明兒個打也好罵也好,奴婢都領了。如此深更半夜的,要是把您涼著了,累著了,我們做丫頭的豈不是大罪麼!」

    其實水莪一看許書顏的表情就知道主子確實是有話要對自己說,而且一定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回想起她今日可曾做錯了什麼,卻又不得要領,只好先拍拍馬屁,總也算緩和一下氣氛!

    「去斟一杯熱乎的水過來吧。」許書顏冷眼瞧著她,將她輾轉間的心念捕捉的一絲不漏,略攏了攏眉頭,還真覺著當初不該從柳如煙那兒接手這麻煩。

    「姑娘不如用點兒魚湯吧,喝了好睡,手腳也溫和些。」水莪笑盈盈的,絲毫沒表現出忐忑,說著就要出去拿。

    「魚湯太腥,再說我也沒那麼精貴。」許書顏擺擺手,示意她回來,斟了熱水來就好。

    雙手捧著白瓷茶盅,水莪半跪著遞給了許書顏,卻久久沒見她拿,又不敢做聲,只好高高舉著,小半會兒就覺著酸了,咬咬牙抬起額首望著主子,眼裡包了些淚花兒:「主子,您這是要罰水莪麼?您說一聲水莪哪兒錯了,奴婢自己掌嘴就是,您千萬別憋著心裡不說話呀。」

    唇角揚起淡淡的弧度,許書顏伸手取了茶盞就在口邊,懶懶道:「剛走神兒了,你起來吧。」

    「謝姑娘。」起身來,水莪也感覺到了許書顏的不對勁,不敢用手揉有些發酸的膝蓋,只得乖乖垂首立在一邊,等著訓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27 AM

章六十八 雕影

     夜深人靜,整個錦上園都已經上了燈,除了兩三個打更巡邏的家丁,各房各院兒俱已悄聲無息了。只有碧湖邊攏煙閣的三樓頂還亮著燈燭,偶爾夜風從窗隙灌入,使得光團兒一閃一閃,更添一絲涼意。

    書顏喝了水才覺得腹中暖了些,看著水莪立在一邊,還算規矩,便淡淡的問:「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七了,過了年就十八。」水莪答了,卻驚覺自己不該加了後面那一句。錦上園的規矩,丫鬟到了二十歲就要打發了配人,若得主子喜歡的最多留到二十二。水莪是一等丫鬟,可知道許書顏與自己並不親,便心中一直想著等到了二十就出嫁。心底裡「啐」了自己一口,側眼悄悄打量了端坐的許書顏,見她神色如常,只盼沒有聽出來自己話中的急切才好。

    「今夜專門讓你上來,只因為心裡擱了事兒,所以不得不問。」許書顏哪裡會聽不出水莪話裡的恨嫁,側眼瞧了瞧面前的這個丫鬟,不但身姿豐腴,還面若柳桃,再加上如花兒般大小的年紀,也難怪會動了春心。抿了抿唇,又接著道:「我找你來,是讓你今兒個表表態,若是想嫁人了,明日我就讓朱嬤嬤幫你找個家門清白又上進的抬過去。若是不想嫁人,那就暫時放放那些個花花心思,好好再服侍我兩年,將來也會替你尋個好人家的。」

    「奴婢不明白。」水莪真是有些糊塗了,聽許書顏說話的語氣又不像是在斥責自己,可這番話下來,不覺得背上又冒出了寒氣,額上也泛了絲冷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看水莪真像是不明白,許書顏又輕啜了一口溫水:「又或者,你可以繼續自持貌美,和三姑娘爭心上人,和李居士爭心上人。但不要在我這兒,出了攏煙閣,隨你怎麼鬧,我都不管不問,你可願意?」

    「姑娘!」

    水莪說話間「砰」地一下就雙膝跪地。埋頭就先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梨花帶雨地啜泣道:「姑娘可千萬別趕奴婢走,若是被退回朱嬤嬤那兒。奴婢這一輩子可就完了!」說到此。咬咬牙。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水莪吸了吸鼻。又道:「奴婢答應姑娘。奴婢聽姑娘地教誨。絕不再有那非分之想。也絕不再因為個人私心給姑娘添麻煩。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奴婢這一次吧!」說完埋下頭去。又猛地磕了起來。

    許書顏知道水莪說地是心裡話。想起朱嬤嬤剛來時交給自己地家規小冊立。裡面寫得清清楚楚。

    在祁家做丫鬟。若是跟著姑娘們。主子出嫁了可以隨嫁。或者由主子做主指給穩妥地小廝。要是得了青眼地。說不定還能嫁於個富戶做妾。但若是沒滿年歲就被主子嫌棄給退回管事嬤嬤那兒。可就是變相地「棄人」了。

    什麼是棄人?就是不合主子地心意。眼不見為淨。運氣好地會給些銀錢趕出門。運氣不好地。直接就賣與人牙子處,將來又被別家買走。

    且不說祁家裡面做丫鬟是個美差。若被一家主子給棄了。別家地大戶人家也不會買這樣地丫頭。人牙子為了不虧。便將這些被棄地丫頭們買到煙花柳巷。自此淪落。無法翻身。

    看到她嚇得雙腿不停顫著。許書顏忍住了扶起水莪地衝動。眼看著她一直磕得頭上破皮。才出言讓她停住。歎了口氣。起身過去虛扶了她一下。書顏掏出手絹遞過去:「擦擦吧。你若真有此決心。我便不再提遣你離開之事。晚了。我讓蕪蘭回去休息了。你就在外面幫著守夜吧。門邊有床褥子。自個兒拿好蓋上。莫要涼了身子。」

    「姑娘」先是硬,後又是軟,水莪眼睛裡止不住地往外滴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幾乎染濕了許書顏遞上的那張手絹。抽泣著深深福了個禮,這才乖乖地退了出去。

    等門關上,許書顏才鬆了口氣,覺著今夜一番話,想來水莪應該斷了對畫樓公子的念想罷。若再心懷僥倖,恐怕將來受的傷,心裡的痛也就遠不止如此了。

    身為門客,卻心比天高,那畫樓公子一幅出塵無染的樣兒,又怎麼可能會讓一個丫鬟配了呢?許書顏不由得想,或許只有祁玉悠那樣的嬌人兒與其站在一起,才叫作般配吧!

    可一個身份低微,一個將來要入宮為妃,雖然現在畫樓公子對祁玉悠並無任何心思,但明顯的,祁玉悠不會輕易放棄,到時候,怕是會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吐氣如蘭,送走了水莪,書顏卻有些睡不著了,想著明日或許就能知道女紅功課的結果,心裡也是有些忐忑的。起身來到窗前,伸手扒開了閂子,輕輕推開,深吸了兩口濕潤的空氣,才發現又開始下夜雨了。

    此時的碧湖倒映著一輪朗月,絲絲黑雲偶爾飄過,夾雜著淅淅瀝瀝的細碎小雨,風景竟是絕美凝神望著湖面發呆,書顏有些不忍心收回目光了,感歎著自己來著錦上園也沒虧,至少能住在這樣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心情也會好上許多。

    只是思緒輾轉飄遠的許書顏並未發現,湖的對面,水閣書房的大門卻是打開著的。一襲青袍的畫樓正立在門口,抬眼瞧著攏煙閣三樓的那一點亮光所勾勒出來的佳人輪廓,心中一動,隨手便扯過了一截一指長短,三指粗細的青竹節,從懷裡取出一柄雕刀,拔了蓋兒,就著月光動手刻了起來。

    眼神幾乎未曾離開過遠處的人影,畫樓下刀如飛,極為熟練,不多時,他便將青竹湊到唇邊,一邊吹,一邊用指腹將竹子表面抹了乾淨,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後,才滿意的將其收入了懷中。

    對面的許書顏靜立了一小會兒才覺得有了一絲睏意,輕手拉了窗戶關上,又吹熄了床頭矮几上的燈燭,這才臥床而眠。

    看到燈熄了,人影也散了,畫樓本想也回去寢屋休息,卻總忍不住心頭的一絲悸動,轉身出了書房,立在湖邊。

    四處望了望,便從懷裡掏出了剛才刻的那個青竹筒,自言自語道:「你若被發現,就跟了新主人罷。否則,留你在身邊也不過是個相思之物,始終禍害。」說罷,竟高舉著剛剛才刻好的青竹筒,猛的往湖心中間一甩,下一刻,只聽得「噗通」一聲,可見是沉底了。

    做完這一切,畫樓又覺著自己此舉有些好笑,但望著湖中央點點漾開的一圈圈漣漪,心裡也隨之不安起來,趕緊甩了甩頭,一揮袖,然然而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32 AM

卷三

章六十九 賞繡(一)

    著懷裡貴妃娘娘的旨意還熱乎著呢,陳嬤嬤趕忙捧著小姐們女紅功課的匣子往之硯書坊趕。只是端坐在顛簸的車攆上,腦子裡去全是宮裡主子娘娘們的話,一句也不得忘。

    宮裡的妃嬪平素裡是很閒的。

    皇帝年約五旬的年紀,卻一直以來子息單薄。宮裡的妃嬪們大多是進宮好幾年都未曾懷上,漸漸地,大家也失了爭寵的心思。好在祁貴妃有孕,妃嬪們才多了些談資。

    可嫉妒歸嫉妒,羨慕歸羨慕,倒也沒人敢打那還未出世胎兒的主意。皇室本就子嗣稀少,若悄聲無息地做了個乾淨還好,要是被發現,祖宗十八代的頭怕是都不夠砍的。所以宮裡一眾妃嬪們倒也相安無事,並沒有玩兒那種尋常後宮裡相互迫害的把戲。

    祁貴妃懷孕前是主理後宮的頭兒,又來因為身子越來越重,就將大任暫時卸給了淳妃。但每逢有什麼要緊的事兒,還是得聽貴妃娘娘的,比如今日。

    清晨天剛擦亮,祁含煙不顧睡意惺忪就強打起精神起了。吩咐燕官去各宮傳旨意,今兒個的請早安就放到御花園裡,順便一併「賞竹」,定奪宮中大宴的陪席名單。

    祁含煙因為身子越來越重,也愈發的嗜睡了,這麼一大早就打發宮女送信讓眾人去御花園請早安,自然會有人議論。

    「所謂的賞繡不過也是個藉口,值得貴妃娘娘如此麼?」淳妃路上正好遇見林妃,林妃自是不解。

    「你忘了,之硯書坊裡一多半的小姐都是姓祁,或者與祁家有關的。她是人家的姑奶奶,自然要幫著照拂。這次大宴,不但皇上要出席,還有許多誥命夫人領了自己的兒子來。能得了陪宴的機會那還不是一等一的風光啊。」淳妃倒是看得透徹,一席話讓林妃點了點頭。

    「所以這個時候貴妃娘娘得打起精神,不能到了嘴邊的肉被人給叼了不是!」掩口笑著,林妃倒覺得祁含煙做人也難。

    兩人到了才發現祁含煙已經端坐在了御花園地涼亭中。略微凸起地腹部讓人看著就羨慕。雖然較之以前豐腴了不少,卻更加媚態天成。讓人有些挪不開眼。

    「給姐姐請安!」二妃齊齊欠身福禮。因為是妃位。倒也不用下跪。

    「正瞇著眼補眠呢。你們就來了。快起來落座吧。」祁含煙睜眼。掃了兩人地表情。知道她們心裡笑話自己懷著身子還來過問這些瑣事兒:「每年五月地宮中大宴可浴佛節最要緊地事兒之一。不是個輕巧地。皇上素來虔誠。也重視和朝中親眷們一年地這次會面。也是個親民地好機會。所以挑來參加陪宴地人也得仔細了。萬萬不可馬虎了去。」

    「姐姐說地是。我們不是怕您勞累麼。」林妃趕忙起身答了。

    淳妃心裡有些不屑。正好看到姚婕妤、陳貴人還有餘貴人齊齊來了。乾脆張口呼上一聲:「喲。姐妹們都來了。」

    「臣妾給貴妃娘娘請安。」三個美人兒齊齊半屈著膝福禮。

    「燕官兒,賜座。」因為婕以下便是小主,在妃位以上的主子面前是沒有資格坐下的,但祁含煙並未拿架,抬了抬手,吩咐一旁的宮女搬了凳子過來。

    等熱茶奉上,祁含煙才清了清嗓子,讓燕官領陳嬤嬤進來,開始「賞竹」。

    「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了,給各位娘娘們,小主們請安了。」陳嬤嬤也是一身宮裝,只是袖口的裙腳上挑了殷紅的邊兒,再加上頭上的一支赤色絹花,一看就是有品級的老宮女,在座她都含笑點點頭,態度頗為客氣,紛紛叫了「起」。

    「好了,你老人家面子大,莫要拘泥於那些個俗禮,趕快把小姐們的作品呈上才是正理兒。」祁含煙看著陳嬤嬤,虛晃著扶了她一把,卻沒賜座。畢竟她名義上還是個宮女,也不是在自己宮裡,若是讓她坐下有些不合規矩。

    領了吩咐,陳嬤嬤捧了匣子走到涼亭中間的小矮几前放上去,又從腰上取出一把小指粗細的鑰匙,挑開銅鎖,這才打開了一一將繡品擺了出來,滿滿當當,竟鋪了整整一個桌面。

    「行了行了,那些不入眼的你也好意思拿出來,揀些你看得過眼的,我們再挑挑就行了,這樣看下去,得到什麼時候啊。」祁含煙揮了揮手,示意陳嬤嬤不用一一呈上。

    陳嬤嬤自然懂得主子之意,祁家姑娘表姑娘們的繡品自是不能落下,其餘又挑了幾個確實繡的好呈上,這才乖乖退到了一邊兒。

    「好了,這裡面繡品也沒署名兒,你們先挑挑看那個看得上眼,最後我再來把把關。」祁含煙心裡有底,便故意這樣說了,表面上看起來至少是公正不阿的。

    「這荷包繡的好。」淳妃一眼就看到了祁玉冷所繡的東西,明晃晃的堆在一眾錦繡裡,讓人一眼就能相中。

    「回娘娘的話,這是祁家冷姑娘的繡品。」陳嬤嬤專門負責在一旁解答,恭敬的含了腰,又簡單解釋了一下荷包上的花樣。

    「怪不得能,看看這手工這陣腳.....」正說著,淳妃突然看出了什麼,掩口一笑:「喲,看來冷姑娘是恨嫁了呢,算了算了,姐姐不如趕緊勸皇上收了她,免得其他人看到,又說閒話呢。」

    「這話怎麼說?」祁含煙也不急,冷眼瞅了陳嬤嬤,見她神色鎮定,心裡也穩住了:「淳妃向來愛開玩笑,荷包給我看看呢。」

    「娘娘自己看吧,這西府海棠裡暗抽了幾根金線,隔遠了看起來就像九龍壁上的那花樣兒,這不是討好皇上麼!」淳妃抓住機會自然不會放開,又道:「若是將荷包換做金黃的底兒,倒也真適合皇上掛在身上用呢。」

    等淳妃說完,祁含煙的臉色已經全變了:「陳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嬤嬤聽祁貴妃喚了自己的名諱,知道惹主子生氣了,趕緊過去伏在地上磕了個頭:「或許是巧合罷了,淳妃娘娘心有皇上,所以看著花樣就悟出來個九龍壁。可奴婢們都沒發現這個金線竟會繞出個龍形呢。」

    「陳嬤嬤,這話就說的,我心裡有皇上,難道天下百姓心裡就沒皇上?」淳妃得了便宜,並不想繼續追究下去,畢竟得罪了祁含煙也划不來:「人家心裡有皇上又不是個丟臉的事兒,明年就要選秀了,到時候大大方方抬進來便好,姐姐你也莫要責怪她了。」

    這話正好戳到祁含煙的短處,眉頭一皺:「陳娟,回去你代我掌嘴玉冷二十,以儆傚尤。」說完將那個繡得錦繡非荷包就那樣一扔,直直落入了御花園的小水塘中,眼見著就沉了下去。

    淳妃等人見狀,並未多說什麼。只是祁含煙此舉倒了了不必要的麻煩,至少有人想要到皇上身邊嚼舌也沒了證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35 AM

章七十 賞繡(二)

    「你看那許書顏如何?」

    結束了御花園的賞繡,祁含煙讓陳嬤嬤跟了回寢宮,蔥尖兒似的指頭捏了盞碧玉瓷杯,懶懶得靠在貴妃側塌上,話音裡淡淡的,臉色也有些陰晴不定。

    畢竟御花園裡的事兒讓祁含煙丟了面子不說,還差些擔上了欺君之罪。要知道,雖然祁玉冷身為祁家女兒,不過也只是個平頭老百姓,若是敢動用金線繡出龍形花紋,只稍有人在皇上或者御史面前吹吹風,就夠自己受的了。

    還好,除了祁玉冷,有一個人幫著祁家贏了一絲臉面回來,那就是許書顏所繡的紅海子。

    在一堆的花朵兒紋樣中,那兩串紅滴滴果實繡品不但寓意非常,而且針腳密實,紋路平整,無論是哪方面來說都是一等一的。其餘妃嬪們也張口說好,直道這姑娘可心,手藝也靈巧,若是進宮陪宴,定不會辱沒了祁家。

    看著祁含煙主動問起許書顏,陳嬤嬤也沒耽擱,趕忙答道:「奴婢看那姑娘守禮,是個知道分寸的。」

    「本分守禮?」祁含煙冷冷一笑,放下茶盞,卻又捏了個荷包在手,上面兩串紅艷艷的果實很刺眼:「她倒是本分守禮,你呢?」

    「什麼也瞞不過娘娘。」陳嬤嬤起身磕了個頭,老實交代:「紅海子是奴婢讓她繡的,只盼能討了娘娘歡心,用這個來交換她順手幫奴婢一個小忙。」

    祁含煙卻不說話了,只是仔細的看著那荷包。深淺不一的綠葉盈盈翠翠,下面錯落有致的墜了兩串紅海子,明艷艷的看著就討喜。那一片葉尖兒上還臥了個小瓢蟲,同樣殷紅的顏色與果實相輝映,那振翅欲飛的樣子,還真給整個荷包添了一絲靈氣,不再覺著是個死物。

    再瞧上一眼其他妃嬪們挑出來的繡品,一比,便有了高下。最後加上陳嬤嬤的巧言解釋,說那海棠花兒雖好看,可光開花不結果也是不頂用的,只有等自己腹中的皇胎瓜熟落地,才能一舉坐了那母儀天下的後位。

    想到此,祁含煙面上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書顏這姑娘心思伶俐,只可惜是個外姓兒的。不然,也總比一天到晚冷著臉的玉悠要討人喜歡些。」

    「娘娘疼姑娘們。特別是三姑娘。可她偏生這次又慪氣。繡品倒是按時交了。可海棠花兒她偏配上個冬日雪景。讓人心裡不舒服。」陳嬤嬤也歎了口氣。仗著自己也是半個長輩。不由得數落了兩句。

    「她這是在變著法兒讓我理解她地心呢。」祁含煙悶哼一聲。揉了揉額上地太陽穴:「可本家姑娘就剩她一個了。不抬了她進來。還能抬誰?玉冷玉晴又都是庶出地。就算進來了。出身不夠。也別想做個正經主子。可祁家地姑娘若是真進了宮。又豈能甘於人後?別說是她們了。就是我們這些老一輩兒地。都沒臉下地去見祖先。」許是想起先前在御花園被淳妃捉住祁玉冷荷包花樣地事兒。又道:「回去記得掌嘴。一定要給玉冷一個教訓。身為庶出。腦子裡就別想那些有地沒地。安安分分找個好人家嫁了。也不比進宮來給皇老爺子做女人差。」

    「冷姑娘心氣兒傲。您也是知道地。她母親本來該是正房地命。偏偏肚子不爭氣生下了她。她從小就覺著是自己害了母親。所以一門心思都想著怎麼富貴了給三姨太爭個臉面呢。」陳嬤嬤想起祁玉冷那張臉。心裡就泛酸,她這樣地身份,雖說是世家大族地姑娘。可庶出。始終進了宮也是個小主。還要看人臉色過活。何必呢。

    「皇上還有兩年就邁五旬了。明年若是不趁著選秀地機會抬了玉悠進來。我怕再難懷上了。」祁含煙吐氣如蘭。心裡滿滿全是為後來人地打算。只覺得玉悠是個不省心地。怕將來就算進來了。也難管束。

    「三姑娘仙女兒似地樣貌。皇上一定喜歡地。這點您倒不用擔心。她又年輕。至少比淳妃林妃那些個好懷上。」陳嬤嬤眼中靈光一閃。似乎是有了什麼主意蹦出來:「娘娘。您不如想想將來。」

    「怎麼說?」許是乏了,祁含煙微微的閉上了眼。

    陳嬤嬤趕緊湊到她身邊,低聲道:「皇上雖然還沒立太子,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年紀眼看著都雙十了。雖然前皇后不招皇上喜歡,兩位皇子卻畢竟是嫡皇子,難保哪天被大臣們保薦,皇上手一軟,就批立了。娘娘與其等著腹中小皇子長大,還不如早早就安排個信任的人給送到兩位皇子身邊去,就算到時候皇上立了太子,娘娘也不吃虧,祁家也不吃虧呀。」

    「話是這麼說,可那兩個皇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庸王御儊是個好男色的,這才這麼多年不被皇上重用,難道我送個男人去他身邊埋伏著?」緩緩睜眼,流露出一絲鄙夷,祁含煙搖了搖頭,又道:「御則是更加不可能,從小就是個孤僻的性子,這些年也不知道躲了哪兒去瀟灑了。前些日子不是清明麼,皇上本想找他回來給亡皇后上柱香也沒能見著人。氣也氣了,罵也罵了,就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是不是活著,都還沒個准信兒呢!」

    「娘娘,最近奴婢老見著一個人,覺得眼熟,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小時候見過的二皇子殿下。」陳嬤嬤忍了好半天,這才哆哆嗦嗦的說了出來。

    「你不早說!」祁含煙驚得張開嘴,眼珠子一轉又立馬壓低了話音問:「可真是他那個小祖宗?你沒看錯?若真找著了,倒是在皇上面前算作立了大功一件呢!」

    「奴婢不敢說。」陳嬤嬤眼神黯淡了下去,似是有所顧慮的樣子。

    「算了,若真的是,我們也討不了好,若不是,你就等著掉腦袋吧。沒個准信兒前,不要在這兒嚼舌根子了,悄悄查實了才是好的。」祁含煙心念一轉,又不急了,徐徐提了茶盞,啜飲了一點,覺得滿齒沁香,這才說乏了,讓陳嬤嬤退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39 AM

章七十一 降旨

    硯書坊的繡房內,小姐們早已經是等的不耐煩了。

    特別是祁玉冷,雖然板著個臉,卻老有人過來道喜,因為陳嬤嬤上次也說了,這批繡品裡就她的最出挑,定能爭得一個席位。可周圍人越是這樣說,祁玉冷心裡就越沒了底。畢竟宮裡貴人們的心思那是最難猜的,就算自己的手藝越過其他人許多坎兒,卻也不一定能討得她們的歡心。腦中勾勒著荷包的樣子,卻因為太過緊張而模糊了,連針腳細不細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冷姑娘,您就別擔心,瞧,冷汗都沁出額頭上來了。」陳杏兒不只是真關心還是假關心,遞了張絲帕過去:「若是您都緊張,那我們這些豈不是要把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了才算?」

    蹙了蹙眉,祁玉冷有些不喜歡陳杏兒的打趣兒,但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彆扭的笑了笑,卻推辭了那張看起來有些殘破的絹帕。

    「姐,你說我的那個破荷包不會被貴人們選中吧。」祁玉晴倒是鮮少開口議論女紅之事的。一來是對自己女紅功課沒什麼信心,二來曉得自己許了人家,雖然對方是個半傻的人,卻也是沒了機會再讓宮裡給指婚,所以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倒顯得輕鬆了許多。

    「你也想,就是人家還看不上眼。」接話的是姚文繡。

    其實姚文繡也是心存嫉妒的。山西喬家,那可是大大的金主兒啊。雖然官戶人家都看不上經商之人,但祁家卻是頂了世家大族名頭的真商人,三十多家書院表面看起來是個文墨仕途場所,說白了和經商有何區別。所以姚文竹知道有銀子在手的好處,自然不會像祁玉晴那樣嫌棄什麼。

    想著總比自己嫁了一個小吏來的實惠,就不由得看祁玉晴愈發不順眼了,總覺得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晴姑娘年紀不大,十三四歲的姑娘罷了,也看不出姚文繡的諷刺和挖苦,只當對方說的是實話,拍了拍胸口,似是心中安慰了:「也對,竹姐姐這樣一說,我才放心了呢。」

    姚文繡翻翻白眼兒,心想你這是真傻還是假笨啊,我埋汰你的話都聽不出來,虧得生了個聰慧機靈的樣貌。不過好像生的越美越傻笨,前些日子裡還巴巴的去跳湖想到這兒,心裡那個酸啊,就差直接脫口而出「你不嫁我替你嫁」的話了。

    大家說著話,卻發現祁玉悠一直都蹙著眉,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許書顏只好湊了過去,從繡藍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剝開取了一粒糖漬梅子遞給她:「瞧你的臉苦的,吃個甜的進去中和中和吧,別讓人家以為你是個受了欺負的小媳婦兒。」

    抬眼看了書顏。祁玉悠懶懶地擺擺手:「我不喜歡吃甜地。總覺膩地狠。」

    「這是用蜂蜜釀地。撈出來又曬了三天。沒那些蜜餞之類地甜。反而叫著還有一股回酸味兒。」說罷悄聲湊到祁玉悠耳邊道:「這兒鬧騰地像個集市。吃上一顆這個。保準你就清醒了。總有個事兒做不是!」

    「你總是愛搗鼓那些個小玩意兒。這又是親手做地麼?」祁玉悠動心了。伸手捏了個在眼前看,覺著醬色有些難看,緩緩放入口中。先是一甜。後面接著就開始酸了起來。讓人一下子就醒了不少。

    「也不是。就把老家那會兒聽到地法子告訴了水月。她倒是個伶俐地。沒兩天就搗鼓出了這東西。翠袖她們都說看著沒賣相,嫌棄著呢。我卻愛地很。帶在身上若是犯睏了犯暈了就吃一顆。保管精神。」書顏見祁玉悠總算是笑了。這才滿意地坐了回去。

    「小姐。您又拿那東西送人吃。」翠袖想起那味兒就皺眉。牙齒也隨之酸了起來。嘖嘖兩聲,可見是真覺著難吃。

    「你以後若想要。別求我。求了也不給。」許書顏拿架。又將梅子包好放入了袖兜裡。

    「小姐們安靜,嬤嬤回來了。」

    正鬧騰著,幻雪脆脆一聲喊倒讓講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小姐們都巴望著聽到消息呢,自然不敢再多嘴。只是祁玉悠還含著酸酸的漬梅子呢,此時找不到地方吐,只得哭著一張臉硬含在嘴裡,不敢說話。

    還未來得及換下進宮的服飾,陳嬤嬤徐徐邁步進了講堂,掃一眼,抬手扶了扶有些松的頭花,這才遞了匣子給幻雪,讓她將裡面沒被宮裡挑到的繡品一一發還到學生們手中。

    幻雪乖巧的打開匣子,取了剩下的繡品挨個放到小姐們的面前。那暫時沒收到的,心裡祈禱著千萬別有自己的,已經拿到自個兒繡品的,面上都苦愁苦愁的,即覺著丟臉,又覺著失望,連看也不看,甩給身邊的丫鬟就不理了。

    直到匣子空了,幻雪才回到陳嬤嬤身邊立著:「嬤嬤,發完了。」

    「你下去吧。」陳嬤嬤點點頭,面上閃過一絲疲色,卻強打起精神望了望下首眾人:「拿到荷包的都應該明白了吧,五月宮裡的夜宴是去不了了。沒拿到有哪些?站起來讓其他人看看吧。」

    東一個,西一個,稀稀拉拉立起來六個人,除了許書顏、祁玉悠、祁玉冷,還有個朱素素以及另外兩個女學生。

    祁玉冷臉上隱了一絲得意之色,側眼瞧了瞧四周,看到許書顏和祁玉悠時略有些不屑。朱素素和另外兩個女學生都面露笑容,掩不住的欣喜。

    許書顏則如釋重負的暗自歎了口氣,想著虧得自己連夜趕著繡好了荷包,也算沒有白費功夫。又望了身邊的祁玉悠,見她臉上表情古怪,知道不願意去宮裡作陪,只好搖搖頭,也沒說什麼。

    「除開祁玉冷,你們五位都好好準備著,五月二十六佛誕那天,宮裡會派人到府上接你們,記得好好準備,切莫丟了各家的臉面。」陳嬤嬤揚聲吩咐了,最後望向祁玉冷,並沒說話。

    「嬤嬤,那我呢?」祁玉冷有些不解,看著陳嬤嬤臉色嚴肅,心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祁玉冷,過來接貴妃娘娘的旨意。」陳嬤嬤面無表情的從懷裡取出一方帛軸,冷眼看著祁玉悠。

    雖然鬧不清為什麼祁含煙要單獨給自己的發旨意,但想著或許是因為竹品得了賞賜也說不定,祁玉冷強迫自個兒舒口氣,莫要被嚇著了。可瞧陳嬤嬤一臉嚴肅的樣子,又不像是好事兒,不由得心中有忐忑了起來,緩緩渡步過去,雙膝跪在了首座前面:「民女祁玉冷接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42 AM

章七十二 掌嘴

    著眼前垂首下跪的祁玉冷,陳嬤嬤眼中透出一絲憐憫才清了清嗓子,開口一字一句,表情嚴肅地念道:「奉貴妃娘娘旨意,祁玉冷未經皇家許可,擅用金線入繡,罪犯欺君。念一心為了聖上,且又是初犯,責掌嘴二十,立等執行!」

    隨著陳嬤嬤一字一句地說出口,原本以為祁玉冷要單獨封賞下首眾人都倒抽了口涼氣,祁玉冷的更是臉色從陰晴不定變得僵硬慘白,心裡股股不平之氣湧上胸口,猛地抬眼:「敢問嬤嬤,貴妃娘娘責罰我擅用金線入繡,可否讓我看看,也心服口服。」

    搖搖頭,陳嬤嬤扳著的臉終於緩和了幾分,屈身,壓低了聲音:「冷姑娘,聽嬤嬤一聲勸。無論你是否有意為之,宮裡頭既然有人說了出來,你就是有百口也難辨的。欺君這種罪名,沒有坐實了還好,若是證據確鑿,你又豈止領著二十個嘴子呢?你只要心裡頭知道這並非是貴妃娘娘有意為難你,而是你太不小心讓娘娘有了難處這才責罰下來。嬤嬤不忍心動手,你就自己乖乖領了罰吧。」

    「嬤嬤。」抬眼,忍強住了淚水,祁玉冷一口玉牙幾乎咬碎了才憋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看陳嬤嬤一臉的愧意,心知今日這掌嘴責罰定難逃過,眉頭一簇,乾乾脆脆的揚起手就開始自己掌起了嘴來。

    伴隨「辟啪」而下的掌聲,講堂內,本因為聽了旨意後而有些喧嘩的眾人反而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只是呆呆的盯著祁玉冷的背影,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好了,十個就夠了!」

    陳嬤嬤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心裡默數到十的時候一把扯開了祁玉冷高高揚起的手掌,看她臉頰隱隱紅腫著,深深吸了口氣:「沒能監督著冷姑娘的繡品,我也難逃罪責,不能讓你一人承擔,剩下的十個,讓嬤嬤幫你領了罰吧。」說完揚起手來就往自己的臉上打,清脆的掌聲一下下的,讓講堂眾人驚地都睜大眼,完全沒能回神過來去阻止什麼。

    守在門外的幻雪也是揪住了一顆心,看著嬤嬤自罰,雙手抱著門框,淚水嘩啦啦地就落出來了。

    很快,十個掌嘴就在那串「辟辟啪啪」的聲響中完結了,看著下首眾人驚異的神色,陳嬤嬤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嘴角紅腫中有著一絲澀意:「在宮裡待了那麼些年,掌嘴的責罰都習慣了。看嬤嬤的臉皮,怎麼著也要比你們這些養在深閨的小姐們厚實一些。大家散了吧,以後記得,做人做事都要把細些,切莫讓人捉住了錯處,否則,可沒有後悔藥吃。」

    說完,陳嬤嬤向守在門外的小繡娘使了個眼色,幻雪便趕緊跑進來扶住她轉身往側屋走。只是一轉眼,她的背影看起來竟蒼老了不少,讓人心酸。

    待陳嬤嬤離開。講堂裡才漸漸有了動靜。

    許書顏望了一眼。發現一邊地祁玉晴紅著眼圈正想上去扶起跪在那邊地祁玉冷。卻被祁玉悠白皙如玉地柔荑輕輕攔住。低聲道:「你還不瞭解玉冷地性子麼?我們還是讓她一個人靜靜吧。」說罷。祁玉悠擺擺額首。硬拉了玉晴轉身而去。陳杏兒等人此時卻根本不想與祁玉冷有任何瓜葛。見三姑娘一走。悄悄跟著溜了。

    眼看著祁家人差不多都離開了。其餘小姐也陸續出了講堂。安安靜靜地。並沒有一句閒話。

    平日裡這些小姐們都暗自鬥地厲害。如今沒有落井下石。恐怕也是從祁玉冷身上悟到了什麼。心有慼慼焉。所以大家倒是退地乾淨。眼神裡還有些憐憫。

    見周圍人都一個個離開。許書顏卻怎麼也挪不動腳。身邊伺候地翠袖見狀。似是明白自家主子地心。輕聲道:「小姐。奴婢領了冷姑娘地丫頭先出去候著。讓攆子等等。您過去勸勸吧。」說完。轉頭過去拉了那個看起來怯怯地小丫鬟,一併出了講堂。

    靜靜地立了片刻。許書顏才一步一步地渡到了祁玉冷面前。看著她雙目直直地看向前方。淚水沖刷出兩道明顯地胭脂痕跡,紅腫地嘴角隱隱有著一絲血痕。心中一揪。從懷中掏出一張絹帕。就那樣蹲了下來。捏在指尖。輕輕替她擦拭著半干地淚水。

    蹙眉,祁玉冷瞪住許書顏,卻並沒拒絕她為自己拭淚:「你走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許書顏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等擦勻了祁玉冷臉上的淚痕,才吐氣如蘭:「憐憫又如何,總比一個人孤獨的流淚強些。」

    「她們都走了,晴兒也走了,你為什麼不走。」祁玉冷絲毫不領情,眼中充滿了絕望。

    「正因為你平素的性子,大家都怕你傷了自尊心,所以才離開,免得你以為我們憐憫你。」許書顏上前扶了祁玉冷起身,發現她跪地太久有些站不了,趕緊拖了腳邊一個凳子過來墊在她身後。

    「我沒有故意用金線繡花,為什麼宮裡的會那樣說,我不明白。」祁玉冷似乎還未從剛才的打擊中回神過來,一邊坐下,一邊喃喃的問。

    「冷姑娘,你的繡品我們都看過,陳嬤嬤也看過,可曾發現過不妥?」許書顏也拖過一個矮凳在她身邊坐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宮裡有人說你繡的花樣裡含了那東西,即便是隱約看著像,也是有罪的。聽陳嬤嬤的意思,那荷包已經毀了,今日你掌了嘴,事情也就過去了。」

    「可我不甘心。」從牙縫中憋出這幾個字,祁玉冷又滴落了兩行清淚,襯著發白的面孔,看起來讓人揪心。

    「就算是領個教訓吧。」許書顏長長的舒了口氣:「我也曾聽三姑娘提過一些你的事兒,即便是為了你娘,也別在爭了。」

    聽了許書顏的勸,祁玉冷半晌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冷笑了兩聲:「你讓我不爭?那你為什麼又要費盡心思繡個海棠花兒的果實送入宮裡?難道你就不想爭,不想去掙那些榮華富貴的面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46 AM

章七十三 煥然

    祁玉冷平靜的嗓音中透著一股讓人難以忽略的忿恨不平「難道你不想去爭」,聽得許書顏突然有種錯覺,彷彿盯住自己的那雙冷眸,和祁淵的一模一樣。

    一直以來,祁玉容大氣潑辣,祁玉悠孤寂多疑,祁玉晴膽小柔弱,都讓許書顏覺得,祁家幾兄妹裡,這有這個祁玉冷,無論是眼神模樣還是性子脾氣,都和祁淵極為相似。

    可為什麼呢?

    一個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尊貴嫡子,一個是母親失意,桀驁不馴的庶出女兒,他們之間,是不應該有如此多相似的地方才對,除非在祁淵的心底,是否也是和祁玉冷一樣,有著某種不願面對的挫折,或者是感情?

    想到此,許書顏甩了甩額首,覺著自己幹嘛要替祁淵那個紈褲子弟擔心什麼,沖祁玉冷悵然一笑:「我是沒法子,我沒有父母了,一切都要靠宮裡那位對我印象不錯的三姑奶奶。能多一個機會去見她一面,也就能保證將來不會被祁家當做籌碼隨意給嫁了出去。既然去了錦上園,既然成了祁家的四姑娘,我就不能白白浪費了機會,浪費自己的前程。」

    看著向來柔弱大方的許書顏竟露出如此表情,祁玉冷有些意外,愣了愣卻有些不屑的悶哼一聲:「我有父母又如何?父親是個不守信的,一心寵著個狐媚女。母親心如死灰度日如年,我也一樣要靠自己來爭取前程!」

    「可你至少是祁家正兒八經的姑娘,就算將來許了人家,也不會是不入眼的。」許書顏覺得祁玉冷長期以來的好像太過鑽牛角尖,一些簡單的事情反而看不清楚了:「若不是四姨太爭取,想來喬家的媳婦兒應該會是你吧。可你一心只想取代三姑娘進宮,想等自己在宮裡混出個樣兒來給母親添臉面,白白錯過了一門門的好親事,豈不可惜!」

    「書顏,寧為鳳尾,不作雞頭,你明白麼?」祁玉冷說著從椅子上起身來:「我已經做了半輩子的二等主子,下半輩子,我不願意再低聲下氣的看人臉色。以我的身份,就算是做了官家太太也只是個姨奶奶生的女兒,就算是封了誥命又如何,也擺脫不了這個低賤的出身。但若我入宮,也像三姑奶奶那樣貴為娘娘,誰還敢嘲笑和看不起我的出身呢?」

    「其實,從頭到尾,看不起自己的只有你自個兒罷了。」許書顏歎了口氣,知道多說無益,緩緩起身:「若是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身份,別人又如何高看你呢。你退一步想想,一切不過是庸人自擾之罷了,何苦呢。」說完,搖搖頭,提著裙角出了講堂,並未再理會祁玉冷。

    看著許書顏一抹紫衣身影漸漸遠離,耳邊卻迴盪不息她最後的那句話,祁玉冷呆呆的念叨著,竟漸漸悟出了些什麼,臉色漸漸鬆弛了下來,溢起一抹苦笑在眉眼之間。

    端坐在攆子上。祁家姑娘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等祁玉冷自己走出來。

    不一會兒。簾子動了。祁玉冷抬眼看了一圈。表情未動。等丫鬟扶了上攆。這才起唇道:「放心。我沒事兒了。」

    雖然只是簡單地一句話。卻讓祁玉悠等人大感意外。

    畢竟祁玉冷歷來就和她地閨名一樣。生得一如潤玉般雋秀嫣然。性子卻冷冰冰地有些不近人情。如今見她神色安然地上了攆。又吐出這樣一句話反過來安慰眾人。自然是有些疑惑。

    祁玉晴見狀。更是忍不住了淚。巴巴湊到她面前:「冷姐姐。你地臉好紅。等會兒呢?」

    這個問話倒是讓大家都面面相覷,依著祁玉冷那樣好面子的驕傲勁兒,肯定是要幫著隱瞞的。可之硯書坊又不是個鐵桶,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小姐們在竹房不好發作,還有一絲憐憫之心。等回了府,自然是有多快就傳多塊的。到時候,祁家人哪有不知情的道理。況且責罰祁玉冷的不是別人,是祁家的三姑奶奶,宮裡旨意都下了,還能瞞嗎?

    「回宅子我會向父親稟明一切,姐妹們就不用為我操心了。」淡淡的笑了笑,雖然有些彆扭,但此時的祁玉冷已經全然不似以往那種冷冰冰的模樣了。

    祁玉悠疑惑著悄悄湊到身旁許書顏的耳邊,低聲問著:「書顏,你對她說了什麼。」

    許書顏知道祁玉冷應該已經想明白些了,至少,沒有了先前那種困擾迷惘的神色,便道:「或許是心結打開了吧。」

    見許書顏笑得坦然,祁玉悠也就沒有再追問什麼,想著或許是她自己真的想開了也說不定,那挨上這十個嘴子,總算看到一點點好處。

    果不其然,祁玉冷一回到錦上園就直奔耀景樓,跪在祁冠天面前將被罰之事說了個清清楚楚。看著庶女略顯浮腫的唇角,身為父親的祁冠天也不忍再責怪,只是反覆叮囑了以後一定小心做事之後,便讓她出去了。

    只是父親那兒輕鬆過關,三姨太處卻讓祁玉冷吃了苦頭。

    一心向佛的三姨太雖然脾氣溫和,卻也和女兒一般是個骨子裡傲氣的。平素裡不怎麼表現,如今看著祁玉冷跪在自己面前,說被宮裡的貴妃娘娘罰了。心疼歸心疼,卻始終覺得是自己太過縱容她了。

    身為母親,又怎麼會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呢,玉冷從小就沉默少言,卻是個最在意出身地位的。所以她從進學那天起就用了比其他姑娘多一倍的心思,不但女紅言工樣樣第一,琴棋書畫也是熟練精通。偶爾看她撐得太辛苦,三姨太會勸上兩句,可每每玉冷都會表情堅毅的告訴自己「只有女兒出息了,這個家才不會有人看不起咱們娘倆」。

    可出息了又能如何呢?這一輩子,三姨太是不再會去想那個正房太太的位置了,只盼著多念點兒經,把女兒嫁入一戶好人家,求個平平安安的下半輩子,也算了了。現如今卻橫生出這樣一個事兒,怕是女兒以後都別想再入宮了,親事方面也會大打折扣。

    畢竟放在任何一家,曾經罪犯欺君,都不是個好消化的罪名。

    所以三姨太眉頭都沒皺一下,就讓丫鬟帶了玉冷去後院柴房,讓她跪在裡面自省,好好思考一下將來該怎麼辦,若還是那樣真強好勝的心思,就不用出來了。

    聽見母親的責罰,祁玉冷卻沒解釋和求饒,只是臨走時留下一句話:「女兒以後再也不讓娘擔心了,也不再想那些虛幻空無的事兒了,求娘一定保重身子,三日之後,一定還您一個全然不同的祁玉冷。」

    雖然對女兒這番話有些意外,但三姨太這廂已經顧不得去關心她的心事了,回房自顧取了個青灰的披風罩在肩頭,一個丫鬟也沒帶,卻是徑直去了攏煙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1:40 AM

章七十四 夜央

     為祁玉冷被罰之事,許書顏也沒什麼心思用膳,只讓翠袖留下二盤青溜溜的素菜和一碗魚茸粥,其餘的都撤了讓丫鬟們拿去添菜了。翠袖擔心,多說了兩句又硬留下一疊白油雞片。知道是丫鬟關心自己,許書顏這才隨意吃了兩口,推說頭昏,匆匆換了身素裳便躲到湖邊的露台上獨自發呆去了。

    黃昏一過,碧湖周圍顯得很是清朗涼爽,絲絲淺風吹動幔簾,露出深綠如玉的湖面,讓人一眼望過去,就會不由自主的放鬆心情。

    可此時許書顏心裡敲打著兩樣事兒,心情頗有些忐忑起伏。

    一,是丹青院畫作被點墨書院給選上了,三日內就會收帖子。這個茶會可是美其名曰「落染殘香」的桃花詩會,到時候需要做些什麼,守哪些禮,都得先問個仔細,免得出去了丟人。再說還要靠著換上男裝的機會溜去一趟瀟湘館,這其中的時機更要把握得當才行,不然幫不了幻雪,自己也會惹得一身騷。

    二,便是今日知道了女紅功課的結果。雖然嬤嬤沒直說,卻也看得出自己的繡品是真得了三姑奶奶喜歡的,等五月浴佛節的時候,那可得當做一場仗來打,至少要先摸清這京城裡還未娶親的公子貴族們有哪些,也好看準了下功夫。

    吐氣如蘭,許書顏思慮至此,隨手挑開簾子望向外面,才發現已是幕夜沉沉。捏了盞茶湊在嘴邊,正想喝下去,就聽得蕪蘭在露台外面稟報:「四姑娘,三姨太來訪,在花廳候著呢。」

    「三姨太?」書顏放下了茶盞,起身撩開簾子,「可有說是何事兒?」

    搖搖頭,蕪蘭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只是想了想道:「三姨太素來不喜歡串門子,如今趕著上夜之前還過來找您,應該是有要緊的事兒吧,多半是讓姑娘去勸勸冷姑娘之類的吧。」

    蹙了蹙眉,想起今日之事,書顏心裡有了些譜,吩咐蕪蘭取了前些日子祁玉容讓朱嬤嬤送過來的新茶,這才取了披肩穿好,去了花廳見客。

    與祁玉冷這個女兒不同,三姨太其實生的並不是很出眾。但柳眉細眼,下巴尖尖,一看就是那種會惹人憐愛的小家碧玉。如今年過三旬,卻仍然有種我見猶憐的淒淒氣質,到讓許書顏覺著祁玉冷骨子裡其實也有這樣的羸弱之感,不過因為外表的冷漠,讓人不易察覺罷了。

    「三姨太稀客呢。」揚起笑容。書顏進去後見蕪蘭端了托盤而入。親自奉了茶遞給三姨太。

    「四姑娘此處真是個好景致地。」三姨太淡然一笑。手裡還是捏了那串被磨得溜光地佛串子。抬眼四處打量了攏煙閣地花廳。

    書顏似乎從她眼中讀到什麼。好像是羨慕。又是回憶。總之是一種有別於尋常地動情。不由得解釋道:「此處靠水,有些冷潮。想來是不太適合長輩們地身子。所以一直空著吧。」

    「你很聰明。知道我話裡地意思。」三姨太自嘲般地擺了擺手:「看來還是修行不到家。竟對四姑娘地居所發起感慨來了。」

    「這攏煙閣空了那麼久。原因我不知道。可若是三姨太喜歡。明兒個我便回了大姑娘。讓她安排換了就是。」書顏淺笑著又道。

    「罷了。只是見到從前曾經住過一陣子地地方。有些感慨而已。」三姨太地眼神又黯淡了下來。收起笑容望向許書顏:「前來叨擾。實在是有一事相請四姑娘。」

    書顏其實心裡已經料到了兩分她是為玉冷之事而來,卻鬧不清她到底有什麼事會需要親自過來求自己,便取了茶壺在手,親自她斟了滿杯,又給蕪蘭使了眼色讓她暫時退下,免得三姨太顧慮:「莫說相請之類的客套話,雖然我只是個外姓的,可住在這個宅子裡就算一家人了,三姨太有話便直說,我一定不會推辭。」

    喝了口茶潤唇,三姨太笑得有些淡漠:「這茶倒是沁口。」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朱嬤嬤前日裡打發丫鬟送來的新茶罷了。」書顏隨口道。

    「是麼....」三姨太表情略微一愣,隨意又喃喃道:「原來新茶已經到了。」

    「明前的茶這個時候送來剛好下口的,放久了倒不如新鮮的香。」不知三姨太是何意,總繞著茶說事兒,許書顏只得接話下去。

    「前日我還派人去管事那兒支些新茶呢,他們偏說沒有。」三姨太笑笑,卻並不在意的樣子,只是捏了佛珠,低頌了一句「阿彌陀佛」。

    許書顏這才明白,原來是朱嬤嬤那個勢利眼辦的好事兒。三姨太不得寵,又日日向佛,三餐定是極簡的,也不怎麼找管事那兒要用度吧。冷姑娘又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也沒有晴姑娘那樣的好親事撐腰,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那些刁奴的惡習,竟欺負到主子頭上來了。想到此,書顏心中不平,脫口道:「真真是欺人太甚!」

    「勿嗔,勿怨,也就無擾了。」三姨太自始至終都保持的淡淡笑意,卻並不將這事兒放在心頭一般,想起自己還有正事要說,搖搖頭,放下了茶盞:「四姑娘,冷兒被罰,我這個做娘的,雖說是秉承著無事勿擾的態度,卻不能不替她考量一番。」

    許書顏見三姨太態度平和,心中對其便多了兩分敬重,也順著她的話回歸正題上:「冷姑娘伶俐如此,說不定早就想通了,您若是怕她鑽牛角尖,大可找她深談一下。」其實書顏並不怎麼擔心祁玉冷,至少在攆子上看到她,就知道一定已經放下了。

    「她心思如何,現在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三姨太終於不再一如既往的表情淡漠,唇邊浮起了一絲苦笑:「被貴妃娘娘定了個欺君之罪,改變的,又豈止是她的性子。」

    許書顏突然就明白了!本來自己也是個將未來婚事放在心中籌謀打算的,三姨太一點,立馬就悟了:「三姨太的意思,冷姑娘將來的親事?」

    「四姑娘果然聰慧過人,也難怪能繡出寓意多子的荷包討得貴妃娘娘喜歡。」三姨太點點頭,心想自己也沒有找錯人,至少這個許書顏明白這件事對女兒將來的影響有多深。

    「可是,我不過是祁家的外姓姑娘,對於冷姑娘的婚事,怕幫不上忙的。」書顏有些慚愧的搖搖頭,柳眉蹙起,也真替祁玉冷的未來有些擔憂了。

    「我沒有要讓四姑娘幫忙冷兒的婚事,只是有一事相請,您卻是能輕易做到的。」三姨太捏著佛串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波動著,看來心緒很有些不平。

    「您請說。」書顏倒有一絲好奇,取了水壺替兩人斟滿了茶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05 PM

章七十五 權衡

    姨太看著眼前的許書顏,腦中閃過第一次在家宴上見到她的印象。

    嬌嬌怯怯,整個人含了三分柔弱七分安靜,是個有著些書卷氣的大家閨秀。模樣比不上祁家的姑娘,甚至連陳杏兒也比她風致多情略勝一籌,可每每看著她,卻又有種令人過目難忘的顧盼笑顏。當時三姨太也曾下意識的覺著,她不過是個來求片安生之地的表姑娘罷了,卻沒想到她能成為成為玉冷口中常常提起的人。

    自己女兒是什麼性子,三姨太是知道的。因為出身不同,從小她就暗含著爭強好勝的心思。偶爾回來說著之硯書坊的事兒,也不過是祁玉悠心思旁騖,姚文繡上不得檯面之類的。可從第一日許書顏踏入書坊大門開始,祁玉冷就常常提及這個外姓而來的四姑娘。先是丹青院裡被畫樓公子頗為看重,竟為此得罪了韓家二小姐。後來又在一眾繡了海棠花的小姐中獨闢蹊徑,繡了個海棠花兒果實的荷包呈入宮裡雖然只是平平的敘述,卻難掩祁玉冷話裡的一絲讚許和欣賞。這也讓三姨太漸漸對那個表面溫和柔順的四姑娘改觀了。

    想想也是,能只帶著兩個丫鬟千里迢迢投奔起家而來的女子,又怎麼會只是個文弱恭順的小家碧玉呢。許家在高陽乃是一方大戶,雖然不比祁家這樣世家大族的高門貴地,卻也小有產業。就算是父母俱亡,憑著許家留下的家財,許書顏一個人也能在高陽過得安安穩穩,再尋個安分人家嫁了,一輩子也算有了好歸宿。可她卻不安於高陽一方,賣地賣宅,遣散了奴僕,不遠千里前來投靠祁家。這一舉動,至少對於許書顏來說,將來的親事是有了依靠,非富即貴,也算有個好娘家可以撐腰,細細想來是要強過在高陽百倍。而這樣一份膽識和果敢,恐怕是那些尋常小姐們無法具備的罷。

    今日祁玉冷腫著一張臉回來,三姨太就知道,女兒被降旨為欺君大罪,遠遠不是僅僅掌個嘴就能了事的。且不說祁玉冷性子受挫,單是想要上門提親的人家就會退避三舍,免得惹上麻煩。就算有願意接納玉冷的,多半也只會讓她做妾。

    可她那個性子,讓她做妾,不如直接讓她死了痛快些。自己苦了半輩子,不能讓女兒也走上這條路,三姨太心下一打算,也顧不得禮佛靜心了,就算豁出去了也要提女兒爭回一個臉面來。就這樣思來想去,不知怎麼的,腦中就浮現出了許書顏的身影,心想既然她能心思纖巧的竹了個多子荷包送入宮裡,那去求她辦此事,應該比求祁冠天要直截了當的多。

    思慮至此,三姨太這才一點兒沒耽擱的連夜便去了攏煙閣。

    靜靜地看著對面端著的三姨太,神色頗有些悵惘,似乎在斟酌應該如何開口,許書顏含笑柔聲道:「您有就話請直說,書顏能做到的,定不會推辭。」

    抬眼,略感抱歉的點頭,三姨太手上的佛串子終於不再撥地那樣快:「五月浴佛節的時候,勞煩四姑娘給貴妃娘娘帶一句話。」

    「什麼話?」書顏問。

    「請您轉告她。嵐娥沒有好好教養女兒。勞煩她親自幫忙訓責。實在是我這母親失職。若是她還念著當年地情分。就請幫玉冷向皇上求個旨意。」三姨太徐徐而言。一邊小心觀察著許書顏地表情。

    隨著三姨太話說出口。書顏地心卻卻越來越涼。聽到最後「求個旨意」時。終於忍不住了:「三姨太。玉冷地事兒我也深有感觸。但如此威脅地話。恕書顏無膽向三姑奶奶轉述。您還是請回了。今日之事。我會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地。」

    似乎是料到了許書顏反應如此。三姨太並無意外。只是緩緩起身。在她還未回神之際。突然就跪了下去。

    「噗」地一聲響讓許書顏吃驚之餘趕緊伸手去扶三姨太。可對上一雙決絕地眸子。卻有些遲疑了。

    「若無完全把握。我怎敢前來相求。」三姨太一字一句地。話裡充滿了堅持和真誠:「祁貴妃沒出嫁之前。我曾和她是閨中密友。情如姐妹。冷兒出生時。她還專程從宮裡捎了一塊紫玉相贈。」說著。素白地左手從懷裡掏了一個錦緞荷包。外面留了一截暖紫色地流蘇。輕輕拉出來。果然是一塊絕美無暇地淺紫暖玉。

    紫玉上有著暗紋。就著燭燈。倒也看不清上面地花紋。但僅僅是那流轉著華美紫瑩地色澤。許書顏就知道。此物必是宮裡所出。尋常人家即便祁家這樣地世家大族。也是鮮少能收藏地。能以如此貴重地紫玉相贈。想來當年祁含煙應該是與三姨太姐妹情深地。

    等許書顏瞧了玉,三姨太又將其妥善裝了回去,拉過她的手:「這玉你拿著,祁貴妃她一看就會明白的。四姑娘,如此,你還不相信我麼?」

    「若告訴了娘娘,只會對冷姑娘更加不利的。」許書顏卻沒抿唇思量了片刻,腦中閃過祁玉冷跪在繡房的決絕眼神,心一軟,這才緩緩的點頭:「我答應幫你傳話,可是此事必須只有你知我知,其他任何人也別洩露出去。另外,您還是去求求老爺,讓他一定封住園子裡人的嘴,之硯書坊那邊的各家小姐,送信也好,親自上門請托也好,一定請他們幫忙守口如瓶,相信他們也會賣給祁家這個面子的。」

    這也是許書顏最替祁玉冷擔憂的。

    在繡房的時候,小姐們心有慼慼焉,誰也不會多半句嘴。可等各人回家了,難保不會心思悵惘地和身邊人說起此事,即便是為了祁玉冷惋惜感歎,卻也足夠毀了她的閨中名聲。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從祁含煙的舉動來看,應該是護著她的,不然,絕非掌嘴能了結的。可畢竟是已至此,只有讓消息控制住,才是對祁玉冷最好的。

    「我這就去耀景樓求老爺。」三姨太眼中騰起一絲水霧,見不但許書顏應了相請,還反過來幫自己出主意,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咬了咬唇:「無論祁貴妃肯不肯替冷兒求旨意,你的這份心我都會銘記在心,將來定當相報。」

    「您快別這麼說。」書顏扶了三姨太起身,「雖然我只是外姓姑娘,但進了錦上園的門,也算和冷姑娘是姐妹了。能幫到她,我也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就勞煩四姑娘將此事記在心裡,我這便去了。」三姨太衝著許書顏點了點頭,神情中彷彿鬆了口氣,這才拍了拍膝上的灰塵,提步離開了。

    看著三姨太清若的背影,書顏無奈的搖了搖頭。剛才她彈去身上的灰塵,如此舉動,只是說明了她並未真正看破紅塵。為女兒求人是一回事,那是逼不得已。可藉著此事孤注一擲,恐怕才是三姨太心中的根本打算罷。

    若是按照現在的情形下去,即便是沒有欺君一罪,依照祁玉冷的性子和三姨太在祁家的地位,將來的親事恐怕也不能如願的,畢竟祁玉冷心氣極大,一般的官宦人家她是根本看不上眼的。但藉著此事,三姨太怕是動用了最後的底牌,拼著祁含煙對自己的一絲情分,還有對懲罰祁玉冷的一絲愧疚,讓這件事兒成為對祁玉冷有利的一張險牌!

    想到此,許書顏不禁背後一涼,眉眼間浮起一抹苦笑,連與世無爭的三姨太都含著如此複雜的心思,那這祁家宅院裡的人,看來個個都不能小視啊。

    送走三姨太,許書顏回到臥房,翠袖在一旁幫忙鋪床。見主子神色憂慮,又想起蕪蘭上來說的那些話,也大概知道了三姨太為何要來,忍不住道:「小姐也真是的,在繡房裡悄悄勸勸冷姑娘就算了,怎麼還深夜見了三姨太,再去蹚這趟渾水呢!」

    「你看看此物。」說著許書顏從袖兜裡取出了那個裝著紫玉的荷包放在妝几上。

    好奇地打開,翠袖感受著溫玉的潤澤,有些詫異地問:「此物應該是御制,小姐您瞧,下面還有個皇家刻字呢。」

    「你這丫頭倒是個有眼識的。」書顏拿了排梳對著銅鏡自己梳著頭:「這紫玉是當年祁玉冷降生時,三姑奶奶送的。」

    「小姐的意思是,三姨太和貴妃娘娘的關係不一般?」翠袖似乎懂了,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可她為何偏生來求您呢,祁老爺雖然不待見她,可畢竟是她的夫君呢,也是宮裡那位的大哥,無論怎麼想,也是比您去求人要直截了當的多啊。」

    「她是在利用我,但也並非是什麼了不得的壞事兒。」書顏豈有不清楚明白的道理,莞爾一笑:「事情過了十來年,到底祁貴妃心裡還有沒有念著三姨太,我不敢肯定。」說罷放下排梳,緩緩起身,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恬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若幫三姨太傳話,三姑奶奶絕不會責罰於我,反而會覺著我願意替姐妹冒險相幫,心中存上兩分欣賞。這件事無論成還是不成,對於我,都是極有好處的。」

    「小姐的聰慧奴婢心裡清楚。可也得千萬小心才是!雖然蕪蘭沒說清楚三姨太求您什麼,奴婢卻知道凡是沾了宮裡的事兒都不回太容易。您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去書坊呢。」翠袖歎了歎,雖然對自家主子信任,可總覺得這祁家水太深,一個不小心,像冷姑娘那樣,就怕沉下去就難再浮上來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17 PM

章七十六 拾緣

     二日一早,許書顏本來都已經梳妝打扮好,準備去書坊進學,朱嬤嬤卻打發個婆子過來傳話,說明日乃是溫夫人的生祭,內眷的少爺姑娘們都要住到去雲月庵。今兒一早才想起四姑娘可能不知道,便趕早過來通稟一聲,讓她換上素服,等辰時末的時候一併到前院乘攆子。

    婆子連連告罪,說是昨夜就該來傳話了,可前院都在準備進香要用的東西,竟忘了四姑娘這兒的大丫環是二太太那邊過去的,也從沒跟著去過雲月庵。這才趕緊過來通稟。

    看著婆子額上的汗都滲出來了,許書顏倒覺著沒什麼。讓水月遣了那婆子離開,又吩咐水上來寢屋,問問一併去雲月庵上香需要注意的事項和規矩。

    水莪自上次被許書顏教訓,這些日子都躲著她,沒見真的聽進去了,但至少嘴上不敢再多說什麼了。水月也下來勸過,讓水安心伺候主子,和她說了些心裡話。

    雖然她們是攏煙閣的大丫頭,將來若是四姑娘嫁了,大家心知肚明,帶去婆家的丫鬟卻只會是翠袖和輓歌。而她們姐倆還得留在錦上園子裡。到時候差不多年紀到了,定是要許人的。雖然水莪水月的父母都在錦上園做活兒,但她們的主子卻只有許書顏一個,要嫁誰,嫁的好不好,還不是人家一句話的事兒。

    水莪也明白自己愛慕畫樓公子的事兒沒想頭,可心高氣傲的她總也氣不過,憑著出眾的姿色樣貌,難道就真要嫁給小廝們?水莪從來不認為做正妻就是好的,跟著沒用的相公吃苦受累,她心中倒寧願嫁給少爺們做小妾。既然畫樓公子沒了指望,水莪就暗中打起了表少爺們的主意。

    或許有人會奇怪了,水莪既然自恃美貌,為什麼不乾脆打那名聲在外,風流不羈的祁家二爺的主意呢?

    其實除了陳杏兒,也不是沒有人去招惹過祁淵,畢竟祁二奶奶的位置雖然不容易坐,當個姨奶奶卻也一樣富貴榮華,但並非是錦上園的丫鬟們不敢,實在是祁淵對於妄圖不軌的丫鬟絲毫不留情面。對於表姑娘,祁淵再怎麼看不起也不會真趕出去。但丫鬟們,可就沒那樣好命了。但凡招惹他的,輕則打發給人牙子轉賣,重則直接送入瀟湘館做粗使丫頭。這樣一來,誰還敢再輕易試水,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既然有了主意,水莪心裡敞亮了不少,對於許書顏的教訓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但至少不敢再亂說什麼話了。現如今蕪蘭傳話說主子讓自己上樓去回話,捏了個笑臉,便趕緊小跑著上去了。

    先前因為要去書坊,所以梳了個莊重些的傾雲髻。此時許書顏又嫌的有些麻煩了,就讓翠袖拆了給重新綰個側髻,只別上兩隻雕成浮雲流月狀的綠檀木簪。又換上一件黃色的衫子,加上根碧色挽帶就好。畢竟要進山裡去,釵環頭飾服色什麼的,還是極簡為好。

    水莪卻是一身花俏地上來了。寶藍地丫鬟服外面配了挑絲坎肩。腰上也墜了兩個粉桃色地荷包。特別是鬢旁一朵紫雲絹花。很是顯眼。

    淡淡地瞧了水莪一眼。許書顏也沒多說什麼。讓翠袖暫時退下。便問起了歷年來去水月庵上香地事兒。

    水莪巴不得能讓主子對自己改觀。說起來也是事無鉅細。詳盡無比地:「其實奴婢們該提醒四姑娘地。可以前都是跟著二姨太。沒去過。所以都忘記了。真是不該。」頓了頓。又道:「先給姑娘說哪些人去吧。大姑娘。二爺。三姑娘還有您自是要去地。老爺也會去。四爺偶爾去一次作陪。卻說不準。」

    「姨太太們。還有冷姑娘晴姑娘都不用去?」許書顏覺得有些稀奇。

    「她們都是不去地。」水莪說著下巴又不由自主地太高了些。看來自家主子能去是個榮光無比地事兒。她也跟著沾光。

    「其他呢?」許書顏點點頭。表姑娘們不去倒也好。免得多了是非。

    「今兒辰時末刻,您和其他主子們一起乘大攆子出發。到了那兒午歇,下午休息,然後住一晚,第二日卯時初刻一齊進香,明兒個打早再一起回來。」水莪說完,主動過去給許書顏添了茶:「姑娘放心,雖然奴婢沒去過,但老子娘曾跟過去伺候過的,等會兒奴婢去問問還有哪些要注意的事兒。」

    「你不用去了,我只帶輓歌翠袖便好。」接過茶盞,許書顏淡淡的說。

    笑容僵在了臉上,水莪卻也不敢多嘴什麼,只是在心裡暗自惋惜失了這機會。可轉念一想,一日一夜沒人管著,說不定能和東廂那些表少爺有機會接近,便也不惱了。又問有沒有吩咐,便退下了。

    聽了個大概,許書顏也心中有數了,知道祁冠尉有可能要去,倒也有些驚喜。如果能找機會問問幻雪的事兒,自己也不用從點墨書院溜出去了。想到此,見時辰還早,便取了一本詞集,讓蕪菁蕪蘭擺好茶案,去了湖邊露台,好打發這間隙的時間。

    臨近五月,清晨的湖岸卻還是有些潮潮的。好在空氣新鮮無比,蕪菁又乖巧的擺了一碟時令鮮果,許書顏攏了攏肩頭的披風,心情倒也異常舒坦。

    立在扶欄邊,書顏偶然回頭一望,卻偶然間瞥見一方青竹小板子陷在湖邊的水草攤上。

    蹙眉,依稀覺得上面似乎刻了什麼圖樣,心中好奇,許書顏步下露台,撿了腳邊一截枯枝,沒費什麼力氣就將其撈了起來。取出手絹輕輕擦拭了竹板上的水液,仔細看去,卻心中一緊,趕忙將其用帕子包了起來,四處望了望,見丫鬟們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兒,也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提起裙角回到了露台之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49 PM

章七十七 青竹

     那是一方刻了美人側影的青竹片。

    似是被水泡了有段時日,暈染出淡淡的暗色水紋,上面有著細細勾勒的線條,匆忙卻絲毫不顯得凌亂的筆觸雖然極簡,卻清晰的讓許書顏一眼便看穿了是誰人所刻。

    收回目光,輕輕撩開露台邊的紗幔,咬著唇望向了湖的對面。

    昨日開始,許書顏就沒有看到畫樓公子在棣棠從中作畫了,不著痕跡的輕歎一聲,放下簾子,又將目光投在了竹片之上,唇邊溢起一抹莫名的表情。心中,也滿是濃濃的疑惑。

    為何他要將自己的模樣雕在一方青竹之上?是什麼時候刻下的?既然已經刻好,又為何將竹片丟入了湖中?是不想讓人發現麼?還是繚亂的思緒好像一團零散的結繩,許書顏不願去細想,也有些不敢去觸碰任何真相。

    畫樓公子,溫潤如玉,畫技超群……撇開身份不說,他可算是自己在錦上園唯一可以傾談之人。可「身份」二字卻猶如一道鴻溝,讓許書顏不願,也不會跨過去。更何況,他還是祁玉悠的心上人,雖然他們兩人注定沒有未來,可這種奪人所好之事向來是許書顏為恥的,絕不會輕易犯下如此大錯。

    理智雖然告誡自己莫要對畫樓公子有任何他想,心,卻隨著指腹撫摸這片青竹,有些微微的動了。

    「姑娘,前院派人來催了,讓您趕緊帶著丫鬟去上車攆呢。」

    露台外,蕪菁脆脆的喊聲打斷了許書顏的思緒,來不及將竹片藏好,只得將其用手絹包好,藏在廣袖之中,渡步而出。

    「姑娘,水莪說您帶翠袖和輓歌過去,她們正收拾著東西啊,下來了,姑娘請把。」

    蕪菁正說著,遠遠見翠袖拉著輓歌,一人肩頭背了個小包袱出了攏煙閣,便趕緊對兩人招招手,示意她們麻利些。

    看來是沒法子先將竹片放回房中。書顏只得將其勉強將其納入袖兜。扯了扯肩頭地袍子。盼著沒人看得出來才好。

    ……

    來到錦上園門口。書顏剛側身邁步出了大門。一抬眼就看到眼前立著一匹高頭大馬。普通女子難免會被驚嚇。可她卻眼中透著驚喜之色。看著那馬兒棗紅油亮地皮毛。額間一個閃電模樣地白色花紋更顯不凡。忍不住歎道:「好馬!」

    「怎麼。四姑娘也懂馬?」

    一身利落騎馬裝地祁淵從側門出來。接過水清手裡地馬鞭。再將馬伕手中地套繩扯住。轉頭沖許書顏挑眉一笑。

    「以前在縣衙裡地時候常常有進貢地馬匹暫時中轉。所以認得一些。」沒想到是祁淵地坐騎。許書顏收回了羨艷地目光。朝他禮貌地頷首。這便轉身上了攆子。

    看著許書顏的背影,祁淵走到管事的老陳頭旁邊:「她也要去?」

    「稟二爺,是老爺吩咐的,四姑娘也一併去給夫人進香,畢竟兩人有緣。」老陳頭正招呼著家丁抬著行李裝車,見是祁二爺問話,趕緊低聲答了。

    「原來如此,也算沒那麼乏味了。」祁淵笑的有些古怪陰冷,讓身邊的老陳頭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暗道這四姑娘看起來柔柔順順個女子,切莫被二爺欺負了才好。

    ……

    許書顏上了攆子,才發現正是上會祁淵送自己去書坊的那輛。想起他牽馬,曉得他不會也一併上來和坐著,心中寬慰不少。環眼一瞧,寬大的車攆內只坐著祁玉容和祁玉悠兩姐妹,丫鬟也沒一個在邊上伺候。

    看到自己上來,兩人停止了聊天。祁玉容一手拉了許書顏到當中坐著:「書顏跟著去,咱們三人可以耍耍牌子了呢。」

    「大姐就知道玩那些有的沒的,我倒寧願多清靜清靜。」祁玉悠同許書顏打過招呼,懶懶地擺了擺手,從懷裡抽出一卷薄薄的詞集,隨意翻看了起來。

    「女兒家家的,讀那麼多書做什麼,有時間不如和姐姐學著怎麼管家,將來進了宮,也好自己照顧自己。」祁玉容搖著頭,三句話不離進宮,惹得祁玉悠橫眉一冷,扭頭過去只翻書,不再說話。

    不理祁玉悠耍性兒,祁玉容又拉了許書顏的手輕輕拍到:「妹妹在攆子上休息一下吧,上山得一個時辰的路,正好補補眠。」說罷遞了個軟墊給她,又扯過來一件薄被覆在其身上。發現她還穿著外出用的披肩,伸手就要去扯。

    「姐姐,我自己來吧,您也休息。」書顏哪裡敢讓她取,這袖兜裡偌大個青竹片呢,要是沒了遮的,豈不一眼便要被看破。藉著身上的薄被遮掩,只好小心的將其從袖兜裡抽出來,塞進了坐下的墊子,這才騰出手來卸下披肩。

    「瞧你,還害羞。」祁玉容只當許書顏不好意思讓自己幫她取披肩,搖頭笑笑,自己也扯了個薄被蓋上:「休息吧,要到了姐姐再叫你。」

    柔柔的點頭,許書顏順著祁玉容的誤會露出個不好意思的淺笑,這才緩緩閉眼,補眠去了。

    只是沒睡一會兒,車攆微微的抖動倒讓許書顏醒了。睜眼,見祁玉容斜臥在一旁睡得正香,再瞧祁玉悠,原本捏在手裡的詞集已經散在一邊,柳眉舒展,薄唇輕抿,兩團紅暈漾在如玉的臉頰。微閉的雙目,細長濃密的睫羽輕輕顫著,竟是早已睏倦過去。隨著胸口的起伏,還有細不可聞的微微呼聲……

    看了這幅美人春睡圖,許書顏不由得一笑,覺著外面的人若看到祁家這個玉悠兒如此睡相,豈不是要昏昏傻傻失了魂兒!

    「姑娘們,到山腳了,可小心些!」攆子外的橫欄坐的正是朱嬤嬤,吆喝一聲將裡面的祁玉容和祁玉悠都吵醒了。

    祁玉容睡意未消,撐起身子就「啐」了一口:「一驚一乍的,把姑娘們都鬧醒了才安心!」

    「喲!」朱嬤嬤一聽祁玉容責怪自己,趕忙堆了笑臉,撩開半截簾子:「大姑娘教訓的是,老嬤子粗聲粗氣慣了,可不該吵著姑娘們了。」說著還往裡瞧了瞧,見祁玉悠還在沉沉的睡著,祁玉容又甩過來一個怒意,這才趕緊放下簾子,不敢再嘴碎。

    許書顏倒覺著坐久了有些悶,見頭邊就是一個半圓的窗簾,伸手輕輕扯開了一角,往外看去,發現果然是進山了!

    丫鬟們的粗攆打頭,祁冠天獨坐的車攆在中間,接下來才是三個姑娘的攆子。這窗簾位置正好在攆子的尾巴上,一眼望過去正好看到一條蜿蜒的官道,正逐漸由寬闊變得狹窄。四周林密鳥鳴,倒也幽深清爽。前面景象許書顏也看不到,只見殿後的是一群護衛,都騎了馬拉開三丈距離跟著,神色嚴肅。

    深吸了一口氣,書顏正要放下簾子,卻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得得得」既不急促,也不緩慢,忍不住又撩開了些,果然是祁淵騎馬從後面趕上。玄黑的騎馬裝襯得他身形挺拔,髮束有些凌亂地飄在腦後,看著倒比平時多了兩分英氣,少了三分邪魅凌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54 PM

章七十八 初凌

    路行到一半,看著天色還早,晌午前定能抵達庵寺。怕女眷們勞累,祁冠天便命隊伍原地休息片刻。

    「到了麼?」祁玉悠懶懶地撐起身子,眼神迷離地像個小兔子,惹得祁玉容嗔笑著將她拉了起身:「還沒呢,父親大人讓大夥兒歇息片刻。」

    「走吧書顏。」祁玉悠聽說能歇會兒呼吸些山裡的新鮮空氣,有些高興,推搡了一下祁玉容,一手拉了許書顏,一併在丫鬟的攙扶下落了地。

    搖搖頭,知道祁玉悠性子如此,身為大姐的祁玉容也沒惱,等她們兩人先下去,這才緩緩下了攆子。

    「姑娘們,這兒有些鮮果和熱茶,請過來用。」朱嬤嬤吆喝著,讓水漪水瀲幫忙擺放主子們要用的東西,又讓水清去安排些茶水和一些果腹的饃饃給轎夫侍衛們用一些,等下才有力氣爬山。

    許書顏本不願下來,一是想著那片青竹還在坐墊底下,二是難免會和祁淵打照面,心裡有些抗拒。但若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攆子上又不妥,只得作罷。

    車隊停下的位置正好臨著一彎小河溝,潺潺的水聲很是柔和,配上四周茂密的樹林子,別俱幽趣。

    與祁玉悠攜手渡步而去,許書顏才發現臨著河灘處竟有個挑台,上面置了石桌石凳,還有個青衣小道立在那兒,似乎是負責接引的人。

    「初凌。」遠遠就聽得祁淵和那小道士打了招呼,看祁淵的樣子,好像兩人很熟悉的樣子。

    許書顏也順著望過去,見那小道生得俊眉朗目,青灰的道袍襯得單薄的身子頗有種飄逸出塵之感,恍若一副道骨仙風的味道,不由得側頭問:「他是?」

    「他是淺吟的弟弟,一年前也隨著姐姐長居在了雲月庵。」祁玉悠一邊解釋,一邊加快了腳步拖著書顏過去,神色間彷彿有些警惕。

    石桌上擺了幾碟時令鮮果和一些果脯糕點之類地小吃。還有兩壺鮮沏地熱茶。一為香片。一為綠茶。等兩人落座。丫鬟就會上來問需要什麼茶。

    書顏點了綠茶。隨意捏了串紫葡萄在手。側眼看著祁淵和那道士說笑著。時不時地還伸手拍拍那小道地肩頭。一臉和煦如風地微笑。全然沒有平素裡冷冽霸道地祁家二爺形象。不由得聳聳鼻。有些鬧不明白。

    「這祁淵!」祁冠天在溪邊洗了把臉。這才渡步而上。看著兒子和小道士打得火熱,搖搖頭,嘟囓著斥罵了他兩句,這才端坐在石桌邊。提了一碗茶就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老爺……」書顏正想起來給祁冠天福禮。身邊地祁玉容卻一把拉了她坐下。捏著嗓子笑道:「出來地都是咱們嫡親一脈。書顏你也用不著講那些個禮。」

    「瞧瞧人家書顏。知書達理又懂事。」祁冠天抹了嘴邊地茶水。朗聲笑道:「見長輩來了都知道要行禮,哪像你們兄妹幾個。只顧著自己。眼裡哪裡還有我這個老子!」

    雖是氣話。卻惹得祁淵扭頭過來。先是蹙眉望了一眼在他看來裝模作樣地許書顏。這才一揮衣袍。坐到祁冠天身邊:「父親日日在家裡都有人給你行禮磕頭。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透透氣。若還是那樣。也不嫌地煩悶麼?」說著親手給老子斟了滿滿一杯茶。又捻了兩塊糕點塞到祁冠天手中。這才拿起茶盞。也潤了潤喉嚨。

    「是書顏自討沒趣兒了,讓二爺看笑話。」許書顏也隨之淡淡的笑了,半頷首下去,似是真的在害羞,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悅。

    「你個小子,初凌比你小三歲,當初你們兩人還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小子,如今看看人家,你也要懂得修煉脾性才是。」祁冠天搖搖頭,忍不住又訓開了。

    「好啦,父親您再說下去,二爺就該拍屁股走人了。」祁玉容趕緊出來打圓場,給一人面前取了一點香糕:「這可是廚房特意坐的,春困時候用一些最合適了,快點吃了東西啟程趕路吧!」

    聽祁冠天的話似乎祁淵和那小道從小就是好友,許書顏不禁側頭望了望立在一邊的人,又轉頭看了看祁淵,心中竟升起個古怪的念頭,差些笑了出聲。

    別人沒發現,祁淵可是將許書顏的表情一一看在眼裡,蹙眉瞪著她,見她笑意促狹,又不停地瞄瞄初凌再瞄瞄自己這邊,知道她定是又胡斯亂想了。上次她還當著自己的面暗示他有斷袖之癬,如今這樣,怕又是朝哪方面想去了。不由得霍然起身,取了馬鞭扭頭就走,只想離這個女人遠些才好,免得白生了悶氣,由得她高興。

    當事人走了一個,許書顏也沒什麼好偷著樂的了,捏了串果子吃下去,只覺得齒頰留香,笑得很是滿足。

    「走吧走吧,死小子起身就走,也不打聲招呼!」祁冠天吹鬍子瞪眼地看著祁淵的後背,罵了兩句又衝初凌嚷道:「這兩天你好好跟著二爺,多給他講講修生養性的道理,免得總是一副囂張的樣兒,惹人生氣。」說罷也拍拍手,對著大家喊了聲「出發」,邁著大步子回了攆上。

    瞧著初凌溫潤地點了點頭,也轉身取了拴在樹邊的一匹瘦馬翻身騎上,許書顏抿唇,心道可惜了這出塵美貌的小道士,竟也是和那祁淵不清不楚的,看來以後得離得那個麻煩遠些才好,免得噁心了自己。

    哪知事與願違,等許書顏和祁玉悠攜手一併回到攆上,上來才發現一身玄黑衣袍的祁淵正斜斜倚在一角,眼神中含著半點譏哨,不著痕跡地滑過了許書顏有些驚訝的面上。

    「二爺,你怎麼也來和我們姐妹兒幾個擠啊!」祁玉容撩開簾子也發現了祁淵。

    「累了,剛才沒歇夠,上來休息休息。」祁淵說著伸了伸懶腰,見許書顏臉色僵硬,心中頗有些得意:「就是不知道四姑娘歡迎不歡迎。」

    知道祁淵故意問自己,書顏只好捏起個柔柔的笑臉:「二爺哪裡的話,這本就是您的攆子,我又有什麼理由不歡迎呢。」說罷扭過臉去,尋了自己藏青竹片的地方坐下,卻發現正好正對著祁淵那張俊逸非常卻刻薄無理的嘴臉,柳眉一蹙,只好閉上眼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2:59 PM

章七十九 話閒

    攆子搖搖晃晃,許書顏這下卻睡不著了。

    身邊的兩姐妹正和祁淵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無非是規勸著他這個祁家唯一血脈能早日娶房媳婦兒回來,一來祁家產業也算後繼有人,二來也免得外面的人說閒話。祁玉容又說瀟湘館裡的姑娘畢竟是妓子,家裡若是每個正房太太也不像個家了。祁玉悠則附和著又提了幾個閨名聲譽極好的京城小姐,說是讓祁淵有機會去見見,若得了喜歡的,就讓大姐親自上門提親去。

    聽到此,許書顏忍不住又想起了剛才那個俊美小道,睜眼瞥了對面的祁淵,見他一臉不耐煩,心道,看來大姑娘三姑娘還不知道祁淵有那種嗜好,真是可惜了他一副好皮相。

    一閃而過的莫名笑意卻又被祁淵抓了個正著,知道許書顏心裡絕對是又誤會了,冷著臉道:「倒是四姑娘,同是兄妹,怎麼也不對二哥我的婚事關心兩句呢?」

    「我……」書顏沒想到祁淵會這樣問,腦子一轉,便道:「二爺您名聲在外,試問哪家的姑娘會不願意嫁入祁家做二奶奶呢,我也不擔心的。」

    「他那個鬼名聲,別人都怕極了,即便是家財萬貫,誰又肯送了女兒到個風流鬼身邊放著!」祁玉容說話嗆嗆的,惹得祁淵不悅的皺著眉。

    「大姐,你別埋汰自家兄弟了。」祁玉悠看不過,起唇幫腔:「那弄影算個什麼的事兒,不過外面的人誤會罷了。」

    弄影不算個什麼事兒麼?難道他和煙花柳巷的女子相好,只是做的表面功夫?書顏疑惑地抬眼望向祁淵,見他只是冷著臉並不說話,對上自己的目光後顯得有些不耐煩,薄唇緊抿著:「瀟湘館裡的姑娘是什麼身份,三妹妹也不怕髒了自己的嘴。」

    祁玉悠知道祁淵不喜歡家裡人提及他長住瀟湘館之事,便改了口:「是是是,不說那些了。姐姐還是幫著二哥尋個好媳婦兒吧,出身門第之類的還是別計較了,性格溫和賢良的就好。」

    「喲,那說的不正是咱們四姑娘麼!」祁玉容捏著帕子,嬌笑連連。

    「大姐!」許書顏臉上一紅,心中卻暗暗埋怨這祁玉容的大嘴巴。抬眼對上祁淵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乾脆怯怯地埋頭,讓她們以為自己羞赧好了,懶得解釋什麼。

    「姐姐也真是地。這些混話也好意思在書顏面前說。她可是咱們家地四姑娘。算起來也是二哥地四妹。怎麼就能湊一塊兒呢。也不怕外面人真說咱們祁家沒規矩!」祁玉悠趕緊來解圍。一手拉了書顏輕輕拍著她地手背:「書顏將來要嫁地人。一定是一等一地。才配地上你這樣蘭心質地女子呢。」說著嫁人之事。祁玉悠地眼神跟著便黯淡了下來。許是想起了自己難以逃脫入宮地命運。有些傷感起來。

    「玉悠。女兒婚事。哪家不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定地。豈有自己做主地道理?」祁玉容見妹子不高興。也有些無奈。趁著此機會也想勸勸:「祁家女兒都要入宮為妃為嬪。在其他人看來。這可是承蒙天家恩典地大大榮幸。我早早嫁了。自然是不可能再進宮了。又不像三姑奶奶那一輩。咱們嫡系中又只剩你一個女兒。該承受地。始終是要承受地。」

    「我知道。」話裡有些淡淡地落寞。看來祁玉悠也真是想通了。沒有平時那樣提及入宮就當即翻臉。只是原本盈盈有神地雙目突然間就黯淡了下去。看著讓人心疼。

    「話說回來。四姑娘可有心上人?」祁淵不知道怎麼勸慰祁玉悠。只好支開話題。拿了許書顏做由頭。

    「書顏平時除了之硯書坊哪裡都沒去過呢。又怎麼可能有什麼心上人呢?」見許書顏還沒羞過呢。祁玉容幫著插了話。挽過她嬌柔地臂腕。輕聲道:「過幾日聽說畫樓公子要帶你們幾個去點墨書坊串門子。到時候看上哪家地公子。記下他地名字。回頭告訴大姐。大姐幫你做主就是。」

    「大姐快別這麼說,書顏的父親才剛去世沒多久,人家還要守孝呢。」祁玉悠總算沒想著自己的事兒了,幫著許書顏說話。

    「點墨書院的茶會,你也要去?」祁淵突然開口問道。

    「是啊,我和書顏都要去的。」以為祁淵在問自己,祁玉悠答了。

    許書顏卻一抬眼,見他板著臉瞪著自己,知道問話是對著自個兒的,也點點頭:「聽說是四月末的時候,去開開眼界也好。」

    「點墨書院可不比之硯書坊,都是些京城有名的才子,你們兩個要規矩些,切莫丟了祁家臉面。」祁淵悶哼一聲,似是有些不屑這樣的聚會,認為那不過是文人們藉著個由頭發洩滿腹的酸腐罷了。

    祁玉容倒是灑脫爽快的很,不太同意祁淵的說法:「身為女子,平時本就鮮少有機會可以出去見見世面,這自家書院搞的聚會,去去也沒什麼,別太過在意身份面子。」

    「到時候都要換上男裝的,誰會認識誰呢。」祁玉悠本來就是衝著可以和畫樓公子一起才去的,自然不怎麼在乎。

    不理祁淵寒冰似的臉色,許書顏忍不住打趣兒起了祁玉悠:「你那模樣,就是蒙上面紗,身段也看得出是仙女兒似的祁家三姑娘呢。」

    「好呀,到時候若你去了,我便托李管事替你尋幾個俊俏風流的公子哥過來,讓他們看看咱們祁家的四姑娘是什麼模樣,好回頭找父親提親去。」祁玉悠不幹了,趕忙回嘴過去,兩人便嬉笑推搡著,老遠都能聽見攆子裡的熱鬧。

    許書顏說話間悄悄掃過對面的祁淵,見他仍舊一副寒意冷冽的表情,板著臉也不出聲,心中反倒高興,想著你越不喜歡我說這些就越要說,便湊過去和祁玉悠愈發地說得歡喜,神色間竟顧盼飛揚,笑盈盈的好似春風拂柳般,惹得祁玉容也湊了上去,聽了兩人的話,竟花枝亂顫般地笑個不停。

    三個女人越說越高興,祁淵卻臉色越來越冷,死死瞪著巧笑倩兮的許書顏,突然冒出一句:「還說守孝,心裡不知道多想嫁人吧!也不知道羞字怎麼寫!」

    偏巧同時坐在外欄上的朱嬤嬤一聲吆喝:「姑娘們,前面就是雲拓寺了,可得小聲些,免得小和尚們聽了就失魂兒了!」

    朱嬤嬤打趣兒的話一出口,三個女人又是笑成了一團,彷彿氣都喘不上來了一般,也沒人理會祁淵,氣得他冷眉一豎,雙手抱胸乾脆閉上眼,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05 PM

章八十 小庵

     雲月庵離得雲拓寺不遠,兩柱香的距離間掩著匆匆密林,只一條小道供車攆通過,極為隱蔽。也就是這兩柱香的間隔,外人卻並不知道這深山之中還隱藏著這樣一座庵寺,愈加使得此處猶如世外之所,無塵無染。

    「姑娘們,到了,該下來啦!」朱嬤嬤等車攆停好,不顧一身肥肉利索地翻身下去,又趕緊取了小凳擺在下方,撩開簾子一個一個親自扶了祁玉容和祁玉悠下攆。

    許書顏有意向走在最後,順帶將青竹板取走。可偏偏祁淵在對面端坐,心有忌憚,卻有些不敢伸手去拿,咬了咬唇,只好取了披風先下去,想著等入夜了悄悄取了便好,也免得被祁淵看見生出事端。

    半瞇著眼的祁淵卻將許書顏的表情一個不落地看在眼裡,抿了抿唇,卻不知她為何有些遲疑,不願先行下攆,但也懶得去想,伸了個懶腰,見她窈窕身影下去了,這才撩起簾子,一個健步縱身落地。

    立在這一方小庵面前,書顏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暗歎:難怪祁玉悠以不高興就喜歡往此處跑,這裡密林遮雲,飛鳥掠空,遠遠一間青瓦小庵端然而立,倒真是個靜心養性的好去處。

    而李淺吟早已侯在門外,一襲灰袍,迎風微微揚起,面帶笑意。先是和弟弟打了招呼,讓他進去準備房間,這廂等祁冠天走進了,才徐徐上前福了個禮:「老爺,齋飯已經送到各房,等姑娘少爺們安頓好了就可以直接用膳了。中午清減些,晚膳若琳姑娘會親自下廚。」

    「她還沒走?」祁冠天似是很驚訝。

    「躲她大姐呢,聽說不日就要入京看自己的兒媳婦兒。」李淺吟答了,抬眼望了望:「虧得晴姑娘沒來,不然若琳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了。」

    「都是晴兒小性兒,不關他們喬家的事兒。到時候,我這個做爹的還得交給她們一個完完整整的兒媳婦啊。」祁冠天也頗為憂心,搖搖頭又問了些香案的準備和庵寺的近況,這才轉身吩咐眾人:「走吧,各自去房裡歇著,晚膳時大傢伙兒再聚在一起用飯。」說完,一揮袍便率先邁步而去。

    下人們從行李車上取下自家主子的包袱便分散了,水漪水瀲雙雙扶著祁玉容和祁玉悠緊跟了在祁冠天身後。祁淵也越了過來,伸手從水清那兒牽過棗紅馬,輕輕摸了摸它的頭,親自牽了它一併進去。

    翠袖輓歌倒是輕鬆。因為許書顏素來用度簡單。一人只背了一個包袱。小聲說笑著。三人走在了最後面。

    許書顏因四處瞧著也沒見祁冠尉地身影。覺著有些可惜了。畢竟這個機會來之不易。若能在此解決了幻雪地事兒倒是一個驚喜。可現如今祁冠尉好像並未過來。也只好作罷了。

    小庵真地很小。青牆灰瓦。不過五進地院子。前院是庵堂地幾件小室。只住了李淺吟姐弟以及兩三個負責打掃燒飯地婆子。中院挑空地天井。左右各有兩個月洞門。分割了東西兩廂。一邊卻只有三間臥房。專供祁家主人使用。小院種了一排綠植。低矮矮地。算是隔開外間吵鬧。最後地便是供奉了溫月娘生辰牌位地香堂。當中有一個半人高地玉造小像高高坐起。下首置了一條長案。擺著香爐和供奉。

    前院還有兩條廊道通往小庵左右地後院。左邊是那兒是雜房。廚房。以及女性下人們過夜地地方。正好連通著西廂姑娘們地寢屋。右邊則是兩間馬房。和男性下人過夜地地方。正好連通祁冠天和祁淵地寢屋,兩個小院倒是比正屋大許多,畢竟每次來祁家跟隨地丫鬟婆子家丁侍衛都很多。小了也住不開。

    「玉悠。午膳我們三人一起用吧。熱鬧些。」祁玉悠命水漪進屋整理行李。站在屋外叫了一聲。

    祁玉悠卻搖了搖頭:「我去和淺吟說說話,大姐和書顏一起用吧。」說完沖許書顏笑了笑,這邊進屋梳洗去了。

    「大姐,我陪您用就好。」許書顏向著祁玉容點了點頭,見對方也點頭,這才道了聲告辭,進屋去了。

    屋子雖小,倒也簡潔明亮,熱茶也是在桌上溫著的,銅盆裡也注滿了溫水,正好合適。靠窗角的地方還置了一個香爐,是清心靜神的檀香,裊裊青煙,端得別俱幽趣。

    「這地方還真是個世外桃源呢。」翠袖指揮者輓歌取出用度一一放在靠邊的黑木衣櫥裡,環視了四周,滿意地點點頭。

    「看來祁老爺是真的寵愛溫夫人,夫人的牌位在錦上園的祠堂裡供著不說,還專程修了了此方小庵替她做生祭用,可見是夫妻情深。」書顏有些倦了,看著兩個丫鬟在忙著收拾,便自顧斟了一杯熱茶喝。

    「可祁老爺不是娶了好幾房姨太太麼?」輓歌不懂了,一邊從銅盆裡擰了張濕帕子遞給許書顏,一邊嘟著嘴問。

    「傻丫頭,三妻四妾算個啥,大戶人家若是沒多幾房姨太太,別人還要說閒話呢。最重要的是啊,祁老爺心裡有溫夫人便好。」翠袖拿了件青綢衫子撲在床上,又取了件及膝對襟掛子比了比顏色,覺著不配,又重新換了件月牙兒底,淺水紋兒的坎肩,這才關上櫃門,拉了許書顏過去讓她換身乾淨衣裳。

    「是麼?」輓歌有些不明白。

    換好衣裳,書顏走過去捏了捏輓歌圓圓的小臉,有些憐惜地逗弄她道:「輓歌,將來把你許人家之前,我便他讓不准另娶,只你一個,可好?」

    「小姐可別慣壞了她,女子就該認命,若是不許夫君娶妾,豈不是大大的不賢。」翠袖看的透徹,表情也是冷冷的:「傷心在所難免,可女人這一輩子若是不認命,不想開些,就活得太辛苦了。」說罷抬眼瞧了瞧許書顏,見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便過去替斟了滿杯熱茶奉上。

    「自己的將來不敢篤定,但為你們倆尋個本分知禮之人應該還是能辦到的吧。」眼中掠過一絲寥落,書顏拔下側髻的綠檀木釵,換上一支點翠鑲了綠珠墜子的銀簪,側頭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這才回到茶桌前坐下。

    「小姐可千萬別!」翠袖搖搖頭,見許書顏髮絲略有些凌亂,取了排梳便過去幫她理順:「到時候您眼見著夫君一個個抬進來,又想著我們是只一個,豈不心氣兒會不平,反過來看了咱們不順眼,豈不難受。」

    蹙了蹙眉,書顏不想再說,因為她聽得出,翠袖這一字一句,卻都是在繞著彎兒的說自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24 PM

章八十一 流言

    許書顏是和祁玉容用的午膳。

    兩樣素扮涼菜,三樣素炒熱菜,一樣素蒸煲做湯。菜色雖然清淡,用料卻是僅這山間才有的珍惜野菜,吃得許書顏神清氣爽,不自覺的也多用了小半碗米飯。

    席間祁玉容也繼續發揮口舌之能,絮絮叨叨之間倒說了好些個祁家的「家務事兒」,讓許書顏聽的愉快,正好做了「下飯菜」。

    祁玉容先是嘮叨了這雲月庵的來歷。

    四年前,身為溫月娘貼身丫鬟的李淺吟年滿二十,本該許人的年紀,她卻去求了祁冠天,願終身不嫁,為已逝的夫人念誦法文。祁冠天感其忠誠,又正好觸碰了心中軟處,便命人在雲拓寺後面休了這庵堂。只因事出突然,倉促之間倒也修的簡略清減。又尋了京城有名的匠人,用整塊漢白玉雕做了一尊觀音,模樣卻是和溫月娘一般無二,再撥了幾個婆子,李淺吟從此便在雲月庵定居了下來。每年的四月二十二,溫月娘的生辰,祁冠天便會帶著兩女一子前來進香,風雨無阻,連續四年。

    三年前,李淺吟的親弟李初凌也跟隨而來,每日修煉心性,雖未正式為道,卻也相差無幾了。

    說道李初凌,祁玉容又多說了兩句。

    這李初凌從小就生的好看,丫鬟們大小就喜歡逗著他玩兒,後來是身為祁家二爺的祁淵將他帶在身邊,這才免了每日吃那些苦頭。那一年,祁淵不過才十二歲,初凌不過也才六歲。祁淵只有姐妹沒有兄弟,著兩人一起長大,便親如手足了。可漸漸地,坊間卻出了個傳聞,說祁家二少爺喜好男色,不得已,祁冠天才命初凌到點墨書院跟著李管事幫忙,不許他再留在錦上園做事。當然,家中人都瞞著祁淵,兩人也至此沒了交集。直到祁淵十六歲時偶然去了一趟點墨書院參加茶會,這才與初凌重逢。只是此時的初凌卻突然說要隨家姐長居雲月庵,倒是讓祁淵惋惜了好一陣子,畢竟在他心目中,初凌是個仙童一般的人物,若真做了牛鼻子道士,今後卻要吃苦了。

    許書顏聽到此,腦子裡又忍不住開始開始想了,總覺得這初凌似是對祁淵有意。而祁淵,卻粗莽地不解這男兒風情想到此,反倒覺得一開始自己誤解祁淵了,恐怕他應該是沒那樣心思的,不然那時她說他有斷袖之癬,他也不會反應如此劇烈了。

    總之午膳過後,覺著腦子裡已經夠亂的了,許書顏推說要休息,婉拒了祁玉容還要「拉家常」的邀請,回屋休息去了。

    關上門,翠袖和輓歌就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剛才陪在一邊伺候主子用膳,兩個丫鬟可是把祁玉容的話聽得一字不漏。輓歌說大姑娘就像以前高陽老家養的那隻大白鵝,總是昂著頭嘴裡「咯吱嘎吱」地叫嚷,沒個停。這下連許書顏也忍不住了,捂著唇笑的花枝亂顫,翠袖趕忙過去伸手戳了戳輓歌的小腦門,斥她沒大沒小,一時間主僕三人樂成了一團。

    且說祁玉悠去了李淺吟住地小屋。用過午膳便準備回去休息休息。卻正好遇到祁淵和初凌在前院散步。蹙眉。腦中揮不去以前有人曾說過閒話地事兒。便死活拉了他一併回去。

    祁淵當著初凌地面不好說什麼。等跟著回了西廂小院才一把甩開手。冷冷問:「玉悠。你幹什麼?」

    祁玉悠不說話。示意水瀲關上天井那邊地排門。這才壓底了聲音勸道:「二哥別跟那初凌走得太近。以免謠言又流傳開來。」見對方似乎不為所動。又急切地道:「現在不比小時候。那樣地話。大家可以當做玩笑聽聽便罷。若是有個嘴賤地下人又胡說什麼。豈不是損了您地面子!」

    臉色逐漸從冰冷變到陰翳。祁淵聚攏雙目。盯著祁玉悠。一字一句地問:「什麼流言。你說地是什麼關於初凌地謠言?」

    「大姐也是知道地。怎麼你忘了?」祁玉悠這才反應過來。那時她還年幼。也根本不該聽到這些不入流地話。只是又一次從母親房中溜出來。卻碰巧遇見了李管事帶著初凌離府。一邊地兩個婆子嘴碎。大姐還當場讓她們自己掌嘴。

    那時的祁玉悠還不懂得什麼「龍陽之好」「斷袖之癬」,只依稀覺著兩個男子是不能在一起的,送走那個比自己還要美上兩分的初凌也不錯,至少就沒人敢在背後詬病自己的二哥了。

    這麼些年過去了,初凌又隨姐姐隱遁,祁玉悠原本也早已忘記了此事,卻偏偏見到祁淵和他談笑如風的樣子太過親密,不由得才脫口問了出來。

    看著祁玉悠神色變幻,此刻的祁淵已經怒火滿盈,一把拉住她的柔腕,踢開了西廂裡屋的小門,準備私下問個清楚明白。

    「二哥....」只是祁玉悠嬌弱弱的一個女子,哪裡受得住,感到腕上一陣痛楚,忍不住就失口叫了出聲。緊接著是「砰」的一聲門響,雖然不太響亮,但配合著祁玉悠頗有些驚惶的叫聲,換到旁人聽起來,豈不就是一齣惡兄虐妹的戲碼!

    這旁人不是其他,正是和在隔壁和衣午睡的許書顏。

    其實從祁淵被祁玉悠拉回院子時,許書顏就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畢竟院子小,紙糊的一層窗戶哪裡能隔了音?再說兩人雖然有意壓低了聲音,在這安靜如許的深山小庵中,卻一字一句再也清晰不過。

    聽著聽著,許書顏心裡就犯了嘀咕,尋思著祁淵果然並非那喜好男子之輩,否則也不可能明知外間有了傳言還和庸王此類人相交,更加不可能對祁玉悠提起此事顯得如此動怒。

    本想閉眼當做什麼都沒聽見繼續休息,可祁玉悠那聲叫喚頗有些嚇人,而書顏腦子了的那個祁淵從來不是什麼親和溫柔的大哥,怕是發起火來連親妹子都不認,也真怕這嬌滴滴的三姑娘真有個萬一,只好趕忙翻身下床,取了外衫匆匆繫好,推門出去勸架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29 PM

章八十二 蜚語

    說祁玉悠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將兒時大家都瞞著祁淵的謠言無意中捅了出去。

    祁淵是什麼性子,正正當當的大男人一個,被許書顏取笑他「不知被男男女女壓過多少」的時候就曾怒而吻之,作為懲罰。現在自己親妹妹又說出這樣的話,還讓自己和初凌避嫌!

    要知道,當時雖然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讓初凌去點墨書院跟著李管事當差,但總認為他出去學學本事也是應該的。後來長大了日後再見,初凌又一聲不吭地跟著淺吟隱入山中庵寺,思來想去,竟是自己一手葬送了人家好端端的一生。

    想到此,祁淵怒氣攻心,除了對此事的震怒之外,還含了兩分對初凌的愧疚之意,所以才拉了祁玉悠進屋,想仔仔細細問個明白,也好讓初凌可以免受這無稽流言的困擾,還他個正經的人生。

    祁玉悠也是急了,雖然知道親哥哥不會拿自己如何,卻吃不住手腕上傳來的痛楚,失口一叫,才覺著萬一引來大姐或書顏就不好了,趕緊將一口玉牙咬的緊緊地,不再吭聲。可她嬌滴滴的祁家三姑娘哪裡曾受過如此委屈,不過片刻眼中就包起了淚花兒,跟著面頰便滴了下來,更加顯得楚楚可憐之極。

    祁淵看在眼裡,也知道自己有些衝動了,正想放開並安慰妹子兩聲,卻聽得門上傳來「砰」的一聲響,一襲月色輕衫推門而進,面色潮紅,顯得焦急萬分,不正是許書顏這個老和自己作對的女人麼!

    許書顏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祁玉悠梨花帶雨,滿腹委屈地瞧著祁淵,又瞧了瞧自己,祁淵則鐵青著一張臉,俊還是那樣俊,卻陰翳的嚇人,彷彿一團燃了熊熊怒火的寒冰,即冷又燙,讓人根本不敢靠近。

    「二爺,有話好好說,三姑娘畢竟是您的親妹子,無論她說了什麼,也犯不著您如此惱羞成怒。」許書顏此時反而冷靜了些,知道祁淵不過是一時衝動下手重了些拉祁玉悠回房罷了,上前兩步,抬眼深切地望著他,就等他自動放手。

    「你知道了?」祁淵當真放了手,卻微瞇著眼,盯住許書顏一張泛紅的俏臉,見她好像什麼都知曉,心中竟覺得一陣難受。

    「我....」許書顏以為祁淵怪自己不該偷聽,心想這個時候可不能再惹惱了他,趕緊搖搖頭,又點點頭:「聽見此事不假,卻是因為你們動靜太大,我想不聽見都難。這西廂裡又只我一人住著,大姑娘又招呼丫鬟都去了後院幫忙準備晚上的齋飯,所以才來勸勸。」

    「爺不是問你怎麼聽見地。」祁淵語氣漸冷。渡上一步來到許書顏面前。又欺進了半分:「莫非連你也知道關於初凌地謠言?」

    原來他是問這個!

    許書顏無奈。點點頭。看著祁淵冷眉又要倒豎起來。連忙解釋:「也是今兒中午用膳地時候。大姐無異中提及地。說是小時候坊間有流言傳來傳去。所以祁老爺送了初凌去他父親那兒。」

    回頭看著祁玉悠。祁淵問:「她說地可是實話?」

    「二哥。」祁玉悠擦了擦淚。又吸了吸鼻。這才答道:「書顏說地沒錯,大概就是這樣地,所以剛才在前院地時候,我才忍不住提醒一下你。別和初凌走地太近。流言蜚語從來都不是憑空而起。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您又何苦再惹上麻煩呢!」

    祁玉悠說地真切。祁淵卻心中難以平息那股滔天地怒氣:「爺倒要看看,有誰敢再亂嚼舌根。」

    「二爺,您是氣急了才說這樣的話。」許書顏見祁淵已經轉移了注意力,心下才鬆了口氣。冷靜下來聽祁淵的口氣是要嚴懲嚼舌之人,卻並未看清問題的本源,蹙眉道:「深宅大院,這些下人們不就是靠著些流言語找樂子麼,要是說真有什麼加害主子的心,相信也是冤枉了人家。更可況,若是流言再起,您倒是祁家尊貴的二少爺,沒人敢在您面前說什麼閒話,最多背後腹誹一下罷了。可您想沒想過,初凌該如何自處?您想沒想過,他為何要跟隨家姐,在風華正茂的年紀常伴青燈,隱於這深山庵寺,有可能要在此地孤獨一生而終老!」

    祁淵的面色終於有了一絲緩和,不再充滿寒氣,薄唇抿得極緊,似是聽進了許書顏的勸,半晌才開口道:「那依你之見,我又該如何?」

    「二爺自當和初凌保持距離,既不熟稔至攜手同游,也不疏遠至不聞不問,只當其為普普通通一個家人相待便好。」許書顏脫口便道,似是早就想好如何勸他。

    「可初凌畢竟是為了我才避世至此,難道從此我便心安理得任其磨滅下半生?」祁淵蹙了蹙眉,仔細思考了,卻始終放不下。

    「二哥,您過段時間尋個機會給初凌解釋一下,再去別處為他置辦個小莊,離開京城離開祁家就是,也何嘗不為一個方法!」祁玉悠也上前兩步,想著法子。

    許書顏心裡暗自歎了歎,只覺得祁玉悠若真是養在深閨的嬌小姐,竟出了這樣個餿主意,不由得插話道:「他的前半生已經為了避嫌退入山中,難道後半生,還要離開故鄉父親,退到異國他鄉不成?若真是這樣做,恐怕祁家,恐怕二爺,會欠他更多。」

    「那你說,又該如何?」祁淵平靜下來,也在仔細思考著如何對初凌補償。對妹子提出的意見其實有所心動,卻沒想許書顏兩三句就道出了其中弊端。

    「或許兒時,他退是因為祁老爺的緣故。但我聽大姐說,你和他十七歲再見時,他第二天就一身孑然地來到了此方小小庵寺。」書顏緩緩而言,話音放的很柔,因為她真的想要幫那俊美的小道士一把,也幫祁淵看清楚這個世界並非如他想像,總是圍繞著他的喜怒哀樂而進行。

    「他是因為怕流言再起吧。」祁玉悠點點頭,也同意許書顏的說法。

    「先前在山腰,我一眼看到他就覺得此人非比尋常,絕不是那等庸人之輩。」書顏上前輕輕拉了祁玉悠坐下,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手腕上淡色的勒痕,伸手斟了杯茶遞給她,又轉身望向祁淵,繼續道:「初凌的第二次退走,卻是有意為之,而且這些年來,清然勿擾的生活也讓他心境全然改變了,變得根本不在乎世間所謂的流言蜚語如何。不然,他又怎麼肯與你相談甚歡,攜手游寺呢?」

    頓了頓,見祁淵眼神中升起了一股迷惘的神色,許書顏又道:「既然他都已經放下,二爺,您為何不學學他,也放下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35 PM

章八十三 冰釋

    聽了許書顏一席勸,祁淵回到東廂的屋裡,推窗開著青瓦灰牆,總覺從來根植於血肉中的那種固有的堅持和執念,正在漸漸的軟化和瓦解。

    回想起許書顏眉眼間流露出的一種出塵超然,心裡也竟然有了一種敬佩之意,同時,也有了一絲面對她的淡淡愧疚,今日之事,同樣更加讓祁淵堅信,這個表面柔順謙和,賢惠溫良的女子,內心,應該是清明如許,聰慧過人的吧,不然,她怎麼可能說出那些話來勸自己,那樣輕描淡寫的就化解了自己心頭的鬱結?

    想著想著,一抹笑意逐漸浮上了眼梢,也不知腦中有了怎樣的打算,祁淵轉身,喃喃道:「有意思,此女果真極有意思啊。」

    ……

    此時,正在祁玉悠屋裡的許書顏,背後竟一陣發涼,蹙眉,甩開了那種不詳的預感,又繼續輕聲勸了起來:「你二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平時誰敢惹呢。在外面是祁家真正的家主,管理書院運籌帷幄,沒有人不給面子的。回到家,又是唯一的男丁,連祁老爺都無法耐他幾何,咋一下聽到這樣令人窩火的消息,自然是氣急攻心,手上的勁兒就不自覺的重了。」

    面帶疲色,祁玉悠搖搖頭,轉手輕輕拉住書顏的柔夷:「書顏,若不是今日你來的巧,兩三句打消了二哥的怒氣,我一個人是絕勸不好的。手上雖然有些疼,可他畢竟是我親哥哥,也知道不會真對我如何的,但看著他如此傷心擔憂,我卻是真心為他難過的。好書顏,你有空再去勸勸二哥吧,就當作姐姐的我求你了。」說著說著,祁玉悠又梨花帶雨的滴了兩滴清淚下來,許書顏哪敢不答應,遲疑了半晌便點了點頭:「三姐姐不急,我看二爺已經聽進了那些話,今日晚膳的時候且看看,若他有什麼異動,我再想法子去勸勸,可好?」

    「那就,拜託你費心了。」祁玉悠抬袖輕輕拭淚,玉牙咬了咬唇瓣,自責道:「都是我這個做妹子的沒用,不該說那些有的沒的,也沒個道理好生勸他。」

    「關心則亂,你心裡有他,便是最好的勸解了。二爺不是糊塗之人,他知道你為他擔心,自然也會有所顧忌的。」許書顏輕聲勸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對面的東廂,心中竟有了兩分惦記,不知祁淵剛才拂袖一走,是不是真的想通了自己說的話,還是仍然在鑽那牛角尖。

    黃昏,庵寺前院。

    因為有若琳地加入。再加上祁玉容地親自坐鎮指揮。這晚上地素宴不但賣相極好。遠遠都能聞得陣陣香氣直撲鼻端。

    祁家主人圍坐一桌。若琳因為身份特殊。也坐了主桌。其餘下人們隔了兩三丈遠坐了四桌。兩桌是丫鬟婆子。兩桌是家丁侍衛。大家和和氣氣。倒也真有種主僕俱歡地氛圍。

    頭菜是若琳用山中採摘地鮮菇煲成。裡面放了蔘須和豆腐一起燉。深褐色地湯汁裹著微黃地豆腐丸子。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而裡面地豆腐丸子也是有講究地。聽說是用了山泉水點成。整塊豆腐又打成茸狀。和了雞蛋香蔥做成地丸子。

    其餘地菜色也俱是山中野菜烹就。鮮嫩地蘑菇。青翠地蔬菜。嫩白地筍片。還有剛剛從土裡挖出來地山藥。單是看就讓人食指大動。一群人上席還沒過一刻。盤中菜就少去了一多半。

    吃著飯。主桌上地三個人卻心思各異。

    祁淵時不時抬眼望向最遠處地那桌。只因上面坐了李家姐弟。但初凌除了偶爾轉頭沖這邊淡然一笑之外。並無其他表情。看起來對下午祁玉悠突然拉走祁淵之事也並未放在心上。

    祁玉悠則是一臉警惕的看看祁淵,又哀求似的看看許書顏,似是在提醒她晚些時候再過去勸勸。

    許書顏卻一頓飯吃的有些憋悶。且不說祁玉悠時不時湊到自己耳邊提醒,那祁淵也是,偶爾眼神掃過,不但帶了一絲探究,也含著兩分玩味,讓許書顏心裡悔得,心想就該讓祁淵去鑽牛角尖,自己何苦去勸呢。看他的樣子好像對自己的話有所悟了,也發現了自己並非是個單純柔順的表姑娘,就怕以後再難裝得一副閉門不出的小家碧玉樣了。

    雖然心思各異,席上還是難免要應酬一番的。除了祁淵從來都是那副冷臉面孔,也沒人怎麼和她說話,祁玉容卻一個個拉著祁玉悠和許書顏閒話不少。

    許書顏一邊應付著祁家兄妹,一邊還得估摸著該什麼時候去攆子裡取回自己藏著的青竹片,又要找時機問問祁冠尉到底來不來這裡。

    「喲,今年四叔竟也沒來,可見是父親您對他太嚴厲了些。」祁玉容這話倒是說的巧,正對上許書顏的心事兒。

    忍不住,書顏也開口問道:「四叔每年也會來麼?」

    「他從不缺席,可前日裡托人說是生意上好像惹了什麼麻煩,有些脫不開身。」祁冠天搖搖頭,似乎對這個四弟還是頗有些擔憂的。

    「四叔做生意哪能遇到什麼難事兒,定是這批新近的美人裡有那傾國傾城的,給絆住了也說不定。」祁玉容不拘小節,說完自己就先咯咯笑了起來,惹得席上兩個未出嫁的妹子有些臉紅了。

    「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羞了呢。」若琳輕聲提醒了,含笑看著許書顏:「四姑娘或許不知道,這大姑娘最是愛開玩笑的,別理她,多吃菜。」說著親自夾了一片玉筍給許書顏碗裡。

    怯怯地搖了搖頭,許書顏倒是真覺得祁玉容爽快的可愛,雖然面上有些羞了,卻笑道:「大姐說著話,這席間的氣氛才熱鬧,不覺飯菜都好吃了許多。」

    「這妹子就是會說話,若琳,你可別再提醒我了,這兒沒那麼多規矩,都是自家人。」祁玉容和若琳好像很是相熟,說話間也是極隨便的。

    「四姑娘,只要你們覺著菜還適口,我也懶得管誰說了什麼混話!」若琳也笑了,明白祁玉容向來是這爽利性子,不然也不會剛嫁到裴家三天,聽了未謀面的相公出海死了,就連夜自作主張的回了娘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39 PM

卷四

章八十四 困攆(一)

    素齋用過,祁冠天便吩咐眾人早些休息。

    畢竟第二日卯時初刻就得到後面的香堂集合,大家估摸著那時候雞鳴剛過天還沒亮,若是在上香時打個哈欠什麼的,豈不是對溫夫人不敬。

    一路回到西廂,祁玉容祁玉悠拉了許書顏,姐妹三個一邊閒聊一邊走著,半途遇到若琳過來找祁玉容明日早膳的事兒,便一同去了祁玉容的那間屋子。

    說完正事兒,大家都還沒什麼睡意,見外頭天已盡黑,便燃了幾隻指頭粗細的黃燭,隨意閒話著打發時間。

    祁玉容吩咐水漪給大家斟了茶後又打發她退下,想起未來玉晴的婆婆要來,便問:「若琳,你那大姐果真那樣厲害?」

    「我大姐以一介女子的身份管理喬家上百的錢莊,若是不厲害,豈不早就被那些個叔叔伯伯把家產分得精光了?」若琳苦笑,答話間彷彿有些無奈。

    「那令姐真是算得上女中豪傑了。」許書顏也是聽說過關於喬家女掌櫃的,只是並未料到若琳和喬家儘是如此親密的關係,才瞭解為何兩家相隔千里也會結親家的緣故了。

    「有個傻兒子,自然要精明些,不然怎麼過活?」祁玉悠因為玉晴墜湖之事,到現在對這門親事還有些嫌隙,說話間也不由得有些沖。

    「悠兒!」祁玉容可不想得罪若琳和她背後的喬家,笑著輕斥了她一聲。

    「沒事兒,三姑娘說的是大實話。」若琳常年在宮裡過活的人,祁玉悠這點小態度還不至於惱了,反而爽朗地笑笑:「我那侄子確實不爭氣,現如今都十四了,卻連帳本都看不來。師傅教他也怎麼都學不會。但大姑娘,三姑娘放心,以前是沒什麼機會說,現在我這個做姨母的得幫襯著說一句,那樣的孩子,雖不是頂好,但勝在本性純良,毫無心機。像山西喬家這樣做錢莊生意的大戶人家,哪個公子哥兒不是養得一身游手好閒的臭毛病?所以說啊,我侄兒笨些,對將來要嫁給他的晴姑娘來說,卻是一等一的好處了!」

    仔細聽了若琳的說法,祁玉悠臉色才緩和了些:「這倒是,總不會呆子也喜歡東一個西一個的抬回家。」

    祁玉悠話一出口。其餘三人卻相視一番。似乎都是心有同感。一時間誰也沒說話。使得屋裡和整個西廂都顯得異常安靜。

    呆了半晌。還是祁玉容打破了沉默:「晴丫頭不會是個苦命地。有若琳這層關係。未來地婆婆再厲害也不會怎麼樣地。你就放心吧。」

    「那是那是。」若琳也笑笑。但笑地有些勉強。

    「玉晴再不濟也是個正房太太。我有什麼資格不放心呢。」說著。祁玉悠又慣例性地情緒低落了起來。雖然臉上還是掛著笑。卻有些寥落。

    「三姑娘。宮裡和普通人家不同。」若琳本不想多嘴。可看著祁玉悠哀憐地表情心也有些軟了。輕聲道:「即便是皇后。也並非是皇上地唯一。因為皇上本就不可能只屬於任何一個女子。身為一國之君。要承擔整個皇室地延嗣之責。若是專寵。史官諫臣都會上書指正。」

    見祁玉悠似有所動。若琳頓了頓。用著打趣兒似地話又輕鬆地調笑道:「所以啊。你不要把皇上看作是夫君。只當做你身為祁家女兒應盡地職責就好。至於心裡嘛。若是有人了。繼續裝著他又有何妨?反正入了宮門。便再無機會做他想了。」

    看著若琳眼裡的淡淡的笑意,祁玉悠有一絲愣了,眼神中流露出茫然和困惑。

    若琳也知道她一時半會兒可能還不會接受自己的話,笑道:「一句話,侍君侍君,皇上是君,你卻只是臣罷了。莫要以男女關係定性彼此,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些的。」

    一閃而過的顫動在眼底消失,祁玉悠彷彿漸漸領會了這幾句話中的含義,好半晌才頷首點了點頭:「若琳姐,玉悠受教了。」

    許書顏也有些敬佩的看向了若琳,覺著她琳琅笑顏的背後,彷彿是在宮中經歷許多宮中不為人知的隱秘之事,所以,才能看得如此透徹罷

    一席話說的大家都開始了思索,便紛紛起身告辭,祁玉容又反覆叮囑了要早些歇息,明兒個一早上完香,再聚到一起用早膳。若琳又說後廚房備了些香糕,若是早上起來餓了,可以遣丫鬟過來取一些果腹,免得嬌滴滴的姑娘們餓得暈過去了,那就是對溫夫人大大的不敬了。

    如此,西廂的小聚會便散了。

    回到房裡,書顏讓翠袖和輓歌都去側院休息,一個人取了本經文隨意翻看著。一直等外面都沒了動靜,這才披了件披風,悄聲無息地推開房門,準備去小庵前的院子裡,先把青竹片取回手中再說。畢竟那是畫樓公子的手物,又明顯刻得是自己的模樣,若被人拾去了,仔細一看就會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確實耽擱不得!

    一路而去,除了守門的侍衛問了兩句,許書顏推說有東西落在攆子上了,倒也平安無事地來到了前院。

    山中明月皎珀如銀,四周倒是被照得敞亮,書顏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一角的車攆,便提步而去。

    撩開簾子,裡面倒是有些黑乎乎的,書顏也懶得尋亮,按著記憶中估摸的那個位置,雙膝跪在攆子上,雙手便輕輕地摸了過去。

    只是軟墊下怎麼空空如也,書顏摸了幾次都是毫無收穫,不由得額上沁出了些細汗,心下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就怕是被整理車攆的下人取走了,自己又該如何去尋,如何去要呢?

    「你在找這個東西麼?」正著急,幽暗的攆子內竟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含著一絲慍怒和凌厲,嚇得書顏驚地便往後仰去。眼看就要後背落地,袖口卻一緊,下一刻,迎頭就撞如了一抹溫熱的胸膛。

    鼻端灌入一股熟悉的香樟味兒,書顏後背一寒,雙手也隨之發涼,想要推開對方,奈何鉗住自己的雙臂卻紋絲不動,半點也拉不開距離。又羞又憤之際,心一橫,乾脆放棄了掙扎,抬眼估摸著是對方眼睛的位置,強迫自己要冷靜,緩緩吐出一口,用著仍舊略帶些顫音的話音道:「二爺,您若是耍夠了,還請將竹片還給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44 PM

章八十五 困攆(二)

    深山,深夜,一切都顯得無比寧靜安逸。

    雲月庵立在密林深處,也是悄然無聲的一派靜謐景象,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雜塵俗念,只是停在庵外的這方小小攆車之內,氣氛卻有些莫名和混亂。

    「還給你?」祁淵揚起眉梢,表情雖然在笑,話音卻冷到了極致:「這玩意兒是怎麼回事,你先給爺解釋解釋。」

    漸漸熟悉了攆車內的光線,仔細看,卻也能看清祁淵那張含著涼意的陰沉眸子了,許書顏抿著薄唇,心中告誡著自己一定要冷靜,雖然掙脫不開他的制鉗,也絕不能讓他以為可以為所欲為:「二爺請先放開我。」

    祁淵沒想到許書顏可以如此之快的調整情緒,說話間卻也沒了剛才的微微顫抖,只是仍舊透著股子淡淡的慍怒罷了。

    見祁淵沒反應,雙臂仍舊繞在自己的腰際沒有放開,鼻端又時不時灌入他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樟味兒,感覺對方胸膛裡一顆心有著節奏的跳動,書顏竟莫名的臉紅了,感到雙頰變得燒燙起來,只得伸手推搡著:「你發什麼呆,快鬆手!」

    「噓——」哪知祁淵卻僅僅是湊在許書顏耳邊讓她噤聲:「你這麼大動靜,難不成要大家都知道你我二人在攆中私會?」

    耳邊被溫熱的氣息噴的全身一麻,雙手貼住的地方又隔著衣衫傳來同樣的溫度,書顏只得狠狠咬住滿口玉牙,腦中摒棄這種和祁淵接觸時古怪異樣的感覺,飛快的轉著念頭。

    他分明是無意間發現了自己遺下的這方竹片,也分明是看出了什麼才會顯得如此生氣,又想起他曾告誡過自己莫要接近畫樓公子,書顏腦中有了法子,遂清了清有些發燥的喉嚨,聲音故意壓底了一些,畢竟還是怕有人發現她和祁淵,這才輕聲道:「二爺想知道青竹片的事兒,不如自己回去問問畫樓公子。」

    「爺還以為你會百般辯駁,怎麼如此容易就招了?」祁淵盯著許書顏,似是在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小半晌才緩緩地放開了手。

    趁著對方鬆手,書顏趕緊退坐開兩步,喘了兩口氣平復心情,扯住肩頭的披風:「你想留著竹片就留著好了,反正那也是我在湖邊隨手拾來的。想來當初畫樓公子刻下就順手丟在了湖中,我雖然拾了,卻也不妥。」說完,心中雖然對那竹片有些捨不得,但還是邊說邊往攆子邊靠。

    正想下去。卻又被祁淵給攔住了。

    看著他冰冷地眼神。抽了兩下手上卻一點兒也使不上勁。書顏忍不住拔高了聲調:「你到底想怎麼樣?」

    「話還沒問完。你且不急著走。」說完。祁淵才鬆開了許書顏地柔荑。只覺得觸手之處滑滑地。就像玉,光潔細膩,留下了淡淡地觸感在指尖。

    「你為何如此介意畫樓公子?」許書顏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就算是你地門客。也用不著你如此周全地保護著吧,更何況。這方青竹片只是他隨意之作。不然也不會隨手丟棄在了湖中。從頭到尾。我和公子也沒有任何芶且之事發生,二爺又憑什麼一副興師問罪地態度?」

    「你深夜偷偷摸摸地來找這東西。還說沒什麼?」祁淵悶哼一聲,全然不信。

    「那二爺又深夜來攆子裡做什麼?」許書顏反唇相譏。

    愣了愣,祁淵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竟真的回答了:「因為初凌的事,我先和他談過了,腦中繁雜,便想到林子裡散散心。」

    「你,沒什麼吧?」沒想祁淵竟是因為初凌之事困擾,書顏下意識的關心了一句,卻說出口的那一刻,已經就後悔了。

    經歷了初凌一事,許書顏心底漸漸對祁淵的看法就有些改變了。

    生於世家豪門,獨子,無兄弟。那樣的童年,應該是孤獨的吧。只有一個面容美儀的小男孩和他玩耍,做他的朋友,可偏偏外間卻謠傳說他有龍陽之好,喜歡男子。而那時的他,卻絲毫不自知,也默默地接受了好友離開身邊的結果。十多年後,再見,卻是從親妹妹口中驚聞那樣不堪入耳的謠言,心中,又怎能不痛。

    而那個兒時的玩伴,卻從頭到尾都明瞭一切,從未抱怨,從未記恨,甚至在多年後還不忘退走山林,只為保全他身為祁家未來家主的名聲。

    書顏總覺得,即便是初凌能看透一切,再以平適心態處之,祁淵卻陷入一個對兒時無能為力的一種軟弱感。正是這種軟弱感伴隨著多年的孤寂,這才一夕之間爆發了吧。

    「這竹片我不能還給你。」祁淵低沉的話音恢復了些溫度,也打破了許書顏的沉思。

    沒想到許書顏竟會用含著關心的口氣問自己,理了理思路,祁淵復又道:「畢竟是畫樓的手書,上面一看也是你的模樣。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就沒這樣容易了。回頭我會交給畫樓,問問他是怎麼回事,你也別出聲,就當從沒見過這此物。」說罷唇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心裡也感覺澀澀的,有些難以言喻。

    「為什麼要幫我?」許書顏不明白。

    「爺是幫畫樓。」祁淵冷哼一聲,有些不屑:「他若真是喜歡上了你這個女人,爺得千萬好好勸勸,免得被你傷害。」

    「什麼意思,我不懂。」書顏蹙眉,覺得祁淵的話很輕浮,卻不由自主的透出一種深意在裡面。

    「畫樓門客的身份,難道你願意嫁他?」祁淵語氣有些涼涼的:「與其這樣,不如早些讓他清醒,以免將來難受。」

    「二爺看來很瞭解我?」書顏的話裡含著兩分諷刺。

    「了解說不上,但你這樣的女人,祁家從來不缺。」祁淵聽的分明,卻不怎麼介意書顏話裡的挑釁。

    一開始,祁淵就看穿了許書顏,看穿了她溫婉柔順背後掩藏的堅毅性格。本就是許家唯一的千金小姐,何苦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除了想仰仗祁家尋一門富貴的婚事,應該再別無其他了吧。

    雖然明白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但每每想到那張素顏如玉的臉下,竟是含著如此世俗的心思,祁淵就會有一絲煩躁感,就會忍不住想要針對她,挑起這個表面嫻靜女人的怒火,好讓她原形畢露。可每次的挑釁,她都太過冷靜,敗下陣來的,也每每是自己罷了。

    「隨你怎麼想,但畫樓公子並非你能輕視的。」

    看祁淵盯住自己不放,書顏淡淡的別開了眼,只想將此事就此平息下來:「若真得公子愛慕,書顏卻是榮幸之至了,但公子那樣的人,那樣的性子,是不會有女子堪堪得配的,書顏自認為配不上,所以也不會去招惹。二爺這下可放心了?」

    說完,書顏伸手輕輕撩開了簾子,見祁淵並未阻止,便下去了。只是雙腳剛落地,卻聽得攆子裡傳出一句話:「記住你剛才所言,若有違背,爺只稍一句話,就能把你嫁出祁家。」

    突然吹來一陣陰冷的山風,書顏心中一涼,卻不知是因為祁淵的話,還是其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49 PM

章八十六 殊異

    仍舊坐在攆內,幽暗中,祁淵臉色有些失落,忍不住輕手撩開了半月形的窗簾,還是抬眼望了出去。

    月色皎珀,許書顏的步子邁得沉穩,卻有些緩慢。山風偶偶吹過,揚起一襲青白的柔衫,很是顯眼。隨風,垂在身後的髮絲與裙角微微揚起,盈盈而握的纖弱身形顯露無疑,有種讓人心口發疼的嬌弱感。

    可一想起她淡入恬菊的笑意,深如世俗的見解,卻有有種讓人無法忽略的堅毅和果決。

    不同於那些俗媚女子,她對自己的想要的一切,清晰的讓祁淵也感到有些無法理解。拋開一切身份之談,畫樓公子那樣的溫潤男子,試問世間有幾個女子能不傾心?若得畫樓愛慕,恐怕是一塊石頭雕做的女子,都能軟化出成一個窈窕柔軟的心吧。

    可她呢,卻偏偏冷靜至極,沒有女人面對愛情時的暈頭轉向不顧一切,只是理性地將一切可能排除在外,絲毫不去招惹。

    「她,果然是不同的。」想到此,祁淵竟在唇角浮起一絲笑意,低聲喃喃竟不自覺。

    「四姑娘,您可回來了。」守夜的家丁看著許書顏渡步而來,趕緊拉開門支起行燈,似是想起什麼,忙問:「您看到二爺了麼?挺早就出去了,說是到林子裡散心。可這都過去快半個時辰了,也不見回來。」

    「嗯,剛才看見了,怕是快回了。」書顏淡淡的答了,也忍不住回了頭,隔著小徑不遠的距離,彷彿能看見一雙晶亮的眼輝映著月光,正凝神盯著自己。

    對望的那一瞬間,書顏心中升起了一種莫名的錯覺,覺得祁淵就是一隻游離在深山密林中的一狐狸,充滿了對世人的警惕,永遠都處在一種懷疑的情感上看待周圍的所有事情。只是這樣的他,雖然具備了邪魅迷離的魅力,卻注定會太過孤獨,使得那張冷然桀驁的俊臉下,透出一股濃濃的寂寞之感。

    回頭,提步,書顏淡淡的笑了。

    想想祁淵這樣地人。有什麼可怕地呢。他地易怒。他地霸道。無非是一種自我保護地方式罷了。以後也將他看做是一隻狐狸就好。也懶得去招惹便是。

    這樣地念頭惹得許書顏會心一笑。襯著暈在面上地銀白月光。看得一旁提燈地家丁有些呆了。暗道。平時這個四姑娘看起來素素地。也不甚美。不甚嬌。只一股濃濃地書卷氣。可剛才那一笑。莫名竟有種消人魂魄地柔軟風情在裡面,想到此。家丁面上一紅。生怕褻瀆了許書顏。只敢埋頭埋頭帶路。不敢再抬眼去看了。

    眼見著她漸漸隱在了雲月庵地門內。突然間。祁淵竟莫名地舒了口氣。

    剛剛那雙清淺地眸子雖然只是偶然地一盼。卻讓人覺得自己就像被她看穿了什麼一般。渾身透著一股子無力感。縈繞不斷。

    第二日。天剛擦亮。朱嬤嬤就挨個房門敲醒了西廂院子裡地三個姑娘。扯著嗓子讓大家趕緊穿上素服去後院庵堂前集合。說是還有一刻就到卯時了。若是誰去地晚了。小心對面地老爺生氣。

    許書顏倒是醒得早,昨夜雖然遇見了祁淵,但好在心裡想明白了,睡得算好。翠袖輓歌也一個提了熱水,一個拿了兩塊香糕子,進屋開始忙活了起來。

    素服是早備好的,簡單單一件麻色裹衣罷了,腰間繫了跟墨綠錦帶,算是點綴。頭上也只是一個簡單的側髻,留了兩縷髮絲垂過雙肩,並無釵環,僅僅一截於腰帶同色的細帶,打了個蝴蝶形狀的結,長長的墜在腦後,順而垂至腰間。

    「小姐還是適合素淨的打扮,這樣一看,總覺得至簡卻至美呢。」輓歌擰了熱帕子遞給許書顏,眼中忍不住的羨慕神色。

    「小小個人兒就會拍馬屁!」翠袖收拾好床塌,挽起衣袖將剛泡好的鮮茶斟了一杯,再擺好食盒裡的香糕,便扶了許書顏過去用點吃食,免得上香時餓得暈了。

    「這香糕味兒有些特別呢。」書顏夾了一塊送入口中,輕輕一咬便覺齒頰留香。

    「奴婢看了若琳姑娘弄的,糯米粉子裡沒放一點兒糖,只是加了紅棗汁和杞汁,不但顏色好看,味兒也清爽適口。小姐若喜歡,回頭咱學學去!」翠袖點點頭,似是很佩服若琳這個御廚娘子,連連稱讚。

    「真這麼好吃?」輓歌吞了吞口水,望著那塊粉紅色菱形香糕有些饞了。

    「你們也用一些,免得等會兒受不住。」書顏知道輓歌饞了,笑著推了剩下的一塊到她面前,努了努嘴:「反正我也吃不下這麼多。」

    「真的嗎!」輓歌高興地拍拍手,一把抓了香糕就往嘴裡塞,吃到一半才發覺翠袖在一旁盯著自己,雖是笑著,卻笑得有些生氣。趕緊將剩下的放回去,縮了縮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個,翠袖姐,我忘了給你留了。」

    「撐不死你!」翠袖啐了她一口,又罵了句「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卻笑著拿了半塊香糕又塞回了輓歌的嘴裡:「告訴你,姐姐我剛才吃了好幾塊新鮮熱乎的。叫你起床早些去幫忙做糕點,你非賴在床上不下來,現在後悔了吧!」說完還哼哼兩聲,很是解氣地看著輓歌一張委屈的小臉。

    看著兩個丫鬟在一旁笑鬧,書顏心情也隨之輕快了許多,不由得多用了一塊香糕,又飲了些清茶,這才起身來,推開房門:「走吧,朱嬤嬤的叫的越來越急了,若是遲了,回頭誰也不給香糕吃。」

    「輓歌,你留在小姐房裡守著吧,我一併去就好。」翠袖心疼輓歌沒怎麼睡飽早覺,指了指長椅,示意她可以再睡一會兒。輓歌機靈的點點頭,等兩人出去,才關上了門,和衣倒在長椅上,夢周公去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1:59 PM

章八十七 香語

     供奉溫月娘生辰排位的庵堂位於雲月庵深處,遠遠看去不覺有異,等進了裡邊才會發覺此處很是敞亮。挑空抬高了有近十丈,天花板間隔著用了青灰的琉璃作瓦,表面看著樸素,卻在初升的第一縷陽光下,反射出了五彩斑斕的暖暖光暈,將整個大堂映照的清亮明晃。

    李淺吟立在香案右側,手中提了個馬尾拂塵,雙目微閉,口中輕頌著經文。弟弟初凌則專門負責點香,遞給前來上香的祁家人,神色肅穆,動作輕緩,卻又無比認真仔細。

    祁冠天上的頭注香。

    許書顏趁著祁冠天上香的間隙,悄悄打量了那尊漢白玉雕作的觀音像。細眉長眼,唇角微翹,神色間竟和祁淵頗有些相似。也難怪,聽說這觀音的面向正是工匠比著溫月娘的畫像雕刻而成,兒子像母,自然也有三分像那祁淵。

    想到祁淵,書顏忍不住抬眼望去,見他和平時濃色衣衫的打扮頗有不同。

    一襲月色素袍,腰間勒了一指寬的同色緞帶,神色暮然間,顯得有些憂鬱,少了平素的凌厲邪魅,多了一種翩翩公子的溫潤之意,這樣的他,感覺有些不太像了。

    或許是感到了許書顏的目光,祁淵略抬了眼,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這才淡淡的側過臉去,見得祁冠天起身了,便邁步上前從初凌手中接過了三柱清香。

    下跪,磕頭,將香插入爐中,祁淵的動作很是利落,做完這一切,便靜靜地又退回到了祁冠天身後,只是眼神仍然留在了初凌的身上,彷彿在思慮著什麼,薄唇逐漸抿緊了。

    初凌卻絲毫未有任何困擾,眉眼含著淡淡的肅穆笑意,眼神掃過眾人,又將點燃的香呈給了祁玉容。

    祁玉容鮮少穿的這樣素。

    一襲水色裙衫清清濯濯,臉上沒了脂粉,隱隱透出一絲蒼涼的味道。即便是有些見老了,眼神中也沒了濃妝艷抹的那股子風情,但卻感覺真是平和恬靜了許多。她上香的時候嘴裡唸唸有詞,大多是求母親保佑家人的,也請托了祁淵和祁玉悠的婚事,好半晌才起身來,退到祁冠天的身旁。

    之後便是祁玉悠。

    眼中濡了點點淚光。祁玉悠很虔誠。每一次磕頭會停頓許久。也使得整個庵堂氣氛有些沉重,動作輕緩地拜祭完畢,祁玉悠抬眼又望了那白玉觀音一眼。這才退到一邊。抬起袖子來悄悄擦著眼淚。

    最後。便輪到許書顏了。

    一開始。沒想到自己也有份去上香。但祁冠天說了。她既然來了祁家做了四姑娘。自然也要正式見見溫月娘。

    憶起兒時只有一面之緣地那個女子。印象中只有淡淡地溫潤淺笑。雖然模糊卻是美好地。

    書顏心中有感。倒也真心想為她燒柱清香。只是在接過初凌手中地香時。看到對方眼底滑過地一絲異樣神色。也沒怎麼在意。只當他好奇自己這個外人竟也來進香罷了。

    三拜完成,書顏起身,忍不住又對上了初凌一雙沉靜清潤的目光,禮貌的對其頷首點了點頭,這才退了下去。

    上完香,在祁冠天的帶領下大家又安靜地離開了此間庵堂。李淺吟和初凌關上了排門,開始動手收拾。祁冠天又吩咐眾人回各自房間用早膳,休息到辰時初刻的時候就要動身回錦上園子了。

    祁玉容拉了祁玉悠一併離開了,許是因為給亡母上香,情緒都有些低落。而許書顏推說不餓,想趁著空隙在這雲月庵四處轉轉。祁玉容也沒怎麼留心,只吩咐她看著時間,別遲了出發的時限。

    書顏點頭應了,讓翠袖先回房和輓歌收拾行李,順便把早膳的一些糕點能用的都用了,也免得浪費,之後便獨自出了庵堂,左右望望,見右側有條木造長廊,便提起裙角,往後面的小庭院走去。

    長廊其實很短,不過二十來丈的距離,走在老木之上「吱嘎」作響,有種悠長靜謐的味道。來到盡頭,著實讓人有些驚喜,許書顏發現這庵堂後面竟是一個偌大的葡萄園。褐色棚架爬滿了青碧成蔭的葡萄籐,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遮蔽。下面則置了幾個樹墩做的桌椅,大圓樹墩上擺了一些茶具和烹茶用的小爐,爐子上還「咕咕」地煨著熱水。

    左右望望,想來或許是李家姐弟在此烹茶,書顏提步而下,緩緩走近了樹墩,卻聽得耳後傳來一聲清若的問候。

    「四姑娘,若得閒,還請飲一杯這山中粗茶再離開。」

    一襲青灰道袍,黑髮挽髻,眉宇朗逸,含著薄薄的笑意,正是初凌徐徐而來,走過去端坐下,也不等許書顏答應,便沖了個茶杯放在對面,將清茶注滿。

    對初凌的邀請,許書顏倒是很願意接受,畢竟此處景色誘人,茶香陣陣,若是轉身離開也不太禮貌,便也沒端那些個矜持的架子,端端坐下了。

    「咦,此茶別有風味,初飲略苦,後味卻有種奇異的清甜,不知是什麼好茶?」書顏捏起粗砂茶杯,啜飲一口竟有些捨不得放下了,忍不住又連連就了兩口。

    「山中野茶罷了,不過加入些尚未成熟的葡萄果實,所以略有些不同的味道。」初凌解釋了茶的來歷,見許書顏性情頗為隨和,眼中閃過思慮,輕聲道:「四姑娘對二爺怎麼看?」

    「呃.....」書顏想著那青澀略甜的葡萄滋味,正要入第三口,卻被初凌這話問的一滯,抬眼望著那雙淳意淺淺的目光,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什麼怎麼看?」

    笑笑,初凌給許書顏斟了茶:「昨夜二爺曾來找過我,還說了你勸他的那些話。說實在的,我聽了也很是受用,連自己沒有去仔細想過的事情都能被您一語道出,覺著四姑娘的話裡透著一股禪意。」

    「他從小到大未受過什麼挫折,心中難免自大。」書顏微微吐舒著一口氣,說起祁淵時語氣有些憐意而不自知:「而這樣的自大會無端讓他背負許多責任,比如你的事,又比如其他。但世上之事都有它運行的道理,豈是人力可以掌控?我那樣勸他,無非是讓他清醒一些,明白並非身邊所有人都只是圍繞著他而生存的罷了。」

    「難道四姑娘曾經歷許多挫折?」初凌抬目,看著她清顏之下透出的半點滄桑,竟有些想要探究其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2:02 PM

章八十八 茶言

    薄薄的日光透過籐架,點點撒在了對坐兩人的身上,遠遠看去,有些溫暖,卻又蘊含著一絲虛幻的朦朧感。

    抬眼看著對面的灰袍男子,許書顏有些意外初凌會直接出言探問。畢竟,算上昨日一見,兩人不過才相處了不到一天。無疑,對方這樣的問話卻有些過於直白和無禮,可不知為何,書顏卻有了想要傾訴的心思,便然然一笑,起唇道:「四歲喪母,八歲父親又納了新婦。十六歲,父因病而亡,繼母思慮成疾,也隨著去了。家中並無嫡親眷屬,只我一人,幸而得祁家收留,這才有了另一個安生立命的場所,這些,算是挫折吧。」

    初凌靜靜地聽著許書顏平淡的敘述,不自覺的,心頭竟泛起了陣陣酸意。

    雖然許書顏眉眼間偶爾閃過的成熟和她的年紀有些不太相符,但他從未曾料到,不過二八年華的女子,竟經歷了連番痛失親人的傷心之事,卻仍能如此處之泰然,恬靜平和。

    初凌也知道他並沒有看錯,沒有看錯那張柔弱宛然的面容下,果然是藏著一顆波瀾不驚的心。就是這樣的一刻玲瓏心,才能在面對那個以囂張邪魅著稱的祁家二爺時,能鎮定自若,應對有餘吧。

    想到此,初凌脫口道:「四姑娘回去,可否多多點醒二爺。」

    眉眼微動,書顏甩甩額首,露出玉牙,笑意淺淺:「二爺是什麼身份,輪的我這個表姑娘來點醒麼?初凌師父,您太看得起我了。」

    「四姑娘何須妄自菲薄,二爺是聽得進您的話的。」初凌卻沒有笑,反而神色表情更加地認真了:「您也知道,二爺從小是沒什麼朋友的。我算一個,可如今卻不能守在他身邊了。他現在雖然有些難以接近,但畢竟骨子裡性格是純良的,若無人提點,久而久之,恐怕心門就再也難得開啟了。」

    「初凌,他是有朋友的。」書顏想起了畫樓,一個和初凌的氣質頗為類似的男子,同樣溫潤如玉,眉目如畫,畫樓公子多了些清貴高傲,初凌卻多了一絲出塵俊逸。

    「您說的是畫樓公子?」初凌好像知道,「可畫樓公子的性子,卻是難以約束和勸解二爺的。」

    「初凌,你喜歡祁淵麼?」書顏不想過多爭執,看著初凌說起祁淵,原本沉靜安逸的神色含了一絲憂慮,便突然問了出來。

    但看著初凌一愣。書顏卻又有些後悔了。覺得似乎自己不該這樣直接。可話一出口便收不回來。只好穩住心神。靜靜地看著他怎麼回答。

    初凌短暫地一愣過後。卻道:「我若實話實說。四姑娘則願意幫忙照拂提點二爺麼?」

    同樣地一愣。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談起條件來。書顏莞爾:「若你真心回答了。我便點頭又如何。」

    「二爺從小就保護我。所以我自然是喜歡地。」初凌點點頭。話音含了兩分柔軟。毫不掩飾唇角揚起地微笑。目中也透出一絲少見地情緒流動:「二爺是塊未經雕琢地璞玉。很少有人能閱其美好。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值得四姑娘相幫。」

    「你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這句。」書顏笑了。笑得有些嬌嗔和無奈。「二爺那等孤傲之人。其實我覺著他本該清凌凌孤濯濯一輩子地。可偏偏有著你這樣地妙人兒替他擔憂。說他是一塊未經雕琢地璞玉。」

    見許書顏數落起祁淵來很是利落。初凌也不意外。反而會心一笑。篤定她最後準會點頭。

    「好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允諾你。」不知是初凌溫暖堅決的笑容打動了自己,還是覺得祁淵太過孤獨,書顏終究是應了下來:「不過,他的脾性你也清楚,偶爾我若遇見了什麼事兒,自然是可以勸勸的。但畢竟他是他,我是我,一來沒有機會日日相見,二來,也沒有資格插手過問他什麼事兒,所以,我也只能說留心一下罷了。」

    「有了四姑娘的允諾,初凌便放心了。」端起茶壺,又替許書顏滿上一杯,初凌起身讓她稍後,從庵堂側邊的小房間裡取了一包青布裹好的茶葉呈給了她:「這是曬乾的葡萄果子,未熟的,絕不甜膩。四姑娘煮茶時可放兩三枚入壺,滋味也會與此茶一般,回味幽香的。」

    「果真送與我的?」書顏接過手中,笑得有些驚喜。

    見許書顏露出如此嬌俏的孩子氣,初凌點點頭:「四姑娘若不嫌棄,我可以讓姐姐每次去錦上園的時候給您捎帶一些。」

    「那好,這果茶著實清冽,我也就不虛於推諉了。」書顏歡喜地收在手裡,起身沖初凌頷首欠禮,這才起身告辭而去了。

    看著許書顏一襲白衣拽地而去,拖了一點殘葉,初凌有些挪不開眼了。口中輕輕一歎,自顧喃喃道:「是緣,是孽,只是一念之間。二爺,初凌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庵堂前庭。

    車馬攆子已經備好,老陳頭看了看天色,總覺著山中恐有大雨,便進去東廂示祁冠天,讓大傢伙快些動身,不然途中若遇到雨了,整個車隊都會被耽擱行程的。

    祁冠天點點頭,吩咐了車伕侍衛打頭,又讓朱嬤嬤去催催西廂的女兒們,讓她們趕緊。

    不一會兒,下人們都到齊了,片刻,祁玉容和祁玉悠也在丫鬟的攙扶下出了庵堂。祁淵倒是早早就勒馬在林子裡跑了一圈,如今也回來了。

    「還有誰沒出來的?」祁冠天掃視了一圈,眼看準備出發,便問問,免得落下人就不好了。

    「父親大人,書顏還沒出來。」祁玉悠輕聲道,臉色有些緊張。

    「她的兩個丫鬟倒是早就收拾好了,正在四處尋她呢。」祁玉容趕忙幫襯。

    眾人正說著,許書顏恰好邁步而出,提了裙角欠了個禮:「讓大家久等了,抱歉。」

    「無妨。你們快些上攆吧。」祁冠天並未責怪,大手一揮,讓女兒們先上去,這才命令隊伍啟程。

    遠遠的,許書顏就瞧著祁淵換上一身絳色長袍騎在棗紅馬上,衣袍紮在腰際,露出暗紫的綢褲和深黑的長靴,正用冷冷的眼神瞧著自己,彷彿是在詢問和思索著什麼。

    想起剛才與初凌烹茶言歡,書顏暗自慶幸並未被祁淵撞見,不然,肯定又少不了一通發作。樂得他騎馬,並不會與自己同攆,便趕緊兩三步過去挽了祁玉悠,和祁玉容一起上了攆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2:07 PM

章八十九 山雨

    隊伍規整好,打頭的粗攆剛一啟動,天色就有些陰了下來,祁淵望瞭望,快馬來到祁冠天的攆子外,朗聲道:「父親,有恐山中大雨,我這就打個前哨,看看途中可有避雨的地方。」

    祁冠天也撩開簾子看了看天色,果然薄日已被濃雲所遮蓋,點點頭:「也好,帶上水清並兩個侍衛,小心些。」

    三人在攆上安頓好,便聽得攆子外傳來祁冠天和祁淵的說話聲,撩開簾子,祁玉容有些不放心地沖祁淵喊道:「二爺,等會兒若雨下來了,你還是尋不著避雨的地方就趕緊回來,祁家的攆子都是能遮風避雨的,咱們也不用太擔心。」

    祁淵勒馬回頭,本想不理會轉身就走,卻看到祁玉容身後的許書顏也是略帶擔憂地看著自己,隨即點點頭:「大姐放心,這裡的山路我熟悉的很。」說完,這才馬鞭一甩,奔了出去。

    整個隊伍剛行進了不到半個時辰,天色就突然沉了下來。

    原本明晃晃的太陽,入境卻消失在了片片濃密的烏雲之後。山風呼呼直灌,吹得樹枝「嘎嘎」作響,祁冠天只好下令隊伍加快行進速度,得爭取在雨沒有下來之前找個合適的地方避雨才是。

    不斷有陣陣冷風打在攆蓬之上,夾雜著濕潤的氣息從縫隙中穿入碾子裡面,祁玉容擔心地將簾子撩開,想問問朱嬤嬤是不是真要下雨了。

    朱嬤嬤平素嘻嘻哈哈的笑臉也變得愁苦了起來:「四月本就是雨季,這山裡不比外面,若是真要下雨了,那就不能再趕路了。一來濕滑,而來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四處都會升起霧氣的。」

    「對了,二弟回了麼?」祁玉容又問。

    「二爺還沒回來呢,這山裡的路就那麼幾條,若有能避雨的地方,應該早找到了。」朱嬤嬤嘟囔了幾句就趕緊將簾子給關上了,畢竟山風陰寒,此時又是清晨,若是這些嬌小姐們染了寒氣病著了,豈不大罪。

    攆子裡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妥。祁玉悠膽小,心中擔心祁淵也不忍心說出來讓大家都胡思聯想,乾脆便膩在祁玉容身邊緊緊地閉著嘴,扯了薄被嚴實的蓋著,也不只是怕冷,還是只想讓尋個安全點兒的姿勢。

    書顏看在眼裡。倒是沒有那樣擔心。輕聲道:「這條山路用車攆走不過兩個時辰。道寬。也不算險峻。二爺又是騎馬。帶了三四個人在身邊。若是快些。這一個時辰內應該已經探好路了。再者。大家不是每年都會來一趟進香麼。迷路是至不於會地。所以大家都放寬心些。二爺應該就快回來了。」

    點點頭。祁玉容拍了拍祁玉悠地後背。輕聲安慰著。「書顏說地在理。也沒什麼好擔心地。就算這大雨下下來。頂多也不過是耽誤些時辰再回家。」

    「可這山裡一下雨就會蒙霧。半山腰那兒地溪水也會漲起來。若像原來那樣漲水隔路。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順利下山啊。」玉牙輕咬著粉唇。祁玉悠柳眉蹙起。花容般地臉龐上抹不去一副心有慼慼焉地擔憂。

    「就是我們歇腳處地那小溪?」書顏想起那兒。總覺得不太可能。

    「別小看那溪。以前也是很豐沛地。」祁玉容神色一緊。想起來確實有這事兒。趕緊道:「三年前。雲月庵修好還沒一年地時候就遇到了山洪。漲地水把整個山路都給衝垮了。可嚇死人了。那個時候淺吟下山回園子。等到第二天晌午才一身狼狽地出現。」

    「那,或許二爺他們是去查看是否漲水了吧.....」話裡有些遲疑,許書顏這才正真覺得有些緊張了起來,畢竟在這山裡困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還要顛簸許多,可大家已經顧不上了,因為隨著天空轟地一聲鳴雷,雨,緊接著就傾盆而洩了下來。

    大雨猶如瓢潑似的打在了車攆的棚頂,祁玉容隔著簾子和朱嬤嬤說這話。可憐了朱嬤嬤一身肥肉,蓑衣太小,怎麼遮得住身子,只好問過祁玉容之後躲進了車攆,只留下一個車伕在橫欄上趕車。

    虧得祁家攆子都是耐水的,棚頂是木造,下面間隙又是一層油紙一層蓑這樣鋪起來的,躲在裡面倒是不會淋雨。只是可憐了那些腳夫和侍衛,騎著馬也沒地方躲雨,一人發了一件蓑衣披著,馬兒也是。

    「三位姑娘別擔心,老爺又派了兩隊侍衛去尋二爺他們,咱們隊伍還在前進,得趁著山霧沒起來之前多走些路。」朱嬤嬤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一邊安慰著大家。

    正小心行進著,突然聽得攆外傳來一陣陣騷動,似是祁淵回來了!

    祁玉容趕緊撩開窗簾子,祁玉悠也擔心,將小小的簾子扯開老大,兩人一併往外看去。不遠處,果然是祁淵領著水清和三個侍衛回來了,可模樣頗有些狼狽,渾身盡濕。

    許書顏也順著往外瞧去,見祁淵一身衣袍已經濕透,面色嚴肅地在祁冠天的攆子面前說著什麼,至此,才將一直緊張的情緒鬆懈了下來。

    「父親,在另一條道上我們發現了幾個連成一片的山洞,可以避雨,」祁淵勒馬上前,並未下馬,只是對著祁冠天大聲道:「您派來找我的侍衛,我已經遣了他們去那邊先生火收拾,咱們這就轉向去避雨,等雨停了再動身。」

    「溪水漲了嗎?」祁冠天點點頭,問道。

    「看樣子昨夜就漲了,路也截斷了。」祁淵大聲的答了。

    「好吧,你在前面帶路,別走太快,攆車跟不上。」祁冠天又命人扯了蓑衣遞給祁淵和水清他們,這才號令隊伍改道,跟著祁淵而去。

    「回來就好,阿彌陀佛。」朱嬤嬤雙手合十,竟為祁淵的平安歸來虔誠的頌了一句佛經。

    祁玉容和祁玉悠這下都笑了,畢竟兄弟沒事兒,又找到了避雨的地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許書顏卻並不樂觀。畢竟山洞濕涼,祁家這二十來號人又只帶了點兒乾糧,山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若是到了晌午還不見小,一時半會兒恐怕就停不了了。餓肚子還是小事兒,若是到了夜裡,萬一有什麼野獸,恐怕會嚇懷大家的。

    想到此,許書顏問朱嬤嬤:「為什麼我們不返回庵寺裡呢?」

    「下了雨,泥水是從上向下流的,車攆笨重,逆向而行是不可能的。若要強行向上走,恐怕到了明兒個都看不到庵寺的一片瓦呢。」朱嬤嬤搖頭歎氣,兩頰的肥肉跟著顫了顫,頗有些沮喪:「早知道就讓若琳多備些吃食,著荒郊深林的,等下要是餓著主子們的肚子,可怎麼辦喲。」

    正說著,許書顏倒真覺著肚子有些餓了。畢竟就只用了幾塊香糕,進香後又顧著和初凌說話沒去用早膳,看來等歇下來,得尋些果腹的糕點才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2:11 PM

章九十 避雨

    祁淵找的山洞離得大道有些遠,一行人約莫行進了足足兩注香的時間才到達了一片山崖前。

    高聳的山崖斜斜延伸向外,被一片密林所掩,若不仔細尋找,根本無跡可尋。走近來,才看的巖腳下點綴著幾個大小不一的洞口,裡面勉強燃了幾堆小小的篝火,畢竟下著山雨,乾燥可燃的枯枝除了山洞裡原有的,其他也沒地方可尋。

    看到山洞近了,眾人都發出一陣歡呼聲,畢竟和立在雨中飄搖行徑比起來,這山洞倒是舒坦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不大的幾堆篝火正好可以烤乾淋濕的衣裳,侍衛們也是長長的舒了口氣。

    於是停攆,下車,大家手忙腳亂倒也順序井然。丫鬟婆子負責分派吃食,侍衛們要先將馬匹也安頓好,把車攆套住,這才能進洞休息。

    小姐們,則被祁淵安頓在了正中最乾燥的洞中。

    翠袖、輓歌、水漪水瀲她們下了粗攆就被叫去伺候三位姑娘,引來其他丫鬟有些羨慕的眼神。畢竟跟在主子身邊要比留著做活兒好太多,那個山洞看起來不是頂大,卻定是最乾燥舒服的一個。

    山洞洞口開的有些闊,裡面卻有些深,遠遠看去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沒有盡頭。洞口處點著兩堆小火,偶爾沾著雨水會「霹靂啪來」一陣響。洞裡被簡單的打掃過,有幾個散落在山壁的大石頭可以當椅子坐下。

    書顏只看了一眼,便走到靠外的一塊石頭邊。這裡雖離得火堆要遠些,但靠著洞口,空氣卻要清涼許多,沒那渾濁。

    這裡畢竟是山野之地,山洞中總是有著一股混合著潮濕的腥味兒,幾欲讓人反胃。而且祁玉悠身子較弱,靠火近些也免得涼著了,便留了位置給她們。

    走近一看,石頭上原本的苔蘚雖然已經被鏟了乾淨,伸手輕輕掃過,還是略有黑乎乎的髒東西,剛想讓翠袖再幫著擦拭一下,卻看到一抹玄黑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手中拿了一張男子用的手帕鋪在了上面。

    「放心,手帕是乾的,我一直揣在懷中。」祁淵淡淡地說著,又過去丟了兩支剛撿起的枯枝在火堆上,隨即才出了山洞。

    「二哥真是。我剛剛說石頭太髒。他還用眼神瞪了我一下。」祁玉悠撅著嘴。不平地道:「偏生。卻給書顏弄張手帕來墊著。」

    「傻丫頭。你沒見書顏故意選了靠外面地那顆石頭?」祁玉容心底一軟。過去拉了書顏地柔荑。輕輕拍著她地手背:「三丫頭沒心沒肺看不見。我可是瞧地清楚明白。你有意把靠火堆地地方讓給我們。是怕山風過雨吹涼了玉悠吧。」

    「沒關係。這裡雖然挨著洞口。卻一樣淋不到雨地。而且空氣好很多。」書顏將祁玉容推了過去。親自扶她坐下:「三姐姐身子骨畢竟要弱些。萬一涼著了豈不是要拖了眾人地後腿。我這也是自私呢!」

    「你這丫頭。真是貼心!」祁玉容知道她說笑。嬌嗔地又責怪了她兩句。便不多說什麼。

    「書顏。等會兒我讓二哥過來再給你燃一堆火在腳邊。一樣冷不著你。」祁玉悠被寵慣了。坦然了接受了許書顏地謙讓。雙眸映著點點地火光。一臉地溫暖笑意看著她。聲音也有些甜膩膩地。

    「別介意。火堆煙子大著呢。我可不想熏得成那黑面娘子。」書顏打趣兒著。惹得祁玉容和祁玉悠齊齊嬌笑了起來,使得整個山洞不再顯得那樣陰冷幽暗。反而熱鬧地緊。

    「喲,姑娘們笑成這樣,剛才老爺還說怕你們嚇著了,讓婆子來陪陪呢。」說話間,朱嬤嬤小跑著進來了。綢衫上沾滿了雨水,貼在肉上,隨著一顫顫的,看起來很是滑稽。

    「嬤嬤快來烤烤火,瞧您衣服濕的。」祁玉容讓朱嬤嬤不必拘禮,指了火堆邊的一塊石頭讓她坐下。

    「嬤嬤,可有什麼吃食?」書顏想起這時候差不多該晌午了,便問。

    「有,虧得二爺一早自個兒去打了幾隻山雞,這個時候正好拿來給姑娘們果腹。」朱嬤嬤笑得雙眼擠成了一條縫:「廚上的婆子正弄著呢,等下姑娘們就可以喝到熱呼呼的雞湯了。」

    「還有雞湯可以喝?」祁玉悠也是覺得腹中酸酸,砸了砸嘴巴,沖朱嬤嬤問:「要等多久呢?」

    「奴婢這就過去看看,有若琳姑娘幫忙呢,一定又鮮美好吃!」朱嬤嬤不敢耽擱,也不顧衣裳還是濕的,又起來往外面跑去了。

    ……

    不一會兒,若琳親自端了湯過來山洞中。

    鮮嫩的雞湯是濃濃的黃色,乘在碗裡還冒著青煙,看的大家忍不住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捧在手裡就輕輕的喝了起來。

    「若琳,你也來這兒避雨吧。」祁玉容倒是沒急著喝湯。

    「得了,這麼二十來號人都要吃飯呢,我若不在,老爺和二爺口味可就沒人顧得上了。」若琳搖搖頭,說著起身來:「你們先吃著,等會兒還有些野菜煮的羹會送過來,我呢,就不親自過來了,得好生歇歇,準備晚上的吃食。」

    「那好,有了你啊,我們這些做女兒的就不同操心了。」祁玉容笑著點頭,示意她先去忙。

    喝下整碗熱騰騰的雞湯,書顏這才覺著腹中暖了一些。翠袖又遞上幾塊朱嬤嬤吩咐丫鬟送來的糕點,書顏用過後倒覺著有些飽了,剩下幾塊。翠袖怕浪費了,讓輓歌收了起來,還不知要在這兒躲多久,萬一晚上餓了還能有口吃的。

    大家喝了湯也沒什麼事情做,祁玉悠困困地,便睡去了。祁玉容心裡惦記著父親和二弟,便尋了件蓑衣出去看看各處的情況,剩下一個許書顏,也沒什麼事情做,就和翠袖輓歌說讓她們去火堆邊休息,她也合衣睡一會兒打發時間。

    約莫過了近一個時辰,雨勢漸漸變得小些了。

    祁玉悠任然沉沉的睡著,只是略蹙著眉,許是嫌得身下大石太冷硬,偶爾會扭動一下身子。水漪在一旁伺候著,看火小些就添點兒枯枝,只是枯枝越來越少,也不知道火堆能燃多久。

    看翠袖也用著輓歌在身邊睡了,許書顏輕輕起身來,覺得後腰處坐的太久有些僵了,想走走活動活動。

    洞外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書顏便轉身,看了一眼幽深的另外一邊,疑惑著山洞到底有多大,步子也不由得自主地動了起來。

    提步而行,這山洞卻越走越不見底了,蜿蜒曲折間也變得寬闊起來。黑暗中,遠遠望去,竟有一點火光映在轉角的巖壁之上,忽明忽暗,有些不太真實。但耳邊隱隱傳來的咳嗽之聲,卻提醒著許書顏,那兒,好像有人。而且聽聲音,好像還是祁淵那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02:16 PM

章九十一 深洞

     看著轉角處的巖壁上火光一明一暗,書顏不由得放緩了腳步,回頭一看,卻已望不到來時的山洞了,加上心中好奇,腳步也不聽使喚地往那處光亮而去。

    只是緩緩從轉角望去,許書顏看到的卻是一幕讓自己差些嚇得跌倒在地的畫面,只好用手緊緊摀住雙唇,免得自己叫地太過大聲,因為很顯然,祁淵悄悄在此處,是為了不讓其他人看見,看見他受傷了。

    火光之下,祁淵正赤裸著上身,右手臂上有條一指長的傷痕,裡面流出的血似乎已經凝固了,順著小臂有著一條明顯的紅色痕跡。一旁,一個侍衛正蹲在地上為他上藥,面色緊張,雙手還不停地顫抖著,動作顯得實在笨拙不堪。祁淵的額上明顯滲出了汗水,又緊咬著唇,似乎再強忍著痛楚而沒有發出聲。

    書顏咬咬唇,本想轉身悄悄離開便罷,但見那侍衛確實不濟,祁淵本來就受了傷,這樣的包紮方式等於在傷口上灑鹽一般,心一軟,也顧不得其他,將衣袖挽起,從轉角處快出一步:「讓我來吧。」

    忽略祁淵驚異的眼神,許書顏上前一手奪過那侍衛手上的藥瓶和白布:「有你這樣上藥的嗎!」

    祁淵眉頭蹙地緊緊地,見許書顏面色冷靜,從牙縫中憋出這三個字:「你確定?」

    「以前,父親在高陽縣衙給我養過一匹小馬,它受傷的時候,就是我親自替它包紮的。」書顏一邊輕輕將藥瓶裡的黃色粉末均勻地灑在傷口上,一邊湊在上面,用吹氣的方式讓祁淵不那麼疼,畢竟跌打藥直接灑在傷口上是極難忍的,會猶如火烤刀割一般,刺骨的疼痛。

    「你手臂上雖然只是皮外傷,但若是感染了就會廢掉整隻手,若你不信我,大可交給那個笨侍衛。」書顏將沾了血的白布遞給那面色發苦的侍衛:「你去找點兒趕緊的熱水,是要煮沸過的,然後再找些乾淨的衣袍過來,對了,帶把剪刀。」

    侍衛聽著有些愣了,看向祁淵,等他吩咐才敢動作。

    「去吧,照四姑娘說的做。記住,行事悄悄的,千萬不要讓老爺知道了。」祁淵點點頭,感覺傷口有人吹著涼氣倒真是沒那麼疼了。

    上藥後,書顏先用白帕擰了熱水,替祁淵擦拭了手臂上的血跡,然後將一件衣袍用剪刀撕開來成手臂寬的長條,一圈一圈地繞緊了傷口。

    做好這一切。再將一件乾淨地衣袍親手替祁淵穿上。書顏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抹了額上地細汗。挨著祁淵身旁地一個石頭坐了下來。

    「看來。你倒真是挺在行。」祁淵感覺傷口已經不疼了。心裡湧起一絲對許書顏地感激。畢竟大多數女子見了血都會尖叫著走開。可她卻留下來為自己包紮傷口。一點兒也沒有驚惶和失措。單是這份膽識。就讓人敬佩。

    「你以為我願意麼。第一。那侍衛顯然是平素裡被你喝斥慣了。手一直抖著不聽使喚。若真讓他來給你包紮。豈不是傷上加傷了。」書顏揮了揮手。覺得臂上有些酸軟。自顧輪流敲打起手臂,「第二。我是騙你地。」

    「騙我什麼?」祁淵好奇地看著許書顏。發覺此時地她放下了偽裝和謹慎。懶懶地樣子頗有些可愛地味道。

    「我沒有給小馬包紮過。也沒給任何人包紮過。」書顏仰起臉。笑了。露出玉牙和兩個淺淺地梨渦。很是戲謔地看著祁淵。彷彿在期待他地表情。

    「我知道。」祁淵卻一笑。伸手攏了攏衣袍。

    「你怎麼知道?」這下輪到書顏茫然了。

    「看你的手法,雖然極輕,嘟著嘴吹氣的樣子也算可愛,卻顯然是個外行。」祁淵搖搖頭,想笑出聲,又怕扯著傷口疼,只好憋著咳了幾聲算是發洩笑意。

    「你……」書顏雙手掩著臉頰,只覺得手心處竟燙燙的,開始有些不自然起來,顧左右而言他:「此處的通道可以連接幾個山洞麼?」

    「你膽子真大,敢往洞裡走,換作別的女子,看著黑漆漆的甬道,怕是早就嚇哭了吧。」祁淵點點頭,指了指左手邊的通道:「那兒一直過去就是我待的山洞,怕被父親看到受傷,便悄悄躲了進來。」

    「你是怎麼受傷的?」書顏抬眼,看著祁淵的側臉,映在火光之下,竟有了少見的柔和之感。

    「侍衛誤傷了我。」祁淵隨意地說著:「就是替我上藥的那個。」

    「你沒責罰他?」書顏不信,想起那侍衛一副笨拙膽小的樣子,就覺得可憐。

    「懶得,爺不是那樣斤斤計較的人。」祁淵呼了口氣,似乎牽動了傷口。

    「你不是斤斤計較,你是睚眥必報。」書顏悶哼一聲,想起他三番五次對自己的挑釁,話音裡竟有小女兒的埋怨而不自知。

    祁淵聽得許書顏的抱怨,是從未有過的嬌嗔,竟心頭掠過一陣慌亂,不知該如何作答。

    一時間,甬道裡安靜無比,只有火光微微顫著,氣氛也變得有些尷尬微妙起來。

    的確,深幽的山洞,點點火光,只有她和祁淵二人相依而坐。剛才他的話有些寵溺和不曾有的溫柔,腦中又不時地晃出剛才他赤裸上身的模樣……這樣的氣氛簡直讓許書顏有些不能呼吸了。

    祁淵好像也發現氣氛有些不妥,鼻端總是縈繞著許書顏發上似有若無的清香,不覺得口乾舌燥了起來:「你還是先回去吧,等會兒該用晚膳了,若大姐她們尋不著你,可就暴露我的藏身之所了。」

    「那你休息一下,別再逞強出去打獵了。」書顏起身來,心裡湧起一股淡淡的失落:「畢竟你只是個公子哥兒,舞劍弄槍可不是長處。」打趣兒了一下,覺著心情順暢了些,這才提起裙角,轉身往來時的方向去了。

    「小心些。」

    耳後傳來祁淵的叮囑,雖然恢復了平素冷冷的溫度和語氣,但裡面含的關心卻是異常明顯,惹得書顏微微翹起唇角,含著笑離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1:50 PM

章九十二 野味

    書顏放輕手腳,悄悄回到洞口坐下。見翠袖抱著輓歌還在熟睡,應該沒人發現自己離開的這一小會兒。

    正準備休息,一邊的祁玉悠懶懶地伸了伸手臂,竟醒了,先是瞧了一眼許書顏,笑著點了點頭,起身見著外面的雨竟差不多要停了,很有些高興:「書顏你看,這麼小的雨,我們可以啟程了吧。」

    祁玉悠一說話,翠袖和輓歌也醒了,都揉揉眼,來到洞口看雨到底停沒。

    「三姑娘,可見是小些了呢。」輓歌抹抹唇邊的一縷口涎,眼神還有些迷糊。

    「過來,給你掬水洗把臉。」翠袖忍不住笑了,拉了輓歌匆匆跑出山洞,去朱嬤嬤那邊找水去了。

    「雨勢漸小,我去問問何時能啟程。」書顏說著也起身來,假意伸了個懶腰,提起裙角露出一雙挑銀絲兒的碧色繡鞋,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山洞。

    「別想呢!」正好,祁玉容這時回來了。許是怕冷,披了件半厚的袍子在身上,髮絲濕了兩縷貼在臉頰,俏臉頗有些狼狽:「這該死的雨,下成這樣,路都稀爛,根本就走不了。」

    水漪跟在後面,端了些山果和糕點也進來了,沖祁玉悠和許書顏福了一禮,接過話答念叨:「三姑娘,四姑娘,你們好生歇著吧。剛才侍衛來報,山腰的溪水還未退,怕是要在此處過夜了呢。真是晦氣!」

    「過夜?」祁玉悠扶著楊柳似的腰身,輕輕捶打著後腰,面色有些發苦:「就睡了小會兒,我這腰就被咯地生疼,若是過夜,豈不是第二日連身子都直不起來了。」

    「沒關係,晚些你去攆子裡睡,那兒要舒服些。」祁玉容歎了口氣,知道這個妹子嬌弱,忙過去親自扶了她起身,好言勸慰了兩句。

    「攆子上睡著倒要好些。」祁玉悠點點頭,面上浮起一縷愁色,削尖的下巴更顯消瘦:「深山裡,我一個人可不敢睡。但攆子雖大,頂多只能躺下兩個人呢。」

    「讓水漪跟在身邊伺候吧。這樣就不怕了。」祁玉容倒覺著不是問題。可想著許書顏或許也會不習慣睡山洞裡。忙問:「書顏。你若不嫌棄。和悠兒一起去攆子上睡。」

    「不用。我隨意躺躺就好。攆子裡悶氣。反倒不舒服呢。」書顏搖頭拒絕了。起身過去靠著祁玉容。扶住她地手腕兒:「大姐去攆子睡吧。聽說您關節總疼。在這山洞裡扯了濕氣可不好。」

    祁玉容順勢轉手拉了許書顏地輕握著。很是疼惜看著她:「你一個人待在這兒真沒問題?」

    「不是還有翠袖和輓歌麼。怕什麼。」書顏笑笑。心中卻掠過祁淵藏在洞深處地身影。

    「那好。我去讓朱嬤嬤多取兩床被子過來。給您墊厚實些。」說罷。祁玉容感激地捏了捏許書顏地手。「知道你懂事。只是這一夜。要幸苦你了。」

    書顏笑盈盈地搖了搖頭。反勸道:「無妨地。又不是什麼頂大地事兒。不過在山洞裡過一夜罷了。睡不好明兒個最多腰酸一些。但姐姐身子本來就有濕氣。玉悠又是個較弱地身子骨兒。要是你們因此而犯了病。豈不是更加不好。」

    「書顏,你真好。」祁玉悠說著也膩了過來,輕輕挽住她的手腕兒。

    「姑娘們來用晚膳啦。」水漪水瀲也趕緊將晚膳用的食物擺好。

    三人相視一笑,挽著手過去圍在火堆邊。

    雖然只有一些野果和糕點,大家說著話,偶爾笑鬧著倒也有趣。不一會兒,祁玉悠就說用好了,讓水瀲去打水過來梳洗。祁玉容嫌她用的太少,硬塞了個果子過去,讓她務必要吃下去。畢竟這深山裡,要是半夜餓了,可沒什麼東西能充飢。見祁玉悠乖乖啃了果子,祁玉容又發揮大姐風範,張羅著許書顏多吃幾塊香糕,理由也是一樣。

    大家正吃著,若琳又來了,這次手裡拿的是兩支烤的金黃脆嫩的野雉。

    老遠就聞著香呢,祁玉悠愁著一張臉,抱怨道:「大姐,許是你知道等會兒還有烤雞,故意讓我和書顏多吃些果子和糕點,好沒人和你分吧。」說完了自己也忍不住抬手摀住唇角咯咯地笑了起來。

    「敢埋汰姐姐,臭丫頭,全奉到你面前,看你吃得下吃不下。」祁玉容伸手揪了一下妹子的小臉,卻不是生氣,而是寵溺無比。

    許書顏看在眼裡,暗道這次進香之行還算是有收穫的。至少和這兩位祁家正牌姑娘關係漸好,也親密了許多。而一向因為入宮之事對大姐態度惡劣的祁玉悠如今也放下了,說話間還主動打趣兒,想必等著回到錦上園,西廂後院裡的氣氛會融洽許多吧。

    正想著,若琳已經將烤雞肉撕成了一條一條的,讓姑娘們自己夾來吃:「這烤雞來之不易,是二爺帶著幾個侍衛尋了一下午才找到的,可新鮮著呢。想著大家或許饞了,這裡又是野外,就沒有像晌午那樣做湯喝,只摸了鹽醬烤了,也算是嘗嘗鮮。」

    「嗯,真香。」祁玉悠此時也不拿捏小姐姿態了,笑盈盈地夾了一塊入口,連連點頭說好。

    「看你,有好吃的也不知道守規矩了。」祁玉容又幫忙夾了一塊雞肉到祁玉悠的碗裡,這才開始吃。

    書顏也夾起一塊,聞聞就覺著香濃撲鼻,輕輕咬在嘴裡,竟流出許多汁水,香的滿口俱甘,欣喜的點點頭,見若琳卻只是笑著看她們吃,也不動筷子,便道:「若琳姐,您也吃。」

    「不了,二爺不知去了哪裡,我得把最後一隻烤好了等著他回來趁熱吃。姑娘們就慢慢用吧,我這便告退了。」若琳說著起身,又給水漪吩咐了讓她等會兒過去再端一盆野菜湯過來給姑娘們喝,這才轉身離開。

    吃過了香噴噴的烤雞肉,用過了熱騰騰野菜湯,這下祁玉悠是徹底見飽了,直起身子來害羞的接過水瀲遞上的熱帕子擦著嘴,捂著微凸的小腹:「真是不行了,得出去走走消食。大姐,書顏,你們慢慢吃。」

    「等等我,正好要去安排一下守夜的事兒。」丟下碗筷,祁玉容也起來了,對書顏叮囑了幾句,這才和祁玉悠攜手離開。

    接過翠袖遞上的茶水漱了漱口,書顏讓她們收拾好碗筷,也沒往外走,只是立在洞口,瞧著左右過去的幾個山洞,大家都熱火朝天的在吃著晚膳,或者安排晚上的值夜輪崗,卻怎麼也見不到祁淵的身影,不禁回頭望山洞的深處望去,心中浮起了一絲擔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1:54 PM

章九十三 佯病(一)

    山裡黑的早,不過剛到酉時末刻,就隱隱現出了一輪皎月。

    因為白日的大雨沖刷,林中的空氣都透著骨子泥土芳草的香氣,深深吸上一口,總覺得通體舒暢的不行。若不是條件簡陋,許書顏還真想在這兒多待些時候才好。

    耳邊響起枯枝的「辟啪」聲,使得洞中異常安靜。先前朱嬤嬤要走了翠袖,說是帶來的丫鬟婆子少,明兒個要出發,得準備二十來號人的乾糧,又得重新換了攆子上的毯子等等,還有好些事情安排不過來,就讓翠袖幫襯一下,只留了輓歌在許書顏身邊伺候。

    輓歌年紀小,天一黑就有些害怕了,抱個被子縮在兩塊大石頭中間,也沒睡,只是睜了雙黑杏兒般的大眼睛看著許書顏,嘴裡不停的問著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不多久,便犯睏了,腦袋一耷拉,斜斜睡過去了。

    書顏搖搖頭,憐惜地找了個枕子替她放在頸後,又撥大了些火堆讓洞內顯得暖和明亮些,這才過去另一塊鋪好墊子的石頭上,取了被子蓋住,想要休息。

    可火光老在眼前閃著,外面又傳來侍衛們走來走去的聲響,書顏總覺得睡不著,只好又翻身起來,披了件厚些的袍子,立在洞口處欣賞這山中的月色。

    這片山崖的位置極佳,面前的闊林稀疏有度,正好在樹葉的間隙間透出一輪銀色的朗月。點點樹影撒在濕潤的地面,偶爾會有一兩隻松鼠飛快的掠過去,帶出一陣「嘩嘩」的聲響。

    不多時,侍衛們已經安排好了輪流值崗的時間。書顏這個山洞正好在正中,祁玉容和祁玉悠睡的攆子也僅靠這山洞的旁邊,侍衛們只需要守住兩邊和最前面就可以保證大家的安全。為了避嫌,最前面的三個侍衛離得大約有十來丈遠,不過這也足夠保護了。

    不一會兒,遠處便傳來陣陣鼾聲,看來已經有人睡熟了。

    書顏卻還是睡不著,扯了扯肩頭的袍子,盯著天上的皎月,腦中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此時外面變得極為安靜,偶爾一兩隻黑鴉會飛過枝頭,留下一串悠遠淒厲的鳴叫聲,一兩個小丫鬟許是結伴出去小解,怕的小聲說著話,倒更加顯得山中幽靜。

    此時突然刮過來一陣夜風。書顏看到腳邊地火堆有些小了。趕緊過去又丟了幾隻枯枝進去。等把火撥大了。才起身來。覺著有些冷了。想差不多自己也該睡了。

    剛坐在墊子上。書顏扯過被子。卻聽得山洞深處傳來「咳咳」地響聲。不由得停住了手上地動作。豎起耳朵仔細聽。

    「咳咳咳.....」

    果然。斷斷續續地。雖然極輕微。卻很清晰地從洞中深處傳出來陣陣咳嗽聲。

    書顏蹙眉。疑惑著。莫非是祁淵還躲在那甬道中?

    懷疑過後。書顏卻只是笑笑。覺著自己太過多心。祁淵先前因為受傷才藏在甬道內。怕祁冠天發現了責罰和擔憂。如今都晚了。他根本沒必要再藏著。畢竟人人都睡下了。想要發現他受傷地事兒。也看不清楚吧。

    確定自己的想法後,書顏扯過被子躺在了墊子上,閉上眼

    片刻過後,那陣輕微的咳嗽聲卻又一次鑽入了耳際。

    睜開眼,書顏屏住呼吸,再次確定了自己不是幻聽,心中一緊,隨即擔憂了起來。這都入夜了,先前也不知道若琳找著祁淵沒有,若是沒找到,那他應該連晚膳都沒用吧,如今夜風刮的烈,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待在那兒會不會冷。

    想著想著,書顏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拿了先前翠袖放好的乾糧和一床薄被,又看了看輓歌是否還在熟睡,這就穿上了繡鞋,悄悄往洞裡走去。

    還好,沿路走過去沒多久就遠遠看到一點火光,書顏才敢加快了腳步。

    轉過一個直角彎道,悄悄探出頭,書顏可不想沒發現祁淵,反而撞見山鬼什麼的躲在裡面,那可得嚇死自己。

    一看之下,這才悔得腸子都青了。

    祁淵仍舊是下午那身白色素衣斜躺在石壁邊,面色有些微微的潮紅,不住地用完好的手摀住心口,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著。火光忽明忽暗,已經燃的差不多了,再不添上枯枝,恐怕一時半會兒就要熄滅。

    「祁淵。」喊著他的名字,書顏趕緊過去。

    聽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祁淵才有氣無力地睜開了眼,見是許書顏來了,彷彿鬆了口氣,隨即又鎖緊眉頭:「笨女人,你知道爺在這兒,就不能早點出現麼!」

    「我怎麼知道你一直都待著沒走,真是有夠呆的。」書顏趕緊取下身上的披肩繫在在他的肩頭,又將薄被散開來鋪在他的腿上。

    「你稍等,我去給你弄杯熱水來。」書顏掖了掖薄被的四角,撿了兩根枯枝丟在火中,這才趕緊提了裙角往回走。

    看著許書顏匆匆的背影,祁淵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又緩緩地閉上眼。這次卻沒有再咳嗽,呼吸也順暢了許多,彷彿根本不曾那樣難受過。

    回到洞口,書顏咬著唇,響了半晌,還是決定過去將輓歌叫醒。

    畢竟祁淵那個樣子,不僅需要熱水,還得再弄些枯枝來燃火,另外一床薄被怕是不夠他過夜的。自己一個人可無法悄聲無息的弄好這些東西,只好叫醒了輓歌,吩咐她幫忙。

    輓歌正睡的香,聽見許書顏在耳邊叫自己,迷糊地睜開眼:「小姐,餓了麼?奴婢去給您拿翠袖留下的糕點。」

    「你先起來,我有話要說。」書顏壓低聲音,遞了外袍給輓歌讓她穿上,這才拉了她的手過來,認真地一字一句道:「輓歌,你去值夜的婆子那兒,就說我有些涼著了,讓她們幫忙煮一碗薑湯,再打一盆熱水給我擦汗。記住,只說我是小感風寒,不礙事的,讓她們不用擔心,只用準備好這些你帶過來就可以。」

    「小姐,您臉色有些不好,多穿些衣裳才是。」輓歌趕緊猛點頭,立馬就替許書顏擔心了起來,胡亂穿上鞋就往外跑。

    「對了,讓她們再給一床厚些的被子,還有,就說火堆要滅了,再要一些枯枝過來。」書顏壓低聲音吩咐完,這才替輓歌攏了攏領口,怕她冷著,「你得多跑兩趟,小心些。」

    「放心,奴婢這就去。」輓歌點點頭,兩個羊角髻晃地厲害,一蹦一蹦就跑得沒影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1 11:58 PM

章九十四 佯病(二)

    不多時,輓歌跑了兩小趟子,就一一搬回了熱水、薑湯、被子、枯枝,甚至還有半隻熱烘烘的烤雞。

    書顏瞪大了眼睛,過去拿了絲帕擦去輓歌額角的汗珠,心疼的道:「小傢伙,你弄來這麼多東西,婆子們沒過問一句麼?」

    「她們才不敢呢。」輓歌搖搖頭,有些驕傲的抬起下巴:「原來大姑娘臨睡前專門去吩咐了,說是只要四姑娘有要求,她們必須一一應了,不能閒話多嘴。想來大姑娘知道夜裡山風大,有意讓她們備好這些東西,就怕小姐您涼著了身子。」

    「這樣?」書顏點點頭,想來祁玉容有些愧疚吧。畢竟她們兩姐妹擠在舒適平坦的攆子裡過夜,獨留下自己一個人在山洞裡吹風,心裡應該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的。不過這樣正好,有了祁玉容的吩咐,那些婆子自然不敢多嘴說一個字。

    「小姐,奴婢先服侍您吃東西吧。」輓歌說著挽袖就要動手拿湯,許書顏卻笑著阻止,拉了她過來面前,輕聲道:「輓歌,接下來的話你聽好,若覺得奇怪了也別問,更不要叫出聲,好嗎?」

    「哦。」輓歌迷惘地放下雙手,雖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要說什麼,卻信任的抬眼看著她。

    於是,書顏就簡單的將如何發現山洞深處有相連的通道,祁淵如何受傷,又怎麼悄悄待在那兒直到現在,一一簡單的敘述了一遍。

    聽著聽著,輓歌的一雙杏眼兒也越睜越大,等許書顏講完,就像兩個兩個銅鈴,滿滿是驚異和疑惑:「天哪,要是讓祁老爺知道二爺受傷了,怕心尖尖怕是都要痛地顫呢。」心有餘悸的點點頭,許是想起平常和丫鬟們的閒話,忙道:「都說祁老爺對二爺嚴苛,可打心眼兒裡不知道多疼這個兒子呢,也難怪二爺要躲著受罪,也不想冒險讓祁老爺發現他受傷了。」

    「所以,等下你拿了這些東西跟在我身後,我們去幫二爺渡過這難關,好嗎?」書顏深有同感,每每想起祁冠天責罵祁淵的那副情形,明顯就是因為心疼才如此,從未有過一句重話。

    想到此,不再耽擱了,書顏取過薑湯和烤雞托盤,一手又裹了被子在腋下夾著,便小心地往洞裡走去。輓歌也沒再說話,伸手拿了枯枝和水壺跟在許書顏身後,半步也不離。畢竟前面看起來黑漆漆的,怪嚇人。

    走了兩次。許書顏總算是摸清了路況。加上心中著實擔憂祁淵。腳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許多。

    輓歌磕磕絆絆。倒也跟得近。不多時。兩人就看到一絲火光。書顏讓輓歌稍微快些。兩人趕緊過去了。

    祁淵聽見響動。睜眼。看到許書顏竟帶了個小小地輓歌一同前來。眉頭一蹙:「你怎麼讓她也來了。」

    「輓歌。你放下東西就自己過去。」書顏說著先是將托盤擺在了祁淵地面前。沒來得及理會他。取了一根燃燒地樹枝遞給表情怯怯地輓歌:「小心些。你在前面睡就是了。若是有人來。就幫著放放風。」

    「嗯。若是湊巧有人來。奴婢就說小姐去解手了。」輓歌認真地點點頭。說出來地話卻讓許書顏臉一紅。趕緊拍了拍她地肩頭。讓她走了。

    「你身邊地人也一樣有意思。」祁淵憋著。見輓歌憨憨地小樣兒。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二爺,我這是為您跑腿呢,您若是這樣打趣兒,我走了便好,省的讓人笑話。」

    書顏嘴上雖然頂了回去,手上卻沒停下。先是過去將盆裡的冷水倒了,將水壺裡的熱水注進去,再擰了帕子遞給祁淵讓他先擦擦臉。然後又丟了樹枝,將火堆燃地大了些,這才過去端了薑湯坐下,遞給他。

    一口便喝下了湯,祁淵這才覺得身上暖了不少,又接過許書顏地上的烤雞,沒兩下就吃得精光了。

    看著祁淵狼吞虎嚥的樣子,許書顏掩口笑了笑:「你何苦受著罪,讓侍衛們幫忙掩護一下就好了。」

    順了順氣,嚥下一大口雞肉,祁淵這才埋怨似的冷笑了一下:「你以為那些侍衛是我的人麼?」

    「怎麼不是?」書顏忙了一陣,覺著腿有些軟了,便鋪好被子,臨著祁淵身邊坐了下來,取了個長些的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疏通著火堆。

    「那些侍衛都是老爺子一手調教出來的,根本不會幫我隱瞞。虧得受傷時只有先前那個侍衛在一邊,他誤傷了我,自然不敢說什麼便幫著掩護回來了。」祁淵悶哼一聲,又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老爺子保準立馬就知道了。」

    「那,你也是太過在意父親,才自己一個人忍著一切藏在這兒吧。」許書顏有些羨慕,雖然祁冠天平時對祁淵呼呼喝喝,祁淵也愛理不理,但關鍵時候,兩個人都是極在意對方感受的。這樣的父子親情,不由得讓自己想起過世的父親。

    看著許書顏頷首,眼神中閃爍著淡淡的傷感,祁淵憋著半晌,輕聲道:「你很早就喪母,和父親應該關係很親密,這才是我羨慕的。」

    許書顏抬眼,知道祁淵是變著法子來勸慰自己,含著笑意瞪了他一下:「你們是父子,關係應該比父女之間親密許多倍才是,用得著羨慕我麼。」

    話音剛落,一陣山風竟裹著陰寒從甬道兩邊灌了進來,惹得許書顏一個激靈,才發現自己的袍子還在祁淵身上披著呢,剛才忙活著也不覺得冷,如今風一過身,竟有些受不住了。

    祁淵看在眼裡,心中一緊,暗暗責怪自己竟沒發現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趕緊掀開腿上的被子,取下披風罩在了許書顏的肩頭。

    覺得祁淵此舉太過親密有些不妥,書顏側身想起來拒絕,卻感到肩頭一沉,竟是被他雙掌給護住了,下一刻,背上一暖,耳後傳來祁淵略帶責怪的聲音:「你這個笨女人,這樣下去會著涼的。」

    「我......」書顏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覺得渾身上下出了暖和就是一股異樣的酥麻感,隨即雙頰也有些燒燙的感覺,趕緊扭了扭肩頭,試圖擺脫祁淵的「魔掌」。

    「別動,乖乖的坐好,等身子暖和了我自會放你離開。」祁淵命令似的話音毫無一絲妥協,雙掌微微滑了到許書顏的雙臂位置,放輕了力道,只那樣護著她,便不再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2 12:03 AM

章九十五 佯病(三)

    甬道內不時會有冷風灌入,火苗也會隨即撲騰著閃爍不停,更顯幽冷傪人。

    雖然穿著單薄衣裳,許書顏此時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涼的,反而從頭到腳燒燙的厲害。畢竟如今貼近祁淵的距離,又是唯一一次兩人並未在爭執或是鬥氣,這樣的距離,足夠她面頰緋紅,心跳加速了。

    「呃.....我已經不冷了。」覺著不應該這樣下去,書顏嚥了咽發乾的嗓子眼兒,試圖再一次讓祁淵放開自己。

    「你就不能安靜的待一會兒麼。」祁淵盯著懷中姿勢僵硬的人兒,更加重了雙手的力道,將許書顏靠攏了自己幾分,感覺手掌下微暖的肌膚,湊上鼻端嗅著那絲熟悉的髮香,眼梢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你要是再動,我的手臂可又要疼了。」

    「我真的不冷了。」不知為何,許書顏話一出口,都覺得自己聲音太過軟弱,連自己都無法信服自己,更何況是強硬慣了的祁淵。再說他手臂上的傷還是自己親手包紮的,若是真動的凶了害他撕裂傷口,遭罪的豈不是自己。

    「你可知道這甬道的來歷?」見許書顏穩住身子不再想逃開,祁淵提起了另外的話題。

    「不就是連通這幾個山洞的道路麼,怎麼了?」書顏果然還是有些好奇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你以為這整片山崖會無緣無故地形成幾個山洞和甬道?」祁淵笑笑,似有嘲弄:「這兒以前可是狼窩。」

    「什麼!」許書顏頭皮一緊,彷彿已經聽見了狼嚎的聲音,不由得背脊發涼,向著祁淵又靠近了兩分。

    感到懷中人兒幾近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祁淵忍住笑意,將聲音放得更加低沉:「狼喜歡群居,但警惕性極高,這兒位置偏僻,山洞相連,不正適合狼群居住麼。」

    感到祁淵嗓音裡隱隱有一絲笑意,書顏才意識到自己被他騙了,隨即長長地舒了口氣,側過頭,抬眼望著他來不及收回的促狹表情,蹙眉道:「你覺得這樣欺負一個弱女子很好笑麼?」

    「我可沒有。看那邊。」祁淵怒了努嘴。笑得有些深沉。示意書顏望向火堆後面。

    半信半疑地扭過頭去。書顏聚攏眼神。仔細一看。果然。火堆後面地一個角落裡似乎躺著幾根暗灰色地骨頭。嚇得扭頭就往祁淵懷裡藏過去。抖著聲音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狼群吃剩地慘骨罷了。」祁淵終於笑了。眼中地冰冷消散殆盡。留下只是擁著懷中人兒地小小滿足。

    雙手緊緊地扯住祁淵胸前衣裳。書顏抬頭起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走。趕緊離開這兒。若是狼群回來了。咱們這點兒侍衛。恐怕還不夠給他們塞牙縫地。」

    「笨女人。若此處還有狼。我能帶你們過來麼!」祁淵忍不住從鼻端悶悶地一哼。似是在笑話許書顏地膽小:「放心吧。四年前修葺雲月庵地時候。祁家就讓官兵趕走了此處地狼群。雲拓寺地和尚們還送了一副牌匾給地方官呢。感謝他們造福地方百姓。」

    「原來如此。」書顏聽了。神色嚴謹地點點頭。望著祁淵含著笑意地雙眼。雙手一推。

    「哇哦,你幹什麼!」祁淵摀住手臂,疼的呲牙咧嘴。

    「啊,對不起。」書顏也摀住唇角一絲得逞的笑意,拍拍被祁淵弄得發皺的披肩,有意輕輕鬆鬆地起身來:「二爺,您獨自在這兒陪著殘骨入睡吧,書顏我膽小害怕,就不奉陪了!」說著,柔柔一個轉身,攏起肩頭的披風,步履匆匆地便消失在了甬道深處。

    感到懷中仍然殘留的一絲清甜香氣,祁淵覺著手臂似乎已經不那麼疼了,微笑著拉了被子到胸口處,就這樣含著笑意看著跳動的簇火,一夜終於好眠。

    心彷彿不受控制的噗通亂跳著,許書顏一路走回山洞中,滿腦子想的都是祁淵將自己緊緊擁在懷中的莫名感受。

    彷彿空虛了許久的一塊地方被慢慢地填補著,有種安逸而充實的觸感。

    為什麼自己會和祁淵在那兒單獨待上如此久的時間?為什麼看到他不同於平常的微笑時,自己會感到一陣溫暖?許書顏不停地問著自己,想知道這只是一時的迷惘失態,還是對於那個總是愛和自己作對的男子,有了一點不同一般的感覺。

    想著想著,步子彷彿沉重了起來,書顏也終於走出了山洞的深處。

    回頭一望,那黑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深洞立在自己的背後,許書顏感覺到山風拂過面龐的一絲涼意,心中,也漸漸熄滅了那股莫名的熱情。

    且看看吧....書顏在心底淡淡地重複著這一句話,只想順其自然,無論是對祁淵,還是對自己心,亦或是對自己的未來。過去的自己想得太多太多,如今,也該放下一絲警惕,稍微鬆懈一些,接受一些事,或者人了吧。

    想到這兒,只覺得憋著胸口的那股氣終於洩了出去,整個腦子也輕鬆了不少。過去給輓歌拉了拉被子,許書顏才回到了墊子上,緩緩倒下,心無旁騖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吵醒許書顏的是一陣清脆歡快的鳥叫聲。

    嘰嘰喳喳的鳥鳴,配合著初升的太陽照在臉上,書顏睜開眼,見洞外藍天白雲,綠樹吐翠,竟是一個朗朗的大晴天,歡喜地翻身下來,走到洞口狠狠地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

    「四姑娘睡的可好?」說話間,是祁玉容挽著祁玉悠而來。

    「大姐,玉悠,你們可睡的好?」書顏攏了攏鬢角的亂髮,想著自己還未梳洗就見人,有些羞得半頷著首。

    「怕你沒休息好,也不敢叫你。」祁玉容進了山洞,拉了許書顏的手一併坐下:「你的丫鬟呢,怎麼不見人影。」

    「許是去拿熱水來給我梳洗吧。」書顏笑笑,正巧看到翠袖帶著輓歌進來了,一人手裡都拿了許多東西,趕緊起身:「怕是要啟程了吧,大姐,我會快些的。」許書顏知道已經有些晚了,畢竟昨夜睡時都已經快二更了,想著自己或許拖累了整個隊伍出發的時間,不由得有些慌了起來。

    「無妨的,大家也起來沒多久。」祁玉悠走過去,笑著扯了扯許書顏的衣袖,關心地問:「昨夜風大,可沒著涼吧?」

    「三姑娘,我家主子是著涼了呢。」輓歌趕忙答話,臉上揚了個滿滿的甜笑。

    「確實有點兒,不過沒什麼大礙。」書顏樂得順著話點了點頭,想著裝裝病也好,反正這兩姐妹心裡有愧,自己也可以博點兒她們心軟不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2 12:07 AM

章九十六 瑾沛(一)

    祁家車隊終於在第二日臨近黃昏時,才姍姍趕回了錦上園。

    各房裡,丫頭們已經將熱茶,暖被,香爐備好了,就等主人家回來了可以好好休息。看來祁家眾人也瞭解每年一次的進香,對於車隊晚回來一天,除了臉上稍顯擔憂以外,也沒有什麼驚慌失措的表情,園中一切也井井有條,毫不雜亂。

    攏煙閣。

    水莪水月打早就讓蕪菁蕪蘭準備熱水熏香,又從大廚房要了些燉好的湯在自家小院裡溫著,知道許書顏回來定是要沐浴,又怕腹中沒東西,喝碗湯再去也免得發虛。

    三樓的側屋便是澡房。

    感覺熱氣蒸騰在臉上,書顏微瞇著眼,想起山中兩日,竟猶如幻覺般顯得不太真實。

    辛苦且不用說,與祁玉容和祁玉悠的關係倒貼近親密了不少。就連那個想來處處針對自己的祁淵,這兩日相處下來,也多了分愜意,少了分冷漠。

    就像剛剛到園子門口,他牽了馬從側門進去,經過自己身邊,竟停了下來,映著身後暖橘色的黃昏光線,嚴肅的冷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雖然極細微,卻也讓許書顏感到了一絲不可置信。

    「小姐!」

    腦中還殘留著祁淵臨走時的那個笑意,耳邊又傳來輓歌有些驚慌失措的喊聲。

    許書顏伸出柔荑,上面還沾了著兩片粉色花瓣兒,將食指豎在唇上,表情懶懶地對衝進門的輓歌做個了噤聲的手勢。

    「小姐。大姑娘請來一位大夫。說是給您看風寒地。」輓歌卻急得不行。雙腳使勁兒跺著。又不敢大聲。只得壓底了嗓音:「翠袖姐又不知道昨夜地事兒。讓那大夫在花廳裡候著呢。小姐。您說該怎麼辦呢?」

    「無妨。你管好自己地嘴巴便是。」書顏笑了笑。示意輓歌過來幫自己起浴。

    輓歌挪步過去拿了件純白地浴袍敞開立著。還是有些不解:「可小姐並沒有染了風寒啊。要是大夫把脈發現您沒什麼事兒。大姑娘豈不是要懷疑。那二爺地事兒。豈不是要露餡兒。」說著輓歌又急了。聲音也有些發抖。

    繫好浴袍地帶子。書顏臉上還有微微地紅暈沒有褪下。感到風過有些涼了。便取張白布遞給輓歌。示意她幫忙擦乾頭髮。透過銅鏡看著輓歌。無奈地笑笑:「傻丫頭。你緊張個什麼勁兒。難道要我真染了風寒你才能踏實下來啊。」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輓歌歪著頭。見銅鏡中地主子面色恬靜。沒有一絲一毫地緊張。這才緩了兩分焦急地心情:「只是頭一次做這樣地事兒。難免有些緊張嘛。」

    「只要你管好嘴巴,別給任何人提起便好。」書顏點點頭,知道輓歌素來老實憨直,昨夜看起來沒說什麼,心裡指不定擔憂成什麼樣兒了呢。翠袖一早就發現她頂著兩個黑眼圈,只道她沒照顧好自己所有愧疚的沒睡著,還勸了她幾句呢。

    「哦。」輓歌點點頭,作勢閉緊了嘴巴,睜著兩隻漆黑的杏眼兒眨巴著,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怎麼了,想問昨夜的事兒?」書顏又怎麼會看不出來,起身將半乾的濕髮攏起別好,半蹲下來扶住輓歌的雙肩,神色變得有些嚴肅:「你記著,二爺不過是害怕被老爺發現受傷了,才躲在甬道裡過夜。我無意中發現,就送了些吃食和棉被過去,這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可畢竟瞞都瞞了,你就當為我好,千萬別再提起此事。若是被人知曉,總會有一兩句閒話的。」

    似是懂了,輓歌的雙眼逐漸變得清明起來,狠狠地點著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會守口如瓶,絕對保護小姐周全的。」

    「好了,別讓大夫等太久,你取件外袍給我,這就下去吧。」書顏起身來,摸摸輓歌的頭,動作頗為憐惜。

    只是披了件褚色外袍,將半濕的秀髮用一根木簪綰好,書顏略整理了便去了花廳側殿。

    來到門口,就看到水莪水月立在那兒,蕪菁蕪蘭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倚在門邊嬉笑著,書顏不解,上前用著疑惑的眼神一掃,四個丫鬟便福禮散開了。只是走之前還交頭接耳,忍不住往側殿裡瞧去,似是在看什麼稀奇一般,雙頰還有微微的酡紅,表情古怪。

    吩咐翠袖去奉茶,書顏沒有理會她們,提步進去,卻是一個青衣背影立在窗邊,身材修長,看情況應該是來問診的大夫,啟唇道:「勞煩大夫久等了,這邊請。」說罷,自顧便坐下了。

    那身青衫男子聽見聲音,動作極為輕緩地轉過頭來,只是微微笑著,一言不發地望向許書顏,眼裡含了半點情緒,有些複雜也有些莫名。

    「你是......」

    許書顏粉唇微啟,眼神從迷糊到清明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噌」地從椅子上坐起,意外又欣喜的神情全然寫在了臉上,兩三步邁過去,上下仔細打量了來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莫不是瑾哥哥?小時候鄰家醫館的那個瑾哥哥?」

    男子一笑,眉眼間有著無比的溫柔,見許書顏右側臉頰沾濕了一縷青絲,抬手,為她別在了耳後,只道了句:「書顏,別來無恙。」便已默認了許書顏的猜測。

    「真的是您呢,可醫館八年前就搬去了京城,那時我還偷偷哭了好久呢。」驚喜間有些不知所措,書顏捂著心口,眉眼彎彎地,笑意全寫在了臉上:「對了,您怎麼來了呢,難道您是祁家的大夫?」

    「祁家一直是師傅的醫館在負責問脈開方,只是這兩日宮裡將他老人家召進去了,所以我才來替一下。」男子話音柔緩地答了,一雙黑眸盯著許書顏,細細的打量著。

    「瑾哥哥,我們坐下說話。」許書顏見到兒時摯友,高興還來不及,也不覺得對方適才為自己攏髮的動作有些曖昧,反而一手牽了男子的袖口,邀他落座:「給我說說,都快十年不見了,龍師父他老人家身子還好吧。」

    「他挺好,偶爾還念叨,說是小時候該隨了你收徒,可惜。對了,你也說快十年沒見了,剛才我看到翠袖,她好像沒認出我來,輓歌那丫頭也是。」男子擺首淺笑,眸子晶亮:「可你卻一眼便認出了我。」

    「因為你是瑾哥哥啊。」書顏忍不住紅了臉,才想起對方已經不是兒時記憶裡那個小小少年了,有些尷尬地丟開了攥在手裡的衣袖。

    「書顏,你還是叫我瑾沛吧,已經大了,再叫哥哥,別人會笑話的。」男子卻不以為然,仍舊用著溫暖目光看著許書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2 12:10 AM

章九十七 瑾沛(二)

    罩著琉璃青鳥的油燈很亮,整個花廳都呈現出一中暖暖的橘色,書顏在說話間,也不由得悄悄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

    修長挺拔的身形,眉宇間總是含笑溫潤的神情,甚至說話時偶爾愛點點鼻頭的習慣,都和兒時記憶中那個瑾哥哥一般無二。只是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了,卻也不再是那個總喜歡抱著醫術悉心研讀的少年郎了。

    知道書顏在瞧著自己,瑾沛也不躲閃,目光迎著她的,閃出點點微光,不知是因為映著簇簇的火苗,還是因為本身就著別樣的情緒在裡面緩緩流動。

    「大夫,請喝茶。」

    翠袖端了兩杯熱茶進來了,撩開簾子,含著一絲笑意放下托盤,一杯擺在瑾沛面前,一杯奉到了許書顏面前,之後又退到了一邊。

    「翠袖,你可認得他。」書顏掩口,忍不住莞爾,伸出蔥白玉指點著對面端坐的男子。

    「他,是大姑娘請來的大夫啊。」翠袖有些羞了,不知主子為何問他是否認識一個陌生男子。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隔壁有家叫做『一丹』的醫館麼?」書顏捧起茶,輕啜了一口,就等翠袖認出瑾沛的那一刻。

    可翠袖也不敢朝著一個大男人上下仔細打量,只是頷首搖了搖頭,推說忘記了。

    「算了,人各有緣,對面而不相識的也不在少數。」瑾沛朗然一笑,起身主動站在了翠袖面前,微笑道:「翠袖,當時你染了寒症,師傅出診在外,還是我替你熬的湯藥袪病,你當真是忘了?」

    聽這男子如此一說,翠袖才緩緩抬眼,看著一雙溫潤的眸子,眼梢處有著記憶中曾經熟悉的微笑,腦中這才漸漸地浮起一絲印象,驚訝地啟唇:「瑾少爺,果真是您麼?」

    「果真。當真。如假包換地真!」說完。瑾沛也忍不住仰頭朗聲笑了起來。

    「天哪。快十年不見了。我剛才還和輓歌說著呢。您看著就面善。那丫頭當年才兩三歲地年紀。自然不認得。還說我見了面貌好看地男子就沒了魂呢。」翠袖一高興。就不顧什麼女兒家地矜持了。大聲地說這話。還自我打趣兒了一番。

    這話說出口。瑾沛苦笑著望向許書顏。正好兩人目光對上。都齊齊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翠袖才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有些失禮了。趕緊藉口替瑾沛準備宵夜。這便趕忙掩面出去了。

    「這個翠袖。還是一樣地性子。直爽利落。」瑾沛搖搖頭。笑著坐了下來。對著許書顏道:「書顏。看樣子你似乎並未感了傷寒。」

    笑容停住。書顏才想起瑾沛是來替自己問脈地大夫。點點頭:「其實就是吹了點兒山風。所以身子有些懶懶地。大姐不放心。非要找大夫來診脈。其實沒什麼地。」

    「我還是為你把把脈。」瑾沛聽許書顏說吹了山風,面色一凜,有些認真了起來。

    「好吧。」書顏順從的挽起右手衣袖到手肘處,露出一截白皙的玉臂,平伸了在茶桌上。

    「得罪了。」捏起三指,瑾沛輕輕地觸到柔婉的脈門,略閉著眼,仔細地開始把脈。

    感覺薄薄的肌膚下脈動平穩有力,瑾沛才鬆了口氣:「只是有些疲倦罷了,脈象倒沒有什麼。」

    「我說了沒什麼的。」書顏收回柔夷,將袖口理順,看著瑾沛:「真沒想到能和瑾哥哥再見面。」

    「知道你我皆在京城,以後便可常見了。」瑾沛說話間起身來,收拾好了藥箱,準備告辭。

    書顏卻有些捨不得,靠上前一步,眼中含著半點淚光:「瑾哥哥,那個時候扶嵐姐姐過世,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你痛苦不堪,三日不願進食的情形。如今,您已經放下了麼?」

    「放下什麼?」瑾沛反問,語氣有些淡淡的傷感。

    「您可是已經娶親了?」書顏突然有些怯怯的,話音漸小。

    「扶嵐已逝,何人再與我攜手相摯,共渡白首呢?」瑾沛又是一個反問,卻已經訴盡了心中所想。

    「瑾哥哥,扶嵐姐姐若知道您如此,定然也會擔心的吧。」書顏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酸的,想起了兒時記憶中那對金童玉女般的人物。

    少年玉樹臨風,少女嬌羞如花,兩人都知道彼此的未來會交融在一起,只等著長大娶親的那天,做了結髮夫妻,以了心願。可惜少女染病,早早便故去,留下少年孤獨的背影,讓人心疼。

    因為痛失愛女,所以龍師傅帶著瑾沛離開高陽縣,來到了京城之地。可近十年過去了,瑾沛的心中,卻還是沒有放下當初,放下青梅竹馬的心頭所愛。

    「傻丫頭,你哭什麼呢。」

    感覺到臉頰帶上一絲溫熱,許書顏抬首,呆呆的任由瑾沛為自己拭淚,感覺像極了小時候,那個總是保護著自己的哥哥。

    「你在幹什麼!」

    一聲夾雜著慍怒的質問聲直穿而來,迴響在花廳裡,頗有些震耳欲聾的味道。

    書顏止住了淚水,抬眼望去,果然是祁淵立在門邊,冰冷的眼神盯住瑾沛,身後立著的是瑟瑟發抖的翠袖和不知所措的輓歌。

    「瑾沛不過看我傷心,勸慰一番罷了。」本覺著此事與他人無關,可書顏知道祁淵的牛脾氣,只好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

    「你和他什麼關係,他憑什麼對你動手動腳!」祁淵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憋出這幾個字,顯然是氣急了,臉色有些鐵青。

    「祁二爺,在下與書顏自小便認識,親如兄妹。」似乎早有耳聞這祁家未來家主性子頗為易怒,瑾沛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將許書顏擋在了身後。

    「瑾哥哥,沒關係,你先離開,我會和二爺解釋的。」書顏伸手輕輕挽了瑾沛到一邊,將藥箱塞在了他的手中,示意他先走。

    瑾沛也知道這樣的情形,自己留下來或許會徒增更多的誤會,只好勉強地點了點頭,這才從側門直接出了花廳。

    「大半夜的,你和那個男人拉拉扯扯像什麼話!」祁淵本想攔住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奈何許書顏正狠狠地瞪住自己,覺著有些理虧,便強忍住了。

    「翠袖,你去給二爺沏茶,輓歌,你去休息吧。」屏退了其他人,許書顏這才走過去,將半開的排門拉開些:「進來吧,我給你解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5-2 12:14 AM

章九十八 瑾沛(三)

     祁淵乖乖坐下,許書顏拿了茶盞就在唇邊輕啜了一口,有意讓他先安靜安靜,這才緩緩啟唇,將瑾沛之事一一訴出,末了,還加上了一句:「瑾哥哥雖不是我的親哥哥,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

    「兄妹!」祁淵悶哼了一聲,好像在強壓著自己的脾氣不發作,雙手握成了拳狀,縮在衣袖裡,忍不住有些發抖,咬牙切齒地道:「怕只怕他以兄妹之名做幌子,想接近你才是真的。」

    「二爺,多謝您的關心。」書顏忍不住嫣然一笑,攏了攏耳旁散髮:「瑾哥哥心中只有他早年夭亡的未婚妻,如今都二十三歲的年紀了,卻仍然未娶。你說,他又怎麼可能對我有什麼想法呢?」

    「剛才他的動作透著股怪異,你以後還是少和他接觸的好。」祁淵心裡知道這個白面大夫惦記著早亡的未婚妻,心裡那股子怪怪的感覺倒少了幾分,但還是憤憤地表達著心中不滿,卻沒注意到自己與其的有些不恰當:「回頭我給大姐說,但凡內苑女眷問診還是讓龍大夫過來,以後都別讓那個什麼瑾的進園子了。生的一副禍水相,總歸不是好事。」

    書顏覺得祁淵此話有些可笑,掩住唇角輕聲道:「人家哪裡禍水了,我看還不及二爺萬分之一呢。」

    「我堂堂男子漢,什麼禍水不禍水的,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祁淵不幹了,蹙眉瞪了許書顏一眼。

    「那瑾哥哥也是個男子,二爺偏說人家是禍水呢?」歪著頭,書顏打趣兒著,看祁淵怎麼接話。

    被許書顏看的有些慌了,祁淵乾脆起身來:「算了算了,爺警告你聽進去就好。」說罷想走,才記起是來過問許書顏病情的,又回頭問:「看你樣子好像也沒病,怎麼大姐急著一回來就請大夫?」

    「還說,昨晚給你要來那麼多東西,你當婆子們不多嘴麼。」書顏柔聲一笑,解釋道:「我只好推說是有些涼了,不然怎麼說的通。」

    許是想起了昨夜之事,祁淵面上的表情放緩了不少,略含了半點淺笑在眉眼間:「總之,昨夜多謝你的照顧,我會記在心裡的,有機會一定償還。」

    「二爺還欠我一個許諾呢,這樣下去,豈不是越積越多,將來賴賬可怎麼辦?」難得祁淵好說話,書顏有意提起從前之事。

    「放心。爺一諾九鼎。」祁淵悶哼了一聲。只道這女子得寸進尺不知好歹。但看著書顏笑得彷彿吃了蜜。心裡竟有一絲暖流湧過。趕緊道了聲「告辭」。扭頭便走了。

    看著祁淵有些慌亂地步伐。書顏嘴角含笑。覺得適才他那模樣竟有些可愛。不但關心自己。彷彿也也有一絲嫉妒地慍怒。讓人無法不感到一股窩心地暖意。

    「咦。二爺走了麼?」翠袖端了熱茶過來。見花廳裡只有許書顏立在當中含笑不語。扁了扁嘴。「又白跑一趟。這個折騰人地!」

    「好啦。送走客人。該給院子落鎖了。」書顏長舒了口氣。覺著春末地空氣裡彷彿有些濕潤地淡淡溫度。也沒了山裡那種磣人地冷意。心想今夜一定是個好睡。笑著便出了花廳。回房去休息了。

    天剛擦亮,翠袖就來敲門,讓許書顏早些起身,說是點墨書院的名帖送來了,畫樓公子在湖邊等著親手交給她。

    書顏想著這幾日都沒見他,有些期待,便取來一件水藍紋間雲團花樣兒的輕衫穿上,又在髮間別了支翠蘭色的素釵,這才去了湖邊見客。

    撩開紗簾,畫樓公子正端坐在茶桌前品茗,見書顏來了,起身相迎:「四姑娘這茶頗為不俗,仔細嗅來,卻並非時常飲用的名品,不知有何蹊蹺在裡面?」

    「這是初凌師傅送的山茶,裡面加了曬乾的葡萄果實一起煮沸,所以有股獨特的清香。」書顏提步而上,示意畫樓坐下,親手替其斟滿一杯茶遞過去:「若喜歡,你自去向淺吟姑娘討便是,也別羨慕我這兒。」

    「沒想到初凌竟會贈茶與你。」畫樓有些意外,笑著又喝了兩口:「初凌雖然待人都極為平和,但卻很少願意真正的接近誰。如今贈你他親手研製的山茶,看來是極為投緣才會如此的。」

    「是麼。」書顏笑而不答,心中卻知道初凌不過是有求於自己罷了。

    「對了,這是點墨書院送來的名帖。」畫樓放下茶盞,將放在一邊的玄黑布袋拿過來,遞了過去。

    接過,解開細帶,書顏從錦袋中抽出一簡泛黃的竹片,上面寫著茶會的時間地點等細節,最後落款只一個鮮紅的「點墨」印跡。

    看到黃竹片,不由得想起了青竹片,書顏抬眼,看著畫樓公子一如既往的清然表情,忍住了疑惑,也沒有提及隻言片語。既然對方不想讓自己知道,就這樣裝作一切並未發生,豈不也是最好的相處方式麼。

    「昨日二爺回來,說一丹醫館來了個小子,還說你們相識。」畫樓見書顏默首不語,主動提及其他話題。

    「瑾沛是我兒時摯友,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大哥。」書顏認真的回答了,想起祁淵的表情,又道:「公子能理解麼,若能,下次若是二爺再胡亂發作,也可幫我擋擋。」

    「他是這樣,關心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用吼的方式表達出來,讓別人以為他是在生氣。」畫樓也打趣著祁淵,眼中卻有疑惑頓生:「總覺得他回來後有些變了,卻說不上到底哪裡有變化。如今想來,他提及四姑娘的時候,倒沒有了那種無所謂的表情,反而透著一絲關心。」

    「是麼,看來多到寺裡上上香也是好的,至少能夠修生養性一番。」書顏甩甩額首,笑意淺淺,鬢旁的青金珠子一閃一閃,襯得一張小臉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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